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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燕王在白沟河大战中俘获了明军六万将士,这六万人中有一大半是山陕川黔的
兵马,这四省的二十万大军是刚调到前线的,没经过北平战败那一幕,领军的将领
气盛,不似新败之军如惊弓之鸟,所以他们退得慢了些,这才被燕兵合围俘虏。燕
王对他们好言安慰,愿意留下的就分散编入各军中,愿意回驻所的听其自便,还发
给路费,众军咸感燕王恩德,又加上对朝廷的军事实力失去了信心,竟有五万余人
同意留下,这样,燕王的军力虽然减少了两万人,但骑兵的数量却增加了两万,达
到十万人,这是因为有山陕骑兵的加入和缴获了大批官军的战马。
燕王留一万人驻守雄县,又派人飞马向北平告捷并催粮饷,然后便率军二十二
万直奔德州。
然而,当燕王大军于五月九日抵达德州城下时,却发现德州已变成一座空城,
李景隆已于两日前率领十几万败军逃往济南,留下城中堆积如山的辎重,尽为燕军
所得。
燕王在德州城只驻留了三日,留下五千军马驻守,带着大批的物资兵进济南,
沿途州、府、县不是毫无抵抗地投降,就是稍作抵抗即被击溃,尤其是武将们投降
者甚众,燕王平白得了两万军马。五月十六日,燕王率师攻抵济南城下。
在行军途中,与武将截然相反, 文官们克尽职守,不是自杀就是战死。燕兵攻
陷济阳时,济阳县教谕王省为燕王游兵所执,毫无惧色,慷慨说君臣大义,燕兵为
之所动, 把他放了。他回家后坐在学校的"明伦堂"上,击鼓召集诸生道:"若等知
此堂何名?今日君臣之义何如?"大哭触柱而死。其他殉职官员多失其事迹。总之,
文官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精神,他们忠于朝廷,不畏强权,用生命在史册上写下了
忠义二字。
燕军进抵济南城下时,李景隆所部十几万人正屯兵城外。
燕王不待李景隆列阵迎战便率十万骑猛扑其大营。景隆大惊,不顾济南,怆惶
率军败走,燕兵遂围济南。
济南守将是都指挥盛庸和山东参政铁铉。
盛庸洪武中为都指挥,建文初以参将从耿炳文伐燕,李景隆代炳文后,隶于李
景隆麾下。
铁铉,色目人,字鼎石,乃太祖所赐,洪武中由国子生授礼科给事中,调都督
府断事,建文初任山东参政,授命为北伐都饷,助盛庸守城。
李景隆的败逃并没有影响到盛庸、铁铉坚守的决心,在燕军到来之前他们便大
修战具、积粮、募兵,准备长期固守,也可以说并不相信屯集在城外的李景隆的十
几万大军。
第二天,燕王大军开始攻城,城内共有守军七万,燕王兵共二十五万,燕王以
步兵十万攻城,骑兵十万待命,再留五万驻守大营,防止援军偷袭。
燕王本以为济南虽城坚粮足,但官军屡遭大败,军心涣散,必不会死守,略攻
一攻,恐怕城内的守将就要投降了。经过了郑村坝大战和白沟河大战以后,包括燕
王在内的所有燕军将士都有些飘飘然了,他们认为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接下
来就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通往京师的所有城市,再攻陷京师。朝廷最精锐的部队
已经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们。然而,在济南城下,
他们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城中守军使出各种招数将燕军步兵阻于护城河边及城墙下,
仅仅一个时辰,燕兵便伤亡数千人,密密麻麻的尸首堆积在城墙下和护城河里,河
水为之尽赤。
燕王大怒,欲待再次强攻,考虑到士卒伤损太多,也许应该换个方式赚开济南
城。于是下令暂且收兵,写了一封劝降书,派人用硬弓射入城内,信中无非是说他
的主要目的是想铲除奸党,整顿朝纲,非为个人私利,要城中军民以大局为重,免
得多有死伤,还威胁说,倘若济南不愿投降,他若杀进城去,恐约束不住兵士,到
时玉石俱焚,休要怪他。
这封书信射入城中不久,城中便射出了回信,这封名为《周公辅成王论》就是
那位以身殉义的济阳教谕王省的弟子高贤宁作的,劝燕王退兵,济南兵民不愿投降。
燕王看罢回信,怒不可遏,但是面对坚城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有一名在
临邑投降的千户对燕王说他有一个表弟名叫陈雄,在城中担任指挥之职,平日两兄
弟喝酒时常提及燕王与皇帝谁对谁错,两人都认为皇帝做得不对,伤残骨肉,重文
轻武,变法改制,都很同情燕王,也许陈雄可以在城内倒戈,献一座城门,济南唾
手可得。
燕王大喜,但随之又有些发愁,要与陈雄联系上就必须派人潜入济南,济南四
门紧闭,城上守军日夜巡逻,怎么才能进去呢?
大将张玉在旁插言道:"殿下可曾记得昔年唐太宗皇帝为秦王时攻洛阳王世充,
也是顿兵于坚城之下,为诱敌出城,太宗皇帝不惜以身涉险,率数骑佯装在城门外
窥视敌情,守将单雄信见有机可乘,率一万骑兵出城欲捉拿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败
走,将单雄信引至一处高坡,大将尉迟恭率伏兵把单雄信所部击溃,斩单雄信。今
大王欲遣人入城,臣以为当效太宗皇帝之举,引敌兵出城,预先让人伏于护城河边,
我等以伏兵击出城明军,待他们败回城中,所伏之人便可裹夹于明军中入城。"
燕王皱眉道: "张将军所言不失一条好计,但要想成功,必得有几个条件。其
一、该门守将必为好大喜功,鲁莽无谋之人;其二、所派之人定要武艺高强,坚忍
不拔,智勇双全;其三、夜间不行,必得白天得事。这就要将所派之人预于夜晚藏
于乱尸之中,现在已入夏季,尸臭灼人,该人必得忍耐一夜或更长时间。此三者皆
难掌握,恐无胜算。"
张玉笑道: "殿下,臣今日主攻西门,遥遥望见城头上指挥守城的乃是一个故
人,他本是一个达达人,名叫者灰,此人勇猛善战,但寡谋少智,喜饮酒,贪功。
若殿下在西门出现,臣保证他必会领兵出袭。若要寻智勇双全之人,殿下身边就有
一个。妙天道长武艺、智谋皆称豪杰,若派他前往,大事可成矣。"
燕王看看张玉, 又看了看史杰,史杰忙躬身施道:"殿下勿忧,若有差派,小
人定当尽力而为。"
燕王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很高兴身边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不禁点点头,笑说:"
妙天,你为何不愿居官?本王就封你个指挥如何?"
