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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人
我在等着她睡着。
我很有耐心地看她冼完了脸,坐在床边,拿出一本白先勇自选集慢慢的看着。
我知道她不过十分钟就会打个呵欠,转身搂住抱枕,进入脑部休眠状态。
果然,她的眼皮低下去了,一只手习惯性的扭向台灯。
我暗暗的想,女配角下场,是主角出场的时候了。
抬起她的身体,我打开了最亮的日光灯,看着她毫无知觉的样子,我满意的笑
了。于是我伸出手,抚摸着那昨天刚做过面膜的年轻女人的脸,滑滑地,就象剥了
壳的鸡蛋。
她的身体是美丽而又富于弹性的,长长的绣花睡衣,白底上有几支铃兰。我几
乎是爱怜地看着她,这个将属于我的女人,多么的温暖。
我伸展自己,充满她的整个身体,然后我站起身,用这个将被我用习惯的有机
容器,走到梳妆镜旁,找出一支CD的唇彩,细细地抹在她,呵,不是,是我的唇上,
从这时开始,这个躯体是属于我了。
她是什么人?徐青芷,女,25岁,一家电子器件公司的市场专员,父母在内地,
现一个人独居在这套小区的公寓里,无亲密朋友,无知心爱人,是我最适合的人选。
我呢?或许我已不能称之为人,我是一束游离的电波,具有一些思维的形态。
在还是人的时候,宗教里把我现在的生存定义为灵魂,一般的人称我为鬼。
我以前的生存形式完结于一场不负责任的医疗事故,并没有人为我叹息,因为
我现在住的那个怨魂司里,有太多这样的人,呵,不,魂存在。
本来我在地府里面生活的不错,那块地方,至少不用天天烦着婚丧嫁娶,可是
不幸的,我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她并不是鬼,确切的说,是一位花妖,一株紫色的
牡丹的精灵,修成了人形。很多事的,她去查生死簿子,发现了我居然还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的意思是,我还应当活下去。可是我那个身体已经被急不可待地焚烧
了,我所属的国家又实行计划生育,冥君不同意我重新投胎增加阳界的负担,这年
头又不作兴借尸还魂。
紫牡丹精又出面了,她说她找到了很多躯体健康却只有一半灵魂的人,可以让
我使用他们的身体,于是,当我第一眼看到徐青芷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其实也可以不必这样的,冥君说我可以选择,如果我不选择做重新做人,他可
以在修仙年限上帮我加上五十年,不过我想,这里太多修了几千年人魂,白娘子一
千年还经不起一点雄黄呢,多少个五十年又有什么用?还况,我想念久别的香槟与
鱼子酱,在这无味的地府,这些美好的事物还是值得记忆的。
在想这些的过程中,我已经在她的衣柜里找了好半天,可惜全是灰黑白三色的
衣服,职业装,连身裙,统过没有一件穿得出场的。这就是要选择一个与自己以前
完全不同爱好的躯体所需受的罪,摇摇头,我最后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长裙出来,
拉低点胸,细细地描上眼影,镜子里面这个长发如云的艳丽女子便是新我的,许青
芷。
我做了什么?走到街上,叫了辆车子,直奔我最喜爱的会所。我想念酒保阿三
细调的玛格丽特,还有,将椰青沾了千岛酱吃,将是多么美味。
我看见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面悄悄的看我,于是我点燃一只烟,深深地吐一
口,看着他似乎缩了一缩,专心地将车开到会所的门口。
这并不是个暧昧的地方,灯光是温暖的金黄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明亮,我走到
吧台前,招手叫过阿三,道:“阿三,给我来一支玛格丽特,顺便加点姜汁。”
他嗯一声,没有注意到我,继续倾着身子同一位男子讲话,我不耐烦的伸出手
在他面前晃晃,他猛地吃惊,回过头望着我,半晌才说:“原来是郑小姐,好久不
见。”
我惊住,大声说:“你认得出我?”额上不禁冷汗流了下来,这付躯体根本不
是我原来的形貌,阿三居然还认得出我,真是活见鬼。
可是我偏偏又真是个鬼。
阿三笑笑:“化了浓妆哪个女子看起来不是一样,全都是红嘴唇,波浪发,一
件低胸裙子。不过也只有郑小姐你用这种方法招呼我,故此铭记颇深。”
道理似是而非,可我已无暇故及,酒已添上,我捧起来深深啜一口,这一时我
蓦然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恍若隔世,其实我并非对离去人世有着那么多的洒脱。
禁不住悲从中来。
邻座那位男子忽地倾过身来,眼睛牢牢盯着我,轻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悲
伤而美丽的脸。”
我笑起来,多么老道而无味的搭讪方式,但此刻听起来却是非常受用。我细细
打量他,二十七八上下,端正的脸与黑色的衬衫,于是我笑笑,举起杯:“为这个
美好的人间。”
他并不懂,然而也与我一同共饮,其实男伴不需懂你,他只需懂你是寂寞的。
我靠近他,男子温暖而充满活力的精血之气透过他的酒味传来,我一下子理解了为
什么我的同伴们会忍不住去吸生人的精血,不外乎是因为冥界太阴冷,需要一点温
暖。
他着迷地看着我,对我说:“明天是否还可以看到你?”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
肩上一刻,轻声道:“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我都将会在这里。”
他欣喜如狂地送我回家。我重新坐在镜子前,看我这个美好的形体,终于,我
打了个呵欠,已经凌晨五时,应是就寝时间。
可是在这一刻,我并没有看到窗外有一双影子闪过。
只听得紫色的人影对另外一个讲道:“她只有躯体的健康, 却只有一半灵魂,
你可以好好的使用。”
另外一个人影点点头,说道:“真是谢谢你,我活着时也如她般笙歌夜舞,如
今这一世我将要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紫衣女子说:“无妨,等她睡去,你就可拥有她的身体。”
她点点头,开始在等着她睡着。
她很有耐心地看窗内的人冼完了脸,坐在床边,拿出一本时尚杂志慢慢的看着。
她知道她不过十分钟就会打个呵欠,转身搂住抱枕,进入脑部休眠状态。
果然,她的眼皮低下去了,一只手习惯性的扭向台灯。
她暗暗的想,女配角下场,是主角出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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