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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
我一直试图把她从我的记忆里剔除出去,可是我那笨拙的努力,就象刚刚学会
使用铅笔和橡皮的小学生想要擦去写下的错别字,奋不顾身的,作业本上却总有擦
不去的淡淡痕迹。
一段时间里我很着迷于死亡。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什么"寻死",我再有能力,也
不可能把每一种死亡方式寻过来。我当然是捣腾,也就是在心里捣腾每一种死亡方
式给人的感觉或快感。比方说吃安眠药,是不是象吃糖一样甜巴巴的;又比方说跳
崖是不是如同跳伞一样极富刺激;. ......我这样沉迷于捣腾死亡,并不是我活腻
了。我是觉得,这样的话,如果某天有人来问我那种死法比较好的时候,我也可以
和他白乎一下。
坐在她对面,我就象一个慈祥的老者,更象一个看穿人生的菩萨。
她酣畅淋漓地哭着,仿佛积欠了几辈子的泪水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渲泄口,时而
嚎啕,时而缀泣,每一颗挥洒出来的泪珠传递的是一样的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的生活会这样痛苦?
老实讲,我虽然不是什么出身富贵或豪门,倒也踏踏实实地,滋滋润润地活到
现在。可是现在她的每一颗泪珠似乎都在谴责: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痛快?你不知
道人生应该是苦的吗?你这蜜糖里养大的孩子......唉,苦啊。
唉,苦啊。
我何尝不知道人生是有很多苦的?你又何必让现在正在享受美好阳光的人去臆
想大雨的滋味,我能告诉你的只能是大雨过后是彩虹,是艳阳高照。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哭的需求,每个人都有哭的权利,这就象"食色,性也"一样
简单易懂。而在一个人有哭的需求的时候,不要试图去劝止,这时候你就算给她一
千个不哭的理由,她也不会停止,反而哭的更加欢畅。这种尝试也将象大禹他老爹
治水一样得到彻底失败,还将儿子也搭进去治水。你要做的就是挤出两滴准鳄鱼的
眼泪,即使挤不出来,也可以不断地递纸巾给她,否则这么好的地毯都被她的眼泪
给搞坏了。
虽然我曾经醉心于研究死亡的方法,可是当她说出她的两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
经历的时候, 我依然不禁变色---死亡原来可以这么亲密地贴近一个人,慢慢地抚
摸和玩弄生命,然后再抽走那恶心无比的脏手,让你在此之后时时有暇玩味他那令
人大起鸡皮疙瘩的抚摸。
第一次自杀是吃安眠药。我父亲和我母亲并不相爱 (当然这事情也并不全是他
们的责任) ,因此我和我的弟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并不幸福。真的。我觉得我从来
没有爱过我的父亲,因为我觉得他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我从来没有从他那儿
得到父亲的温情。我曾当面对他说,你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家是豪门,
我的外祖父毕业于黄埔军校。我的外祖母那时是南京的一枝花。 {说这话时,她的
脸上是无比的自豪和幸福,我可真惭愧,我是贫农出身} 他们在49年错误地选择了
留在大陆。从此我家庭的不幸就这样开始,从反右开始。我外祖母这枝花就是开始
凋谢,也影响到我的母亲和我的舅舅。我的母亲纯粹是为了找一块护身符选择了我
那贫农出身的父亲。可是我的舅舅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他终于在文革后期得了精神
病,而后悲惨地死去。当时我的舅舅在我的母亲身边,由我母亲照顾。因此我的外
祖母至今不肯原谅我的母亲,认为是我的母亲没有尽心照顾自己的弟弟。这两个倔
强的女人互不退让到现在。有时候我在想,我这多刺而敏感的性格是不是血缘遗传。
说这么多你不会烦吧?大部分男孩子是没什么耐心的。
说到哪儿了?对,我吃了安眠药。上大学的时候,我家在南方,而我考上的大
学在北方。每个假期当我费尽精神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硬座回到家中,却感觉不到一
点点家的温暖。我吃了安眠药。我母亲发现了。我被送到医院去洗胃。手术完毕,
我躺在床上,有知觉却无法说话。我的母亲对我说,我走了,再来看你。我的心里
在说,别走,我需要你。我努力地想把这话说出来,可是,显然,我知道我的母亲
并没有听到,她依然走了。大夫用力地摇动我的身体,问我有知觉吗?我想说,有,
我还活着,别这样摇我,我难受。显然,大夫并没有听到,他一直那么用力地摇着,
直到他认为我恢复了知觉。
这次死亡经历并没有让我改悔。我还是对生命充满失望。我有什么?什么都没
有!连最基本的亲情,都没有。到了90年代,人的思维开放了,我的母亲终于选择
了和我的父亲离婚。我和母亲,弟弟和父亲。
我的大学要毕业了。我没有选择分配。我自己跑到北京,念东方,准备考托福
去美国。我觉得我是优秀的。可是命运就是这么不公,他什么都不给我。我失败了。
我真的失望了,失望地回到家中。我在母亲不在的时候打开了煤气。我想,这次,
我应该可以痛痛快快的走了。真是不公。命运真是不公,他甚至不让我痛痛快快地
死去。我的母亲回来了,再一次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感激她还
是憎恨她。是她和我的父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她和我的父亲让我知道这个
世界的残酷,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可悲的亲情。
我喜欢年纪比较大的男人。他们是真正的成熟,知道怎样照顾女人的心。别笑
我。我觉得那时候我就是少女维特的烦恼。我就是那么远远地瞩目于他,暗暗地关
心他,两年,就这么暗恋他。他有家室,也有成功的事业,真是"一枝花"啊,男人
里的一枝花。{我是什么?毛头小伙么?嘿嘿。我现在是花骨朵。}
不公。我连爱情也得不到。对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时候想,你喜欢一
个人,哪怕是暗恋,对方也应该也感觉的到的。可是他是那种成熟的男人,有分寸
的男人,我想。他不会象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直接和坦率。
我想,我应该远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可是我依然无法远离。我按捺不住就给他电话。他,就象我的父亲,远远地,
告诉说,好好保重,自己多多当心。
我能有什么?我在这悲惨的世界。我一无所有。
真的很悲惨。原来有人的生活是可以这样的。原谅我,我还是个小伙,也许将
来也会是枝花,可是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花骨朵。你所有的痛苦我能想象,也尽
量理解,可是我只是个花骨朵,在灿烂太阳下的花骨朵。也许有天大雨来了,会将
我洗礼成为真正的一枝花,可我现在,是太阳下的花骨朵。
我的世界是个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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