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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一日,方孝孺约了些朋友在家里吃酒,地点就在东院正厅。此时已值深冬,
虽然南方不是很冷,但也寒气逼人。方孝孺叫人在厅里摆了两个火盆,便一室如春
了。
大公子孝闻,三公子孝友尚未回来,不过已捎了信,说年关再往回赶。他们走
时带了四、五个小厮,家里的人手不够招呼。阿根一则与兴儿熟了,二则又钦敬方
孝孺人品学问,很想为他做点事。便充个数,也在一边端菜送酒忙个不停。天气寒
冷,他穿了兴儿的一件棉袍,腰里扎着青布带子,又戴了兴儿的一顶软帽,活脱一
个小厮打扮。几个来吃酒的书生,只当他是方家的小厮,呼来喝去,满不在乎,阿
根也不在意。
这当口方孝孺正亲自在厨下忙活。昨天兴儿跑到城里最大的酒楼醉杏楼,把那
里最好的厨师张师傅请了来。把家里的一只半岁的肥肥的湖羊杀了,将肉分解,拣
了四斤精肉,用很浓的碧香酒八盏,淡醋四盏,盐一两二钱,茴香花椒末四钱,拌
在一起。先用文火煮,再用旺火煮,煮到肉汁干了,拿到太阳下面晒,名曰千里脯。
又将精腿肉切成片,用刀背均匀地捶二、三次,切成块,以醋、盐、椒油、苹果、
砂仁各少许拌成调料。准备大锅、沸汤。就象现代的涮羊肉一样吃法。方孝孺预备
做炉焙鸡,用两只仙居的元宝鸡水煮八分熟,剁成小块。锅内放油少许,烧热,把
鸡块放在锅中略炒,以镟子或碗盖定。烧极热,酒、醋相拌,加盐少许,一起在锅
中烹煮,待汁干了,再加再烹。如此数次,待十分酥熟了取用。又有客人带来的金
华上蒋村的极品雪腿。皮色黄亮,肉红似火,香气浓郁,味美绝伦。
张师傅也做了几样拿手菜。象金月照魏兵、酥骨鱼、川猪头、酿肚子。为了调
济,还做了些素菜和汤粥。象白煮笋、鲜笋汤、糟茄、煮冬瓜、细拌芥、暗香汤、
木香粥。
又准备了几坛上等的绍兴状元红。
席面之丰盛,菜肴之精美,搭配之得体,堪称一流。
阿根和兴儿、旺儿并两个丫红儿绿儿在旁伺候着。
待菜快上齐了,方孝孺才换好衣服,来到厅上。
兴儿、旺儿和阿根站在桌旁服侍。红儿、绿儿,穿梭似地上菜
一般书生儒士饮酒高歌,抚琴吟唱,好不热闹。一时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
意,话锋一转,谈起了时政。
只听一位姓周的书生道: "诸位仁兄,朝廷已颁下诏书,明年二月开科取士,
我等俱列名举人,明年一同赴京应考,应效鱼跃龙门之志,登三甲,为国效命,显
耀门庭。"众人哄然称是。
一人叹道:"皇上英明神武,奈何属官多昏愦狡诈,贪赃枉法,我辈若得任事,
当勇于揭发,一清积弊。"
又一人道: "方今天下,虽承平十数载,然内忧外患,无日或解。北方久经战
乱,地广民稀,且文风不盛,人皆不知圣人之学。顺帝北走,国号不失,北虏兵强
马壮,屡犯我疆,此外患也。功臣权重,骄横不法,官员奸滑,贪赃枉法,此内忧
也。虽升平气象,万民乐业,然盗乱一起,则势难逆料耳。"
又一人道: "皇上停科举十年,专用监生为大吏,彼等多伪为圣人之学,而行
贪枉之事,诚可杀也。此番我等应协力应考,以期列席庙堂,整肃朝纲,切勿如这
般昏昏小童, 只知温饱嬉戏,浑浑噩噩,了此一生。"他说着指了指阿根和兴儿、
旺儿。
阿根开始也未在意, 但见这书生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嬉笑道:"似你们
这等人,知道什么圣贤之书,治国之道,不过每日三饱一倒,娶一蠢妇,生一群愚
子罢了。"说完哈哈大笑,几个书生也随声附和。
方孝孺一见,忙欲劝止,可是他想了一想却又不动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少年与
其它乡下孩子不同,有股特殊的志气。他定下心,欲看看阿根面对此等羞辱将如何
反应。
果然,阿根眼里已喷出怒火,他毕竟是一个有自尊、有血性的军官。如何能忍
受这种侮辱。他看了看身旁的兴儿、旺儿,见他们丝毫不以为意,仿佛那书生的侮
辱之词是天经地义的。
阿根火往上撞,他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再顾及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他也
忘记了这个书生是个举人,是个既将上京应考的举子,是个就要成为"官"的人。阿
根只有一个念头:维护自己的尊严,痛击这个视下层人民为蠢物的封建书生。
阿根昂起了头,挺起了胸,目中放出高傲的光采,瞬间,他仿佛从一个卑微的
小童,变成了跃马扬鞭,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众人都为之一怔,为他的风度所震慑。
阿根朗声道: "这位公子说错了,小童也并非就是愚人,就只会一日三餐,娶
妻生子,他们也有思想,有见识,只不过不说出来罢了。"
那书生一惊,脸露尴尬。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厮竟敢反驳他,在那个等级森严的
社会里,小民是不可以顶撞官员的。纵然他是对的,也不可以。否则,要被处以重
刑。这书生虽然还不是官,但已是"准"官员了。随时可以成为真正的朝廷命官。尽
管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想为国家效力的热血青年,但封建礼教让他不能忍受一个小
厮对他的顶撞。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现在唯一还顾忌的是这个少年是方家的
人,他不能不给方孝孺面子。若非如此,他早就下令手下人将这少年拖出去痛打了。
他在等方孝孺斥责这小厮。
可是,方孝孺没有这么做,而是微笑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年轻书生暗暗不满,又不好说出来,好在他反应快,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打了个哈哈, 故做大度地道:"噢,原来这小厮也懂得国家大政,小生倒要
请教一二。"
大厅里响起了一片笑声,连兴儿、旺儿都在笑阿根不自量力,且看他怎么应对。
阿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他在回忆所有曾看过的书和曾听过的课。如果他讲
不出些道理,今天的侮辱是吃定了。忽然,他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年轻书生见阿根怔怔地不言语,以为他说不出什么,便欲出口呵斥这个不知天
高地厚的小厮。
阿根开口了。
"诸位公子,小人倒有一些见识,只不知对不对。方才听诸位相公言当今时政,
外患则为北土不稳,胡虏觑边,内忧则为官吏贪污,功臣不法,我以为这些充其量
不过是肘腋之患。"
阿根话一出口,厅内一阵大哗,众举人纷纷站起,对于一个小厮敢于如此评价
他们的观点极为愤慨。
那个年轻书生见众人都对这小厮起了敌意,心中高兴。他一摆手,让众人静下
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冷笑道:"那么,依你之见,什么才算是心腹之患呢?"
阿根看了看众人,道:"小人以为心腹之患乃在萧墙之内。"
年轻书生哈哈大笑道: "你这顽童,知道什么,当今天子仁明智勇,早鉴历朝
之衰亡,多起于后妃干政,内官专权。于宫门内立了铁牌,严禁后妃宦寺干政,定
为祖制。若有犯者,立处极刑、严刑酷法之下,哪个敢为,真真是无知之辈。"
阿根一躬身道: "小人讲的非是女宠宦寺之祸,公子可曾记得曹子建的那首七
步诗么?"
