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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人民志愿军飞行员的故事
阳春三月,花开蝶舞,萤飞草长,暖意融融。笔者怀着虔敬的心情,敲开了陈
海泉老人的家门。这就是他,中等个子,慈眉善目的他,曾经是中国人民志愿军飞
行员,后又是中国民航飞行员的陈海泉。除了爽直的性格和惊人的记忆力外,他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普通,普通得你怎么也无法把他与英雄联系起来,但他确实是一位
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他就是五十年代风靡全国的《在蓝色天空上》连环画中的主
人公“陈泉”的原型——陈海泉。陈海泉和他的老伴何凤仪,都已年过古稀,现住
在民航飞行学院一套七十余平方米的普通职工宿舍里。房子不大,但充溢着温馨的
气息。两位老人上午买菜。做做家务,读读书,看看报;下午则到“晚晴”活动中
心去下下象棋,打打麻将,再到健身房去锻炼一下身体;岁月在平静的日子里悄悄
地流淌……
投身革命学飞行陈海泉老家在河南武陟县,他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苦寒
的生活促使他刻苦读书,艰难曲折中,他读完了中学。1948年他离开家乡到南京去
考大学,其间因参加学潮,被国民党教育部门诓到江苏镇江所谓的大学补习班读书。
在这里,他和他的同学们看不惯国民党官员的腐败,受不了国民党特务的暴行,便
商量着到解放区去找寻“明朗的天”。
1949年的春天,陈海泉和他的同学一起,历经辛苦,展转来到石家庄,后又到
北京人民大学一部学习。在这里他有幸聆听过朱德、彭真、吴玉章、胡绳所作的政
治报告,增长了他自己的政治觉悟,初步奠定了跟着共产党干一辈子革命的决心。
1949年6 月,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的组建,有关方面从全校一万多人中挑
选了九十名出身好、身体棒的学员到长春航校学习飞行;当年底全国掀起了大办空
军的热潮,又有近万名各地优秀青年加入空军行列。在这次热潮中,陈海泉有幸穿
上了飞行服,因文化基础好,他被安排学领航。1951年1 月,抗美援朝前线急需空
军参战,陈海泉他们只在航校飞了一年便提前到吉林四平空8 师进行训练飞行,由
于训练刻苦,他的飞行技术进步很快;当年10月他参加了首都国庆大阅兵后,就和
战友们一道,驾机飞回沈阳,准备出征朝鲜战场。
驾机轰炸大和岛
提起入朝参战,陈海泉拿出珍藏的飞机模型,比划着绘声绘色地告诉笔者,总
共才飞行了一百多小时就去打仗了,这是由当时的特殊情况决定的,是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的需要。陈海泉所在的志愿军空军轰炸第8 师执行的任务是,轰炸大和岛
的滩头阵地,配合陆军50军解放大和岛。
大和岛位于朝鲜铁山半岛的南端,北对鸭绿江口,东望朝鲜西海岸,与鸭绿江
桥上的运输线遥遥相峙。当时,李承晚的“白马部队”及美国情报人员一千二百余
人盘踞岛上,设有大功率雷达,对空指挥电台,窃听监视设备,搜集侦听中朝军事
情报,引导指挥破坏骚扰活动。这是美军和南朝鲜军的一个重要前哨阵地,它对我
军的地面和空中军事活动造成十分严重的威胁和影响。
拿掉这个“毒瘤”,早在彭德怀和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司令部的作战计划中。1951
年11月1 日,空联司向参战部队下达了作战命令,决定由空2 、3 、8 、10师配合
50军攻占大和岛以及附近岛屿。这次空战分为三个阶段,11月2 日空3 师的照相侦
察为第一阶段;11月6 日空8 师韩明阳大队轰炸大和岛为第二阶段,这两个阶段的
任务都完成得很顺利。11月30日陈海泉所在的空8 师高月明大队领受了轰炸任务。
当日14时许,陈海泉和他的战友们驾驶9 架图—2 活塞式轰炸机升空作战,空2 师
出动16架拉—11驱逐机掩护他们。当他们的机群到达与护航机集合点时,已经比预
定计划提前了3 分钟。大约15时15分,图—2 和拉—11混合机群到达入海处上空,
突然遭到三十多架美国F —86“佩刀式”歼击机的拦击。在敌众我寡且敌机性能大
