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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的遗憾
孙犁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把他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留下了。他把淡淡的
怅惘留下了,把无奈的遗憾带走了。假如生命可以重写,假如还有来世,真不知道
孙犁先生如何选择自己的职业,如何为人处世,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是不会改变
的。因为,他从不忏悔,也没有可忏悔的。他的本性和灵魂都是纯洁的。
但是,他有遗憾。他的遗憾是他没有很好地读懂人这一门学问。尽管说文学是
人学,但许多作家和诗人、包括艺术家都在人的问题上有过难以言说的伤痛和难以
忘怀的经历。他们并不是不能避免,而是一种性格使然,一种至高无上的善良使然,
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饮下一些人生的苦酒。比如说马雅可夫斯基,在他最倒霉的
时候,那个由他手把着手牵进文坛的弟子,跟着他的对手和敌人向他疯狂地咆哮,
用天下最无耻、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比疯狗还要疯狗。比如说……还有孙犁先
生。
孙犁扶持过不少文学青年,不少青年作家沐浴过他的爱。有人赞美的过当,他
要加以说明;对于贬得过低的,他要加以适当的解释。因为,爱和善良这种品德需
要细致地体察和反复地感受,才能明白其中的味道和意义。但这并不容易,不然,
存在主义的大师们也不会发出如此之深的感慨了:他人就是我的地狱。这就如同父
爱与母爱的差异一样,我们喜欢母爱的温馨和体贴,但对严厉的父爱却心生逆反或
者干脆加以拒绝。孙犁是坦率的,真诚的,他不会撒谎。出于对艺术良知和作者责
任的双重使命感,他从来都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正因为这一点,他开罪了
一些青年作家。
有人骂他“对继往开来的一代作家,不尊重。”还说“下楼腿颤,迎风流泪”
等挖苦的话,嘲弄的话。这是很可笑的。这就如同某村书记所言的那样:你敢骂我,
就是骂党;你反对我,就是反党。他们如出一辙。孙犁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
也不是具有鲁迅先生文风的那种人,但他还是很愤慨地作出了一些解释,他不能不
激动。不过他是理智的。真的想象不出来,那篇文章对老先生的健康与心灵带来了
什么样的影响。
孙犁的晚年,写过许多反思与回顾、总结性的文章,那些文章坦率、真挚极了。
这是许多老先生都具有的一种美德。我始终觉得,年轻人的锐气和老年人的坦率一
样可敬,这也是我近几年来突然迷恋老先生们作品的原因之一。不过,我读孙犁《
曲终集》中的《我和青年作家》一文时,却生出许多悲凉。老先生说得多好啊:凡
是提了一些不同看法的,以后的关系就冷了下来;凡是只说了好处,没有涉及坏处
的,则来往得多了一些。这真是一些使人哭笑不得的教训和经验。孙犁先生很是无
奈。他说:我写文章,只考虑话如何说,从不考虑人家如何听,即不考虑效果是拉
拢一个朋友,还是增加一个敌对。
我相信真理都是朴素的,爱的表达都是笨拙的。有了这些经验和教训,孙犁先
生不再为人作序、不再为人看作品、尤其是那些大奖赛的作品。悲哀、悲凉、悲痛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克制?我们都觉得这个世界缺乏真诚,但当真诚向我们伸
出双手是我们却加以拒绝,是当作骗局、骗子加以拒绝的。我突然想到了当年在鲁
迅文学院时我所看到的雷达先生那张充满无奈的面孔。由此,我开始对毛志成先生
给伍立杨《时间深处的孤灯》一书中所作的跋《令人嫉妒的年轻》中的几句话有所
不满了,他说:有些文章若由我来写,似乎就不会有剑拔弩张之气,多些迂回含蓄
之饰。何必要灭掉年轻人的锐气?就如同要灭掉老先生们的朴实与恬淡一样。总之,
爱、善良、责任、使命的施者与受者之间,填不平的是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孙犁先生去了,带着挥之不去的遗憾。想起一句前几年流行的话“爱比不爱更
寂寞”时,禁不住潸然泪下,一半是为孙犁,另一半是为我寂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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