阿根此话一出,厅中人俱是一愣,人人低头不语,他们自然都知道这首诗:煮
豆燃豆萁,豆在腹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们在思索,莫非这少年说的心腹之患,是当今天子已分封的十四个亲王?
果然, 阿根接着道:"当今天子仿汉高祖皇帝,分封诸王,众建屏藩,以拱卫
朝廷。这是皇上圣德,法周礼而行,建万世不拔之基,但其中有一隐患。纵观史书,
周王以众建诸侯而失权,虽享国千年,却如一傀儡,汉高祖分封诸子,不百年而有
七国之乱。晋武帝一统南北,死后,诸子争权,兵连祸结,致使五胡乱华,夺我汉
人江山。及至唐、宋、元三朝有惩于此,不再分封,而朝廷势孤,有警则无至亲佐
护,以至于藩镇割据,不听调遣。可见分封之制,有利亦有弊。如今之诸王,服乘
宫室亚于天子,连城数十,带甲数万,兵强马壮。圣上在时尚无事,若圣上百年之
后,恐数世间,有子孙欲行篡逆,亦非奇怪。天子之尊,本就极为诱人,若宗室久
握重兵,起异心者恐非一人。到时伦常败坏,君臣易位,天下耸动,国本动摇。小
人以为这才是心腹之患。"
阿根讲到这里,环视众人,见人人沉思。就连那年轻书生也收了狂态,定定地
思索着。
阿根见他们如此,信心大增,知道这些人认为他的话有理。
他知道有理,因为十几年后,这些话就将成为事实。而在正座上坐着的方二公
子,也将为此而遭灭十族之祸。这十族是包括亲人和朋友、师生在内的。恐怕在座
之人都要受到诛连。
阿根暗暗叹了口气, 又道:"此乃分封之急弊,还有缓忧。皇上定宗室禄米,
从亲王至奉国中尉皆不准为官、民、商,坐縻禄米。圣上有二十多个儿子,百年后,
宗室繁衍,恐倾全国之力,亦难供养。则兵费何以出,国用何以支。唯搜括百姓尔,
如是则官逼民反,盗贼四起,倘又有外族乘虚而入,则我大明危矣。"
众人更是吃惊,想不到这小厮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都望向方孝孺。
方孝孺也处在震惊之中,他本想试试阿根的反应,没料到竟引出这么一篇宏论
来。
好半晌,他才道:"阿根说得很有道理,诸位可否记得,洪武九年,平遥训导,
我们宁海人叶伯巨曾上疏朝廷,言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
求治太速也。万岁震怒,将他逮至京师,死于狱中。我当时正在家乡守灵,后从他
后人手中得到叶居升上书的副本,览之,则觉字字珠玑,句句中的。然当今万岁只
虑亲亲之谊,恐数世之后,果有汉七国,晋八王之乱。我辈书生当关国运,分帝忧,
力谏削藩才是。"
一个书生道:"今上不欲听此等言论,若强为之,无用不说,反惹来杀身之祸,
此事似宜缓图。"
方孝孺默默点点头, 忽道:"我忘了给诸位引荐,"他一指阿根,"此子非我府
中小厮,乃是天台汪公子的门生。大名史杰。"
众书生早已对阿根生出钦佩之意。这时听说他不是小厮,都松了一口气,拥上
来同他见礼。阿根也一一还礼。就连方才侮辱阿根的年轻举人,也不计前嫌,同阿
根和解了。
方孝孺大喜。叫兴儿又抬来一张椅子,让阿根坐在自己身边,众人都把阿根当
成自己人,不住劝酒劝菜。
方孝孺兴起,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挥手写下了一首五言诗。诗曰:
我非今世人,空怀今世忧。
所忧谅无他,慨想禹九州。
商君以为秦,周公以为周。
哀哉万年后,谁为斯民谋?
风随天风下,暮息梧桐枝。
群鸱得腐鼠,笑汝长若饥。
举头望八荒,默与千秋期。
一饱亮易得,所存终不移。
池鱼不知海,越鸟不知燕。
蚯蚓霸一穴,神龙行九天。
大小万相殊,岂惟物性然。
君子勿叹息,彼诚可哀怜。
吟罢,掷笔于地,朗声大笑。
这一晚,众人都喝醉了。打从这以后,方家所有的人都对阿根格外尊重。就连
方孝孺也总把阿根找到房中谈天说地。而兴儿、旺儿看阿根的样子几乎是崇拜了。
阿根自己也有些沾沾自喜,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自制,每日对蒲贺殷勤照顾。
一个半月后,蒲贺终于可以下床了。
已是腊月,这年还破例降了几场大雪。群山素裹,蒲贺便欲告辞回家。
方孝孺见已到年关,便不好阻拦。摆了一桌酒相送。对于蒲贺,这已是天大的
面子,因为他只是个行商,身份上两人相差很远,方孝孺主要是欣赏阿根。如果不
是要回家过年,他一定要留阿根多待一阵子。甚至已有意要收阿根做学生。通过这
一个半月的观察,方孝孺发现阿根绝非等闲之辈。这个能文能武,不卑不亢,见识
超群的山里少年日后定有大作为。方孝孺得出这样的结论。
辞别方家后,阿根扶着蒲贺踏上了归途。蒲贺身上穿着方孝孺赠的皮裘,一只
手拄着拐杖,缓缓地走着。他们是早上出发的,走了一个白天才回到了家里。
刘家、张家自是欢天喜地。阿根又回去叫来父母,三家人坐在一块儿,吃了一
顿丰盛的菜肴。这次,厨下不再是女人们忙活了,阿根也上手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
吃得众人赞不绝口。
又过了几日,便是腊月三十。
史万年早到天台县采办了年货。门旁贴了春联----这在当时是刚刚兴起的习俗,
不过是些吉利话儿。又买了些爆竹。
年夜饭相当丰盛,有史万年新打的一只獐子,一些腊肉,一只炖母鸡,各种干
果,还有一坛建昌红酒。
阿根家远离人群,孤悬野外,虽是大年夜,却是十分清净。
阿根饮着酒,吃着菜,想着久别的亲人,想着自己的时代,想着部队和战友,
想着过去的一切,眼睛湿润了。他望着对面坐着的兴高采烈的新父亲,望着坐在旁
边的勤劳善良的新母亲,心中激荡着,感慨着,伤怀着,期望着。
吃罢了饭,一家人跑到外面去放爆竹。山野中是没有更夫的,但几里外的寺院
的钟声可以告诉他们新年的到来。
钟声敲响时,史万年和阿根一齐放响了手中的爆竹。
在弥漫着硫磺气味的清冷的空气中,阿根举头望天。无数星斗拱卫着弯弯的月
亮,温柔的光辉落在阿根的脸上,几滴清泪掉在雪地里,阿根拭了拭泪水,昂起头
微笑着向父母拜了下去。
他在寂静中渡过了在这遥远年代里的第一年,充满惊险的第一年。
他终于站稳了脚跟,但是,未来依然是个谜。
正月十四,下了一场大雪,这年冬天甚是寒冷,大雪已降下数场。这次更是下
了一寸来厚,为数年之冠。
次日下午,秀月跑到史家,请他们晚上过去,张右仁要在院子里摆酒赏梅。史
万年答应了。 待秀珍走后,笑着对梁氏说:"唉,读书人的玩意儿,我们不懂,只
去凑个热闹吧。 这一阵子野物少了,也不大出去,一会儿便走一趟。"梁氏点头,
自去收拾一只头天打的野兔。
傍晚,史家三口拎着兔肉,踏着一寸厚的积雪向刘家走去。
刘家院子里种着一株红梅。这梅可有些来历。乃是十年前蒲贺特意跑到苏州邓
尉梅园取的梅种回来栽植的。因他每每看见主人望北垂泪,心中不忍,便趁到杭州
采办货物之机去了趟苏州。
张右仁果然对这株故都之梅爱护备致,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寄思",梅树一年
年长大,每年一、二月间便会开一树的红梅花,若赶上下雪,与素雪交相辉映,煞
是好看。
今年这株梅开得较晚,前几日方结了苞,昨天才开放,正巧下着大雪。倔强的
红梅不畏风雪,至今日已是满树皆红,花瓣上、花心里积着一层雪,既妩媚又刚毅,
极是动人。
张右仁和刘本良动了文人追风逐雅的兴致,决定夜间赏梅,饮酒,观月,抚琴。
因这半年来与史家关系密切,又收了阿根做学生,便着秀珍去叫了史家人来一起行
乐。
史家三口到了刘家,梁氏提着兔肉下厨,同刘家、张家的女人们整治自不必说。
蒲贺早拉住史万年到他的房里叙谈,而阿根也被张右仁叫到房里去问功课。秀月和
秀珍则躲在东厢房里,不知在做什么。
太阳落得很快,到了戊时,一轮明亮的月亮已升上天际。
饭菜已准备好。张右仁命将桌子摆在梅树旁,借着月光,饮酒赏梅。
众人望着那高悬的满月和在月光下发出淡雅香气的妩媚的红梅花,都十分陶醉,
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阿根早就习惯了这个时代的酒。那都是用米酿造的酸酸的、甜甜的饮料,并不
含多少酒精。只有沉年的藏酒才稍有些现代酒的味道。这种酒喝几十杯也不会醉,
不过喝得太多也会上头。古人有"酒逢知已千杯少"之说,若是酒量好的人,确实可
以喝一千杯。
阿根端起一杯酒,嗅了嗅,一饮而尽,他斜眼看了看秀月。今天不知怎么,秀
珍对他的态度懒懒的,他同她打招呼,她只是哼一声,也不跟他说话,脸上也冷冷
的。阿根很纳闷,不知哪里得罪了她们,吃酒也不大痛快。
秀月看见阿根回头,急忙低下头去。
阿根正自思索,忽听刘本良用筷子敲着碗边,大声吟起诗来。这老人已有些醉