史杰摇头道: "殿下,臣得为殿下效力,平生之愿足矣,能随殿下平定天下,
成就伟业,这一世就不白活了,要官做有什么用?我本就是一个道士,待殿下成功,
我就退隐山林,不问世事。"
燕王见不能勉强,只得摇头笑道:"就依你好了。我们这就计划计划吧。"
于是,燕王、史杰、张玉和那个名叫刘奇的千户在帐中计议。燕王命刘奇写一
封书信给他的表弟陈雄,把信封在蜡丸里,藏于史杰发中。刘奇告诉史杰他的表弟
的官职、相貌和住址。燕王命人找来一套明军的衣甲叫史杰换上,一切准备好了,
史杰乘夜来到西门城门旁的尸堆里潜伏下来。夜风袭过,一阵阵尸臭熏得史杰直作
呕,他用布将鼻子堵上,一咬牙坚持下来。
次日清晨,西门守将者灰刚刚起床,有兵士来报,说是有三个骑兵在城外百丈
处向城上窥探,为首的一个还穿着黄袍。
者灰心中一动,忙披衣而起,上了城楼。
果然,城下有三个人骑着马向城上观望,指指点点。者灰眼尖,他一眼就认出
来那个穿黄袍的正是燕王朱棣,欣喜若狂,急忙走下城,兴奋得手在墙上直擂。他
传令集合了一百骑兵和两百步兵,二十名弓箭手,跨上一匹大黑马,手持长戟,一
声令下,大开城门冲杀出来。
燕王带着丘福和朱能见敌人冲杀出来,忙不急不缓地向后退走,待明军都出了
城,丘福将手中的一面红色令旗向空中一挥,从一里外的一片树林里杀出上万名骑
兵,直奔者灰的几百人马而来。此刻者灰离燕王尚有二百步,者灰见势不妙,勒马
便走,那二百步卒刚刚过了护城河,见主将败退,忙转身向城内奔去,城上城下一
片混乱。史杰趁乱钻出尸堆汇入人流,与明军一道进了济南城。
燕军骑兵穷追不舍,箭如雨下,者灰所部死伤数十人,这才退到箭楼的保护范
围内,箭楼上的明军万箭齐发,阻住了燕军骑兵的进攻,使者灰得以逃入城中。
燕军骑兵齐声鼓噪,笑骂济南守军是胆小鬼,乌龟王八蛋 ,然后撤兵回营。
史杰随着人流进了城,他知道若在军队中久可呆必会被人认出来,他在军中多
年,深知在象这样建制齐全的军队里人们相互认识,有外人混入很容易被查出来。
所以他趁着混乱钻入城门旁的一处小巷,在僻静处换下军衣,里边就是平民的衣服
了。他把军衣、武器藏在一棵大柳树下,此时城外一片喊杀之声,又是清晨,居民
虽都被惊醒,却没人敢出来观望,害怕飞矢流炮伤着自己。史杰这才得以从容行事。
街上军队频繁调动,史杰一时不敢到大街上走动,他躲在巷子里,直到街上平静了
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身穿青布上衣,脚登布鞋,没戴帽子,缩着身子,躬着腰,
双手下垂,步伐细碎,头微微低着,很象一个出门办事的仆人模样。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虽然不时有一两个骑兵往来奔驰,但城上城外都毫无
动静,可见燕军并没有攻城。到了已时,街上做买卖的人多起来,为安定军心、民
心,铁铉和盛庸发布过命令,燕军不攻城时,所有生意、买卖照常进行。城中积粮
足够两年食用,又养了大批的家畜,足够城内七万官军和十万平民食用。济南当时
虽是军事重镇,却非商贾云集之地。居民本来只有七、八万人,后来燕兵攻到,城
外的乡镇居民在城里有亲戚的就躲进城里,有些在周围游动的商人也进了城,这才
使济南城的人口达到了创记录的十万,盛庸命城内居民在城中空地上开荒种田,广
植蔬菜,以示死守的决心。城内各买卖铺户都要照常营业,不受影响。酒楼茶肆虽
受到一定的限制,但也可卖少量酒肉,所以济南城内人人安分,并不十分担心。
史杰走到一家小饭馆门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走进去,叫了一盘清菜两个
馒头,大吃起来。他不是本地口音,但这些天进城来的人很杂,天南海北的都有,
伙计也不过问,史杰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又叫了一壶酒慢慢喝起来,见生意
并不红火,伙计在旁坐着,就与伙计攀谈。伙计问他是哪里人,史杰只说是江浙人,
他的老爷是个商人,他随老爷到济南来销售丝绸,不想遇到兵乱就住下了。伙计见
他也是个下等人,生得一副忠厚相,也就一边叹着气,一边与他唠唠叨叨,无非是
抱怨这场战争搅得人心不宁,生意也没法做之类的话。史杰与他谈了几句,便向他
打听刘奇告诉他的那个地址。伙计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便热心地告诉他在哪里。
当然,史杰只说是主人差派他到那里去办事,伙计也不生疑。史杰喝完了酒,便按
伙计所指的方向一路寻找,中午时,他便找到了陈雄的府。
陈雄只是济南城的一名指挥,宅院并不大,有两进院子,青砖灰瓦,黑漆大门
前坐着一个老家人,正在乘凉。
史杰正了正衣衫, 上前施礼道:"这位老伯,我受我家主人所遣,来见陈指挥
大人,不知指挥大人在不在府里,若在,相烦老伯通报一声。"
老家人见史杰相貌忠厚, 又谦恭有礼,便站起身笑道:"指挥大人不在,上城
巡视去了,要晚些才回来,不如你就在这里等一等,也与我作个伴儿。"
史杰点头答应,两个人坐在一条长橙上乘凉。老家人问史杰是何人所遣,史杰
又把方才与伙计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加了一句,说他主人与陈雄大人的
表弟刘千户有故交,这次避乱城中,希望陈大人能够给予关照。
老家人完全相信了史杰的话,又问起他江浙一带的风土民情,史杰便一样一样
讲给他听。
老家人听得江南繁华茂盛,不住咂舌,直说济南比不得江南。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申时,就见从南边大道上驰来三个骑士,为首一人是指挥打
扮。他跳下马就要进府,老家人忙上前施礼道:"大人回来了。"这人"哼"了一声,
面色阴沉, 走上台阶。老家人忙跟上去,在这人耳边说道:"大人,有一个人,称
是刘千户故人要来见你。"
此人正是陈雄,他听了老家人的话,眉毛一挑,转头看了看史杰,按剑来到史
杰面前,问道:"你说你是哪一个刘千户的故人?"
史杰微微施礼道:"大人,小人的主人是刘奇刘千户的故人。"
陈雄逼视着史杰,好半天才说道:"你跟我进来。"
史杰跟着陈雄进了府,来到书房,陈雄屏退左右。史杰大胆地取出发中的蜡丸,
交给陈雄,陈雄看罢,半晌无言。
史杰道:"陈大人,燕王殿下起兵靖难,顺应天命,皇上复古改制,屠戮至亲,
有干天和。大人应顺天命,投燕王,方可保全荣华富贵,身家性命。"
陈雄听罢微微点头道: "你所言也有道理,本官也深感朝廷做事太过份,有心
相助殿下,只是我非守城的主官,无法打开城门迎殿下入城,需等待时机再议。你
叫什么名字?在殿下帐前官居何职?"