大优于我机的不利情况下,陈海泉他们遵照指挥部“坚决前进,完成任务”的命令,
在拉—11驱逐机的掩护下,一面组织火力反击,一面冲破拦阻奋勇前进。
战斗中,陈海泉他们的战机右发动机首先被敌机击中,吐出烟火。陈海泉清楚
地记得,他们与敌机相距不到二百米,敌机的座舱甚至驾驶员的脸都看得很清楚。
敌机向他们开炮,他们也向敌人射击,激战中,他们飞机的右发动机被击中起火。
烟裹着火向座舱喷射。这架战机的机长宋凤声沉着操纵失去动力的飞机,依然顽强
地保持编队,并不断向敌机开炮。这时陈海泉的右小腿被敌机的子弹击中,他们的
飞机火焰也愈喷愈烈,升腾的烈焰与血红的太阳融成一片,形成了一幅壮丽的战争
画卷!火焰扑进机舱,机长宋凤声命令同机战友跳伞,他自己则紧握驾驶杆,目光
坚定地望着目标区。陈海泉跳伞前拉了宋凤声一把,要他同时跳。目标区就在眼前,
宋凤声再次摇头,并严厉地命令他们快跳!陈海泉只好服从命令,在跳伞之前,他
又用对讲机通知通信员和射击员跳伞。由于是老式飞机,没有自动弹射装置,加之
他腿部已不灵便,第一次没有跳出去;第二次他单腿用力,才猛地跳出座舱。降落
伞打开以后,陈海泉用目光寻找他亲爱的机长、同机战友和亲爱的飞机,他看到变
成火团的飞机最终没能飞到目标区,如同一团烈火,裹着它忠烈的驾驶者,向着目
标区的方向,坠落在泛着血彩的大海里;再看看自己右小腿,只剩一些皮肉连着,
挂在空中一甩一甩的;这时他清醒的头脑中生出了一丝壮志未酬的遗憾……
当晚,志愿军第50军一举攻占大和岛,卡在咽喉部位的“毒瘤”被割掉了。这
些,陈海泉事后才知道。
机群受创他获救
大和岛空战第三阶段的战斗,志愿军空军轰炸机群遭受重创,9 架飞机几乎全
部受了伤,其中坠毁的4 架飞机16名飞行员15名阵亡,唯独陈海泉获救。后来得知,
陈海泉所在部队已为他开过追悼会,并已在沈阳志愿军烈士公墓为他立了墓碑。
“谁说我们全部牺牲了?”回忆起获救的经过,陈海泉一脸的慎重:“一些媒
体的报道与事实不符,当然也难怪他们,有追悼会,烈士名单、烈士墓碑为证嘛!”
但他确确实实获救了。
当时,陈海泉坠在降落伞下随海风飘荡,蓝色的海面在他眼前急速上升,他目
睹了一种全新的视觉形象。恰逢海上退潮,他和降落伞恰好落在离岛有五六百米距
离的一米多宽的沙滩上。
身体着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猛地抬起那只受伤的腿,白生生的受创骨头牵
扯肌肉,引发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着地了,侧躺在覆着在二三十公分海水的沙滩上,
尽量让伤口免遭海水的浸泡。这时,一阵“缴枪不杀”的吆喝声越来越近,敌友莫
辨,陈海泉机警地掏出了腰间的手枪。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你被俘了!”冲过来的人威严地喊道。“我也是中
国人民志愿军!”
陈海泉惊喜地回答,同时迅速拿出志愿军空军飞行员证。原来跑过来的是陆军
战友,他们既惊又喜:“我们的轰炸机也出动了!”当时大和岛周围的岛屿已被志
愿军占领,陈海泉坠落的这个小岛上恰好有一个班的战士驻防守卫。他们毫不迟疑
地救了陈海泉,抬着他离开了海滩。陈海泉被抬起来时,瞥见海面上还有两具降落
伞,他马上喊起来,快去救他们!泅过去一个战士把伞和人拖过来一看,果然是陈
海泉的战友,由于胸部中弹,加之又落在深水区,已经牺牲多时了。
陆军兄弟部队攻占大和岛后,派了官员四处搜寻志愿军空军飞行员。此时,陈
海泉却昏睡在无名小岛志愿军的简陋营房里,一个叫李裕仁的小卫生员对他进行了
紧急救治。他获救的这个小岛离陆地很远,由于受交通和通讯的限制,直到第5 天
基地轮船给岛上送淡水和给养时,才把他捎回大陆,后转入丹东空军医院抢救。由
于失血过多,加之伤口感染,他有十多天不省人事,经过大量输血输液才又清醒过
来。
北京疗伤结奇缘
由于陈海泉的右腿是被机载机关炮击中的,创面很大,整个小腿的骨肉都几乎
被击碎,只有一点皮肉还连接着腿腕,因此丹东前方医院的医生主张按常规做截肢
手术。
这个情况被当时的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得知后,他很是激动,指示有关部门“不
截肢,尽量把腿保存下来”,接着又安排把陈海泉转到长春空军医院。刘亚楼司令
员亲自来到医院,热情地握着陈海泉的手说:“你要好好疗伤,不管怎样,我一定
要使你重返蓝天,即使将来脚都没有了,还可以当‘无脚飞将军’嘛!”刘司令员