意了。
"几缕浮云避明月,
一树寒梅争傲雪。
欢肠愁肠人难醉,
清辉冷酒叹离缺。"
吟完,又灌了一大口酒。
张右仁也来了兴致,他望了望梅花,又向北看了看,吟道:"
"秦淮歌舞几时休,
滔滔江水无尽流。
邓尉梅园今尤在,
烟尘褪尽天地悠。"
阿根心中一荡,他听得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在感怀妻儿惨死,一个是在思
念故园家人,很想安慰安慰他们,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正思忖间,听张右仁道:"
阿根,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的梅花,你也吟一首我们听听,也不必考虑平仄,只
押韵便好。"
阿根一阵慌乱,他从没学过做诗,不过近日读了些诗词,哪里有什么头绪,有
些尴尬。
史万年也瞧出儿子有些作难, 便打圆场道:"张相公,阿根会做得什么诗,不
过识几个字罢了,哪里及得上你们读大书的人,还是不要做了罢。"
张右仁见史万年如此说,便也不再强求。
刘本良跑进屋子,抱出他的琴,放在桌上。张右仁用筷子击节而和,两人一同
唱了起来。开始弹起一支曲子,阿根从未听过。这唱词,阿根倒还能听懂,唱的是:
第二天清晨起来练武,史万年见阿根眼圈发黑,叫他回去睡一会儿,阿根说不
困,要出去转转,便走出了家门,奔东北方向上了山丘。
忽然,在他眼前出现一片火红的梅林。那一株株梅树苍劲挺拔,一朵朵红梅在
微风中随着枝条摇摆。
阿根愣愣站在原地,嘴微张着,半天也合不拢。
这里绝不可能有一片梅林。他和父亲头几天还到过这里,那时,这里是一片矮树丛,
根本没有什么梅林,怎么今天会突然出现一片这么茂盛的梅林呢?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莫非这里有鬼?
他的念头一起, 猛然间,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别怕,是我,席德,你很
喜欢梅花我就让你高兴高兴。"
啊!原来是席德-----那个老莫拉人。阿根眼前浮现出席德慈祥、友善的微笑,
心里踏实了。
阿根一时搞不清楚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还是在脑中响起的。他一回身,见背
后立着一个穿黑袍的老人,一头金发,目中闪着智慧的光。
"席德",阿根叫出了声,满脸惊愕,尽管有些准备,且不是第一次见到他,阿
根还是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以前那次是席德在他脑中留"影象",这一次,他活生生
地站在阿根的面前了。阿根感到透不过气来,他慌乱地搓着双手。最后,终于一狠
心,伸出了右手。他决定用握手来与这个人类的祖先接触,并且尽量绽开一丝笑容。
"你好",阿根的声音好象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既沙哑,又无力。
席德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阿根的右手,"你好",他的声音是洪亮的,充
满自信的。他盯住阿根的眼睛,一股暖流注了进去,阿根不再惊慌无措了,他也露
出了微笑,自然的微笑。
席德笑着指了指梅林对阿根说:"美吗?这是为你准备的。"
阿根满心感激地说: "很美,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包括给了我一个新
家、老师、朋友,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选择我来拯救人类,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
的。"
席德说: "这几天我已收集了一些你的资料,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知
道你有许多疑问,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吧,我能够进入你的思维,我知道你
喜欢对面的交谈,而不喜欢直接用脑去交流。好,我们就用真正的'谈'来交流吧"
阿根笑了笑,表示同意。
二人走到梅林正中, 就坐在雪地上,席德先开了口:"方先生,我想你已经对
自己将要进行的使命有了一定的了解。你有什么疑问就尽管提吧,我不会进行大脑
扫描,不会窥探你的思维。"
阿根想了想, 道:"我首先想知道我们的宇宙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有二十个宇
宙有智慧生物?"
席德没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个问题解释
起来恐怕有点麻烦。 不过我想我会让你有个大体的概念。"他从身旁的梅树上折下
一段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张图。标上符号
X 4
1
Y
他指着标着1的一点说:"我想你应该曾经听说过'大爆炸理论',对吧?"
阿根点了点头, 道:"听说过,我还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详细介绍了大爆炸理
论。但我不是搞天体物理的,所以只记得了个大概。只记得大爆炸时,全宇宙的质
量都集中在一个奇点上,爆炸后,物质向外不断扩张,后来出现了密度较大的'云',
'云'里孕育着恒星,然后有了星系,最后形成了现在的宇宙。"
席德笑了笑,说:"很好,这个理论说对了一半,"他指指标着1的点道:"这个
点就是奇点, X圈代表我们现在所在的宇宙。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宇宙,不
是由大爆炸直接产生的,而是经过若干次'坍塌'形成的。在宇宙初生时,不知是什
么力量,把宇宙中所有的质量等分成若干份,将它们分置于若干个空间,空间有大
有小,奇点之后的空间是最大的,而奇点所在空间几乎为零。这些宇宙是并存的,
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一个"九环球",我知道它是你们中国的一件艺术品。当然,这
资料是从你的脑中取得的。"九环球"是一个套一个的,宇宙和宇宙也是互相叠加,
互相重合的。也就是说,我们看不见它,它却存在于你的身边。比如说:我们坐在
这里,而另一个宇宙的这个地方,可能是一个大海的深处,我们正处在大海里的某
一条鱼的胃里边,但鱼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它,因为宇宙与宇宙的区别,是
物质的能量级别。你们地球人用伏特,电子伏特来表示物质的能级,你们却不知道,
还有比电子伏特小若干亿次幂的微弱能级。按你们对物质的研究程度,是探测不到
这一层的。当物质的能量级降低或升高到某一个水平,它就会脱离这个宇宙,进入
另一个宇宙。这就是空间旅行。而在同一宇宙中,从一点到另一点的旅行,并不是
靠把速度提至光速的方式。那样做还不够快。各个宇宙间不是相对静止的,而是相
对运动的,它们之间相对运动的速度是光速的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甚至几千,
几万,几十万,几亿倍。因此,只要把某一物体从一个宇宙'搬'进另一个宇宙,借
相对速度,就可达到宇宙的另一点,再把它'搬'回来,就完成了旅行,时间可以短
至数秒甚至更短。这被称为'空间隧道'。实现这种搬运的工具叫做'能门',它是一
种高效率的发动机,它利用反物质反应堆提供能量。原理是把一个宇宙的物质的能
级降低或升高至另一个宇宙的能级。这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到各个宇宙去所耗能
量是不等的。在所有宇宙空间中,有二十个连续的空间,其它宇宙,可能有成千上
万个。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能量和科技水平只能打开这二十个宇宙,并进行星际殖
民。只有等到产生更先进的能源技术,我们才能聚集更强的能量。"
阿根低头想了一会儿, 这才说:"我有些明白了。那么,什么是时空?我如何
完成我的使命呢?