史杰道:"我本名妙天,无官无职,在殿下帐前任侍卫长。"
陈雄点点头说道:"妙天,你就在我这里住着,有情况我再与你商议。""陈忠"
那个与史杰谈话的老家人进来了。
"陈忠,你为他安排个下处,就住在跨院的客房里便好,衣食起居都要最好的,
不得怠慢。"说完,向史杰告辞,闷闷不乐地出府去了。
史杰虽也不太放心,但自恃武艺高强,又见陈雄不似奸滑之徒,便放心地住在
陈雄府里。
过了五天也没什么动静,城外的燕军攻了两次城都无功而返。到了第六天,陈
雄慌慌张张地来见史杰,他告诉史杰,燕王见久攻不下,发了狠,扬言要堵塞城外
河道,以水灌城,城内军民一片恐慌。方才盛庸、铁铉召集众将议事,定下一计,
诈称欲降, 诓燕王入城,将其擒获。由铁铉执笔,写了一纸降词,上言:"奸臣不
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谁非高皇帝子?谁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东海
之民,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不识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谓聚而歼之。请
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臣等具壶浆而迎。"
史杰听完陈雄的陈述,大惊,暗呼此计毒甚。他很清楚燕王为人,若得此书,
必会涉险入城。此刻得城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要让燕王知道明军的阴
谋。
史杰要陈雄送他出城,陈雄却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方才盛庸已传令,任
何人都不准出城,就连向城外射箭也不准,怕走漏了消息。盛庸已派人出城送信了,
晚上就可得到回信,在此期间,燕兵不攻城就没有机会射箭传书。
史杰急得团团转,只好在府里等消息,若燕王果真要入城受降,他唯有冒死闯
城了。
晚上,消息传来,燕王派使者入城,晓谕全城兵民,他要入城受降,但兵马却
不能退。入城式就定在第二天的中午。
史杰更加着急,又没有办法出城,盛庸派了三千亲信部队守住各城门,城上每
十米一个人,不准士兵向外射箭。
陈指挥见事态如此严重,决心率亲信部兵三百人闯城出去报信。陈指挥的家眷
都在兖州府任城卫。在史杰保证将其家眷安全接到北平后,陈雄下了决心。他把三
百亲兵集合起来,训了话,这些人都是陈雄亲信,一切唯陈雄之命是从,且皆知燕
兵势大,又陷于重围之中,人人心甘情愿随指挥大人共寻富贵。
三更时分,陈府灯火通明,三百步骑整装待发。史杰也穿上铁甲骑上马,与陈
雄一道出了府,直奔西门。西门守将者灰前几日因擅自出城,折兵数十骑,被盛庸
痛斥了一顿,这几日愈加贪杯豪饮,整日醉醺醺的。这一晚上守城的部队换了盛庸
的亲军,他更加无事可做,早回府饮酒去了。陈雄知道这事,才选了西门出城。
三百多人默默地顺着大街疾行,沿途也碰到几伙巡查的军人,但见是陈指挥的
人马,都未阻拦。他们很顺利地便到了西门。
守门军官见来了三百兵马,忙上前查问,陈雄将其叫至近前,趁他不备,将其
斩杀。
明军一阵大乱,不知陈雄为何这么做。
陈雄提马杀向城门,三百步骑紧紧跟随。守西门的只有一百余官军,且没有骑
兵,被他们一冲就冲散了。
陈雄一面派人打开内城门,一面命人上城去开启千斤闸板,否则纵入了瓮城也
出不去。
史杰自告奋勇,率领五十名敢死军顺马道上了城。
守城的军人已醒悟过来,高呼:"陈指挥反了。"纷纷围上来厮杀。
史杰率众上城后,与守城的兵士厮杀。史杰使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瞬间
便砍倒了十几名军人,杀奔千斤闸所在的瓮城箭楼。沿途不断遭到阻击,史杰向瓮
城中望去,见陈雄的人马只剩下一百余人,已入了瓮城,正在内城门口与明军苦战。
史杰等人眼看着已冲入箭楼,守楼的军人挡不住史杰,纷纷后退。史杰已杀至绞盘,
命仅余的十几个兵士转动绞盘,升起铁闸,自己则为他们挡住明军。
十几个人一齐奋力转动绞盘,千斤闸徐徐升起。
陈雄大喜,忙率众奔向瓮城城门,准备出城,又掏出十几个钩索甩到城上,接
应史杰等人下城。
不料闸板刚刚升起一尺,一排劲弩射来,十几个士兵死了一半,再也转不动绞
盘。史杰情急之下,右手舞刀拼杀,伸出左手帮助士兵转动绞盘,史杰力大,绞盘
又升起了一寸,可又一排劲弩射来,兵士们又死了几个,史杰也被箭射中肋下,他
一阵剧痛,松了手,绞盘失了控制,闸板"呼"的一声重新落下,希望全破灭了。
大批的明军冲入瓮城,围住陈雄等人。陈雄及所部不愿投降,全部战死。
史杰在城上看得清楚,心中一痛,拔下钉在肋上的箭,杀向城墙边。
眼看着明军一排弩手又举起硬弩,史杰无奈,手扒垛口跳了下去。
济南乃北方名城,城墙足有三丈五尺高。史杰穿着铁甲,又拿着大刀,全部重
量有一百九十余斤,从十米高的城上跳上来,若是一般人必死无疑。可史杰不是普
通人,他在半空中把大铁刀向下猛地掼出,再伸双脚向城墙猛踹一脚,双手抱头,
身子弓起,臀部先着地,滚出十几米才停住。即便这样,史杰也被摔得半死,一条
腿骨折断,头也摔破了,史杰痛得几乎昏过去,但求生的欲望使他不顾伤痛迅速站
起来,拖着一条断腿向护城河奔去。
城上的明军早已点起大批的火把投下城,史杰在火光下无法遁形,上百支箭和
利弩向他射来,史杰已走到护城河边,奋力一跃,跳入河中,可就在他身子跃起的
同时,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后心,史杰眼前一黑,在落水的同时失去了知觉,全身
的铁甲拖着他沉入河底。
明军眼见着史杰中箭,又没有浮起来,这才放了心,又向河中猛射了一顿箭,
开始收拾战场。
史杰躺在河底的泥沙里,一道道血水从伤口处冒出来,在他身边还躺着这几天
战死的许多披甲的燕军士兵的尸体。过了几分钟,史杰身上的伤口在水中开始结疤,
那只插在他后心的箭奇迹般地一点一点被某种力量挤了出来,最后终于全部退出了
史杰的身体,被水底的暗流冲走,浮上水面。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史杰的心跳恢复
了,身体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搐,他如幽灵般睁开了眼睛,感到窒息,便在水中缓缓
脱去铁甲,向水面飘去。
史杰慢慢把头露出水面,半睁着眼看看周围,确认没有敌人后才爬上岸,由于
用力过度,他又昏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东方已泛起红光,天就要亮了。史杰
自问尚无能力走出哪怕是一百米,他虽能感觉到能量在体内流动,却因受伤太重无
力站起,腿又断了,更加无法行走。眼看天就要亮了,燕王将于中午时从北门入城,
