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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小思
世界变化得真快,我还有理解传统,就有人把“后现代”的帽子扣到了我们头
上。我们发展得很透彻,因为我们比“垮掉的一代”更垮,有人说是“烂掉的一代”。
作为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准高知,我准备回击这种说法。可是在想回击之辞时竟发
现我不知何为我了。
我无法疑惑我的状态了。现在无论多么悲惨的乞丐都别想从我手中得到一分钱
;无论多么恶心的语言都别想让我在吃饭时反胃;无论多么博学的教授都别想在我
脑中留下半点尊敬……还能有什么疑惑呢?
就比如说面前这张纸条吧,在我口袋中已一个星期了,我还是无动于衷。这张
纸条是上课时百无聊赖地摸课桌摸到的,略带泪渍的素笺与娟秀的字体丝毫没让我
动心。上面只写了两行字:亲爱的妈妈,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我知道没救了。你
为什么隐瞒我?我每次在电话中都要强颜欢笑,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还不知我的真
实病情。我的头发开始掉了,我也在外租了个房子,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妈妈,
谁来救我?我房间的电话是3279721 ……
后面就没了,可能她写不下去了。反面写着两个字:小思。我猜大概是她的名
字吧。小思,一个正在掉头发的等死的可能是白血病的女孩,我对她能有什么责任
呢?就当那纸条没在我视野中存在过吧!就好象上课时教授们在我眼中不存在一样。
想起白血病我便想起了我儿时的一个得白血病的哥们,成天吃死蛇、死蝎子熬
的汤。他妈把药渣倒在马路中间让人家去踩,据说这样他儿子的病就会好了,而谁
踩谁得病。那哥们在大量激素药的刺激下突飞猛进地长膘,我们都取笑,从未把他
当病人,而是一个畸形的胖子。后来小学毕业他走了,三年后我在舞厅里遇到了他
浓妆艳抹的姐姐,我搂着她问她弟弟怎么样了。她惊讶地反问我,他死了两年了你
不知道?说完后又贴在我身上继续跳舞。
那么这张纸条的主人一定是个很胖且在掉头发的女孩。同情嘛可以给一点,但
是安慰或什么小帮忙对我来说实在有难度。为了表示我还有人性,我把纸条留下了。
直到今天洗衣服才翻出了它。
窗外的阳光好得很,宿舍中一个人也没有,我最怕这种孤单。在东瞅西望了几
分钟后,我的眼光便盯在那张纸条上。说真的,娟秀的字体总叫人想入非非。这东
西比网上碰到的一些有漂亮名字的网友更实在,也更有诱惑力。我拈起纸条抖了抖,
抄起电话便拨号,反正没事,姑且当作一个网友吧。
电话那头良久才传来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蛮好听的:“喂——”
“你好,你是小思吧?我看到了你留在课桌里的一张纸条。可能是缘分吧……”
我驾轻就熟地说。
那边迟疑了一会,她说:“是吗?可能吧!”
我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得了白血病,家里人不让我上学,我威胁他们如果
把我的病情传出去,我就立刻自杀。我觉得最后的日子应该更开心一点,学校是个
好地方。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何处不校园。呵呵!”
她大惊失色:“什么?你得了白血病?天哪!”
“不要惊讶,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快乐,因为我的快乐是回光返照的快乐,激
情奔放。谁会不死呢?说不定有天堂呢!你身体还好吧?”
她恩了一声说:“你真的开心?”
我夸张地把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当然了,我知道你也许跟我差不多,但是
我想你没有认真地去品味人生。”
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轻轻地说:“你又知道我多少呢?”
我说:“只知道你家人隐瞒了你的病情,而你必须装作不知道,很痛苦。”
她说:“是吗?也许吧!”
她的话简短乏味,我真想把电话扔了,但又有些不舍她柔柔的嗓音,于是说:
“不介意给你打电话吧?我想也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说:“不过我要上课的,所以你有时打电话会无人接的。”
我说:“那我们约个时间吧,我任何时间都有空,你呢?”
她说:“那就一、三、五的中午一点,我等你电话,或者你等我电话。如果十
五分钟之内没听到你声音,就等下一次了。因为我最讨厌迟到。”
我暗笑了一下,胖丫头还讲条件。“好吧,为了证明我的诚心,我不告诉你我
的电话号码,都由我来打给你,保证不迟到一分钟。”其实我怕她得到了我的号码
后不小心揭了我的底,或者找上门来。一个无头发的胖女孩,会让我在舍友们面前
抬不起头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好吧,击掌为盟。”说完对着话筒就是一下,震得我耳鼓
发痛。我在心底骂了声死丫头,也轻拍了一下话筒。
每个一、三、五的中午十二点半我就坐在电话边等一点钟的来临,这似乎是我
一周中“唯三”的有规律的行为。我们除了病情不聊什么都聊,因为我害怕她提起
吃蝎子、毒蛇的感受之流的话题。她是个挺有才华的女孩,对事物的看法敏感而独
特,在我印象中她头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苗条。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也越发相熟了。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似乎没听过你谈论爱情嘛。”
我笑笑:“从来没有,我是个纯洁的病人。再说有女朋友不是害人家吗?”其
实我有过很多,只是目前刚处于真空,不然会给一个将死的人打电话?
