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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
初三开学不久,我们班突然转来两个新生,是姐弟俩,满嘴的外地口音,一听
就知道是离我们这儿很远的靠近关中的地方的人。
他们来迟了,没地方坐,便坐在最后边。但大家还是都注意他俩,说话的口音
特别是一个原因,那个做姐姐的戴一个大眼镜是另一个原因。
期中考试过后,班里按成绩的好坏重新排座位。我的成绩一贯好,自然坐第二
排中间最好的位置。这姐弟俩,弟弟成绩好好,便与我坐同桌,姐姐却不行,还是
坐在最后,但弟弟个儿高,老师就说:你们姐弟俩换一下,刚好也让方向帮助一下
贵霞。老师的话一锤定音。从此我便有了一个女同桌了,男女同桌这在我们班是有
史的第一次。
坐同桌后我才发现,贵霞的学习其实挺好的。可为什么这次没考好呢?我一直
挺疑问的,又不好直接问,后来熟悉了,她对我说:我是复读生,压力挺大的。这
时我已知道了她的情况,上一年她本来是可以考上学的,但在考场上突然晕倒了,
便失去了一次机会。她的成绩本来就很好呀。果然,这以后,她便是我们年级的第
一名了,我只好屈居第二。这让我极不舒服,但又想得开:人家可是付出了眼睛的
代价呀。
她来之前,我们那地方极少有人戴近视眼睛。所以好奇极了。有一次我开玩笑
的问她:取下眼镜,你的眼睛还看得到不?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她说着就取下了眼镜让我看。她不戴眼镜果然什么也看不
清了,与瞎子有什么区别呢?又不好看。她戴眼镜才漂亮呢。
同学们谁也没仔细看过眼镜,平日里戴在她的眼睛上又怎么看得到?如今见我
在看她的眼镜,都挺稀奇的,便围了过来,你看一眼我看一眼,我以为她要生气,
看她,却见她笑眯眯的。哦,她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呢。
上课铃突然响了,同学们“轰”的四散分开,跑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了,正在看
眼镜的那个同学也急了,把眼镜一扔,就这么一扔,眼镜“啪”的掉在了地上,眼
镜腿断了……这一堂课,贵霞是听的,没眼镜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下课后,再也没有人来看眼镜了,也没人承认把眼镜腿弄断的了。谁敢承认呀,
谁也不知那眼镜是多少钱,即使没多少钱,又到哪儿去弄那眼镜?我们那地方太小
了,哪又卖眼镜的?出门又不方便。我挺内疚的,这事要说也怪我。
我对贵霞说:有机会我给你买一副眼镜吧。
她自顾自的修着眼镜腿,没理我。
眼镜腿不修好,上课可怎么办?眼镜腿终于修好了,贵霞是用白胶布把断的腿
缠住了。挺结实的,但不好看,不好看也得用呀。
这一用近一年,一直没换的机会。后来,我们到县城参加中考,考完后,逛街,
我见有一家眼镜店,就拉着贵霞给她配了一副,她要自己付钱,我抢着付了,她不
好意思的说:改天我送你一套泰戈尔的书,好不好?我那时就开始写作了,爱读泰
戈尔的东西,她知道的。后来报志愿,她非要报同我一样的学校,志愿表都交上去
了,她的心里又不安宁,对我说:晓蕾,咱俩的成绩差不多,若报一个学校,怕不
保险,我还是换一个学校算了,只要与你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也安心了。她说过之
后,果然取回了志愿表,填了改,改了填,忙得不亦乐乎。
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我也挺高兴的,贵霞这人挺不错的呀。
事与愿违,成绩下来时,虽然她考的挺好的,但却没能上学。为啥?80年代中
期考学挺难得,也严格,我们县上有人举报了外地学生在本地参加中考的事,她姐
弟俩跟着遭了殃,取消了他俩的录取资格。
她弟弟回到他们那个县上再上了一年中学,第二年考上了。她却再也没有上过
学了,在一所只有六个学生的学校当代课老师。学校在乡下,极僻远。这些都是我
听说的。她自然也没法给我买《泰戈尔全集》了。我给她写过信,初始,她还回。
我毕业了,留在了城里,给她写信让她也到城里来,她就连信也不回了。慢慢的,
我们就断了音讯。
1992年,我到西安的一家医学院进修血液病学,早上上课,下午进病房实习。
我见又一个“慢粒”的病人满熟的,可又想不起来是谁了。过了一阵子,我终于想
起来了:她是贵霞呀。也难怪我认不出了,她因为作放化疗的缘故,头发脱落了许
多,人也苍老了许多。可她怎么没认出我来呢?我便出动打招呼,我说:眼镜,你
怎么搞的,挑这个地方和我见面?她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可能见我们说话吧,就走开
了。我说:那时你的爸爸吧?
是不是挺老的?她问我。没等我回答,她又说:她是我男人。
我一下子无话了。
她的话却好像特别多,接着说:在乡下嘛,能找一个啥样的?
停了一会儿,她自嘲的说:乡下哪有像你这样的……唉,他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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