史杰必须在中午前到达北门,又不能让明军发现。史杰趴在河边,休息了一刻钟,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史杰一咬牙翻身滚进水中,在河底找了一个铁盔戴在头上,防
止身体浮起来,艰难地一寸一寸在河底爬行。起初他感到窒息,几欲昏厥,但慢慢
地,他发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摄取水中的氧气,他已有了水中呼吸的能力,当
然,这是心脏里的晶体的功劳。史杰此刻不仅不感到窒息了,还非常舒服,这种感
觉很熟悉,他似乎是又回到了母体中,被羊水包裹着,氧气自动渗入血管里。史杰
的体力迅速恢复,速度也越来越快。
天已经亮了,透过混浊的河水,史杰能看见城墙的轮廓。史杰更不敢出来,他
在沉入河底的尸体旁爬过,间或还有一些鱼虾游过,史杰路过一个身背弓箭的甲士
尸旁,顺手将他的弓箭取下,背在身上,一会儿也许有用。
史杰艰难地爬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摸到北门吊桥的基石。太阳已升到头顶,河
水浅处已是一片光明。吊桥已经放下,史杰摸到那长条形的暗影下,慢慢浮出水面。
燕王朱棣接到盛庸、铁铉及城内数十位将领、官员联署的降辞,且喜且忧。喜
则喜一座坚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手,忧则忧城内将领诈降欲诓他入城。众将也
是各持已见,有的认为投降是真,因为起兵后武将投降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持
这一观点的有都指挥丘福、朱能、薛禄,而以稳健著称的大将张玉为代表的一部分
老将却认为应该慎重待之,济南城坚粮足,纵然被水淹了,也不见得就到了必得投
降的份上。何况燕军只是声称要灌城而已。燕王想要得到一座完整的济南城,作为
战略重镇,扼住山东咽喉,如果水淹济南,使之成为一片汪洋,就失去了夺城的意
义,得不偿失。何况这种残忍的手段必会使燕军失去民心,政治上的巨大负面影响
也让燕王举棋不定。所以,在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考虑之后,燕王派使者入城,告诉
盛庸和铁铉,说他会于第二天正午,仅率护卫数十人入城,以示诚意。张玉等苦劝
不果,无奈之下,遂建议燕王将大军列阵于城门之外,一旦有变也好接应,又从军
中挑出能征善战的三十名勇士随燕王入城。张玉还不放心,要亲自随燕王入城,燕
王不允,他叫张玉代替他行使指挥权,一旦有变就猛攻济南,不要顾他死活,若攻
不下则立即回师北平,拥世子接位,继续"奉天靖难"的伟业。
第二天上午,燕王命七万骑兵列成一个大方阵,摆在北门外二里远的地方,他
立马阵前,叫一名使者入城去通知盛庸和铁铉。
使者去后不久,济南北门大开,吊桥放下,城上军士把军旗摘下,换上一面面
燕王的旗号,还发出阵阵喊声,燕王听得真切,他们喊的是"燕王千岁"。
燕王大喜,更觉投降是真,遂率领三十名卫士缓缓前进,一边走一边察看城内
的动静。
当走到距城门只有二百米的地方,燕王看见城门里跪伏着一大片文官武将,为
首的一人燕王也认得,正是都指挥盛庸,燕王更是高兴,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他过
了吊桥, 来到城门洞底下,盛庸等人向燕王叩头,口中呼道:"大王劳苦,臣等接
驾。"燕王微笑着伸出左手,高声说道:"诸位大人请起,说着一提缰绳就要进城。
突然,燕王身旁的一名骑士被马掀翻在地,那战马咴咴惨叫,只见马的后臀上
鲜血淋漓地插着一支长箭。
燕王大惊,忙回头望去,只见吊桥边站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汉子,正是妙天,
他正在对自己说话,但声音细小,在城上城下一片欢呼声中根本听不到,可燕王经
常与史杰在一起,他从史杰的嘴形上看出史杰在说:"不要进城。"
燕王全明白了,他当机立断,就要拔转马头退走。不料城门处的千斤闸板突然
落了下来,擦过燕王的马头。战马受惊,险些将燕王掀下来,好在燕王骑术高超,
握紧缰绳,高声对卫士们道:"带上史杰,快走!"
卫士们顾不得许多,有二十人挟着燕王一窝蜂似地冲过吊桥,另有五人纵马来
到史杰的跟前,将史杰拽上马也冲过了吊桥,还有五个人守在城门处,准备阻击追
兵。
这时城上乱箭齐发,呐喊声代替了欢呼声。从城中冲出了以盛庸为首的大队骑
兵,那五名留下阻击的卫士立刻被汹汹的马队吞没了,护燕王撤退的二十名卫士也
有半数被射中,跌于马下。
史杰与一名卫士合乘一匹马,他趴在卫士的背上,回头望去,见盛庸所部数千
骑兵追杀出来。两人一骑跑得甚慢,护着史杰的卫士突然翻身跳下马,在马屁股上
用力一拍,说道:"将军快走!"说完摆马刀冲向敌人,转眼就消失在敌阵中。
史杰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死死地抓住缰绳,用那条没有受伤的腿拼命打马,飞
一样跟着燕王向自己阵中奔逃,双方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张玉在远处看得清楚,连忙传令全军突击,接应燕王。
燕王他们所乘的又都是关外良马,盛庸所部虽然拼命追赶,却眼睁睁地看着燕
王与张玉大军汇合。
盛庸见势不妙,忙率队向城中退去,燕军的七万骑兵紧紧追赶,欲一鼓作气拿
下济南,可终因距离甚远,让盛庸得以平安退入城中。
张玉见敌兵已将吊桥升起,城门关闭,便让骑兵停止追击,徐徐退回营地,没
有步兵,光靠骑兵是难以攻坚的。
燕王回营,大骂盛庸、铁铉,发了一顿牢骚后,便关心起史杰的伤势来,随军
的大夫已为史杰作了诊断,他们看过史杰的各处伤口后啧啧称奇,都说不论是谁,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绝活不到现在,何况史杰还能够挽弓射箭,骑马奔驰,简直是匪
夷所思,这样都能活过来,恐怕真是拜老天所赐。当下为史杰接上腿骨,又上了些
刀伤药在后背和其它各处伤口,嘱咐要在营中安心休养,非有三个月不能痊愈。
燕王始终站在帐篷里看着大夫们施治,待一切收拾好了,这才坐到床边,眼中
泪光盈盈, 轻轻握住史杰的左手,叹道:"若非爱卿舍命相救,我早已为盛庸等人
所擒,爱卿的功劳大得无以复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史杰用微弱的声音道: "大王一身系国家安危,小人纵丢了性命也是甘心,小
人不要赏赐,只求大王平安。"
燕王更是感动, 他起身对众将说道:"自今日起,史杰就是我的亲军指挥使,
可与都指挥均礼。他受如此重的伤,仍能向我示警,可见上天保佑我等的靖难之师,
有上天眷护,我们必能铲除奸党,整肃朝纲。"
众将环拜于地,从这一天起,他们更加相信燕王起兵是受上天保佑的,他们必
