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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轶事
梅把龙郑重地介绍给父母,正值礼拜日。全家人温和地客气着,招待了龙。
第二天傍晚,梅与龙沿河边慢悠悠地散步。梅喋喋不休,话出奇地多,笑也格
外殷勤。龙扳正梅的脸,专注地看着。梅哑然。星星纷飞进梅睁得大大的眼,然后
又依次殒落。
“别这样,梅。你原不是很会掩饰的。”
他们沉默了,继续往前走。
“我们不是很幸福的吗?梅。朋友们都在羡慕我们。”龙突然激动起来,“会
有钱的,什么都会有的……这座城或许会成为废城,但是,我要造一座宫殿,永久
的宫殿,让它配得上我们的幸福。”
梅惊异地望着龙,什么都不明白。她听见父亲在她的一只耳中严厉地质问声:
“他有多大本事?能帮你调工作?他有钱吗?有房子吗?……眼看一家家厂矿倒闭,
矿挖空了,这座城的心脏没了,假如有一天他也失了业……”
半个月后,龙向单位请了长假,带着父亲给他备的结婚的钱,坐上了远行的火
车。
龙回来过一次。空空而归。梅除了心疼的泪,便是怨恨的泪。她拉不住憔悴而
坚决的龙。龙借了一大笔钱,又坐上远行的车,走了。走得没音没讯。只留下龙那
最后的憔悴和坚决,种在梅今后漫长的日子里。
龙离开的第八个月,他所在的厂子倒闭,职工全部转入一家扩大的公司。龙没
有回来报到,被公司除了名。
自从龙走后,梅就不再吃早餐吃零食,不再添置新衣,不再用奢侈的化妆品,
只一味地上班。加班、替班、白班、夜班、轮班,倒得她混混沌沌,似在梦中。梦
见的尽是憔悴又坚决的龙。一年一月,梅积攒下钱,替龙还着债。
第三年的时候,梅工作的厂子在颠簸中散了架。梅终于也散了架,瘫倒在床上,
一病不起……没有龙的一点音讯……梅更多地在恨着龙。
梅的父母调动关系网,为梅安置了 新的工作,并开始为她择如意的郎君,
病后初愈的梅与小姐妹们去歌舞厅 玩。她唱起龙曾经喜欢的一首歌。不再有 泪
也不再有悲,却正是万念俱灰。旁边一直注意着的老板,这时走上来邀请梅加 唱。
后来梅再去唱歌,均是免费的了。当梅作为这家歌舞厅的歌手出现时,她唱 得疯
魔般地伤情与放纵。霓虹灯在脸上 纷纷扰扰,龙的脸在纷扰的霓虹灯中憔悴地闪
烁。梅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不想 弄明白,在她心底蓬生着的痛苦的芽一 天天长
大,夺占着她心灵的空间。
又用了整整两午时间,梅还清了龙借的全部债务。这一天,她喝了很多酒,脸
客光彩照人。她一直笑着,心中充满莫名的狂欢的欲望。“废城”“废城”她喃喃
自语,仿佛她自己就是一座废城。
歌舞厅年轻的老板陪梅一直坐到深夜。梅孤独而迷人。夜出奇地热。年轻的老
板走过来拥住梅。梅睁大眼睛,眼里没有星光,只有空洞的狂热。她痴呆地机械地
重复着一句话:明天,等到明天……
梅回住处的路上,街灯的白与黑夜的色调合成漆,稠稠浓浓地缠住梅,灌进梅
的心里。梅的心热得像要炸开。她不能回家,家与她早已互不相容了。那是一条与
家相背的路。梅在这条路上往自己的往处走着。龙站在梅恍惚的泪眼中,泪从梅的
眼里哗哗泻下,冲不走龙的身影,直到泪尽风干。梅呆然凝视着,然后毫无声息地
倒下去。
地震突发在凌晨4 时。这以前的两点钟,梅从龙的怀里醒过来。在龙布置精美
的新住宅里,他们现在拥有了一切。
梅和龙在地震发生的初始,静呆了两三秒钟。当意识只剩下“地震”时,思维
便只有伸出的手。他们从房间的两个角落,跌跌撞撞地往一起靠拢……
污血和尘土遮掩了他们衣服上的华艳色彩。他们并排躺在一辆救护车上,睁着
眼睛,明亮地笑着。
“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结婚吧。”
说完,他们很疲倦,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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