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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上访(法制散文)
一阵暴雨如柱,天空换了云彩。暖风轻拂,艳阳朗照,牛二挺着大肚子,脱
下一件羊毛衫,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材料的旅行包。窗外,到处是一根根桑条,一
块块麦田。想到村里没有一条平坦的大道,还有几十亩良田荒废,就越想越有气。
近两年,村里连续换了三茬村支书,可工作还是一团糟。
他到县城干啥?他到县里去上访。他卖了百十斤稻谷,凑了五十块钱带在身
上。乘着儿子今天休假,到县里有关部门打听何时重新组织村主任差额选举的事。
去年4 月,村委会换届选举。在初提名主任侯选人的时候,他以139 票遥遥
领先,而村支书周唯上以35票落马。然而,正式选举那天,他牛实的大名却不见
了。主持人说他已55岁了,不符合上面规定的村干部年轻化的要求。这样,村主
任侯选人只剩下原妇女代表周艳一个。为了不出意外,乡里还出动了公安、司法、
联防等十四人现场巡视。奇迹出现了:许多村民不约而同地在选票的" 另选他人
" 一栏内写下" 牛实" 的名字。有些村民则跟据习惯叫法,写下了" 牛二" 、牛
主任" 、" 牛会计" 等别称。当唱票员唱到这些选票时一律宣布无效。一些选民
不服,起哄,抢票,一时会场如鼎沸腾 .乡党委副书记李仁民同志按捺不住,用
喇叭喊了几声,还是静不下来。最后,不得不把牛二拖出来:" 谢谢大家对我牛
二的信任,请大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沸沸扬扬的会场才如入禅境。选举结果
出来了,他刚好过半,正式侯选人周艳落选。然而公布选举结果时,村支书突然
改口说:" 有三票既选牛实当村主任又选牛实当村委委员,是否有效,要送到乡
政府研究。" 没几天,乡里说这三票无效,村主任未能产生。
让牛二感到恼火的是,在村里,人们叫他" 牛二" 、" 牛会计" 、" 牛主任
" 已成了习惯。他曾经做过村会计,村民调主任,在家里又排行老二。这次有的
村民参选还是第一次,未能在选票上写下他的真名,作为选举大会的主持人周唯
上为什么不在事前交待清楚?还有一些人在一张选票的多个职务栏内填上了他的
名字,这更说明村民对他的信任嘛。但感情和法律有时就像小孩打架一样,而且
不明不白地被剥夺了正式侯选人的资格,采用等额选举,真是把咱老百姓当阿斗
了。开始,他越想越不服气,把一股脑儿恨水全泼到村主任周唯上身上。" 这全
是他周唯上搞的鬼。" 从此,他们见了面,都怒目而视,哼哼而过。
而今日,牛二神清气爽。通过几十次的上访,他有了一点眉目。首先是省电
视台及省各大报刊均曝光了村里违法选举的事,他牛二在乡里一下成了名人。现
在,违规选举虽还未得到纠正,但他在当地已成了公认的农民“领秀”。前不久
村里又组织了乡人大代表换届选举,他以三分之二的高票当选。民主也是一个尝
试的过程,这次人大代表选举村民们觉悟了,没有一个在选票上写他的别名。为
去年选举的事,这次坐在主席台上主持大会选举的乡党委副书记李仁民同志被选
民们骂得一声不吭。整个选举过程有条不紊,波澜不兴。老百姓希望选出一个好
的当家人,也希望选出一个好的代言人。而他牛二,能辜负村民的付托吗?现在,
他头上已有几根花发,拿他个人来说,做不做这个村主任无所谓。家里由于儿子
搞贩运在全村率先建起了楼房,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做这个小小村干部一年到头
只拿头两千块钱工资,且村里麻繁事特多,工作难做。儿子对他上访很反感,一
段时间曾将家里的电话锁了起来。然而他想得更多的是:这几年村里的事情一团
遭,两年前集资十多万员筹建硬质渠道的钱不知被挪用到哪儿去了,征用的几十
亩田荒废在那儿,村委会一直不公开帐务。老百姓心中憋着一团火,他自己也为
这些事和村干部红过脸,可由于自己常为老百姓抱不平,他在乡政府个别领导眼
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经过多次上访,去年春节前,他的事总算有了答复:县里
