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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先生的可爱
施蛰存先生是可爱的,这是我读了他的《沙上的脚迹》一书所留下的印象。这
本书是叙事怀人之作,共计收入二十七篇文章。文风清淡、朴素、亲切。尤其是他
那篇八百余字的《序引》,我吟咏再三,不忍释卷,感喟良多。老先生太可爱了。
这篇八百余字的序引,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如果按我从前的读书习惯——从
不读序、跋、后记——一定会忽略的。施蛰存先生在序引里,实际上是隐含了一份
声明的,细心的人定能体察。他的书共收了二十七篇文章,其中“记事”“十篇,”
怀人“十三篇,”答问“四篇。另有”浮生杂咏“一组。记事和怀人的文章出自作
者之手,没有问题。作者声明和说明的是那四篇”答问“的文章。
施蛰存先生说;这四篇文章是访问过我的记者或青年文士记录下来的,我不是
这些文章的作者,我没有著作权。但这些文章所记录的内容,全都是我的思想、观
点,所以,我以为,我可以有发表权。况且,其中有两篇曾分别发表在台湾及新加
坡的报刊上,大陆人士,见到的很少,因此我把它们也编在这里。同时,我又通知
出版社:这一部分文章,不用付我稿酬。这样处理,我就没有侵犯访问者的著作权。
其实,在我看来,这种访谈文章,被访者至少有一半的著作权,但谦逊而又体
贴的施蛰存先生却称自己没有著作权,他充分尊重了访问者的权益。正如书中所见
的那样,四篇答问不仅冠有访问者的名字,而且还有访者的单位名称,更何况施蛰
存先生还通知了出版社,这一部分文字自己不要稿酬。面对先生的高风亮节,我不
能不感动。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们文人都能具备施先生这样的品格的话,文坛上的
著作权纠纷和官司可能会减少许多,文坛也会清静和洁净了许多。
序、跋、后记之类的文字,读书人和喜欢书话的人都会青睐的,因为它反映了
作者不能在书中表现但又与书密切相关的东西。他们好像是电影里的画外音一样,
有一种特别的情味。《沙上的脚迹》一书的名字,是先生从法国十九世纪作家古尔
蒙那里借来的。这原是古尔蒙一组语录式随笔的标题。施蛰存先生很认真,仅是标
题就琢磨了一个月,最后才确定为《沙上的脚迹》。他的坦率,在老一代文人中是
极为常见的,而在当代中青年文人中却不多见。因为,现代人都喜欢强调自我的创
造性,很少言及自己的师承和渊源。明明是模仿西方某大师的创作技巧和语言风格,
自己偏偏又秘而不宣,好像是个人发明的专利。
施蛰存先生很有勇气否定自己,这一点是大不易的。一九八七年《人民日报》
记者钱宁访问施蛰存先生时,先生说:我那些东西只能算“出土文物”了。有人说
很“新”,我说,“新”在哪里?那不过是三十年代的东西呀……要说今天还能使
人感觉“新”,那实在因为我们关门关得太长久了。老先生的坦率、朴实、谦虚,
在书中比比皆是。施蛰存先生的早期作品中,有一些是模仿之作,他直言不讳地告
诉了读者。比如说他模仿苏联小说《追》和《新教育》写过三篇普罗文艺风格的作
品。按先生的说法,“五四”新文学运动给他的教育,就是重视文艺创作中的“创”
字。因此,施蛰存先生说,我不愿意把初期的一些多少有摹仿痕迹的作品,老着脸
皮说是我的创作,因此,我否定《上元灯》以前的几个“第一本书”。
施蛰存先生的文艺观、政治观、人生观是很有意思的,相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他有一个可贵的品格:生性率真。他的人、文是合一的。一个人能够坦然面对自
己的历史而毫无内疚和忏悔之情,并且能够拷问灵魂,不能不使人油然而生敬意。
施蛰存先生是可爱的,他不仅让世人读到了他的第一张面孔,而且也让我们看到了
他的第二张面孔。这一点,在我们目前活跃的文人墨客里,许多人是做不到的,所
以,他们是不可爱的。尤其是那些不敢面对历史,处处想拿法律来堵别人嘴的人,
与施蛰存先生一比,就显得更不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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