会夺取京师,一统天下,燕王是真命天子。
第二天,为了对城中的明军施加报复,燕王命人把从德州缴获的一百余门火炮
推到阵前,集中起来向济南北门猛轰。
一百余门火炮一齐发射,声震天地,虽然火炮的威力难以与现代相比,但在那
个时候已是非常先进的了。一发发铁制的、石制的弹丸落在城墙上,把城砖打得四
散飞扬,露出了里边的土心,有些垛口也被打飞了,城上守军都不敢露头,龟缩在
里边,吓得瑟瑟发抖,若再轰一阵子,恐怕城楼就有可能被轰出一个缺口。
盛庸见势危急,找铁铉问计,铁铉思来想去,猛地想出一个主意,他命人抬来
几十块大门板,在上面涂上白漆,用墨写上"太祖高皇帝神位"七个大字,命人抬到
城上,高高挂起。这一招果然灵验,无论是燕王还是他手下的将领、士兵,谁也不
敢对着高皇帝的灵位开炮。
燕王气得在阵中大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将火炮撤下,转而强攻。
由于城墙被部分损坏,守兵受到一定损失,燕兵一度攻上了北城,但因盛庸将
预备队投入北城,打退了燕兵,济南得以保全。这一天,双方从早战到晚,燕军这
才收兵,检点死伤,共阵亡了两千两百余人。
燕王无计可施,烦闷异常,又不愿就此罢兵,遂筑起长围,准备久困,等待时
机。
如此过了近两个半月,毫无进展。燕军饷道并未受到明军攻击,畅通无阻,虽
经数月围困,军心不乱。但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平安率军二十万已从真
定出发,前往河间。七月里进至河间府单家桥,严重威胁到燕军的饷道。而身在北
平的道衍和尚派人给燕王送来一封信,劝他马上撤兵回北平。
燕王听从了道衍的劝告,派人回北平,令三子朱高燧率兵南下接应。燕军各部
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撤退。
八月十六日,在围攻济南整整三个月后,燕王下令撤围北归。不料,盛庸竟然
率领五万军马趁燕王撤退时杀出城截杀燕王的后军。大将陈亨是后军的主将,他在
白沟河一役中本已受了重伤,并未痊愈,这次与盛庸接战再受重创,终于不治而死。
这是燕王自起兵以来损失的第一员大将,因此,可以说济南战役是以燕军失败而告
终的。燕军回到北平后,士气颇为低落,道衍和尚在这一年重阳节的感怀诗中写道:
"
八月中秋不玩月,
九月九日不登山,
可怜时节梦中过,
谁对黄华有笑颜。
可见其沮丧的心情。而朝廷方面则为这次胜利大受鼓舞。建文帝得到捷报后立
即擢升铁铉为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封盛庸为历城侯,代李景隆为大将军,统
管北伐事宜。铁铉等人在天心水面亭大摆宴席,犒赏三军,朝廷军马士气大振。
李景隆败回京师后,受到朝臣的交章劾奏,皆言其丧师失地,不战而逃,当杀
之谢天下。言辞激烈,尤以黄子澄为最,于金殿痛哭,请诛景隆于市,建文帝不听,
以其为国家至亲, 赦之。子澄退朝后大哭道:"大事去矣,荐景隆误国,万死不足
赎罪。 "朝廷上下在济南被围之初都觉前途茫茫,心生怯意,直到燕王北归,陈亨
战亡,这才又有了希望,建文帝遂调各省大军齐集济南,命盛庸择日北伐。
史杰在七月中旬就已痊愈,但燕王不放心他身体,一直不让他出帐,吩咐十几
个护卫守着他。
到了八月十六日解围北归,史杰以亲军指挥使的身份随中军行动。八月二十七
日回到北平。燕王为在白沟河及济南城下战死的将士们举行了隆重的丧礼,亲致祭
文。武将阵亡者中尤以陈亨和陈雄为重,后者是因舍命闯关送信才力战而亡的,在
济南时燕王便已派人到章丘把陈雄的家属接至北平,赐豪宅一所,黄金千两。
燕王此次南征虽受了些挫折,但总的来说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首先是夺取了大批北伐军的物资。包括大批的火炮、火车、火铳、火药,大量
的粮食、布匹、宝钞、金银、兵器、马匹、军服。
燕军全线收缩至保定,德州守将陈旭在朝廷大军兵进德州时弃城北走,也未受
到燕王责罚,燕王现在只保有北平、永平、保定三府方圆千里的土地,控制着二百
余万人民,部下军马多至四十万,其中骑兵增至十万。新补充的兵员多来自三府居
民。燕王大肆募兵时曾许诺一旦靖难功成,免三府三年钱粮,为军者若想转为民 ,
听其自便。三府人民为燕王连克朝廷大军的气势鼓舞,加之燕王在燕数十年,待下
宽和仁厚,是一个贤王。所以纷纷投身军伍,甘心为燕王效命。三府虽地少人稀,
却是铁桶一样,朝廷虽占据周围的城关市镇,却无法在三府稳稳立足。三府外各州、
府、县兵民虽全归于朝廷,对燕王与皇帝的这场战争抱着两端的态度。新皇帝即位
才两年,还未有明显的政绩,也看不出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燕王在洪武时代就数
次领兵出塞,威名播于中外,且无什么过错,朝廷以小过而惩众藩,其心天下皆知。
所以,百姓们对燕王也抱同情态度,只是人人不想背上反叛罪名,都拭目观望,谁
坐天下都一样。
十月二十五日,燕王下令征讨辽东,率师二十万离开了北平。
其实燕王征辽东是假,取沧州是真。燕王大军偷袭了沧州,缴获了大量物资,
俘虏了主将徐凯等人,打破了真定、德州、沧州的犄角之势,自济南小败以来,这
是燕军打的第一个漂亮的胜仗,对士气有很大的鼓舞。燕王如今正驻兵沧州,准备
与盛庸再一次交战。上一次兵败济南,燕王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想不到自己竟被
一个小小的盛庸支使得团团转。此番南下,意在再取济南。北平已得到消息,燕王
正准备出沧州南下绕到济南的西侧,因为盛庸、铁铉已率师二十万出济南驻兵德州。
燕王欲诱使盛庸、铁铉出德州与燕军野战。德州城墙坚厚,粮食充足,若非上一次
李景隆不战而逃,攻取德州绝非易事,此番盛庸挟新胜之威,兵强马壮,士气高昂,
绝非李景隆之败军可比。所以燕军更加不能攻城。此次作战,燕王将所有十万骑兵
带来了七万,他早已侦知盛庸所部只有骑兵四万,说到底,燕王还是要利用骑兵的
优势去战胜盛庸,只要盛庸出德州,只要他放弃坚城,燕王就有机会。燕王还探听
到明军的另一员骁将平安自盛庸获胜受封历城侯后颇为不满。他虽率二十万众驻兵
河间,却不思进取,丝毫没有与盛庸夹击燕王的意图。这样燕王就再次得到了一个
好机会,能够把明军各个击破。
十一月二十四日,燕军离开沧州,急行军从德州的边上经过,直奔兖州而去。
十二月二十七日占领了临清州,稍作休息后继续南下。
盛庸和铁铉不知燕军的虚实,在德州不敢轻易出战,只派了数百名骑兵尾随其
后,待燕军攻下了临清后,盛庸和铁铉才惊慌起来,害怕燕军长驱南下直取京师。
所以弃了德州,率军尾随燕军,寻找战机。
十二月初四,燕军驻兵汶上。盛庸和铁铉则已到了东昌府,先锋孙霖部抵大滑
口镇,其前哨已到了济宁州,妄图截住燕王,前后夹攻。
燕王见目的达到,便决定回军决战,他先命令部将朱荣、刘江率兵击溃了张霖