"所有宇宙文明在发展到一万年左右时, 都会不约而同地迷上时空技术,它具
有非常大的诱惑力,因为它可以给政府、富商乃至与强盗带来巨大的利益。于是政
府和私人机构均投入大笔资金来开发研究时空技术。但这是徒劳的,因为才发展了
一万年的文明是无论如何无法掌握这一技术的,无论工具还是理论都不行,但人们
仍不断地努力。随着科学的其他领域的发展,人们所抱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但是,
有那么一段时间,各文明的政府都意识到一旦真正获取了时空技术,也许会毁灭整
个文明,它所蕴藏的巨大利益会诱使人们疯狂地进行时空走私贩运,最后也许会搅
乱时空,导致全文明的毁灭。因此,各文明相继终止了时空技术的研究。私人机构
虽然仍在秘密研究,但因其投入无法与政府相比,所以进展甚微。一直到二十亿地
球年以前,尤里帝国的伟大科学家巴勒发明了"能门",从而打开了通向各宇宙的大
门,各宇宙的文明组成了大联盟。过了若干年,科学家们在对宇宙起源的探索中,
发现各个宇宙中都存在一种强烈的射线,经过长期的研究,科学家们提出了一个假
说, 宇宙的始和终是一个奇点,就是图上标的1点,它的存在非常短暂。在它前面
标着3的空间是它的前状态, 再以前的3、4、5、6空间都以此类推,这些空间中物
质的密度是递增的,而1点后的空间Y则是极度稀薄的,无法想象的稀薄。奇点爆炸
而得Y。 每隔1000亿年左右,2空间就会坍塌成奇点。奇点立刻爆炸,物质在Y空间
扩散。 而3空间的物质会在同时坍塌,使密度达到2空间的等级,进入已空出来的2
空间,4空间物质以同样方式进入5空间,以此类推。Y空间的物质进入Y-1空间,而
我们的宇宙则是由X+1空间坍塌来的。 在这一刻,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毁灭了。什么
也不会留下,即使最先进的文明也逃脱不了这一厄运。在我们的宇宙中,你们称之
为黑洞的星体就是坍塌的初级阶段。这一过程从上次坍塌结束便开始,直至现在已
进行了300亿年。 一旦黑洞达到足够数量,所有宇宙中物质的组成都会受到破坏,
直到最后的瓦解。黑洞会越聚越密,越聚越大,互相吸引,互相融合,成为一个整
体,称为黑团。黑团最后坍塌,就进入下一层宇宙,这一时刻便是世界末日。不过
远在黑团形成的若干亿年以前,所有智慧生物就早已毁灭。这一理论后来被所有科
学界所认同, 于是开始计算还有多少时间。智慧生物还有200亿年的时间来发展自
己的文明,这是乐观的估计。这时候,有一批科学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非常
之大胆。他们认为在时空中存在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被称为'时间屋',它可以不受
最终坍塌的影响,如果能够进入'时间屋',就可以保存文明的种子,甚至于可以让
整个文明躲进去,直到坍塌过后各宇宙重新适合生物生存时再出来,就象冬眠一样。
这是你们地球动物过冬的方式。他们说服了大联盟,重新开始时空研究。但是即使
有了十亿年文明作基础,即使有大联盟的支持,即使投入无数的精英,耗费了十亿
年的时光,他们仍然没有进入到时空中去,而我们做到了。战争中,莫拉帝国,也
就是我的祖国拨出巨额款项发展时空技术,目的是用之于军事。但还没有成功,莫
拉就灭亡了。在爆炸前,我们已取得了一些初级成果,我们进入了次空间,也就是
时空的边缘地带。于是二千名科学家和大批研究设备被秘密运入次空间。再一批批
转移到地球上来。我们初期是幸运的,没有被发现。可是,我们需要能量来继续我
们的研究,偷偷派出一批飞船去收集能量,终于被敌人发现了。也就在同时,我们
研制成功了第一台时空机。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有一名操作员错误输入
了一个数码,电脑执行了错误的程序,却得出了时空波频。这是我们唯一剩下的难
题。由于所剩能量有限,所有人举行选举,选举出一个人,把时空机装在这个人身
上,去进行智慧生物的第一次自主的时空旅行。我是时空技术研究组的负责人,大
家一致选举我,带着众人的期望,我踏上了时空之旅。我进入了'时间屋',你也见
过的,就是在你记忆里那个四周全是亮光的地方,那些亮光是时间分岔,每一个亮
光代表一个时间点。大的光表示一个时间数,进入大亮光所在的"洞穴",有无数小
的分岔,小的分岔中还有更小的分岔。奇怪的是,你可以清楚地知道哪个时间点对
应的是什么时间,就像有人早已告诉了你一样。我在各个时代游荡,观察收集情报。
我潜入了斯蒂尔实验室,在你们地球纪元1900年的资料室,知道了很多事。我一件
件讲给你听,这些与你即将担负的使命有很大的关联,你要一一记住。"
阿根深深地点点头。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惟恐漏掉一个字。
"在斯蒂尔实验室的档案中, 有一份关于重建莫拉文明的详细计划及实现该计
划的目的。他们有两个目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找时间机器,实际上就是寻找我,
因为我就是时间机器。另一个目的是研究我们莫拉民族的原始社会组成,意识形态。
他们把你们地球人当成实验动物,就象你们做实验时广泛使用的'小白鼠',通常这
些实验对象的命运是非常悲惨的。在这份计划的后面明确标明一旦实验成果全部获
得则即时毁灭地球人类,以杜绝莫拉文明重新兴起的希望。该计划还附有一份报告。
我看了报告后才知道我最终的结局,是我故意向大联盟透露了我们拥有时空机的秘
密。才使大联盟对地球如此重视。而这种重视才是促成地球文明得到维护的最主要
的原因。你懂吗?这是一个奇怪的因果关系。我看到了结果后,返回去行动以促成
这个结果。就如同你们的哲学中有个问题: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在时空中是
常见的现象。我现在还没有去进行这项工作,一旦向你交待完一切,我就要去完成
那所有事情的起因了。当我要再向前进,也就是到地球纪元2000年以后去时,我被
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我可以看到2000年的光亮通道,但过不去。我正感到奇怪,
'墙'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尤里人。他身上的标识牌上写着'联盟时空总局'
的字样。他对我说,在1996年,有一个地球人与他们签订了一项条约,以时空技术
来换取地球人生存的权利。超脑与这个地球人签约前检索了他的记忆库,确定他是
靠自身的优秀品质和勇敢智慧取得的时空技术。因此,超脑判定人类具备生存在这
个宇宙中的道德和智慧水平,他同意签约。条约划定以1998年至公元前7000万年为
封闭时空。禁止时空总局出入,以保护这一时段人类的发展过程。这堵墙就是隔离
墙。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同我签约,他说,超脑不会同一个莫拉帝国的人签订任何
条约。噢,这个超脑就是指挥大联盟击败我们莫拉帝国的超级电脑,你现在只需知
道它是大联盟的最终裁判者就行了。我问他,那个地球人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到
什么地方找你,再把你放到什么年代。因为只有在那个年代,你才能救一个人,是
这个人创造了使你进入时空的条件。你应该明白了吧,那个同超脑签约的地球人就
是你。你必须在公元1405年的北非沙漠中救一个大联盟的叛徒。他叫巴斯,只有通
过他和一名叫科勒的大联盟武官,你才能达到目的。
我同时空总局的官员谈过之后,就去找你,结果在公元1996年三月二十一日的
时间洞里找到了你,还有一艘大联盟的飞船,你们都在时空中漂浮,会随机地进入
某一分岔。于是,我拉住你,带你到了这个年代,给你安排好一切,我就回到了我
的基地里,带着你身体的细胞样本。
我回去讲了自己的见闻,大家决定把时空机的技术分装到十三颗水晶头骨中。
这十三颗水晶头骨是莫拉帝国的象征。其中十二颗代表帝国最初占领的十二颗行星,
另一颗最大的代表帝国元首的权力。在转移时这些权利的象征也随我们到了地球。
这些资料中全部加入了你的基因密码,一旦你将这些头骨接触你的身体,当你找全
十三颗头骨时,你就成为了一架时空机,可以自由翱翔于时间的海洋中了。我还要