承认恢复他的被选举权,改用差额选举选出新的村主任。周唯上也因在该村里混
不下去调到邻村当副支书去了。尽管死对头走了,但他心里还是没底。重新选举,
老百姓还会选他吗?前不久的乡人大代表选举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在村民中
的支持率一路飘升!一年来,为上访,他已花掉了好几千元,耗费了几多心血和
时光。没完没了的上访,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虽然法律赋予了每个公民应享有
的民主权利,但如果你不积极抗争,民主是不会从天而降的,老百姓更不愿选一
个连自己的民主权利都不珍视的人来当这个" 父母官".二县城快到了,牛二盘算
着今天要到哪几个部门上访。民政局是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的主管部门,当然要
去。组织部对村委会侯选人年龄有限制,与村委会组织法的精神相悖,是问题的
症结所在,非得去不可。人大是监督机构,负责对违法选举的申诉接待工作,不
去,倒说明俺牛二息诉了呢?不过,在去这些单位之前倒要去俺请的律师那儿,
向他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
这牛二,为选举的事,去年花了千把元请了个常年法律顾问。现在想起来这
钱花得值,少走了许多弯路。开始他想请律师跟乡里打官司,律师说:" 选举上
的事还未纳入诉讼程序,目前只能通过申诉来解决," 为此,律师为他策化了千
人联名投诉活动,广为散发,引起县里主要领导的重视,指示有关部门查处。后
来查处不了了之,律师又认为这事很有新闻价值,找了省城的新闻媒体曝了光。
于是春节前,县里的头头如坐针毡,专门为这事召开了有关单位负责人联席会议,
确定了处理方案,据说,律师还为此被组织部找去交换了意见。现在,他觉得有
些事跟律师商量商量,可以避免做出越轨的事来。开始,他想找一帮人静坐县政
府,也曾想动员农民不交“两上缴”,以引起县里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都被律
师劝住了。经律师的点拨,他学会了文明投诉,文明上访。现在,他在村里一呼
百应,上面又找不到他的岔儿。自己又当上了乡人大代表,成了村民心目中供奉
的“民主女神”,不能不将这一喜讯与律师分享。因此,他决定了下车后的第一
站便是去县律师事务所。
一打听,他的律师今天不在,就留了张便条。只恨儿子将电话锁了起未能事
先联系好,便改道去了民政局。遇到了局基层政权科的吴科长。吴科长又是倒茶,
又是递烟:" 牛主任,您的事,我这个小科长做不了主。这样,你等一会儿,我
向丁局长汇报一下,看他有没有定下重新选举的时间表。" 牛二便拿了吴科长桌
上的几张报纸,翻了起来。看到上面登的" 临海县四位因年龄原因被剥夺被选举
权的老同志现在已当上村主任" 的报道,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的事不也和他
们一样嘛" 他想。他慢不经心地看了两个钟头报纸,丁局长的电话才打来了,说
是请他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牛二心里更有底了。丁局长请咱吃饭,这在以前
简直是天方夜潭,以前每次上访,局长总是避而不见。今天他与丁局长、吴科长
围坐在餐桌前,心情特别畅爽。寒喧了几句,就问起自己的事来:" 丁局长,临
海四个人的事都处理了,我的事怎么弄的?" 丁局长顿了顿,王顾左右二言他。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这样的话:" 你的事,不是我们不处理,因为组
织部对去年的村委会选举专门发了一个8 号文件,其中有一条是:年龄在55岁以
上的一般不提名为侯选人。主要是考虑到村干部的年轻化问题。现在,我帮你处
理了这件事,不就是跟组织部过不去吗?我们吃了豹子胆了!请你多考虑考虑我
们的苦衷。去年的村级班子换届选举,我们民政局根本没有做到主,全是组织部
一手操办的。""组织部的8 号文件?" 牛二停止咀爵口中的螃蟹脚:" 乡里根本
没有执行这个文件,我们乡里超过55当选的有五六人,为什么要搞两个标准?""
