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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巴黎的冬天好象没有北京那么冷,陆雨他们星期六下午到了戴高乐机场的时候,
天上还飘着一点儿雨丝。
厚厚的云彩压在半空中,灰蒙蒙的一片。出租车往城里开,开始还能看见一些
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渐渐地四面的景色被古旧的楼房代替。街角上一般是一座几层
高的三角形建筑,一看就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保存的很好,洗刷的也很干净,
可和东京,纽约这样的大都会是没有办法比的。陆雨对巴黎的第一印象和想像中的
巴黎简直是大相径庭。
陆雨有点儿失望:" 怎么巴黎这么土?" " 这就是巴黎。城里很少有新的建筑。
这些旧楼也不容许拆。要是翻盖,也得把外墙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简一凡陈述
事实,没有多做评价。
幸好圣詹姆斯阿鲁巴尼是一座看起来还算气派的饭店。虽然饭店的大楼本身也
是灰扑扑的石头墙面,但彬彬有礼的服务,明亮宽敞的大堂,典雅舒适的房间,都
是无可挑剔的。圣詹姆斯阿鲁巴尼饭店在巴黎的市中心,离巴黎歌剧院和卢浮宫都
不远,能容纳上干人的大厅就是这次国际医学研讨会的场址。
陆雨和简一凡刚一到酒店,西蒙的电话就从伦敦打了进来,说他星期天下午到
巴黎,当下约定了星期天一块吃晚饭。
陆雨有点儿犹豫,跟简一凡说:" 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去了," 她觉得自
己毕竟和简一凡的关系没到同进同出的地步,也许人家兄弟俩有多少年的体己话要
说呢。
" 那可不行。西蒙还等着认识你呢。" " 可是…" " 就算是给西蒙一个练习中
文的机会吧。" 简一凡说。
" 西蒙会中文?" 陆雨有点儿吃惊。
" 他们全家都是中国通,老爷子的京片子说的跟英若成似的。西蒙差点儿,但
也算不错的了。" 陆雨被简一凡的比喻给逗乐了,想像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
人张口" 您那" ,闭口" 您那" 的,一定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陆雨的兴趣被勾了
起来。
星期天的下午4 点多,西蒙的电话来了,他已经到了巴黎,住在了马德琳教堂
附近的一家叫" 丽都" 的饭店。简一凡有一包书带给西蒙,就约好和陆雨两个人到
西蒙的地方碰头。傍晚将近5 点钟,从圣詹姆斯阿鲁巴尼出来,到丽都去找西蒙还
是陆雨第一次真正走在巴黎的大街上。
饭店门口的这条大街大概是巴黎的一条繁华街道,路很宽,马路上车水马龙,
倒是很有一番现代都市的气派。
简一凡建议:" 不是很远,咱们散散步吧。" 天已经有点儿暗了,但黑云已经
散了。没有风,也不冷。陆雨点点头,跟简一凡两个人沿着饭店旁边的一条小路慢
慢地走下去。
路两边是一家一家的商店,门脸不是很大,但玻璃的橱窗装饰的都别具特色。
大多数是服装店,但和一般的服装店又不大一样。从敞开的门里望进去,几乎所有
的店里都没有客人。货架上挂的东西也好象不是很丰富,颜色也都是以灰黑为主。
陆雨心目中的巴黎时装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光是凭金色的招牌和橱窗的摆饰,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不上档次的地方。
陆雨走走停停,好奇地问简一凡:" 怎么这么冷清?" " 这里是高级裁缝聚集
的地方,专为有钱人服务的,价格贵的能吓死一般的老百姓,当然来的人少了。俗
话说: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就是这样了。" 简一凡也难以想象自己居然有闲
情逸致陪着女人逛橱窗。不知是巴黎悠闲的气氛让他格外的放松,还是因为身边的
女人是陆雨,或许是二者兼而有之。
走了一会儿,出到了一条大马路上。往左边一拐,笔直的马路尽头,赫然出现
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用说,陆雨从导游书上已经熟知,那就是巴黎的歌剧院
