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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日子
一
她扶着镜子,努力的寻找痘痘的痕迹。然后忧心忡忡地发现在额角上有一个小
小的,红红的,圆圆的痕迹。退后几步,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太
显眼了,就把头发放一撮下来遮住它,然后又退后几步,左看右看,觉得还是显眼,
就再放一撮下来。怎知放下来之后半边脸都挡住了,于是放下来梳上去的弄了很长
时间,觉得勉强还过的去,挑剔地盯着自己的脸,3 分钟零35秒之后背上书包匆匆
地向学校走去。
坐到座位上后,警惕地看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然后担心的想如果有人看到了我的
额角然后传出去的话我就会有一个名字叫做痘痘王了那样的话走在操场上就会有人
盯着我嘲笑有什么节目也不会让我参加因为我的额角上有一个痘痘……?她苦笑了
一下——虽然有点夸张,但也是可能发生的。
午饭时间到了,他走过来跟她说话。她的脸有些烫,因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觉的他好象发现了她额角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一会眼睛就向自己头上扫一
下呢?她不停的用手去掩盖额角,左手累了换右手。他的眼神怪怪的,然后就回头
走开了。
她瘫在椅子上,完了。他讨厌她了。都是因为那个痘痘,太显眼了。
到了家后,盯着镜子拼命的看,怎么看怎么丑八怪,讨厌的脸一副苦瓜象。怪
不得他会讨厌自己。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顾不得臀部传来的疼痛,水从嗓子里鼻
子里眼睛里,以及心里涌出来。
后来,每次见到他,都刻意的回避。两个人越来越冷淡。后来就毕业了。后来
就没有消息了。
二
她扶着镜子,惊觉再也不是在找脸上青春痘的痕迹,而是皱纹。眼角的皱纹慢
慢的出现,加深,眼袋下垂。年轻时的丰韵若隐若现,隐的多现的少。她闭上眼睛,
心里酸酸的。
最近丈夫总是会接到一些电话,莫名其妙的接完就走,接的时候声音小的好象
儿子小时侯吃面条时的声音。她努力按住心里的好奇心,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过
几天是他们的纪念日,她幸福的想也许他是在给自己准备着什么。儿子也会接到一
些电话,总是脸上漫溢着按捺不住的快乐,甜蜜和满足。她就在一旁识相的走开。
儿子16了,也算大人了,就算有比家人特殊的人,也是难以禁止的,不如让他自己
去慢慢摔交。
这个家里的人慢慢的有了自己的世界,只有她守着厨房和办公室,手里有打不
完的毛线活,笔下有写不完的资料和档案,心里不可见人的,想法,如果你想这么
叫它。
她慢慢的切着案板上的青菜,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
出门的时候,脑袋里还有条理的想,先买点蓝毛线好把丈夫的围巾织完跟他蓝色的
手套配套然后再去给儿子买副银灰色的手套然后去买菜今天晚上可以吃小白菜炖肉
今天是情人节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也洋气一回待会去买束玫瑰摆到桌子上
给丈夫一个惊喜。
正当她的大脑在井然有序的编程时,突然死机了。她看见一对情侣,女的很年
轻,脸上的皮肤平平整整的散发着光泽和满足,戴着有点大的手套的手捧着一束玫
瑰,幸福的依着男的。男的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们应该是不配的。她从来没有从
老公那里收过玫瑰。她不禁有点嫉妒。为什么只有年轻的女人可以得到玫瑰,只有
她们配得上浪漫,美丽,魅力,和激情吗?她摇摇头,加快脚步向家走去,不想让
那一对幸福的人儿看到自己苦瓜的老脸,那会破坏他们的美好。
她接着切菜,一刀两刀三刀,菜切的很好很整齐;四刀五刀六刀,她绞成乱麻
的脑袋里突然想起,如果做小白菜炖肉的话就应该切肉不应该切菜;七刀八刀九刀,
第九刀犹豫的切到了肉,不是猪肉,是她的手指。
她轻轻地放下刀,一边想创可贴在哪里一边想既然菜都切了今天是不是就做炒
菜算了。她无意识的想起创可贴在厨房的一个柜子里,于是就顺手开了离自己最近
的一个柜门,一股冷气袭来,才发现自己打开的是冰箱门。
腿一软,靠着冰箱慢慢的坐了下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的咬着下唇,直