你的事本局确实很同情,这事你最好去找一下组织部,让组织部去发个指示,问
题不就解决了。今天我私人请你吃顿饭,是向你打招呼的,实在对不起。" 牛二
倒吸一口凉气,不吭一声,吃饭一向狼吞虎咽的他,一碗饭扒了将近个把钟头,
最后还留着一块饭团在碗里。
下午,牛二摇摇晃晃,喘着粗气来到组织部。组织部的一位科长笑着接待了
他:" 我们组织部去年是发了个8 号文件,但我们的精神是村干部一般不超过55
周岁,也没有限死年龄。具体执行还靠你们乡里。去年春节前,我们是答应了你
村的选举要重新组织,这事你最好还是去问你们乡里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牛二
像吃了一记闷棍。翻开包里的上访日记,数了数,今天已是第63次上访了。跑来
跑去,好像还在原地踏足踏。幸得好今天没遇到律师,否则向他报了喜,我这老
脸往哪儿搁?牛二有点深受愚弄的感觉。凭他的上访经验,国庆节、春节等重大
节日期间上访,一些领导的许诺比蜜还要甜,然而过了这一阵,一个个皮球踢得
直转,非把你搞晕不可。县人大他也懒得去了。因为这件事他还想深追下去,他
怕再遇到令人沮丧的事。
三回来的车上,牛二像面团似的,他眼皮下垂,喉咙喘气,任流光溢彩从眼
前滑过。
丁局长的话,仿佛给他注射了一支清醒剂 .这年代,机构臃肿,衙门重叠,
老百姓想办个事,难啊!首先,当官的要顾及方方面面的关系,生怕一不小心玩
丢了乌纱帽。就拿村支书周唯上来说吧,他就很难摆平上下级关系。对乡党委、
乡政府的个别领导,不听他们的指示,不但难得" 进步" ,还会被挪往异地。对
他们俯首贴耳,跟村主任的关系又很难摆平。现在的村主任都是村民选出来的,
办事要处处考虑群众的利益。否则这个官当不长。村支书要对乡党委负责,村主
任要对群众负责,这在体制上是一对矛盾。周唯上把周艳推出来做侯选人,是考
率到支书、主任能否协调的问题,俺老与乡里唱对台戏,周唯上当然要秉承乡党
委的意图,把俺这个非党员挤出来。可现在村里因选举捅了马蜂窝,周唯上搞得
上下不是人。村里连换了三届村支书问题不还是一大堆吗?想到这儿,他觉得有
点错怪周唯上了。周唯上也是受害者。但不管怎么说,前年依照《村委组织法》
推行村委会成员差额选举,毕竟是村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什么时候,让当
官的都像村主任一样首先考虑的是群众的利益而不是领导的意图,咱村才有更新
的气象。想着,想着,他像牛魔王吃到唐僧肉一样兴奋,刚才上访碰壁的阴霾一
扫而光。从中央到地方,先开展机构改革裁减冗员,再从农村到城市推进民主法
制建设,中央的政策没有错啊!看着车窗外的滚滚春潮,他连忙伸一伸懒腰,醒
一醒早已困乏不堪的中枢神经。
回到家,牛二接到律师打来的电话,律师说,这个案子,省电视台要作为研
究农民问题,农村问题的典型案例,跟踪报道。他已与市民政局、市委组织部联
系过,叫牛二把上访遇到的问题反馈到市里。牛二想:上访的事俺又有信心了。
至于下一步怎么搞,得跟律师商量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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