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那年那场电影
那年的那场电影,有很多东西都是说不清的。然而,它却有些像谜、又像魔,
以诡异而神伤的气氛,一直对我纠缠不清。
它的画面是幽暗的,因为那是个晚上。小街在幽暗中微明地隐伏着。两旁并不
紧密的院落,紧紧地夹住了它,只在近到我家门前时,才豁然地开阔,仿佛夜空用
它的大手把那里的房子往下按了按,以便露出它缀了星光和月光的胸。
可那天夜里,好象是没有月光的,星子也似乎很轻微。那被夜空的大手按下去
的地方是片高地,每个黄昏都有孩子们的喧闹声,从那里沸腾而出。可那个黄昏,
我相信,小街上没有哪个孩子会记得它的,除了我之外。
画面很静,空气昏黄而透明。透明中,人们几乎倾街而出,过河那边去看电影
了。我喊着:“妈——”。母亲给我解释着,我听不懂,只知她将不带我去,我不
能够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懂得,这是必要的。
母亲轻易地随人流去了。我回视孩子们藏迷的地方,小小的土峰,一半隐身在
黑暗中。我宁愿想象那更黑的暗处藏着一个怪物,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知道,
那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土峰以它原本的毫无生趣的面目,合理地被遗弃在荒天
之下。亲近的,随人流去了;知心的,随人流去了。他们都一一地轻易地就随人流
去了。
只有大姨陪我留在了这里。她对电影没有兴趣,只是想急于捺完手中的鞋底儿。
我们待的地方不很黑,有一种清澈的昏黄,可能是路灯的原故。大姨并不是我最想
要的人,但那时,她对于我,犹如一个在死亡之海里碰着的一个惟一的生命。我在
她身上闻到了只有生命对于生命才能感知的可理解的可亲的气息,还有一些慈爱。
意识到这种慈爱时,我受到了震撼。我已不大记得那时我有多大。总之,那个年纪
的我,在当时是极少感受过那种慈爱的。
然而慈爱有时也会是残酷的。在我极端沮丧的时候,大姨俯到我耳边,说:
“在这儿也能看到。”“真的?”“嗯!这儿离得远,人挡不住,看得清。”我立
刻安定下来,情绪高涨,并且窃喜自己独占了有利的地势,既不用过河,还看得清。
大姨帮我挪到河边最开阔的地方。我迎风而坐,夏夜的河风飞扬起我的头发,我就
像一面红色的小旗子一样地昂扬。
那是一场怎样的电影呀。我久久地目不转睛地盯住那散发出微光的地方。那里
影影绰绰,似影似形,亦幻亦真,我似乎看到了无比神奇精彩的一幕,又似乎什么
也没看到,只有朦朦胧胧的灯光与婆娑摇曳的树影。
然后我便记得,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去看电影了。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要那
样地坚持。仿佛是一种召唤,一种强烈的不可遏制的召唤,用力地揪住了我的灵魂。
我听从于这种召唤,仿佛它就是我自己。又其实并不真的清楚它究竟在哪里,所以
要去追随去寻找。
我感觉到我的豪情已从我的胸膛里激荡而出,喷染上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路比我意识的要远,长得令我陌生,它的生硬与庞大很让我不快。那时,四处都在
上演露天电影了,电影将在站台上演出。但糟糕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过铁路的路。
我怀疑走到了陌生地方,然而我看到了站台。站台上已熙熙攘攘,抢占位置的哄闹
声温热成一团,听起来,非常地悠远。
横隔在我和站台之间的一道道铁轨,射出刺眼的白光,伸出女性的弧度优美的
舒展的曲线蜿蜒着迷进苍穹。我第一次发现铁轨竟然这么高,他的高度和硬度令我
敬畏。我仿佛看到火车风驰电掣的身影,感觉到我脚下惊天动地的摇撼声。我的腿
已经疲弱无力,禁不住地颤抖。汗水从发根痒痒地滑到睫毛,又从湿湿的睫毛滑落
到铁轨上。盖满铁轨和站台的天色,也由青灰迅速地滑进朦胧。朦胧中,我看见几
张熟悉的面孔,在一簇簇黑色的头颅中与浅淡的夏衫一起飘动着,有些怪异和陌生。
翻越铁轨的过程是惊心动魄的,扎进石渣的拐杖,像陷进泥沼中的正在绝望挣
扎着的鱼,铁轨是它无力越过的龙门。我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瘫倒在铁轨上。不记得
我这样翻过几道铁轨,后来是不是母亲赶上来帮了我,通向站台的那段距离,对我
来说,永远是深刻而不可逾越的。
人群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不知道,只听见空洞的嗡嗡声近了,漫过来,流散去,
带着如同狂欢之后的舒畅的倦意。我的心静如止水。我觉得,我与他们毫无关系,
甚至他们的生死疾魔都是与我毫不相干的。
幼年时的我,生活得很局促,很激进,也很粗糙。我的饥渴是重症的。我不能
面对我的世界,坦然而愉悦。但是这一切,却在我看到的这场电影中,受到了重重
地撞击。震荡激烈而悠远,它一环一环的光影深深地划进了我的生命中,改变了我
的世界。
那是一个悲剧,描述了一个美丽被毁灭的故事。结尾,两名相爱的主人公被子
弹击倒在绵长的河水中,鲜血在不安的水中不停地摇荡,河面上一朵鲜花漂动着……
我感到了震惊!就像在漫长的寻觅中突然找到了爱人,我找到了我的所归,找
到了我自己。在那一瞬间,生命以它奇异的面目在我的面前展开,我猛然瞥见那超
升于局限之上的一层美丽,我的世界在那里尽情舒展。在那震撼的一刻里,我的生
命从物质的世界里超升出来,找到了另一种语言。
请到爱惠惠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