了。
天还没有全黑,但路灯已经点了起来。歌剧院的周围更是灯火通明,绿色的顶
盖,顶盖上金色的天使以及繁复的雕刻都好象浮在半空中一样,海市蜃楼一般不真
实。
陆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巴黎了。" " 现在已经关门了。白天来的话,
可以到里面参观。另外,巴黎的高级百货店,象春天百货,老佛爷百货都在歌剧院
的后面。参观完了,还可以顺便去购物。反正离住的地方不远,你一个人也能找到,
" 简一凡好象专业的导游一样,耐心地解释着婆婆妈妈的琐碎小节。
" 是。" 陆雨回答的也象专业的游客一样乖巧。
不等走到歌剧院前面的广场,两个人就又往左拐了下去。大概10分钟,一排排
的白柱子就从暗蓝的夜中显露了出来。建筑物的样子好象希腊的神殿,三角形的屋
顶下面是十几米高的圆柱。
" 这是……" 陆雨问。
" 马德琳教堂。" " 教堂?" 这里和一般的教堂看起来不大一样。
" 开始建的时候,还没有决定到底是做什么用,大概巴黎人觉得这个样式挺美,
就先造它一个试试。经过了好多的提案,最后才决定当天主教的教堂使用,正面的
雕刻是最后的审判。" 黑暗中,高高在上的雕刻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即使是粗略地
扫上几眼,也不难看出雕刻的精致和细腻。
陆雨听简一凡说" 丽都" 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和圣詹姆斯阿鲁巴尼一样的大饭
店,可从马德琳教堂旁边的小路走进去没几步,简一凡却停在了这条小胡同里的一
座不起眼的建筑物前面。
" 就这儿?" 陆雨不相信,看看门口的金底招牌,上面写着:"LIDO"简一凡一
边推门进去,一边和陆雨说:" 这里才是代表巴黎的地方。" 陆雨进到饭店的里面,
立刻明白了简一凡的意思。与其说丽都是饭店,不如说是贵族的别墅更确切。大堂
不是很大,柔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台灯里照射出来。碎花
的地毯,织锦的扶手椅,大理石的圆桌,大幅的油画,全都笼罩在象牙色的光晕里。
饭店的女主人和饭店本身一样,娇小玲珑的好象森林里的仙子。她优雅地招呼
简一凡和陆雨坐下,自己转身去柜台后面打电话。陆雨虽然听不懂法语,但还是不
能不为女主人的迷人气质所倾倒。
女人看女人历来是挑剔的,但让陆雨看,这个法国女人,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
流露出的风情,称的上是女人的典范,够自己学上几辈子的。也许这就是文化的积
累吧。这里的女主人,既不象美国女人那么粗旷,也不象日本女人那么谦卑,亲切
而不失高贵,随和而不乏主见,婉约而不流于浅薄。
当西蒙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陆雨又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幻影。公
主一样的女主人还在柜台后边,城堡里又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
陆雨从来没亲眼见过象西蒙那么英俊的人,好莱坞的影星,是格里高里。派克
也好,是汤姆。克鲁斯也好,不过是银幕上看看罢了。西蒙简直就是布赖特。彼得
的007 版本:除了金发,碧眼,充满诱惑力的微笑以外,还不乏英国式的绅土风度。
如果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定对西蒙一见钟情,陆雨不明白为什么西蒙至今还是独
身。
不过和这欧洲的古典不协调的是,西蒙居然用流利的中文和陆雨打招呼:" 你
好,我是西蒙。" 陆雨也伸出手:" 你好!我叫陆雨。" 西蒙和陆雨握了握手,才
转头看简一凡。无论讲什么语言,女士优先的传统还是没有变。
" 一凡,终于见到你了。" 西蒙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 是啊,好久没见了。" 简一凡拍拍西蒙的胳膊。西蒙比简一凡还要高一点儿,
大概有180 公分。
陆雨微笑着看着两个人,久别重逢的气氛感染了她,何况西蒙还是这么一个迷
人的大男孩。
简一凡看看手表,时间还早,他问西蒙和陆雨:" 我们先喝点儿东西?" 陆雨
