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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京味儿
您准会说,怎么又来了你?架不住上回聊完了,半生还是浑身上下烧得慌,心
里没抓没挠的。得,您就赏个脸将就着再听一回,反正我说了白说您听了白听还不
成吗?
北京城建得整齐划一,成规成矩,跟个方棋盘似的。城分南北,路走东西,胡
同多是直来直去,很少有曲里拐弯儿的。北京人给人指路都带四方八极,透着有学
问,“上东岳庙?从四牌楼奔东拐,过了小街儿再出朝阳门,见了饽饽铺的门脸儿
路北了就是”。平日北京人在“路北”买上臭豆腐加贴饼子,又到“路南”买点儿
猪头肉,再来上二两白乾儿,那劲头子,就是皇天老子的龙庭也不换。您就让我吃
这一口儿,我给您当顺民还不成?老公母俩儿躺在土炕上还分东西,“二他爹,起
什么腻,昨儿个不是刚腻歪过了吗?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啧,说你呐,去往东头
儿挪挪。”拉人力车的到了胡同口要拐弯之前一面跑一面喊:“西拐,西拐”,站
在西边胡同口儿的就知道得小心躲让。您要是连东南西北还稀哩马虎着呢,净站在
路当间儿发呆了,您给评评这个理儿,不轧您,轧谁?
北京人说什么都是您您的,就连骂人也是“瞧您那份儿德行!”可千万别美滋
滋儿的还以为是恭维您呢。“您”是蒙古人的发明,据说元朝皇帝恩准北京人继续
吃贴饼子就臭豆腐,所以“您”字就在北京人嘴里“顺”了下来。更讲究的还有用
“(上他下心)”表示第三人称的。(上他下心),音滩,是对他或她的尊称。你
下加心,他下加心,可谓用心良苦。有什么法子,天子脚下连个鸟人都带品字儿,
说话得陪个小心不是。“什么你我他仨的,说话连个规矩都不懂,看我不拿烟袋锅
子勺你”,这是老辈教训小辈人称用词不当,不懂得礼数。可惜的是自打一流行了
烟卷儿,现在还懂这个的真没几个了。北京人殷勤有礼,客客气气,连半道儿上遇
见个劫道的都以礼相待。“您劫我,真对不住您,今儿个我这儿就带了十五块,您
点点。 ”劫道的拿了钱扭头走了 ,还得忙着劫下一个呢,哪儿还顾得上点钱呀。
这主儿还追上去说,“这位爷,回来回来,您瞧我这记性,这儿还有块表您要不要?
是珐琅掐丝儿的。”您甭不信,这说的可都是真事儿,就发生在一位梨园前辈身上。
后来别人问他还追上去干嘛呀,他说,“嗨,大家都是朋友,我唱戏他劫道,出来
混这口儿饭吃谁都不易。”
北京人说话形像,提及某人债台高筑,说“就甭提金二爷了,他实在掰不开镊
子了,欠了一屁股两肋的债,正狼狈着呢”。您瞧这债可够多的,连那么大的屁股
都放不下,还得挂在肋巴条上。“牙碜”是满语,本是指饭里有砂土吃到嘴里不舒
服,“这话听起来直牙碜”是指听来的话中带刺儿,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家人
死了北京人不说死了,说老了,更形像的是说“听蛐蛐儿叫去了”,整个儿一黑色
幽默。现在不兴土葬了,那也难不倒谁,叫“进烟囱胡同了”。可没人说“去见马
克思”的,别逗闷子了,马克思认识你是谁呀?能玩儿到一块儿去吗?再说你领了
护照了吗?
侯宝林有个段子学北京人夜里起夜出来撒尿,里屋听见门响,就说,“唉哟,
那门怎么咣铛一声”。国人的发语词古已有之,古人有“夫”、“噫”、“呜呼”,
近人有“娘希匹”、“他妈的”、“同志们”,北京人则常用“唉哟”来引起注意。
“唉哟,常四爷,您吉祥”;“唉哟,老没见了,您身子骨儿还硬朗”;“唉哟,
我孙子来了,我还当是谁呢,孙贼——(啪,还得在对方的脑袋瓜子上来一下)!”
北京人说了“唉哟”后边得有下文,要是“唉哟”完了就没声儿了,那人不是心绞
痛突发就是掉沟里了。
北京人的象声词也满嘴都是,说枣儿啊梨儿的好吃那是“嘎崩脆来甜掉牙”;
说天上下雨是“掉点儿啦,劈哩啪啦地直砸脚后跟”;夜里一片漆黑是“黑咕咙咚,
怪渗人的”,摹拟的恐怕是脚下磕磕绊绊的声音;砸了个碟子是“唏哩哗啦,满世
界碎喳子”;跌了一跤是“吧唧,摔了个大仰巴角子”;猛地一着急是“心里格登
一下子”。您说,心脏这地界儿要真是“格登”了一下,那谁还敢耽误,立马儿得
去瞧去,晚了可保不齐还能救得过来。
(200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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