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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说
1.最短篇
他,括号,或者她,括回。
一个人白头到老。带着一个孩子。
(注:本文作者实为在日本的那些永远单身的朋友们——永远单身并且喝酒并
且快乐并且游泳挣钱并且花钱的那些,朋友们)
2.水井想到的故事
家乡的水井压出来的水,冬暖夏凉,又清又甜。
是那种用大气压强和杠杆学原理制成的水井:一根长长的铁管笔直地直插地下,
再有两三片粗橡胶皮当做活动阀。
活动阀每天上上下下地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就得换新的,旧胶皮就是我们的
玩具,天天拿在手上,从中心的小孔往外看太阳,再不就是互相打手板。
有一天,坐在沙堆上,照例玩着橡皮玩具,一叶障目地窥视了四周,又伸出舌
尖舔中间的小孔,小孔粗糙,顶在舌尖上很有趣。
不知哪个,上去就对着洞口的舌头尖伸出舌头对了一下。啊,可不得了!那感
觉真是奇怪,软又不软,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有趣,两个孩子都用袖口蹭着自己的
小舌头,呸呸直吐,又笑。
妈呀,这倒是啥滋味呀。
怂恿别人,你也试试。大家就在太阳底下沙堆之上,一对对隔着胶皮圈垫——
对舌尖。那感觉那么奇特。尤其那个遮着脸孔伸着舌头等待“被对”的孩子,常常
没等到对方伸出舌尖,先笑的流眼泪。对完舌尖,又用袖子擦舌头,“再对一下?”
如此反复,一下午过的可是开心。天黑吃饭的时候,央求着和友善的大人们又对了
一次,又笑了个满腹,一大觉睡到天亮,又香又甜。
第二天几家大人碰头儿,也哈哈笑说:这些孩子怎么傻成这样!
后来就忘了这事儿。后来买了电视。又过了好久,看见人在电视里抱着亲嘴。
就想起水井里的皮阀和对舌尖儿的那个下午,还忍不住想用袖子擦舌头。
后来就长成大人了,也和人学电视中人的样子。就又想起水井里的皮阀和那个
快乐的下午。也没和对方讨论过是否有那种特殊的感觉。也许接触的方式不同吧—
—我自己再也没寻着那种奇特的滋味儿,只好偷笑幼时的痴憨:那时侯的快乐来得
多么简单!
(另一篇)
父亲会打井,四邻八舍的水井都是父亲打的。可是,我家的水井却很糟糕,引
水倒了几大瓢,仍是老头干咳嗽似的,咳的人心燥,水却上不来。哥就每天去邻居
小革儿家拎水,白洋桶一手一只,吱噶吱噶跑几趟,水缸也就满了。
夏天的时候,小革儿会往哥的水桶里冰上几根水灵灵的嫩黄瓜。
小革儿两条长辫子,两只毛乎乎的大眼睛,牙可白了。吃黄瓜吃的特别带劲儿,
好象满园子的黄瓜到她嘴里,就成了天底下最甜的水果了,十分让人羡慕。
我们从不碰她,只远远瞅着她好看。小革儿是惊吓不得,触碰不得,得罪不得,
受气不得的瓷人儿。千万别冷不丁吓着她!我们全知道,小革儿可是有先天性心脏
病的人,人若生了这种病,就只能被远远地瞅着了。
她的两只眼睛总望出去很远,眼窝看起来很深。长大了后回想:小革儿有的是
两只孤独的眸子。
孤独可不影响她笑个不停,两个嘴角轻轻一挑,不经意的,酒窝就一闪一闪地
跳在她微黑的脸颊上。
哥就从来吓不着小革儿,因为啥?哥懂事呗!小革儿瞅哥的样子和瞅我们就不
同,她也不大当着哥的面吃黄瓜。
人活着,日子过着,不幸自然就在前面等着。
一年秋天,小革儿十六。她被装进薄薄的小棺材里,放在马车上拉走了。大人
们好几天都不聚在一块儿聊天,他们心疼,都说:也好,反正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咳——又拖长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我有些怕,夜里出门,总觉得月亮底下:小革儿
就站在那儿吃黄瓜,牙特别白,还笑着。
除了小革儿的妈号啕大哭了两天多,再没人为她掉过泪——命里注定的事,只
得受着。
哥拒绝去拎水,拼命压家里的老头咳嗽的井,水流顺着井口细细流下来。终日
里再没有别的声音,除了干涸枯涩的水井,还有细细的,细细的水流声——那好似
灵魂敲打水面,秋雨呼唤春天。
世界那么神秘地寂静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漫长的冬天挨了过去。
第二年春,邻家就商量给小革儿找婆家的事。小革儿如何找婆家呢?但,不管
我们怎么想,事情是定了。她被“嫁”给了邻镇刚埋了的20岁的一个男子,坟也移
到婆家那边的山脚下去了。大人们还交换了嫁妆财礼,宰了猪,醉了酒,吵了嘴。
小革儿的妈说,不能让她一个人过一辈子啊!我妈说:是啊,当大人的能不惦心么?
