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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照我永向前
年幼时少不更事跟着穷起哄,看见个秃头谢顶的远远走过,就会象过了节似的
在后边乱喊瞎嚷嚷:“秃瓢秃瓢亮亮,把它挂在墙上,晚上不用点灯,白天不用太
阳。”“秃头不戴帽,象个大灯泡。”“唉唷,怎么那么晃眼呢?”,还用手搭个
凉棚,跟真事儿是的。
后来渐渐不喊了,因为发现这世上的秃顶之人绝对不能算少,倘若见一个就兴
奋一个,实在是浪费情感,虚掷年华。再后来……,唉,再后来竟会被别人乱喊,
这些小屁孩子真可恶,瞎喊什么呀。渐渐地我对言谈之中的某些遣词用句备加敏感,
什么“秃”哇“亮”呀,“光”哇“照”呀,自己当然不用这些可用可不用的字,
别人语及,总觉得是暗有所指,怕不是别有用心吧?!偶尔也会听到一些词特受用,
象春江水满一般心里在荡呀荡呀,比如说“聪明绝顶”,您瞧这比喻有多贴切多神
似!蕴藏丰富的矿山就寸草不长,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再比如
说“群众的脑袋是雪亮的”,要看觉悟高低就往这儿瞧。再比如说,……嗨,反正
还有不少,抽冷子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秃顶文豪秃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有各自的不幸。
秃氏此语可谓是发自肺腑的甘苦之言,因为秃顶的不幸正是如此。有的一夜之间就
完成世界观改造的全历程,火线入党;有的则“路漫漫其修远兮”,三心二意,态
度暧昧;有的属于列宁式领袖式,头顶上油光水滑,远远地有一圈儿裁剪得体的灌
木丛,绿意可怜;有的是调动地方支援中央,迢迢千里,南粮北调,匠心巧运,耗
时费工,强调的是组织纪律性;有的是“头上损失脸上补”,丢了头发蓄上胡须,
上边光溜溜,下面毛碴碴,反差强烈,极具艺术效果;有的是在脑瓜顶后面圆圆地
秃了一圈儿,好像是个沉睡的火山口,富于嘲弄意味;还有的是在脑顶上分进合击,
迂回包抄,最后形成了一个游离开大陆的孤岛,眼睁睁地独立了出去。秃法各异,
可谓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有趣的
是若有两秃相遇,总是会相互打量一番,或同病相怜,或兔死狐悲,也有五十步笑
百步的,更会有互相较量智商聪明程度的,也就是比试谁秃得更为毫无保留全心全
意。
不晓得祖上把什么“密电码”输入家族的基因组合,反正李玉和代代传红灯,
我家代代传秃顶,男性成员无一幸免于难,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起初我还埋
怨过家父,后来体谅到他也是无辜呀,自己没准儿也会是祸首,看来这红灯还得子
子孙孙传下去,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兄弟间久不见面,见了总要寒喧唏嘘一番,
相互多看两眼:“怎么样,还掉吗?”“嗨,掉光了就不掉了。”“枪声停了,冲
——上去了!冲——上去了!”“请你再坚持最后五分钟。”是呀,这年头有的掉
是一种奢侈,长白发是一种幸福。
与当年的女友现在的妻子相识之初,我也曾是满头乌发,郁郁葱葱。转眼间沧
海变桑田,连白的都再也不长,妻子对我的呼唤也从口蜜腹剑的“甜心”变为情深
意长的“老不死的”了。来美后给我理发,所用的时间越来越短,左右胡乱弄几下,
连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多耽误。我曾以有导向性的话语提醒“你现在手艺真是越来越
熟练了,但是否也要注意精耕细作”,她竟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心里最烫
贴的还是到发廊理发,听见人家问是要分头还是要背头,我激动得差点没哭出声来,
嘴上却还是说您瞧着办吧,也不想太难为人家了。
我学会不再掩盖躲藏扭扭捏捏了,秃都秃了,乾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再者说也
真有点力不从心了,长此以往,地方上面意见很大。我发现只要你破罐儿破摔豁出
去了,周边的人也不会把你怎样,横竖秃在自家头上,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他人则
更是一样没有办法。每天出门之前,我总先念咒似的祷颂几遍心诀,这样一整天都
会豪情满怀,心轻神爽,百病不侵,理直气壮:“秃,肉瘤,光溜溜,葫芦上釉,
一根发没有,西瓜灯泡绣球,一轮明月照九洲……”
(200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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