的亲切话语,增强了陈海泉战胜伤残的勇气和决心。1953年春节期间,陈海泉被转
到北京,先住在和平医院,在这里,他结识了这个医院的护士何凤仪。由于历史原
因,当时能够治疗陈海泉脚伤的北京协和医院不愿意收治志愿军伤员,后来,在刘
亚楼司令的多方联系下,在当时的代总参谋长聂荣臻的帮助下,陈海泉终于住进了
两家有望为他治好伤的医院之一——北京协和医院。在这里,首先是控制住了他的
骨髓炎,然后在他的左腿上取了些骨头和皮瓣移植在右腿上;再用4 颗不锈钢螺丝
钉支撑住;往往一次手术后要过三个月才能进行第二次手术。漫长的疗伤期间,他
与何凤仪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在北京疗伤的日子里,有几件事令陈海泉终生难忘。
第一件:陈海泉应邀出席抗美援朝三周年纪念大会,会议在北京饭店举行。席
间,周恩来总理、志愿军副司令员陈赓相继握住了他的手,当得知他是大和岛空战
中唯一幸存的战斗英雄时,周恩来当即赞扬了他们的大无畏精神。
第二件:《解放军文艺》根据他的英雄事迹刊发了通讯《在蓝色的天空上》,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根据该通讯出版了连环画《在蓝色的天空上》;空政话剧团也
据此排演过同名话剧。
一时间,神州大地上掀起了讲英雄、学英雄的热潮。至今,陈海泉还珍藏着当
年出版的《解放军文艺》和连环画。
第三件:时任朝鲜人民军海军司令员的李永锆将军在北京访问期间,专程到医
院慰问陈海泉。1953年6 月号《解放军画报》和《人民画报》都刊登了陈海泉与李
永锆将军合影照片,他视为无价之宝保存着。
第四件:也是在北京协和医院疗伤期间,当时已是护士长的何凤仪被他的英勇
精神所感动,崇拜英雄的心情在护理他的过程中转化为纯真的爱情。他从此有一位
美丽善良的终生伴侣。他们在特殊背景下结成的奇缘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他们相
亲相爱,互敬互助,生死相许,至今不渝。笔者去采访的时候,何凤仪女士说到陈
海泉,还时时从浓浓的广东乡音中流露出对他的钦敬之情。
重返蓝天续辉煌
手术的间隙,陈海泉到青岛疗养,刘亚楼司令员又在疗养院看望过他。刘司令
员始终相信陈海泉一定能够重返蓝天。刘司令员第三次看到陈海泉也是在杭州,当
时他脚伤初愈,正在杭州疗养。刘司令员看到他很高兴,再次鼓励他要好好疗养,
加强锻炼,一定要重返蓝天!1956年,陈海泉丢掉拐杖已能走路,于是他请求工作。
组织上安排他到北空指挥中心,踏上了重返蓝天的第一步。1957年他在北空指挥所
参与指挥我歼击机,在青岛空域打掉了来犯的不可一世的国民党B —57侦察机,他
多彩的人生画卷上又增添了绚丽的一笔。
1958年,随着身体的全面康复,他到天津民航高级航校作了领航教员。他没有
辜负刘亚楼司令员的殷切期盼;抖擞“翅膀”,重返蓝天!他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1963年,天津民航高级航校与四川广汉航校合并成立了中国民航高级航校,陈
海泉也“飞”
到了四川,他又展翅高飞,翱翔在巴山蜀水的蓝天大课堂里,这一“飞”就是
23年。二十多年来,他在领航主任的岗位上不懈奋斗,为国家培养了大量的飞行人
才。前后两次翱翔蓝天的特殊经历,也为陈海泉得了不少荣誉。在驾机轰炸大和岛
的战斗中,他所在的大队被誉为英雄大队,荣立集体二等功,他个人也立了二等功。
1959年12月27日他被中国民用航空总局评为“中国民航先进工作者”。截至1986年
离休时,他荣获一级、二级安全飞行奖章共6 枚。
对于以上殊荣,陈海泉既看得很重又看得很淡,唯一使他不能看淡的是一张编
号为“0604”
号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飞行员证,每当看到与自己共过生死的物证,他就想
起了与自己一道战斗过的烈士们,也就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他抚摸着已经泛
黄的飞行员证,轻轻拍看自己的右腿极为认真地对笔者说:“没有党的关怀,没有
刘亚楼司令员的关怀,就没有我陈海泉的今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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