给你植入一个超级智能电脑,它可以向你提供保护和知识。我这样做是因为时空总
局的人告诉我必须要你独自一个人取得这些资料,而不是由我代劳。超脑希望你能
证明人类有能力靠自身素质生存于宇宙空间。你懂我的意思吗?很好。接下来,我
要对你的大脑进行改造,输入一些信息,并教你一种本领。这过程有点痛,你要忍
一忍。"
席德伸出右手,按住了阿根的头,眼睛盯住阿根的眼睛。一道白光射入阿根的
双眼,阿根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全身不住抖动。过了十分钟,席德才撤回了手,
道: "我已在你的大脑里安装了智能生物电脑,它的名字叫'波',在它的记忆库里
存储着头骨的地图,斯蒂尔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混在人群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抓住
我。他们可以窥探人类的大脑,在大联盟中,婴儿一出生,大脑就被大联盟加装了
安全密码,非经本人同意,别人是无法窥测的,但你们地球人不属于大联盟,所以
很容易被窥测。'波'可以使你在被斯蒂尔间谍窥测时产生一个假象大脑,就像这个
时代的普通人的大脑一样。有了它,你不会被发现。你一定要避开这些间谍,因为
斯蒂尔实验室是极端仇视莫拉人的,他们把你们当成动物,随意屠杀。他们是不会
同你谈判的,你的唯一办法就是到1999年去找超脑谈判,这也是人类的唯一机会。
你要明白,一切都是不肯定的。虽然我知道未来时代你与超脑签订了条约,但这并
不表示不需努力就可达到目的,这是两回事,也就是可变的,它有很多条岔路,我
所见的只是其中的一条。你明白吗?好,下面我要交给你两样东西。
席德从怀中掏出两个乌黑发亮的小方盒子,打开它们,只见其中一个里面放着
一块晶莹透明的玉般的薄片。席德拈起它,命令阿根伸出右手,他把薄片放进阿根
的掌心,奇迹发生了。那块薄片像冰一样溶解了,渗入阿根的手掌。另一只盒子里
装着十个象翡翠一样的碧绿的球体,每一个都有玻璃球大小。
席德拿起一个来, 对阿根说:"这是反物质能量球,它能够提供给你必须的能
量。溶入你手掌的是万能晶片,它对你来说非常的神奇。这么说吧,它可以改变物
质的分子结构,当然是在有限范围内的,它能把你们地球上的所有元素,只要是你
脑子里有影象和用途的实体。这个万能晶片就会为你变出来,就象神仙手中的魔杖,
这片梅林就是用它"变"出来的,它需要反物质能源才能运作。无论你需要什么,你
只需触摸大地,或是你碰到的任何物体,'波'就会自动指示万能晶片,改变你碰到
的物体的分子乃至原子结构,使它成为你想要的东西,比如一枝枪,一架飞机,一
艘船,甚至于是一个人。这片梅林就是泥土和杂草,积雪和灌木,甚至于还有一些
昆虫和细菌转化而来的。这十个球状物就是反物质能量球。关于什么是反物质,反
物质能量是怎样的原理,这些你都不必管,由'波'来具体操作,你只需发令就行了,
但如你很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波'会为你解答。这十个能量球你要很好地保管,
其中有六颗是软体的。 "席德用手向盒子里一伸,有六颗小球缓缓升起,悬浮在空
中,席德抓住阿根的手,将六个小球放入阿根手中,她们也象万能晶片一样溶在了
阿根手里。
"这些能量球已进入你的身体, 同'波'和万能晶片联在一起,他们以神经中枢
作为传递信息的通道,以你的体细胞、体液作为合成工厂,来进行必要的能量转化,
这些能量球里的能量是有限的,可供你使用若干次。"
席德用手抓起另外四颗圆球说: "这四颗是高效压缩能源球,它们可供给你进
入时空的能量。在你找齐十三颗水晶头骨之后,你将成为一架时空机器。这时,四
颗能量球会输给你能量,它们只够一次,也就是说,你只有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
机会。所以,你必须要妥善收藏它们,如果丢失,人类的希望将化为乌有,你也无
法从别处找到替代能源。"
席德把四颗碧玉一样的能量球交到阿根的手里说: "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时空
具有两个特性;其一,是它的多样性,它可以向各个方向发展,充满各种可能,永
远不要认为你已确实地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其二,时空具有排斥性,它不允许
一个人两次,或者是同时存在于一个时间点。就是说,你在一段时间里生活过,就
永远不要再想第二次去那里。与以前的你共同存在于那个时间点,或时间段。还要
向你谈一个问题,在以后的岁月里,你会遇到很多事,杀戮、阴谋、欲望、各种感
情、诱惑、痛苦,你将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它们和处理它们。这直接关系到你的使
命是否能够完成。这涉及到一个道德观的问题。你们地球人一直抱有一种初级的道
德观,在你们的世界里,最为光荣的,就是为自己的民族做出牺牲,这被称做民族
精神。但是在宇宙中,我们衡量一个智慧生物的道德准则,是以它是否为维护和发
展本物种而做出贡献。 宇宙的 大道就是延续物种,延续生命,其它的一切行为都
要为这一目标服务。所以,无论你在完成使命的过程中犯下哪一种被你们人类认为
是罪恶的罪行,只要你是为了拯救你的物种、你的同类,你就可以问心无愧。因为
你所做的一切,符合宇宙的大道,你无需自责,无需痛苦,为了拯救几十亿的生物
而牺牲几个、几十个、乃至千万个生命是值得的。"
席德顿了顿, 抬头看看天空,说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我就要回
去做我的事。"
阿根思索片刻, 望住席德的眼睛,鼓了鼓勇气说:"我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
挑起与全宇宙的战争,我们真的是具有侵略性的民族吗?大联盟是一个恶魔的群体,
还是友爱的,善良的宇宙生物的联盟?我想在与他们打交道之前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
席德忽然沉默了,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绵亘的群山在阳光下泛着金辉,显得纯
洁而神圣。 席德喃喃道:"美丽的星球。"然后长长出了口气,"你说的战争责任问
题,其实本就是个讲不清是非的问题。生物要在宇宙中生存,就必然要繁衍,要扩
张,要使自己的物种兴旺、发达、强盛,这是常理,也是不可阻挡的趋势。我们在
十亿年前被大联盟接纳了,在吸收他们的先进科技的同时,我们却保留了被他们称
为原始的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十亿年过去了,我们的科技和军力,社会组织的效
率,都远远超出了其他的文明。我们已具备了与二十个宇宙的主宰--尤里帝国相抗
衡的力量。这个时候,谁也无法阻止政府里的强硬派要求同尤里争霸的强烈欲望。
因为我们保持了悠久的尚武精神。因为我们保持了对荣誉的强烈的渴望,因为我们
保持了对国家,对物种,对我们的文明的无限忠诚。这些本是美好的、坚强的精神,
把我们拖入了战争的深渊,也把全宇宙拖入了苦难的、黑暗的、毁灭的2000年战争
里。这不能说是谁的错,这是进化的必然结果。尤里帝国在漫长的三十亿年里,一
直是二十个宇宙的领袖,他们的社会组成,意识形态和道德规范却与我们不同。我
们之间的分歧,可以解释为一种哲学的代沟,物种的差异,这不是科技和时间所能
磨平的。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的帝国灭亡了,母星也变成了一堆碎石,但我
们的物种还在,这就意味着我们并没有失败,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我希望今后的
地球国家能够尽量贴近大联盟的意识形态,道德规范,才能够平静地存在于宇宙中。
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已经讲完了,其它你应该知道的,'波'会告诉你,我要去做
自己的事了。"
"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事?"