的部队,然后全军直取东昌。而盛庸和铁铉的侦骑已把燕王的一举一动都摸清了,
盛庸、铁铉在东昌犒军,准备与燕王决战。
十二月二十五日,燕军抵达东昌。清晨,盛庸背城列阵,在阵前布置了大批火
器和毒弩。
辰时七刻,双方列阵已毕,燕军骑兵精锐约一万五千人在燕王率领下猛攻盛庸
大阵的左翼。可是这一次朝廷的火器营和弓箭手们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在对付燕
军重骑兵时,直到二、三十米远的距离才发射,而且专射燕兵的头部,这一下燕兵
死伤惨重,纷纷落马。这是燕王第一次没有冲动敌军的大阵。
燕王见左翼无机可乘,便率军直扑大阵的中坚。
盛庸不愧是新崛起的名将,明军待燕军冲至阵前,突然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
路来,燕兵收不住马,一窝蜂似地冲入敌阵,燕军步兵见骑兵得手,也跟了上来。
但是明军大阵的厚度也有一里,他们放燕军进阵后,又重新将阵合拢,把一万多燕
军骑兵围在阵里。盛庸事先已在阵中准备好大批的火铳手和弓箭手,在火铳手和弓
箭手的前边,是一排排高举着沉重木盾的步兵,火铳手和弓箭手就躲在木盾后向燕
兵发射。
燕兵骑马本就比步兵高出一大截,这一下竟成了明军的靶子,冲又冲不出去,
一片片地被明军射死或打死。过了一刻钟,陷入阵中的燕军骑兵只剩下五千多精锐
的护卫兵围在燕王周围,到处是燕骑的死尸,到处是无主的战马。
燕王在中央指挥突围,心痛不已,深恨自己轻视了盛庸。他命令史杰率领一千
余精锐冒死向西南方向突围,因为他看出来西南方向是敌军的薄弱地带。
史杰率众拼死杀开一条血路,一点一点地往外冲,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
冲透了大阵,到了东昌城的西南角,再折回头来向大队靠拢。
燕军见到燕王归来,发出一阵阵欢呼。燕王见到朱能才知道,方才为了救他,
朱能、张玉和丘福几度率军冲阵,只有张玉带着两千名骑兵冲进去了,其他人都被
打了回来。张玉陷阵多时,至今生死不知。燕王大惊,张玉乃他部下第一得力的将
领,若他有个闪失,那损失可就太大了。燕王一着急,就想率兵再次冲锋救回张玉,
但被朱能、丘福等死死拉住。关键时刻,燕王又想起了史杰,他命史杰带着两千骑
兵,说什么也要把张玉救回来。
史杰看了看对面人海一般的大阵,有些害怕,如果自己陷没阵中,谁去完成使
命?可王命不能违,史杰唯有豁出一死,再次冲阵。
这时,燕军步兵正在与明军步兵鏖战,双方都死战不退,战场上刀枪横飞,战
况空前惨烈。史杰一横心,带着两千骑兵绕过中央,向右翼杀去。
明军因与燕军步兵接战,所以火器与弓箭用得少了,被燕军骑兵一冲,竟开了
一个缺口,不过这两千骑没有都冲进阵里,只有史杰和五百人闯了进去。史杰带着
这五百人来回冲荡,寻找张玉。终于,他看见了张玉的将旗,可当他杀到近前时,
却发现张玉浑身被创数十处,已淹淹一息,他身边只剩下一百余人了。
张玉见史杰赶到,急问:"殿下可杀出去了?"
史杰见他受这么重的伤仍不忘救主人脱险, 十分感动。落泪道:"殿下已经杀
出去了,张将军,殿下命我来救你,你快随我出阵。"
张玉微微苦笑道:"史大人,你看我还能出阵么?"说着用手指了指双腿,史杰
一看,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张玉的两条腿上已插满了箭,显见得是废了。张玉仰天
笑道: "我还出去做什么?反正已是个废人,就让我死在战场上吧,上天保佑,殿
下已脱了险,我也尽到了人臣之责了,你把我的人头带回去,交给殿下,希望殿下
能为我报今日之仇。"说完横刀自尽。
史杰没有拦他,他在马上向张玉拜了三拜,命人割下张玉的头颅,装在皮囊里,
指挥剩下的两百人往外冲。凭着史杰的之神勇,竟让他们杀开了一条路,再次从西
南角冲出了敌阵。这时史杰身边也就只剩下修明等二十四人。
史杰回到军中,将张玉的首级呈上,燕王抱着张玉的头颅大哭。
张玉阵亡的消息不知怎么竟然传到了正在作战的士兵们耳中,军心摇动,燕军
的阵势开始混乱。
盛庸看准时机,命令城中的预备队出击。这支精锐部队的参战彻底打垮了燕军。
燕军步兵开始后退,接着,骑兵也开始溃败。燕王命督战队砍杀逃跑的士兵,但后
来连督战队也退了。燕王见大势已去,只得在众将的簇拥下向北逃去,一直兵退了
二十里才扎下营盘。检点死伤,竟损失了八万余众。其中骑兵伤亡最大,阵亡四万
余骑。晚上,燕王召众将议事,决定北归。他们于凌晨时拔营,燕王亲率千余骑殿
后,一路不断遭到盛庸所部的追杀,二十七日退到馆陶。这时,平安和安陆侯吴杰
已率大军抵达真定,截断了燕军的归路,燕王见真定方面过不去,便改走深州。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燕军退经威县,又遭到朝廷军队的截杀,经过血战,燕军
杀开一条路闯了过去,他们狼狈地度过了最凄惨的一个年关,连最简单的庆祝仪式
都没有。人人心情沮丧,狼狈不堪,四天后,燕军退至深州。平安和吴杰的一支部
队正在此等候。于是,又是一场厮杀。燕王知道,如果冲不过去就回不了北平,所
以率众死战,击溃了明军,过了深州。
正月十五元宵节,燕军退至涿州,第二天晚上才退进北平。
世子亲率北平官署迎接,看到满脸征尘的父亲和兄弟们,黯然泪下,说不出话
来。
东昌大战是燕王一生中所遭遇的唯一一次惨败。且不提在战斗中阵亡的近十万
余将士,单只是损失了大将张玉就足以对燕军形成巨大的打击,骑兵精锐损失了一
半。
二月初九,北平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为在东昌阵亡的将士们超渡。燕王亲
自渎诵了祭文,边读边哭。词曰:奸恶集兵,横加戮害,图危宗社,予不得已,起
兵救祸,尔等皆摅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
死,吾恨不与偕------"说罢,脱下战袍投入火中,大声道:"将士在予,情意深厚,
予岂能忘。吾焚此以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鉴予此意。"说着放声大哭。
众将士及死难者的家属深受感动, 纷纷说:"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
哭祭如此, 夫复何憾?我等当努力,上报国家,下为死者雪冤。"于是纷纷请求出
征报仇。
道衍和尚这时力主出师,谓乘哀兵之势,定可击败盛庸。
燕王思考了几天后,终于同意再次出兵。出兵前,他升赏了东昌之战的有功之
将。 二月十六日,燕王率十五万大军南下。出师前告谕将士曰:"比者东昌,才战
即退,弃前累胜之功,可为深惜------若白沟河之战,南军怯懦,见战即走,故得
而杀之,所谓惧死者必死也------有惧死而退后者,是自求死------有违纪律者,
必杀无赦。"
史杰这一次没有随军南下,他被赋予了一项特殊的使命。