还不太饿,就表示同意。
西蒙说:" 那就在这儿好了,苏菲的咖啡是巴黎最好的。" 三个人又在沙龙的
沙发上坐下,西蒙转头对女主人用英语说:" 苏菲,劳驾来三杯咖啡!" 西蒙看样
子和女主人非常熟悉,语气显得很亲热。
不一会儿,女主人端着一个银质的大托盘走了过来,一边把咖啡壶,杯子摆在
三个人的面前,一面用法语和西蒙说着什么。
西蒙习显然是听懂了,笑着用英语回答。苏菲显然也听得懂西蒙的英语,但自
己还是用法语继续对话。陆雨在一旁看着,虽然不太明白两个人是在说什么,但这
种对话的方式倒是让她大开眼界,其实只要有一个人肯做一点儿让步,双方可能都
省事,但偏偏是两个不肯放弃自己语言的人。
简一凡替陆雨和西蒙倒上咖啡。咖啡带点儿苦味的香气在圆桌上弥漫开来,让
咖啡一衬托,空气里轻淡的花香一下子活跃了起来。饭店的所到之处,摆满了大盆
的常青植物和琳琅满目的花篮,一汩汩的甜香也许不是花,而是苏菲身上的法国香
水所造成的。
陆雨拿起了自己面前的咖啡杯,觉的有点儿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立刻,
她就想了起来,这是威治伍德的大作。虽然杯子表面描绘的图案不太一样,但薄得
几乎透明的杯壁,别具一格的形状,连同托盘上的花体"W" 字样,都证明了陆雨的
推断。
西蒙喝了几口咖啡,突然对简一凡说:" 安娜现在可是威治伍德的专家了。"
" 是吗。" 简一凡不动声色地喝口咖啡。
" 安娜是谁?" 陆雨问西蒙。
" 安娜是我妹妹。" 西蒙说:" 她以前还送给过一凡两个威治伍的茶杯呢。"
" 真对不起,是不是让我给摔碎的那个?" 陆雨感到非常的对不起简一凡。
" 什么?" 西蒙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除了惊讶,似乎还包含着莫大的难以置
信。
" 是个意外,我的衣襟一扫,杯子就滚下去了。" 陆雨解释着,情不自禁的用
右手去抚左手的手背,烫伤的地方经过简一凡的土豆疗法,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西蒙盯住简一凡的眼睛:" 要不要告诉安娜?" " 我早就告诉过她了。" 简一
凡很镇定。
陆雨不明白为什么西蒙对一个茶杯如此小题大作,但听西蒙的口气,安娜和简
一凡之间似乎有一段什么故事,可陆雨既不愿去想,也不想去问。要是10年前,她
还可能刨根问底。但到了今天,陆雨知道斤斤计较是最要不得的毛病。即使是夫妻,
大家都有各自的过去,有些事情是大可不必认真追究的。
除去茶杯这个细节,三个人的相处是融洽的。西蒙的中文水平实在是不低,不
光是能够交流,因为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有时候还冒出几句十分深刻的"
至理名言".他果然象简一凡所说的,自称正在试图从量子物理的角度解释临死体验
这样的医学问题,所以对陆雨车祸昏迷的经历很感兴趣,追着问陆雨,到底在" 梦
里" 看到了什么。
陆雨大概其地讲了讲,反过来好奇地问西蒙:" 隔行如隔山,你为什么要临时
改行呢?而且是从医转物理。" " 隔行如隔山,我走的是隧道。" 西蒙的想像里还
挺丰富:" 你不知道,医学和物理是有许多相通的地方。" " 比如…" " 比如超自
然现象,其实任何科学都是有相通之处的。有医学的底子,研究起物理来还方便不
少呢。" 西蒙的话也许有道理,也许不过是外国人没有常性的托辞。不过,什么话
让英俊的西蒙说出来,都显得格外的动听。
第二天,简一凡去开会了。陆雨拿着一份巴黎的导游图,一大早就来到了塞纳
河畔的奥赛美术馆,她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亲眼看看高更的" 阿莱阿莱阿".奥
赛美术馆在世界上也算是一个独特的地方。因为这里并不象其他的美术馆,奥塞原
本是巴黎市中心的一个火车站。从1900年开始,将近40年之久,这里一直是巴黎重
要的交通枢纽站。后来因为技术的进步,车厢越来越长,火车站站台的长度不够,
终于被废弃了。又过了许多年,直到1986年,在保留了火车站结构的情况下,这里
被改造成了仅次于卢浮宫的大型美术馆。和浩瀚的卢浮宫相比,奥赛美术馆的2 万
件作品,主要是汇集了19世纪后半期印象派的名作,对于喜欢印象派的人来说是不
可不访的地方。
陆雨当然也不例外。她是凡。高,雷诺阿的忠实推祟者,来巴黎以前,就锁定
