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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羞怯
贾平凹是一个羞怯的男人,无论他的事业有多大、他的文字多有魅力,有一点
是他终生难以改变的。那就是他的羞怯。如果不能把握这一点,我们很难说就完完
全全看懂了贾平凹这个人和他的作品。其实,贾平凹的惶惑、烦恼、焦虑乃至一切
的不适之感,几乎都来自于他的羞怯。他是从商洛那个贫困的地方走出来的,这就
像他的羞怯一样是命定的、无法改变的东西。也是他本质的东西。我把贾平凹称之
为“住在城里的乡下人”。他自己的作品实际上就是对他羞怯的一种真实的演绎。
贾平凹的羞怯不是自卑,而是一种朴实、娇弱、敏感的心灵的力量的释放。他
不知不觉释放着自己的羞怯,带有几分沾沾自喜的心理。因为他喜欢保护自己而不
被别人发现自己心灵的秘密。有时,他偶尔也抱怨几句,但很快又会找到一种解脱
和平衡的方式,从而把不平转化为得意。比如说,某一个评论家依据他房间的摆设
而推论他艺术审美趣味时,很显然有些观点令他不快,但他会兴奋地对别人说:那
个人不知道我有几套房子。那个人是我的朋友,他告诉我这一切时,我哑然失笑,
因为,他有农民的朴实、小市民的狡猾、商人的智慧和艺术家的天真。别人读不懂
他的羞怯能给他带来一种快感。
贾平凹的吝啬是出了名的,这只能说他依然保持了一种节俭的美德。也许,他
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富有过。这个人经历过太多的坎坷——有人生的也有文学的—
—乃至伤害。他刚到西安时,玩命写作,有一次害了大病,还笔耕不辍,朋友劝他
歇一歇,他固执地说:咱一个农村娃,来到西安这个城市,凭啥哩,就凭着一支笔
啊。生存的压力和小村的经历培养了他的坚韧和勤奋。当然,这一切建立在他良好
的天赋的基础之上。我们习惯于称他是一个鬼才,也就是说,他的天赋是他获得成
功的双翼。
我们说到他的灵气,都会情不自禁地怀念他早期的散文,那些散文给我们留下
了美好的回忆。那些散文像害羞草一样羞羞答答的、像月光一样恬静、像小溪里的
水草一样清新和美。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会不带任何偏见地欣赏他的散文。
之后,人们对他作品的态度就向两极分化。喜欢和不喜欢的人一样的多。其实,他
的尝试和转变都与他的羞怯有关。早期,他绽放的是他的温柔和恬静,飘逸和缠绵。
也就是说,他对故乡的爱是细致而又清澈的。后来,他就开始掩饰自己的羞怯了。
他想获得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有时是以暴力或者性幻想的方式得以体现的。毫无疑
问,这有更大的快感。
男人都有一种征服世界的欲望。巴尔扎克当年曾经狂喜地喊道:拿破仑用剑征
服了世界,而我要用笔征服这个世界。贾平凹的《废都》和他的《高老庄》长篇小
说就是他这种愿望的写照。他并不是猎奇,也不是为了迎合读者,而是为了让他羞
怯的长剑深深的刺进这座古老城市的心脏。他对城市始终是又爱又恨的,他的经历
可以证明。庄之蝶和高子路都是矮个子的男人,他们不是性无能,而是羞怯,所以
老获得不了满足。所以,性期待、性幻想、性追寻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主要部分。我
们在这一点上很容易误解贾平凹,也可以说那些不喜欢他作品的人主要的原因就来
自于他过分的性描写。我只是想提醒这些人,请注意,贾平凹是一个住在城里的乡
下人,而且是文化人。而在所有的城市里,文化人并不象那些高层建筑一样引人注
目。
女人在作家的眼里——为数不少的——不是女人,她们是一种再亲切不过的象
征物。贾平凹笔下的女人是性感的、美丽的、而且还有一点点脱俗的味道。也就是
说她们对于文化还有一点点敬重的感觉,而这正是贾平凹所喜欢的,也是她们与作
家灵与肉产生联系的很重要的一条纽带。她们在贾平凹的作品中就是他又爱又恨的
城市的象征。她们都是高个子,犹如城市的幻影。主人公与她们做爱时,会获得一
种空前的满足感。他觉得自己征服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与他有了血肉相连的关系,
她们需要他,敬重他。这种意识属于潜意识,恐怕他本人都未曾意识到。
法国作家米歇尔。布托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变》。它描写的是一个男人去罗马
看望她情人的故事,其实也是24小时里发生的事,他在列车上,回忆他与情人交往
的种种细节。当他到达罗马时,突然悟透了一个道理:他爱情人,他爱情人的理由
是他把情人当作罗马这座城市了。也就是说,情人并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的是这
所城市,情人不过是罗马的象征物。光环退去,情人也不可爱了,所以,他没有去
看情人,而是悄悄地又返回了他的城市。贾平凹是个住在城里的乡下人,这种意识
更强烈,他迫不及待想占有和征服这座城市,女人,就是城市的化身。他不过是按
照男人的行事方式和作家的处理方式让女人充当这种角色罢了。但是,这很危险,
因为人们很容易把它与色情联系在一起。
贾平凹是很羞怯的,他发言时从不注意别人,只是紧张而又拘谨捧着稿子,用
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念着。而且,手还有点颤抖。从本质上说,他还是羞怯的,如
果他真的像庄之蝶和高子路那样,那么你看到的就是一张光彩照人的脸、春风得意
的脸。很可惜,他注定要这样羞怯一生,但是,正是这种羞怯使他具有了迷人的性
质,也使他获得了成功,因此,他也不想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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