燕王在北平的这一个月间与道衍密谈了八次,其中心议题就是今后的战略走向。
东昌战败真正让燕王意识到不论他多少次打败朝廷数倍于已的大军,也不论他是如
何的善待俘虏,争取民心,只要一日不攻陷京师,建文帝就是大明的象征,就是皇
权的象征。道衍已向燕王建议,不再与朝廷争城夺地,率三十万兵长驱京师,京师
定则天下定,四方武臣必争相臣服。燕王对道衍的见解深表赞同,但实现这一战略
构想的最大障碍就是一直虎视眈眈驻于山海关一线的辽东官军。辽东军马一直保持
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人,战斗力强,粮饷充足。主将都督杨文又一直没有被燕王收买,
辽东军之所以一直没与北伐军密切合作是因为杨文自问谋略不如燕王,又久镇辽东,
恐稍有闪失,丢了官爵性命,可一旦燕王大举南征,北平空虚,就不能保证杨文还
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山海关不思进取了。一定要有一支强大的力量去牵制杨文,方可
保北平无忧,稳定的后方是南征最关键的条件。
经过十几天的思考,道衍谨慎地向燕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联络鞑靼兵侵
扰辽东,使杨文无暇进攻北平。
鞑靼是蒙西人的一支,北元亡后,分裂成两部,一部名瓦刺,一部名鞑靼。洪
武后期,北元陷入不断的内争中,从特古斯帖木儿到坤帖木儿,五代君主都是被杀
的,后来贵族鬼力赤自立为可汗,索性去掉国号,恢复了蒙古原来的部落号,称鞑
靼。
在鞑靼西边还有一支蒙古部落叫瓦刺。元亡后由元朝强臣猛可帖木儿所据,两
个部落互相接壤,经常为土地,牧场发生战争。鬼力赤和猛可帖木儿都想吞并对方,
做全蒙古的大汗,再重建蒙古大帝国,象伟大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汗那样,一统天
下。
由于与瓦刺频繁争斗,鬼力赤的蒙古骑兵虽也经常侵犯大明边疆,但都是小股
部队,只要边将严守关隘就不会出大问题。而鞑靼兵侵袭的重点也主要是山陕一带,
不及辽东。所以辽东军马很少与蒙古骑兵交战。如果给鞑靼人好处,引他们进犯辽
东,杨文的军马就没有力量进攻北平和永平了。
可是,引蒙古骑兵来攻打中国人的土地,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泉下的太祖皇帝。
燕王思索了十天,却始终难下决定。道衍急了,频频入府劝说。他对燕王说起昔年
大唐高祖为稳定北方,也曾向突厥称臣,而安史之乱时又曾借回纥骑兵平乱,成大
事当不择手段,何况只要做得周密,没有人会知道。出征前,燕王终于下了决心,
他把史杰秘密召进王府。在密室里,燕王和道衍向史杰说出了计划,让史杰携大批
白银、黄金前往鞑靼,引鬼力赤进犯辽东。
史杰一听,当即跪下了,力谏不可。燕王和道衍都没有想到史杰会反对,忙叫
他说说理由。
史杰愤然道: "殿下兴兵讨伐奸臣,名正言顺,不管谁胜谁败,都是自家人的
事,若勾引外族,杀戳我大汉子民,有违天道啊!望殿下收回成命,一意征战,臣
保殿下不二年定可夺取天下,登帝位,建不世之基业,殿下三思啊!勿因一时窘迫
而留下千古骂名。"
燕王听罢, 低头不语,道衍在旁道:"朱大人,殿下也是出于无奈。我们这两
年胜仗打了不少,可朝廷大军何止百万,以三府之民,就是死光了也拼不胜,不若
直捣京师。为防北平有失,才出此下策,仿唐肃宗皇帝借回纥兵平乱故事,既然古
先贤亦偶为之,我们如此也不为过,大不了日后平定天下,再剿灭鞑靼。朱大人仔
细想想,上次遣你去联系朵颜三卫,他们也是蒙古人,只不过他们已归附了而已,
若日后收服鞑靼,还不都是一样。朱大人不要辜负了殿下的期望,赶快受命吧。"
史杰再想想觉得道衍的话也有些道理,何况他自己也想尽早打进京师。于是只
得答应了。
燕王见史杰答应, 露出笑容,"朱良,本王知你不愿与这些外族打交道,但事
关靖难大局,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你到鞑靼后,定要吩咐明白,不让他们侵犯普通
百姓,只与官军交战,只要杨文攻不了北平也就行了。"
史杰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叹息,他明明知道蒙古人是不会这么文明地进行劫掠
的,辽东的百姓要遭殃了。而这些异族却是由同胞引进来的,史杰心里非常难受,
可为了大局,也只好做一次亏心事了。
第二天,燕王选了二百名朵颜三卫的精兵,又选了二百名王府护卫交史杰统领,
秘密取出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用于收买鬼力赤。这一行人在燕王南下的前一
天偷偷出了北平,向西直奔和林。因为据探马报告,鬼力赤一个冬天都驻兵和林,
准备开春与瓦刺展开一场大战。
史杰率四百骑兵押运着二十辆装载金银的马车,由密云出长城,越过大沙窝,
过赛汗山,穿过一片片草原、沼泽,向西跋涉,途中经常遇到小股的蒙古牧人和骑
兵,若能避开就避开,要是避不开就打一仗。史杰颇通蒙古语,倒也并没遇上几次
武力冲突,队伍到旺吉河时只损失了二十余骑。
到了这里,就有大批蒙古骑兵了。史杰知和林就在北边不远,若不说明身份恐
怕会被抢劫。于是带着一百余蒙古骑兵拜访了一座驻有近万人的蒙军大营。
这个大营的主将是鞑靼汗的知院阿鲁台。此人身材魁梧,机智善谋,不似一般
蒙古人粗豪。他见到史杰后,听史杰简单地说明了来意,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插手
中原事务的绝好机会。于是连夜领着史杰赶赴和林面见鬼力赤汗。
鬼力赤汗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统领鞑靼部落已历数载,为人好战喜功,贪
图财物,奴隶,一直想先吞瓦刺,再取中原。如今见机会来了,又有钱财,又可侵
掠,何乐而不为呢?他收下了金银,又让史杰住下,等待冬天击败瓦刺再兵进辽东,
届时还要让史杰带路。史杰不得已,只好答应,派了五十名骑兵回北平向世子报告。
史杰这一路上就走了近一个月,待到这些骑兵回来时,已是建文三年的四月二
十三,这些骑兵回来时个个满面春风,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原来燕王二月十六出兵
南下,于三月二十一日与盛庸军战于夹河大败之,盛庸残部退保德州。燕军此战也
损失惨重,大将谭渊战死阵中。闰三月十日,又在滹沱河击败平安、吴杰,生擒都
指挥邓戬、陈鹏等人。两战斩俘明军十几万,一扫济南、东昌两战失利的阴影,这
些骑兵离开北平时听说燕王大军正在前往大名府的途中。
史杰听了兴奋不已,在军帐中摆酒庆贺。鬼力赤汗也得到了消息,前来祝贺,
并且告诉史杰,因瓦刺大军主力不知去向,所以他今春已不必与瓦刺进行决战,他
可以于五月出兵辽东,让史杰作向导。史杰听得直皱眉头,送走了鬼力赤汗,就与