到它流出了和手指上一样的液体。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在流水,她的嘴唇手指,和心,
在流血。她又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年轻的没一丝皱纹的脸,素面朝天又娴静雅美同时
魅力惊艳的脸,大衣也难以盖住的年轻的曲线。她老了,是一切的根源。那女孩戴
着男朋友的手套,有点大,是蓝色的,跟丈夫的手套一模一样;她跟那个男的不配。
不但因为年龄问题。
那个男的,长的跟丈夫一模一样。或者直说吧。那个男的是她丈夫。
手上怕是切掉了一块肉,一直在流血,围裙都红了。
第二天是他们的纪念日。桌子上她自己买给自己的玫瑰开的很好,很娇艳,但
是最外面花瓣边缘的焦黑说明她们的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儿子说上晚自习没有
回来。丈夫没有消息,按照他平时的说法应该是加班去了。她守着玫瑰听墙上表的
滴答声音。对面的KTV 传来走调的歌声,邻居的孩子又在哭叫,楼上人家的狗在呜
咽着,恐怕是饿到了。后来她听见邻居孩子的哭声骤然而之,因为他们家的老钟敲
了八下。那钟不准,慢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应该是九点多。了。她一片空白的盯着
墙。
钟敲了九下。儿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钟敲了十下。丈夫回来了。两手空空。
儿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三
儿子出了车祸后每天都坚持拖着打了石膏的腿上学去,雪白的石膏过两天就花
了,满满地签着各种各样的名字。她看到中间用银笔签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旁边
是儿子的名字,然后上面套着一个心。
她决定参加高中时的同学会。也就是说,她有可能见到他了。如果当初他们的
决断是因为她的年轻的痘痘,这次是不是会因为她衰老的皱纹呢?
同学会是在一个五星酒店举行的。她有点紧张的踩着好象镜子的大理石地面,
认真努力的要求自己举止高雅成熟,最后承认失败,但是还是继续的端着架子,自
己都觉得滑稽。她由服务小姐领着到了聚会的房间。门开了,很热闹,三十多个人。
她一眼看到了他,没怎么变。男人四十黄金年代,他看起来很成功。
他穿过人群象她走来。她慌张的手足无措。他笑笑,你变了。她苦笑:变老了。
他摇头:成熟了。她惊愕的看着他,废话。他又摇头,什么都没说。
聚会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又走过来。他说,不要总是太傲气。她莫名其妙的看着
他。他没有表情的说,我想知道后来你为什么总是冷落我。她遗憾的说,是你冷落
我啊。他又摇头,那天你把头发落下来一撮,很好看,我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后
来你就不理我了。他苦笑:我是不是不够格看你啊?她嗓子堵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挽着极为年轻的女友的手离开。
到了家,她再次扶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似乎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散
发着成熟的分子。对着镜子微笑,越笑越想笑,笑来笑去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反
倒想哭。于是就哭了。
四
这个月轮到儿子上她家住了。丈夫跟她离婚后就要与那年轻的女孩结婚,可是
那女孩不高兴被缚住,她还太年轻了。于是丈夫就要求复婚,微笑的拒绝。她不做
回收垃圾的行业。
她快乐的向镜子里看去,一个成熟风雅的女人在微笑,虽然有皱纹。也许她该
给自己找个真正的归宿了。他。
参考各种各样的结婚杂志,花眼了。
一个电话,是他。他犹豫的停了一下,说,我们不适合,算了吧……年龄摆在
那里……我们太晚了……
她觉得话筒好重,怎么也拿不住,匆匆的道了别,话筒滑到了地上,她弯下腰
去捡,却怎么也够不到,于是就那么弯着腰的哭了,水一滴一滴的打在地上,和地
上的杂志上,杂志都湿了,于是封面上年轻的模特看起来也老了不少。
后来辗转听朋友说,他跟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结了婚,就在电话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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