了参观的第一站将是奥赛美术馆。
美术馆的入口处是严密的随身检查,进到里面,一下子豁然开朗,阳光从拱形
的半透明天顶上直射下来,采光效果不同凡响。一层的通道大概就是过去的站台,
铁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的四方平台和散布其中的雕塑。许多人就势
坐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悠闲的欣赏着四下的艺术珍品。
陆雨在门口的柜台拿了一份参观指南。奥赛美术馆分三层。一层的中央是雕刻
区,左侧是写实主义,右侧是古典和浪漫主义的作品;最上层是1872年以后的印象
派的大作;中间一层则以法国第三共和初期的绘画和雕刻为主。陆雨略一考虑,坐
电梯一直上了三楼。
除了" 阿莱阿莱阿" 以外,奥赛还收藏了高更的不少其他作品。陆雨印象深刻
的是高更的另一幅" 自画像".高更沉闷地居于画面的的正中,皱着浓重的双眉,仁
字胡搭拉着,背面的左侧是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耶稣闭着双眼,张着细长的双臂,
身体和大地一样都是明亮的柠檬黄色,好象在守护着失意的艺术家。背景的右面是
一个红褐色的陶土的坛子,这个坛子本身也是高更的作品,实际上也是奥赛的收藏
品之一。据说土陶坛子是高更本人自身的表征- 一个愁眉苦脸,拱肩勾背的苦恼人。
陆雨没有想到高更不仅是一个画家,还是一个十分出色的雕塑家。
这幅画一如高更其他的作品,看起来技法极其单纯,用色也好象很随意,但比
例和线条却是惊人的准确,明亮的基督像似乎是画家心里的一束阳光,圆滑的坛子
似乎容纳了不可言喻的支离破碎。画家本人的容貌是愁苦的,忧郁的,但宽阔的前
额,炯炯的目光代表着未曾泯灭的理智和知性。
陆雨家里有一大本奥赛美术馆的藏画集,可实物和照片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
尤其是象凡。高的作品。凡。高也有一幅自画像在这里。和伦勃朗一样,凡。高也
是喜欢以自己为模特的的人,他一生留下了大约40件以上的作品,奥赛美术馆收藏
的一幅就是他生前最后的遗作。
画中凡。高的脸向左面微微侧着,突出的颧骨,消瘦的双颊,深陷的眼窝都历
历在目。画面的整个基调是青绿色的,而凡。高的头发和胡须却是对照的红褐色。
和静止的人物相反,各种混合了浅黄,海蓝,草绿,铅灰,月白的青绿色的笔触象
火焰一样在画布上扭动,盘旋,摇曳出充满动感的旋律,构成一个幻觉中的世界。
和高更一样,凡。高的表情也是忧郁的的,内心是苦闷的,但眼睛却象吸铁石
一样捉住人们的视线不放。眼眶周围的绿色,除了烘托出凡。高急剧的不安以外,
也仿佛燃烧着烈焰一般的意志力。
陆雨久久地伫立在凡。高的画像前,脑海里闪过凡。高的一幅幅名作,遥远的
星空,滚动的麦浪,歪斜的教堂,还有那神秘的紫色爱丽丝和充满希望的黄色向日
葵。他画就象凡。高的心灵一样,永远是真实和炙热的。
人们喜欢凡。高,很大程度上是被他作品里强烈的生命力所打动,而往往忽视
了这种生命里背后所凝聚的巨大痛苦。陆雨思索是什么让凡。高如此苦恼,以至于
会在中年结束自己的生命。世界上真的没有凡。高可以留恋的事情了吗?还有凡。
高在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画家的视线是奇妙的。为什么高更会在海地的风景里画上一条红色的狗?为什
么凡。高会在法国的教堂小路上画一个荷兰打扮的农妇?是他们在现实的世界里看
到了不现实的事物?还是人们眼里的不现实,实际上是他们眼里的真实?
一个月内发生的事,让陆雨自己也有点儿迷惘。就象丑陋的毛毛虫摇身一变成
了美丽的蝴蝶,或者美女揭开画皮变成了可怕的魔鬼一样,世界在陆雨眼里变的复
杂了起来,她没有办法和凡。高,高更交谈,但她隐约感到,凡。高以及高更有着
和她一样的痛苦。
这是一种源于追求,源于思考的痛苦,是对人生的反思,是对生活的渴望,是
因为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带来的失落所造成的痛苦。
亚里士多德是苦恼的,贝多芬是苦恼的,凡。高是苦恼的,弗洛依德是苦恼的,
陆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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