席德苦笑了一下, 嘴角抽搐着,"我要回去,回到我的人中间,大联盟的搜索
队正在屠杀他们,只有我回去,才能促成现在的一切,我希望同我的人一同赴死,
虽然我不必如此,但我的良心,我的责任感,我的道德观告诉我应该这么做,时空
是按照一定的准则运行的,它仿佛是一个先知,根据一定的法则来安排一切。这是
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面的交谈。从此以后,你要同所有二十个宇宙中最强
大的力量周旋,在你身后,是几十亿个家庭,是几十亿个充满爱和希望的群体,你
要保护他们,拯救他们。"
席德望着阿根那已充满泪水的眼睛, 微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了,小朋友,祝
你一切顺利。"
说完,他的身体消失了,雪地上只留下一片浅浅的痕迹。
阿根手中握着能量球,默默地看着席德刚才坐着的位置,悲伤充满了他的心灵。
这个老人啊,他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昂然赴死,与他的伙伴们一起,带着微
笑,满怀幸福。阿根怎么也无法把具有这样品质的人民划入侵略者的行列。尽管战
争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但,这绝非一方之错,进化本身就是残酷的,只有鲜血才
能换来繁荣和发展,阿根已渐渐懂得了一些真理。但他还是感到悲伤,虽然他只同
这个老人见过一次面,虽然他在他的肩上放了如此沉重的一副担子,他还是非常尊
敬他,甚至可以说爱他,为他的精神所感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阿根听到远
近的群山都在同他一起哭泣。是的,那是非常强烈的感觉。阿根的心感觉到了,初
时,他认为这只是一种感情引起的幻觉,可是,当他稍稍平复后,那种群山的哭泣
并未减弱,依然那么明显。阿根有些奇怪,他注意"听"着,他终于辨别出来了,那
不是群山的哭泣,而是植物在哭泣。漫山遍野的植物,被积雪压着,它们发出一种
低沉的波。阿根很自然,很肯定地觉得,那是悲伤的表现。在他身旁的这几十株红
梅"哭"得很凶,那如潮般的强烈波动,几乎把阿根的感情也带动起来。阿根觉得非
常奇怪, 他不自禁地在脑中提出了一个疑问,"这是为什么?我竟有了同植物交流
的能力。"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这是莫拉帝国时空技术研究组负责人席德传给您的
能力,主人。"
阿根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我是波, 主人,是莫拉生物电脑研究中心的第三百零六代智能生物电脑,最
新型的。"那个声音得意地说。
"噢,你就是'波',你在哪里?在我的大脑里吗?"
"是的, 主人,确切地说,我附着在您的大脑的右半球的一片区域里。我占用
了您10%的大脑细胞, 我会利用它们来进行一些化学反应,以提供能量。任何外部
电磁波都不会干扰或控制我,我会给您的大脑提供保护,提供知识及操作您身上的
装备。"
"我身上都有一些什么装备?"
"您身上有一个莫拉多功能转化晶体, 一个紧急恢复细胞活力晶体,六个反物
质能量场晶体球,还有我,帝国最新型生物伴侣式电脑。另外,您还具有同周围植
物进行交流的能力,这并不是由我控制的,而是由您来掌握的。"
"是吗?这么说我可以同植物交谈喽?"
"从某种意义上讲, 是这样的,但这只是一种低级的交流。植物只能发出表示
喜、怒、哀、乐的单一情感电波,却不能真正产生连续的逻辑思维。一旦周围事物
对它们产生影响,它们就会回应。主人,您可以试一试。"
阿根点点头,脸冲着一棵梅树,心中升起友好和关爱的感情,他马上得到了回
应,梅树发出一种喜悦的,欢快的电波,射入阿根脑中。阿根兴奋地跳起来,他同
一棵树交上了朋友。他感到他将不再孤独,他的朋友将遍及四海,所有的植物都会
同他交流。只要他永远怀着爱的信念。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大自然的真谛,这个充
满生命的美丽的世界呀!它是如此充满勃勃生机,却又如此脆弱,想起几百年后它
将遭受怎样的摧残,心中猛地一痛,从这一刻起,阿根也发生了转变,他已同这个
星球上最大的生命群体发生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他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阿根拍了拍那棵梅树的粗壮的枝干,梅树的反应是平和安详的。它能够感受到
施力者的心情和动机。
阿根蹲了下来,把手插进尚未融化的洁白的雪中,捧起一把晶亮的雪花,朝脸
上抹去,在一阵悸动中,阿根觉得浑身清爽。他猛地跃起,冲上山坡,此时已近中
午,太阳开始散发出最强烈的热力,耀眼的光芒无私地播撒在大地上,群山被烤得
出汗了,雪水开始顺着山间的沟壑缓缓地流淌,细流汇成小溪,小溪聚入小河,大
地重现欢腾。啊,南国的冬天,仍是那么娇媚动人。阿根扬起脸,直视太阳,微眯
起眼睛,任温暖的光烧灼着皮肤。他喃喃道:"波,教给我一切。"
"是的,主人,这是我的职责。"波严肃地答道。当然,这声音只在阿根的脑中
响起,谁也不会听到。
阿根从山坡上走下来,他的头有些发胀,这么短的时间里接收了这么多东西他
有些吃不消,他的手里仍然握着那四颗能量球。这是他进入时空的唯一的能源。他
在想如何收藏它们。显然,他们是不能溶进身体的。这么四颗玉石一般的珠子拿回
家里,梁氏是一定要问的,若说是捡的,父母多半不会相信,哪有这么阔的人到深
山野岭里转呢?左思右想,终不得要领。最后,他想起征求波的意见。他很奇怪波
一直没同他联系。于是他说:"波,我想把这些能量球藏起来,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
波显然是已与阿根的记忆库接通了,阿根想什么也瞒不过它,它也知道阿根会
问它,所以方才正在加紧想办法。在主人未向它咨询以前,它是不可以主动表态的,
因为它们这些智能生物电脑的职能就是向主人提供信息和执行主人的命令,非经允
许,它们是不准擅自打断主人的思维的。方才它第一次出声是由于它知道阿根根本
未意识到它的存在,这才加以提醒,对于那些尚未适应它们的用户,这是必要的。
因此也就不违反它的职责规定。但仅限一次。如今阿根发问了,波便马上将想好的
办法一一罗列出来,供主人选择。
"主人, 我有两种提议。一是把这四颗能量球就地藏起来,它们的表面涂有特
殊的识别漆,无论它们在哪里,我都可以'看'到它们,所以,不必担心它会丢失。
二是把它们做成一件饰物,随身携带,比如一朵珠花,一串项链,它的外壳非常坚
硬, 比地球上最硬的金刚石还要强,所以不必担心它会被压坏或碰坏。"阿根停住
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见山丘的边上有一块比较松软的土地,他走过去,拔出腰间
的日本短刀,用刀鞘在地上挖起来,(自从那次倭寇的事发生后,阿根和史万年一
直都带着兵刃)。阿根很珍爱这柄锋利的日本刀,所以不用它,而只用木制刀鞘小
心地挖着。
溶化了的积雪使得土地不那么坚硬。不一会儿,就已挖了二尺深的一个洞。阿
根把四颗能量球小心地放到洞的底部,又用土把洞填平,捣实,再拿些落叶枝撒在
上面,铺均匀,问波:"你能够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吗?"
