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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七十年
他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一个白领,有一个女友和一分稳定而薪水不薄的职业,
本来,他的生活是根本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平平稳稳地行走着,一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公司派他出差,当上司拿给他一个地址的时候,他惊异的张大了眼。越
南啊,这个单词在他的眼里是几乎没有任何的资料可以佐证的。只是小时候连环画
上的模糊记忆,自卫反击战与猫儿洞,仿佛是一个充战火充盈的国家。他几乎立刻
就想拒绝了,可是BOSS告诉他,越南也是一个新兴的国家,越是在建设中的国家越
有商机,于是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项目。走出上司那三面临海的办公室时,他的脑
海里不期然地响起了一首他读小学的时候非常有名的歌,他还记得那盲眼的着军装
的歌手壮烈地唱道:“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
他几乎是茫然地告诉了他的女友这个消息,而她在惊讶了半分钟之后便随即投
入一种宗教式的狂热当中。作为一个新潮的女子,人世间所有阴暗的一面都透过一
面叫做“浪漫”的镜子过滤后才会投射到她的眼里来,于是一张古怪的物品清单出
现在他面前,斗笠、象牙佛象以及所有在他眼中起来都是匪疑所思的东西。
临上飞机时,她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本小册子,她说,看了它你会更了解越南。
于是在几乎穿越大半个中国的旅行中,他都翻阅着这个故事。近乎臆语的自述,一
个苍白的法国小女孩和一个阴柔而俊美的中国男人,爱情或是诱奸,湄公河边的丛
林,以及透过板窗照射到她未成熟肉体上的阳光。他想他或许是中了这个叫杜拉斯
的老丑女人的巫术,在坐上从昆明出发的汽车后,他几乎是要以一种期待的心情在
思考这未知的旅程了。
迎接他的并没有任何值得感动的异国风情,这个城市里没有湄公河畔暧昧的阳
光,只是用一种属于深沉夜色的黑暗在包围着他,青石板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
没有什么光明,水银灯在相隔得无法发生效力的地方映出一些奇异的颜色。他在酒
店住下后,立刻被一种沉闷而郁结的空气包围着,弥漫在四周的若有若无的味道,
让他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思考后沉沉地入睡了。
工作并不难完成,他几乎不需要出酒店,越方人员敬而恭的态度让他分明感到
了一丝辨不出来的疏离,他不同自主的沉默起来,在回答女友的电话时也只是以简
单的几个音节来进行。终于有一天,他想起应当为她买那张单子上的东西了,选择
了一个有阳光的午后,他来到越南的市集。
没有任何的阻碍他就购得了一切,充斥在这个亚热带城市的,是各地的游客和
苍蝇,他甚至听到了小贩在以比他更为流利的粤语向大腹便便的广东人推销玉器,
贫穷和过去的印迹总是让这个曾被打上“支那”印迹的国家和中国留存在丝丝缕缕
的联系。他注意打量周围的人,或者很暄闹,但他们的脸上总有一丝难解的漠然,
黑瘦的男人,泥泞的街道,他开始发现这个城市是灰色的,没有任何的色彩,而他
仿佛是一个在观看记录片的过客。
不记得俳徊了多久,他蓦然发现天已经黑了,肠胃的需要让他开始去寻找一个
可以果腹的所在,而在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寻找后,他清楚地认知了这个越南的特区、
第二大城市,居然没有一间餐馆,他也看到一些人走向了黑乎乎的大排档,里面似
乎是没有一丝灯光的。在黑夜的街头,他忽然记起了小时候老师讲的故事:在越战
中,一个手无缚鸡的老太太也是随时可以从鸡蛋篮里抽出一把冲锋枪的,于是他只
能慢慢地走在阴暗的街上,去寻找回酒店的路。
想过要问路,可是他看到了从他身边经过的越南女子们,手绢盖住一半的脸,
用长长的袖子把肌肤掩起来,但却没有掩住明亮眸子里的戒备,他忽然觉得自己正
经的三件式西装在这个犹如七十年代中国的地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男人们嚼着槟
榔经过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象殷红的血。
终于他在拐入一条小巷时看到明亮的灯光,昏黄的颜色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温
暖,巷子很长,而那几盏灯光却诡异地明亮着,照不见其余的黑暗。可是他没有注
意,只是直接的走了过去,有如沙漠中的旅人,走向宿命的归结点。
渐渐地近了,他发现,灯光是从临街的一扇门里发出来的。而门外,站着许多
穿着白衣的女子,他认得那样式,上身有如及膝的旗袍,下身是宽松的裙裤,这是
越南的国服,然而这些穿着国服在夜间站在黄黄灯光下的女子,都用一种静默的态
度看着他的行近。
她们的脸很美,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带着手绢遮住脸,在灯光下,有一种苍白
的的认知,也有着施了过多粉的麻木感觉,唇是朱红的,妖异而沉静的在她们素白
的脸和素白的国服映衬下发着光,而她们的眸子,眸子,有的如漆一般深黑,有的
如玻璃珠一样碧蓝,更有的,如灯光一般的昏黄。
突然他被许多条温软的手臂捉住了,在他还来不及思考之前,他的躯体就进入
了这间有着临街活动长窗的的屋子,然后,他在无数的蜡烛中为许多苍白而美丽的
面孔所围绕,刚才那些静默如神像的女郎们,抚摸着他的身体,开始说一些他不理
解的语言。
基于男性本能的认知,他在一秒钟内理解了这不过是一间妓院,这种在中国已
经正式消式很久的东西,而那些美丽如女神的越南女人,也正是这里的神女。一瞬
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在这里才有明亮的灯光,为什么这里的女子化着一般越