手下心腹商议,他们总不能穿着燕军的军衣去引外族入侵国土,史杰决定人人改换
装束,穿着鞑靼骑兵的皮甲,带弯刀参战。
五月十六日,鬼力赤汗率师十五万出征,以知院阿鲁台为前锋,直取开平卫。
开平卫虽然不属于辽东都司,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辽东兵马不敢不救。
六月,鞑靼军到了开平,守城的指挥见这么多蒙古骑兵开到城下,吓得敛关自
守,一面派人飞报辽东都司及附近开平左屯卫,开平前屯位,全宁卫各处官军前来
支援。
史杰身为向导,不愿让鬼力赤真个攻打城池,杀戮军民,待鞑靼兵围了城,便
到大斡耳朵去见鬼力赤,劝他不必在开平耽搁时日。开平不是关外名城,没有多少
财宝、金银,也没有多少人口,再往东的大宁,营州及辽东都司的广宁,海州等地
人口繁盛,钱粮充足,那里才是值得抢掠的地方。
鬼力赤也嫌开平城小,不值得一抢,便传令大军继续东进,又走了五天,到了
大宁卫。不想大宁自宁王内迁以后,只剩下几千军马,几乎没有平民,他们见到这
么多蒙古骑兵,早已一溜烟跑了,大宁成了一座空城。
鬼力赤十分丧气,责备史杰没有搞清楚情报。但史杰保证前边的各城一定可以
抢到东西。于是大军继续东进,两天后围了营州前后屯卫,这个卫就是以后的朝阳
市。大明洪武二十五年才设立,兵不过万,几乎没有驻民,领军的指挥甚为勇敢,
坚守待援。
史杰本想再劝鬼力赤放弃此城,继续东进,可鬼力赤因为白走了一个月的路,
什么也没有抢到,深为恼火。加之所携军粮用得差不多了,士兵已经开始宰杀随军
带来的几十万头牛羊。士兵们因为这么久没有打仗也有些不满,于是,鬼力赤下令
攻城。
这一次蒙古军出征并没有携带大批的火器,单靠骑兵和一部分简陋的攻城工具,
非但没有攻进城去,反倒损失了一千多人马。
鬼力赤大为恼火,叫来史杰痛骂一顿。
史杰表面上恭敬地领受,实际上在肚子里暗暗好笑,觉得这十五万蒙古大军被
自己牵着鼻子到处走十分好玩,并且这一路并没有伤到多少军民,史杰略觉心安。
看蒙古兵这样攻城,就是再多上十万也无大作为,只要明军不出城与蒙古军正面交
锋,辽东各城都可保住。
鬼力赤训了一顿后也泄了气,告诉史杰,到了辽东再没有什么斩获,就立刻回
军。
史杰一面保证那里定会有收获,一面劝鬼力赤不要心急。于是大军放弃营州前
后屯卫,继续东进。不料,到了义州卫却遇到了以都督杨文为将的辽东都司的主力
十余万人。
杨文所部本来长驻山海关,伺机夹攻北平,盛庸、平安、吴杰两军战败后,燕
军于闰三月二十四日进抵大府,朝廷罢齐泰,黄子澄官,以缓燕军。一面调集各路
人马抵抗南下的燕兵,一面命辽东军马入关,牵制燕军。
杨文接到命令,遂率军出山海关围永平。可攻了一个月也没什么进展。这时警
报传来,杨文一听鞑靼骑兵已过了大宁,直奔辽东而来,大惊。若永平攻不下,辽
东又丢了,他这颗脑袋是一定要搬家的,遂一面上书朝廷,陈说利害,一面迅速回
师,截击蒙古军。
两军在义州相遇,于旷野上排开阵势,史杰看着对面的十几万明军,心中着急,
暗骂杨文不知好歹,只要坚守不出就没有事,可他非要与蒙古军分个高低上下,事
已至此,无法挽回。史杰自然不能率军出去冲杀,唯有立马高处做壁上观。
果然不出所料,明军根本就不是这些已憋了一个多月气的蒙古骑兵的对手,几
次冲锋下来,明军全线溃退,尸首遍布战场,惨不忍睹。史杰伤心自责之余,非常
奇怪,明军骑兵所骑的马竟然都是劣马,撤退时跑得还不如步兵快,以致于被蒙古
骑兵追杀,伤亡无数。其实早在洪武三十一年的下半年,燕王便收买了管理朝鲜进
贡马匹的官员,历来辽东军所骑战马大多为朝鲜所贡,朝鲜马雄骏高壮,最适合骑
兵。可是管马的官员被燕王的收买,竟然用劣马偷换了这些好马,赶入山中差专人
饲养、保护,以备后用。等到辽东的官军发现,这些贪官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而
要朝鲜再贡良马,朝鲜又推托拿不出这许多。近几年辽东军就骑这些劣马作战,因
为一直未与燕军主力交锋,所以也就将就着过了。可一旦遇到了蒙古骑兵,明军骑
兵就根本无法与之对抗,落得大败,这是史杰想不到的。
此战鬼力赤缴获了大批明军的辎重、武器。看着如山的战利品,鬼力赤满意地
笑了,直夸史杰有大功劳,还赏了他一百两金子。史杰领了金子,心中暗暗叫苦,
回到营里大哭了一场,有一种做了汉奸的负罪感。
此战之后,鬼力赤继续进兵。但明军吃了大亏,不敢再接战,屯于各城坚守,
蒙古军攻了几座城都没有攻下来,反而折损了许多士卒。鬼力赤见捞到了些甜头,
也就作罢了,于七月回师。此后数年频频骚扰辽东,使辽东军马不能入关参战,有
力地牵制了这支人马,为燕王南下奠定了基础。
史杰随鬼力赤军到了大宁附近便告辞回北平,由密云入长城,于八月中旬回到
北平。
史杰向世子汇报了情况,世子大喜,重赏史杰,并赐宴王府,随行将士个个都
有升赏,独史杰一人闷闷不乐,将所得的赏赐都分给大家,只盼着这场战争早些结
束,早些打进京师。
此时的燕王正率军攻打彰德,这时朝廷派平安赴辽东,督率辽东军马再次入关,
威胁北平。以房昭率山西军马入紫荆关,结寨于易州西南峨嵋山中,组成一个堡寨
群,对付燕军。燕王效仿韩信垓下之战,四面楚歌的计谋,全军四面作吴歌,因为
他侦知这批堡寨里的将士有许多是江南籍的。
从八月到十月,燕王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攻破了西水寨。
十一月间,鬼力赤汗遣使赴北平,这时燕王已回军北平,见到了专使,鞑靼人
表示愿意配合燕军袭扰辽东,牵制平安。鞑靼人说到做到,十一月间便派兵攻打辽
东诸卫所,使得辽东军马不得不再次回援,与蒙古军再战,又大败。自此,辽东军
就很难对北平形成威胁了。
此时,有一批宦官从京师逃到北平,他们告诉燕王京师空虚可取,劝燕王兴兵
南下,直捣京师。道衍也进言,劝朱棣毋下城邑,疾趋京师,京师单弱,势必举。
燕王见时机成熟, 遂于建文三年十二月初二在北平誓师南征。训令中说:"靖
祸难者,必在于安生民,诛乱贼者,必先在于行仁义------今予众之出,为诛奸恶,
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今我有众,明听予言,当念百姓无罪,慎毋扰之,苟有
弗遵,一毫侵害于良民者,杀无赦,其慎之。
燕王此次出兵,率师三十五万,可谓兵多将勇,声势浩大,摆出了一副决战的
架式。 燕王看着这些将士叹道:"频年用兵,何时得了,要当临江一决,不复反顾
矣!"
世子率北平官属出城送别,燕王嘱他用心守城,不可有失。
史杰当然随军出征,他这一次脸上有了笑容,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出征了,
这一战定可拿下京师,战争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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