"是的,主人,我有一张地图。"
阿根猛觉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幅闪闪发光的世界地图。确切地说,是张半透明
的三维立体全息图象。阿根可以看到图上的海洋在流动,洋流在生成、移动,大陆
版块上的山脉、河流、盆地、高原、森林、草原、一条条裂谷、一个个晶莹的湖泊,
棕色、褐色、黑色以及红色的土地,都是那么清晰、真实,不,这不是球形的,而
是一张平面的,象作战指挥部里的沙盘。在图上,有一个小光点,位于日本西海岸。
波用洋溢着热情的声音道: "主人,这光点代表着最大的头骨的位置,只有找
到它才能找到其它的头骨。"
"可是我怎样才能飘洋过海,到日本去寻找头骨呢?"
"这您不必担心。 从您的记忆库里我知道张家的蒲贺是日本人,经常到日本贸
易,您求他带你一起去就可以了。"
阿根用手摸了摸下巴, 沉声道:"这倒也是个好办法,不过出海很危险,万一
出了事怎么办呢?"
"主人,在您的装备中有万能晶片,有反物质能量场,还有我---一个高效率的
指挥策划者,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意味着您已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人类,就象
你们传说中的仙人一样。"
阿根放心了,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
"你是怎么做到的,嗯?波,给我讲了吧,简单一点儿。"
"在宇宙初生之时, 大爆炸产生了相当数量的物质和反物质。正反物质湮灭转
化为中子,没有接触的物质和反物质在湮灭产生的能量的冲击下向两边分离,它们
各自形成一个系统,物质世界和反物质世界,共存于一个宇宙中,物质世界里的所
有天体等等,都是由物质构成的,而反物质世界里却恰恰相反。由于正反物质相遇
会产生大量能量,举个例子,一对正反质子相遇会放了2cm的能量,M为质子质量,
C为光速, 正反中子和正反电子与正反质子的情况相同,它们湮灭产生一个光子。
因此,正反物质湮灭所产生的能量是同等质量的核物质反应产生能量的3000倍。在
这六个反物质反应堆中,有近十二克压缩反物质,它们与等量的物质一起,被封闭
在中性场中,由我来控制它们的启动和湮灭的速度。这就是能量的来源。"
阿根吓得一吐舌头,对于自己身体里隐藏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感到深为不安。
波感觉到了阿根的不安,它安慰道:"没关系,主人,它们都有中性场封闭着,
伤害不到你,除非中性场遭到破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说危险极小。"
已是未时,阿根这才想起没有回家吃午饭,急忙跑回家去,不免让梁氏数落一
顿。阿根只说玩得性起忘了饥饿。
这一场雪化尽,一股暖流随着春风吹遍了浙东的平原、丘陵,不上一个月功夫,
大地苏醒了,各种花草开始活跃起来,人们也都开始了一年的耕作。
阿根家里主要靠打猎的收入,当时朝廷重农轻商,史万年为落个民户,便垦了
三亩田,两亩种稻子,一亩种些瓜菜,都是自家吃用,至于交租,则是用打猎的收
入买粮来交。刘本良家也是一样作法,只有四亩田,收入全靠以前从苏州带来的东
西和蒲贺在外经商所得,每到春耕时,两家也不用牛,史万年和蒲贺都有的是力气,
阿根扶犁,几天功夫就把地耕完了,然后下种、插秧。今年蒲贺因受了内伤,不能
干重活儿,就从别的村子雇来几个帮工,每日给六十文钱工钱,两天便把这些活儿
干完了。
阿根闲时依旧到刘家从张右仁习文,早晚从史万年习武,每隔一日上山行猎,
此时山间的野物也多了起来。野猪、鹿、獐子、山猫、野兔都极多,二人收获颇丰。
阿根学文进步神速,这多半是靠着波的帮助,阿根可以做到过目成诵。习过的武艺
也越练越纯熟,但在这方面波帮不上什么忙,它毕竟是台机器,尽管它并不是由钢
铁组成的,可还是不能领悟到人类的武术技击的意境,这方面,全靠阿根的超人的
悟性和刻苦的精神。
每次到刘家,秀月的态度仍和以前一样,他并未忘记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和
使命。
三月中旬,兴儿忽然来到了刘家,他一则是代表方家三位公子来向刘本良和张
右仁问候,二则带来一封书信给张右全。信是方二公子孝孺写的。信中先是夸阿根
的见识、学问,然后婉转地露出想收阿根为弟子,接他到宁海读书的意思,问张右
仁肯不肯割爱。张右仁看罢了信,并未表态,而是把阿根找来,问他自己的意思。
阿根虽然很敬重方孝孺的为人,但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读书,若到了方家,恐
怕就脱不开身干正事了。所以婉言谢绝了方二公子的美意。
张右仁本就不舍得让阿根投他人,见阿根如此表态,表面不说,心中却十分高
兴,当下写了回信,自然也得十分婉转地讲了阿根不愿去的理由,什么父母在堂,
不能久离之类,交与兴儿。
因为天色晚了,刘家留兴儿吃晚饭,史家邀兴儿到家住宿,一时两家又聚在了
一起,席间,兴儿向大家说着外头的新闻。其中有一条格外引起众人注意。兴儿说
当今魏国公徐达徐公爷于上月病卒了。
阿根听到这个消息后,颇为这位一代名将婉惜。而张右仁和蒲贺听说此事,不
觉均是喜上眉梢。阿根偶然注意到他们的神态,颇为奇怪。后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徐达便是领兵攻破苏州,擒住张士诚的主将,怪不得张、蒲二人如此高兴。唉,
国仇家恨,也怨不得他们。
饭罢,阿根领着兴儿到自己的屋中,二人同榻而眠,兴儿仍是那么顽皮,又说
了许多话。
次日早晨,兴儿上路回宁海去了。
之后的几个月里,张史两家都在很平静的气氛里生活,蒲贺仍旧在家养伤,阿
根每日到张家上学,他还央求张右仁让秀月和他一道上学。张右仁本就极随和的,
也就应了。秀月很好学,跟着父亲用功读书。
阿根有波的帮助,学东西过目不忘,真是如鱼得水。他积极学习古代知识,希
望能在短时间内全面了解明初的社会。
闲着的时候,阿根和秀月就象往日一样到山间去玩耍,已是四月,红艳艳的野
花,绿油油的树木充斥山间,溪流也随着雨水的增多日渐欢腾。
小时侯阿根常带着秀月到靠近大慈寺的一个山涧去摘野山桃,每次秀月都会在
溪水边呆很久,看着游鱼在水里自由地翱翔,想着自己的心事。阿根就会在旁边坐
下,看着水里秀月的倒影,定定地出神。
他喜欢这一刻的宁静,在这时思考,思考人生,思考使命。他的脸上泛起一片
茫然。
"喂,阿根,你怎么了?"