南女子从不上脸的浓妆——他误入了红灯区,。
他挥手挡开那些如蛇一般的手,慌乱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迅速被那些手
制服了,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只能用中文说:“我不是有意来这里的,放我走,放
我走!”然而,没有人一个听得懂他的话。这一时,他才明白了自己是身处异国,
一群温柔的妓女都可以让他这个七尺男儿动弹不得。
害怕弥漫了他的全身,他终于忍不住抱头大叫起来,那些美丽的女人们愕然地
停住了手,吃惊的看着他。在这一瞬间的静默里,他听见一个清晰的女声用中文说:
“给我三十万,我带你走。”
他迅速地答应了,当他抬起头来,女人们都如魔术般离去了,只有一个女子孤
伶伶的站在他面前,正伸出手定定地看着他。几乎是迅速的,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两
百块人民币递了上去。瞄了一眼后,那个女子拉着穿过了黑而暗长长的走廊,在一
分钟之内,他和她重新置身于漆黑的街与明亮的灯下。
“如果你现在离开,那么,你可能在五分钟内被抢光的。”在他身后,她这样
说,他惊讶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这时,他发现她应当是那群女子中最美的一
个,她的眼睛,在夜晚里如明星。而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大门上那招牌,他也
抬起头,那上面有几个铁花组成的英文字:“somewhereintime"
他接受了她的无言的邀请,重新来到那间屋子中,她带他走进一个小房间,没
有灯光,只是从壁板的隔缝中透出一些光亮来,照在倚在床边她绝美的脸上,象一
个不真实的童话。这时他想说话,可是隔壁传来的暧昧的呻吟让他住了口,而她只
是漠然的听着,没有走近来诱惑,也没有同他交谈。
过了很久他开始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姓阮,好象所有越南女人都姓阮似的,于
是他告诉她,以前中国有一个最美的美女,也姓阮,不过后来她死了。
她也同他讲了些什么,可是在他记忆里最深的还是那张美得不象人世间所能有
的脸,她告诉他她只有十七岁,而一年前,有个客人说,会带她去中国读书,所以,
她就一直在这里等。
“我也可以带你去中国读书!”他冲口而出这句话,没有经过思考,可直到现
在他也没有后悔过。他对她说:我可以带你去中国读书,而且明天就走,读中国最
好的大学。
她的眼迅速的张大又缩小了,她轻轻的笑了,而他仿佛也在一瞬间有了狂热,
超出于他二十七年平静生活的狂热,他开始想到如何去找大使馆,或者,如何偷渡。
似乎这个在一个小时前和他还不认识的女人,是他值得赴汤蹈火的女神。
在清晨的阳光中她送他出了门,平静的脸上没有期待或留恋。很快他回到了酒
店,找到了当地的蛇头,告诉他,他要带一个女人到中国。面对着蛇头那了然于心
的笑,他大声的分辨:那个女人只是我的朋友。是的,在他的想法中没有一丝要占
有这个女人的意图,他还记得那昏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与手,或许只是为了这个,
只是为了一个中国男人曾告诉她,要带她去读书,他有义务为她完成这个心愿。
在有着难得明亮阳光的下午他去找她,他开始想像她平静如水的脸得知这个消
息是如何的兴奋,或许他会有机会看到她的笑,他想,于是他欢愉地走在这个他并
不喜欢的城市的路上,去寻找他梦中的女神。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每一条街都是如此的相似,门紧闭着,只有临街的长窗开
着,他想透过长窗去呼唤她的名字,但突然发现只知道她姓阮。而那些长窗,在他
接近后,都迅速的拉下了。于是他抬起头,寻找那些古旧的铁花,他记得上面写着
几个字:somewhereintime
傍晚的时候他快要发疯,他找蛇头来帮忙,而那个穿着花衬衫,带着赤金链子
的男人听到他的故事后只是大笑,他说,越南姓阮的女人数也数不清,同样的,这
个城市叫somewhereintime的妓院也有很多, 就象在中国,一间发廊叫美美发廊一
般。
后来他还是找完了所有叫somewhereintime的地方, 有酒吧,有剧院,也有与
那晚一样的地方,只是他再也没有找到那记忆中长而黑的巷子里明亮的灯光与那铁
花的招牌,夜色降临后,红灯区里四处是一样的着国服的少女,雪白的脸与衣,红
的唇,而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阮。
在送他上飞机的时候,那个已经成为朋友的蛇头告诉他,越南有无数个这样的
女子,她们当中的许多,都听过恩客们说过如此的诺言,而他们的政府却支持着这
种色情事业,他们的口号是:牺牲一代少女,换来全国人的幸福。
回到上海后他与他的女友分了手,她看着这个回来后变得苍白而少言的男人,
不理解在那应有着浪漫与阳光的湄公河畔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不敢问,只是默
然地收拾着放在他家里的衣物,这时候收音机里传来一把男人的声音,触动了她的
情怀,于是她随着他悠长深情地起来:somewhereintime……
他突然跳起来,捉住她的手,厉声问这是什么歌,她从来没看见他这么凶狠过,
在他几乎疯狂的眼神里她惧怕地说,这不过是一个老的美国片子,几十年前拍的,
叫做时光倒流七十年。然后她看到他软弱地坐下,而她尽可能快地抱着衣物逃离了
这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
他关掉收音机走上街,在这个城市里美丽的女子用七彩的妆饰来打扮自己,她
们的身上穿着各式各样奇怪而性感的服装,然而这一切他统统视而不见,只有那个
黑暗的晚上,昏黄的灯光,白的衣,红的唇,她找他要钱时伸出的那只美丽的手,
还有她告诉他,她姓阮,有一个男人答应他,会带她到中国读书,因此她在这里等
了一年。
他想哭了,只愿这时光能倒流到那晚他们相逢的那一夜,而不是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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