哥在那年秋,考到南岔二中去了,坐火车七八个小时,一两个月也不回家一次。
像故事应有的结局,哥收到的是医学院的通知书,七年制的。妈说:去吧,就
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水井拆了,记忆还留在这里。。。
3.巫女故事
他俩双双躺在床上,赤身露体。她目光如炬,看得他后背有些发冷。她似乎就
知道他冷,温柔地用胳膊环着他,摸挲着他说:来,坐起来。她吐气如风,他就坐
起来了,象被点了迷穴,不由自主。来,抱着我,温柔地抱。他就抱着她,温柔地。
这是一个小巧火热的身体,他一直为它的热度迷失。你来想,我的宝贝儿。她
严肃的声音如金属相碰,铮铮有声。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听着,没了思想。
小孩儿,你若失去了我,就将失去整个世界。她摸挲着他的肩背,一双黑眼睛专住
地瞅着他,美丽的小嘴绷的很紧——他觉得自己中了巫术了。
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也绝不是他的最后一个女人,但她特殊,她的黑眼睛让他迷
惑迷茫迷失迷恋。他不喜欢她开着玩笑诉说真理的样子,以及她严肃地说:我信这
世上的真情!——她的样子几乎吓着了他。
他怕她,所以他离开了她,像离开所有的女人一样,没有什么波澜,没有纠缠
不清,藕断丝连。他离开她不觉得后悔也不觉得轻松,但他一直保存着她的照片,
以至于若干年后他最终结婚,在婚礼上的新郎服装的口袋里,也装着她——就因为
他想:她简直是个巫女。
但他是不该被巫女所动摇的。他风流倜傥,几乎无所不能:他吸引金钱名利,
这一切令女人着迷。他是左右世界的,至少左右他的世界。只在偶然孤独时,他会
想到她一丁点儿:只有她了解他的思想,她的眼睛曾使他的盔甲寸寸剥离,他的军
队溃不成军——但是,他的确是很少孤独的。
偶尔他能看到她的名字:她是个写书卖字儿的。他从不看她写的东西,他怕看
见她把他当众分解,一块一片地展示销售给世人细品慢咽。但他想知道她还在写字,
说明她仍平安活着,心就放下一些。
几次他都想放弃那张小照片,但,他都犹豫了。他做事很少犹疑,但关于她,
第六感总和他的想法作对。“失去我,你就会失去整个世界”。这声音叫他后背发
冷,一种不可治愈的寒冷。他只好继续保存这张照片,仿佛视若珍宝。
但终于照片还是丢了。
那时他正在生龙风胎和许多节外生枝的幸福之中沉醉漂浮,一切都颠三倒四,
他就不去在意照片的丢失,甚至还笑自己对这事的神经质。
于是,事实就证明给他看了:她真是个巫女。
双胞胎中的女儿,离开她的父母去了别世;又有一位天外来客般的人士“爱”
上了他的妻子!那是他百般策划,精心培育的婚姻啊!他拼命努力,甚至哀求(他
从不哀求的!)——都于是无补。
他添了白发,解散了家。他的世界转的有些不平衡也不情愿了。在40岁,他才
学会了叹气。
是那里出了差错?在一个明月的寒夜,他想到了黑眼睛的她。开始四处翻找她
的照片,但,照片是早就丢掉了的;他就四处找她的文章,以前常见的她的名字,
却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他失了财权,还好险没进班房——一切变化迅雷不及
掩耳。
后来的一天,忽然书店里就蹦出一本她写的书,她从来不用笔名,因为她知道,
她的名字就是监视和问讯他的眼睛。他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不信她能写出这么厚
的一本“她的真理”出来。
破例地他一夜通读了全书。果然,他在书中被分解了,挂在书中的一张张的脸
孔悠悠乱转, 有丑有美, 纤毫必现。他不得不开始打听她的消息。他要朝她要回
“他的世界”来!