阿根一惊, 抬起头,见秀月正好奇地看着他,微微笑道:"没有,你想不想吃
鱼?"
秀月听了有些不悦, "阿根哥,你从不在这里抓鱼的,你喜欢这里,为什么你
这几个月变了很多。"
"是吗?我没有变,只是喜欢读书罢了"
"不止这些,你胆子大了,又敢说话,什么都不怕,但笑得很少,你在想什么?
"
阿根霍然站起,吓了秀月一跳,她也跟着站起来。
"好妹妹,你又怎能知道我的心事呢?"阿根苦恼地摇摇头。
"你定是在想大事,爹爹说你日后会有大出息。"秀月柔柔一笑。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阿根也笑了,他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你喜欢星
星吗?"
"喜欢,在夜里,最亮的不是月亮,是星星。"
"对, 是星星。"阿根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在星星上住着很多人,他们一直在
看着我们。"
"知道,爹爹说过天上的一颗星就是地上的一个人。"
阿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天空, 压低声音道:"上面真的住着很多人,有好人
也有魔鬼。"
"魔鬼?爹爹说天上有的是神仙,鬼是住在地下的。"
阿根也知道和秀月是说不明白的,只得住了口, 他脱了鞋子光着脚儿玩水,秀
月也学着他的样子,脱下鞋袜在溪水里踢踏,飞溅的水花落在阿根脸上,使得这个
实际上已有二十四岁的青年心头一荡,有些茫然地望着秀月,眼里满是爱意,他在
想:"这是阿根的感情吗?是的,一定是的。"他不敢再想下去,甩甩头,扑通一声
跳进溪水里,把头埋在水中,好一会儿才露头,逗得秀月咯咯直笑。
阿根望住秀月,一脸调皮的笑,突然伸出右手,手中赫然是一尾欢蹦乱跳的草
鱼。 秀月欢叫一声,跳了起来,但随即又静了下来,柔声道:"放了它吧,这里的
东西你是从来不糟蹋的。"
阿根一震,手里的鱼滑落水中,他感到一丝羞愧,人为什么总是妄动杀机,不
顾其它生物的死活,比较起来,那些尤里人也并不是比人更坏,甚至可能他们还是
跟人类学到的这些手段,而此时的秀月却是纯洁善良的代表,阿根希望接近秀月,
不是因为秀月长得天真纯美,而是因为她所代表的真与善,感情这东西很复杂,人
们往往无法真正搞清楚它的实质,美的东西总是会吸引人们的目光,而未必总是怀
着龌龊的目的。
阿根想通了这一点,因为他明白了秀月真正吸引他的地方,心情开阔了,笑容
也自然起来。不管今后在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阿根都会坦然面对,
不在退缩犹豫。
在秀月的心里一直把阿根看成自己的依靠,虽然她还不太懂男女之间的事,但
十几年朝夕相处使她对阿根产生了极深的感情,象兄妹,更象情侣,只是彼此从没
有认真考虑过,这些日子阿根的表现更是让秀月芳心大动,爹爹又如此器重他,秀
月终于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奈何她是女儿家,不便开口,而阿根更象块木头,今
天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秀月真想把心里话全都吐露出来,但张了几次口又咽了回去,
可话是一定要说的,秀月猛然想起一出话本里的情节,于是假装脚下一滑,尖叫着
向水中跌去。
阿根见状大惊,忙轻舒猿臂,向前猛跨了一步,一把接住秀月的头,手一抄,
将秀月横抱在怀中。
秀月伏在阿根的胸前,感受着阿根的心跳和体温,又羞又喜,一脸的红云,不
敢向上瞧,耳边听见阿根急切的呼唤,"妹妹,怎么样,可吓着了?"
秀月只是不言语,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两只手环在阿根的脖子上,把小脸紧
贴在阿根的胸前。
阿根就是再傻气也明白了秀月的意思,脸登时红了大半,心嘭嘭直跳,两只手
抱得更紧了。
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就这样站在水里,足足有一刻钟。
最后还是秀月心疼阿根, 怕他站得累了,轻声呢喃道:"阿根,上岸吧,在水
里会生病。"
阿根一激灵,这才醒过来,忙胡乱应了一声,抱着秀月上了岸,又小心地把她
放下来。
两人默默无语地相跟着离开了山谷,心里都喜滋滋的,阿根把秀月送到家门口
就象逃难似的跑回了家。
晚上,阿根和波讨论了和秀月的感情问题,不知怎么,阿根已经把波当作了自
己的一部分,大概是因为阿根本来就是阿根大脑的一个区域。
波完全知道阿根的事,但它却无法理解阿根的苦恼,因为它不是人,模拟感情
程式无法与人相比,可他可以通过分析列举阿根和秀月即将面临的困难。
"主人, 首先,您不是真正的阿根,你只是拥有他的外形,声音,记忆,您篡
夺了他的身份,父母,朋友,如果秀月知道真相,她还会不会喜欢您,你们的语言
里有个词叫恨,根据我的分析,她会恨您。"
"不会!秀月会爱我,我需要爱!你懂吗?我很孤独!"阿根双手抱头,在脑子
里喊道。
波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它确定阿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才说:"还有,主人,
我们的使命是极其危险的,在莫拉道德法典中有明文规定,不得在明知道有危险的
情况下连累别人,否则视为严重违反法律。您是莫拉的子孙,理应遵守法律,为了
您自己,也为了秀月。"
阿根沉默了,这些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忧的,现在被波很正式地摆了出来,他
就不得不面对这些,理智和良知告诉他应该放弃秀月,去开始他的使命。
这一夜阿根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和父亲提出要和蒲贺到日本国做生意。
史万年默然听完阿根的话, 又看了看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梁氏,才缓缓道:"你
已经长大,若是觉得这山太小……就出去闯闯也无妨,只是还要蒲贺同意。"
梁氏哭了出来,但什么话也没说。
下午史万年就带着阿根到刘家去了。
蒲贺大喜,他已经年过四旬,还没有成亲,就为了照顾张右仁,可自从上次在
宁海受了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自知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强壮了,就想培养
一个接班人,来代替他在海上的贸易,照顾张家。阿根是个好人选,蒲贺决定把阿
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武士。
以后的一年里,蒲贺教阿根学习日语,日本礼仪,鉴定商品,还有一些必要的
人际关系。
阿根学得非常快,快得让蒲贺无法相信。与此同时,蒲贺派齐大到山东去雇一
艘大海船,蒲贺想搞一桩大买卖,他一直有不好的预感,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想
抓紧时间。
这段日子,阿根始终在躲避秀月,秀月也察觉到了,她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
孩,她在人前显得越来越高傲,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水就会打湿了衣衫。
到了洪武十九年的四月,齐大带着一条一百料的海船回来了,船藏在沿海的暗
礁群里。水手都是半海盗性质的流民。时机到了。
四月十三,蒲贺带着阿根离开了家,在众亲人中,阿根发现秀月美丽的大眼睛
里噙着泪水,阿根向着秀月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意味着什么呢?阿根自己似乎也不
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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