“真的?”她问,“不想在最后找个女朋友?”
我说:“我已经开始掉头发、发胖了,隔三叉五地有些不舒服,谁会要我?”
我想象着病人应该的模样,而且声音故意很沮丧。
她说:“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是不会体验到完全的人生的。”
我说:“你呢?现在正完全着?还是已经完全了?”我心想如果她有男朋友,
那那家伙也一定够受。
她幽幽地说:“昨天我们分手了,因为我觉得他现在不需要我。有人更需要我,
而且我也更需要那人。”
“是吗?”我心里莫名地痛楚,“谁会这么有福气,能得个才女回去?”
她笑了一下:“谁是才女啊。再说我只能陪他几个月了。”
我说:“没关系,你的几个月抵得上人家几十年。”
她说:“没想到你还会讨女孩子欢心,真奇怪你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我的脸微微发烫:“呵呵,没什么好奇怪的,长得丑嘛!”
小思说:“我其实很感谢上天的,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公平,让我们在生命
终结前相识,而且很快乐。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怎么会不懂?我说:“我也是,只要你开心,我也会开心。我会学会做个好
男朋友的。”
她不说话。
我于是又说:“小思,我们这算不算‘黄昏恋’?我有个提议,我们不见面,
因为分手会很痛苦。有一天你没有等到我电话或我的电话没人接,那就是表明我们
分手了。不过千万别痛苦,因为我们会在天堂里见面的。”
她似乎有些抽噎:“恩,那我就是你女朋友了?”
“那当然了,不需要什么仪式吧?”我说,“给我一个吻好不好?”
她笑骂:“没想到你这么坏,我真倒霉,呵呵。”
我在电话中得了一周三次一月十二次的吻。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她的身体,总
是嘱咐我应该吃什么、喝什么,象妈妈、妻子、护士。我心中也隐隐地觉得离不开
她了。我开始给门口的老乞丐一毛两毛了,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善事能保佑小思多活
几个月,而事实是她的音色很好,没有什么病人的虚弱,我开始相信善有善报了。
我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希望我是个真病人了,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天堂里见面了。
难道只有生死才能让人改变?我对着镜子中的我说:“我不会烂掉的,因为我是小
思的男朋友。”
你无法体会跟一个面临死亡却能畅言无忌的人交谈是什么感觉,我也无法体会,
所以我的改变都是在悄无声息地、无名无由地进行着。我似乎从死进入了生,而我
的女朋友小思却正由生进入死。
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我谈了个女朋友,是正式的了。我的开销大了,望火
力支援多一些。爸妈高高兴兴地汇款过来,因为自从认识了小思,我也不知不觉地
每个星期打一两个电话给他们了。他们从我嘴中也认定了小思,我想如果有一天他
们知道了真相会很痛苦的。
我积攒了一些钱,也借了一些钱,我要去买一个钻戒送给小思。在珠宝店里我
挑了很久,看中了一款。我对小姐说我女朋友的手指头很粗,她说没关系,我们可
以帮你的女朋友调节。我的脸没有红,小思让我引以为傲。
定好了钻戒,我又去买花。我想两个月来我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去面对无论
多么丑的小思,我不能再拖延时间了,我怕有一天会突然听不到她的声音。
花店在路口左边的小巷子里,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偏僻的花店有个好听的名
字,叫“天使之爱”。买花、包装,一切都弄好了。一看表,十二点五十分了,来
不及回宿舍打电话了。我捧着花跑进巷子,那儿有部公用电话。等我走到那时,偏
偏有人站在那等电话。我焦急地捧着一丛玫瑰花走上前去说:“对不起,我想打个
电话,就一会儿。”她转过身来腼腆地说:“对不起,我在等电话,也一会儿就来
了。”
“我很急!”我抖了抖花。
“我也是的。”她抱歉地笑笑。
我无话可说了,好事多磨么。今天也许要第一次破一分钟之约了,小思肯定会
很着急的。但愿小思不着急,好在她说过有十五分钟的时限。我盯着那女孩的背影,
想象着跟小思见面的话怎么说。那女孩的头发很顺,如果给小思就好了;身材也很
好,也给小思就好了。
那女孩不时地看表,我是不时地看电话机,希望它快点响起来。如果在一点十
三分还不响,我就不管她等不等电话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那兰色的电话没有要响的意思,女孩焦急地摸着电话。我
看着她白皙的手,她手指上方有一个小纸条,是本机号码。上面写着:本机号码3279721
我连忙把花放在地上,掏出那张几乎被我摸烂了的纸条,上面的号码也是3279721.
我脑中一阵眩晕,那女孩突然伏在电话机上大哭起来,我知道是一点十五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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