巫女病了。当他找到她时,她正病着,可以说,她都病入膏肓了。他牵着她的
手,她有的仍是那双自由的手,火烫的手。她自由的象空气一般,坚强得却如同金
子。他突然又恨又心疼:为什么!要做如此的折磨呢?——究竟是怎样的折磨他也
不知。
她流着泪,泪水洗亮了她小小的面孔。她泣不成声,这让他心疼极了,竟然又
抱着她,在夜里安慰她了,他只有这样才觉得温暖。
她说:你要失去整个世界了,我的小孩儿。她摸着他的后背,一如当年。十年
日月,顿成风烟。
他生命里的女人都失尽了:女儿,妻子,还有他的女巫。他领着小小的儿子安
静地过活。他教给小人儿他所知的一切黑白善恶,还有她开的玩笑和用纸笔陈诉的
她的真理。
儿子是他的世界,儿子的小手领着他走向幸福。但随着小人儿一点点变大,他
发现他有是一个不安宁的灵魂,正象原来的自己那样,朝着浊流暗涌的天地,快乐
地飞去,一点点地飞离他的胸怀。
他孤独起来。他真是中了巫女的魔法了!——他突然间记起她美丽的眼睛和坚
毅的唇角,他觉得自己因为回忆的温暖而笑了。他原本是会“爱”的,他原本爱她!
“人会老,但世界,阳光和心灵不老。”
是么?这原只是巫女的一句台词。。。
4.等闲春光
星期六晚上,八点钟,初 春 。
我等得月亮都上山了, 他,我的绅士 ,还没来。电话哑着,象千年古董,从
没响过那样。
我焦燥,恼恨,脸发烧,下唇都要咬出血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
干什么要不快乐!一觉睡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开始更衣入浴。星期六晚上八
点钟!是我自己甘心去睡,没有辜负春光的意思。
泡在水中,电话响了。那千年重逢的声音震蒙了我。委屈的心,恨恼着的心,
却激动着的,充水的软软的心——那毕竟是我艳装期待了一天的人。他必是有什么
要紧事的。电话就在我手边——
是丽丽说:你要是有漂亮的纸,包装纸,香烟纸,泡泡糖纸,任何纸,给我留
着,等有时间我去取。
我说好,你要那干什么?她说她在叠千羽鹤——一千只鹤!她很兴奋的声音。
热水差一点让我虚脱。我知道丽丽是给她的爱人折,一千只鹤。我不羡慕丽丽
的幸福,从没。也不同情自己的寂寞,从没。
注定如此,我甘作一个宿命主义者,任由命运花样繁多地折磨。
我将电话线拔掉,只当他打过无数次我的号码,我都没接听。只当他出了车祸,
折断了腿。只当他真的死了,灵魂漂在我屋里。噢!我终于哭了,哭的肝肠寸断,
就当是在他的葬礼上!就当算我们牵手过了一生,临了,又牵手病塌说着再见。
爱和恨都是一样。就是某种感情强烈到无奈的程度,不是么?有一个不断失约
的人作对手,一个让我不知如何去控制和占有的对手,我没法结束它,这是一场爱
么?一场争执?一场——戏?想起来MTV歌手唱: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不要
……他那特别业余的表情,倒又差一点笑出来——别去想了,睡吧!睡一场就好了。
第二天丽丽就来取花纸。不过是寂寞的借口,她是爱人不在一天就会寂寞的小
孩型女人。我没有任何花纸,两人便翻箱子倒柜子,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地。于是,
好多过去的故事被重新想起,好些模糊的期待又回复了起先的颜色。回忆如同浪漫
的歌词,说的就是一件事,表达的全是一个意思。
当机立断,让丽丽剪了我半长的长发。我欢喜我的决定,因为这举动暗示我仍
任性年轻。我对丽丽讲他,我的绅士,如何优异,如何特殊,如何有深度。好像他
从来没失过约,我从来也没哭过那样。
“他该不是一个在意女人头发长短的类型!”我说。但知道眼前镜中扮装任性
的女人正是因为他说他喜欢她的头发,而剪发的。多么矫情!
丽丽说:“短发多好!我可不能剪头,那他得气死。”她快意又骄傲的表情,
开心于我的落发之举。
他来敲门的时候,我正扫卫生间的头发。
丽丽开门,他进了屋。一向整洁如洗的屋子一塌糊涂。一向长发半飘的丽人,
如今丈二和尚似的。
这个我爱的束手无措的人,今天看起来很平凡,和昨日我泪影婆娑中闪动的形
象不很吻合。头发被风吹得零乱,显出没有尊严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对丽丽刚讲的
话,实在可以算做吹嘘,我为我的吹嘘而脸红,更为昨夜我的痛哭后悔莫及。
他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如果丽丽不在我会怎么做呢?但丽丽在,我除去傲慢
找不到别的姿势。“我把电线拔了,星期天不接电话,你不是知道么?”说完了,
我后悔。他今天看来确实小而可怜,仿佛不是头发短,而是我脖子变长了,长颈鹿
似的清慢又孤单的瞧着我的失约绅士,我明白:我的爱情再次失去神秘的光华,故
事开始了它的平常与乏味。但,它不会轻易结束,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孩子。
是什么使人变老,还披盔戴甲?宿命归宿命,可我心疼,这些哭笑无奈之中,
等闲而去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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