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干将莫邪
一
弹指之间,已经是十七年。
二
我和干将一直住在深山上的这间木屋里。
山间的空气是清新干净的。每天我都是在馥郁的花香中醒来,听到啁啾的鸟鸣
和淙淙的流水声,有潮湿清凉的夜露和泥土中青草的气息。
远处的天边有薄曦的朝阳和紫芒的云霞。
离木屋不远的地方有一练瀑布。如龙的水流从高高的山涧急促地下坠,砰落在
突兀的岩石上,碎成朵朵晶莹的水花,溅起弥久不散的薄雾。
每天早上,干将都在那里铸剑。
三
剑是干将的生命。
我喜欢在傍晚看他锤剑。看他挺拔的身影挡在渐渐沉落的浑圆暗红的夕阳前面,
听见他豪气洪亮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那时候我感到无比满足。
我用手绢蘸了瀑布水给他擦脸,看见他被晒黑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有英
挺浓密的眉毛和明湛锐利的眼神,他看着我微微地笑。
我们常常一起看见日出。
那时我们站在铸炉的旁边,我的手里还抱着一捆柴薪。干将会放下手里的炼锤,
轻轻地扶住我的肩。有清凉的山风吹过身体,我们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那轮朝阳迅
然地喷薄而出。
我听见干将轻轻叫我的名字:莫邪,莫邪。
心里突然涌满柔情。
四
楚王在数以千计的工匠中选中了干将为他铸剑。
那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寒气逼人,异彩恍眼。
整整三天,整整三天无论我如何添柴,无论干将如何鼓风,它在炼炉里躺着仍
然丝毫不化。
干将静静地看着这块青铁。他的面色越来越郑重。
他抬头看着远方,他的声音沉稳冷静。他说,这是异宝,非鲜血无以劝融。
然后他挥剑割破自己的手腕。
他的鲜血缓缓滴入炉膛。我也割破自己的手腕,当我们的鲜血在炉中相溶时,
炉中寒气顿失,有紫烟袅袅生起。
青铁终于慢慢融化。
五
我们像以前一样地铸剑。我添薪,他锤炼。
我们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铸炼这把剑。
我们废寝忘食地打造。我知道这将是我们一生中铸造的最好的剑,只有它能够
融合我们的鲜血和全部的精力。
我仍然喜欢在傍晚看干将锤剑的样子。夕阳都只能成为他的背景,他每锤一次
都会洪亮地喝呼一声,震得山谷传来经久不绝的回音。
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总是疼惜爱怜的表情。我用瀑布水给他擦脸,久久抚
摸他坚毅的脸庞和眉毛,我们什么也不说。
然后听见他轻轻叫我的名字:莫邪,莫邪。
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地终老一生。
六
终于到了最后开炉的时候。
我看着干将,他对着我微笑,然后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
炉盖开启的刹那天地忽然变色,风起云涌。从滚烫的炉膛中腾起一道白色蒸气,
那道蒸气缓缓升到半空便散开变成白云,将山谷完全笼罩。然后渐渐转现绯红,天
地都如桃花一瞬间遍布盛开。山头现出氤氲的幻光,萦绕不散。
我走进看,在冷却了漆黑的炼炉里,躺著通红的两把剑。
干将用从后山濯取来的井水慢慢地淬火,水滴到剑锋上冒出丝丝的蒸气,眼看
着剑身就慢慢转成了青色。他这样连续七天七夜地淬火,剑沉浸在炉底里,终于变
成最初纯青的颜色,是冰一样的透明晶莹。
剑身明滑如镜,我看见自己的容颜,像花一样在上面盛开。
幻光终于渐渐消散。
干将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他坚毅的脸上虽然有掩饰不住的
疲惫,但眼里闪烁的光芒却足以弥消一切。
七
干将在雄剑上用阳文刻上" 干将" ,在雌剑上用阴文刻上" 莫邪".
这是与我们血性相连的两把剑。
剑终于炼成,干将也越来越沉默。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楚王是不会再让我们铸
剑了,他绝对不允许我们再铸出比干将莫邪更好的剑。
干将把雄剑藏在木屋南边的岩石后面,然后在旁边种了一棵松树。
我们没有再铸剑,但是仍然会在凌晨去看日出。
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起。山间空气清冽,流水淙淙。
干将轻轻扶住我的肩,我们不说话。用很长的时间看天边五彩变幻的朝霞和深
黛色的山峦,听见山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看见金黄的朝阳在天际升起,然后一片光
明。
我知道,我们无法这样终老,我们已经时日无多。
可是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然后天亮了。
八
天亮的时候就是干将去楚王宫中献剑的时候。
我们站在瀑布旁边。如注的水流从高高的山涧中坠落,溅起的水花湿了干将的
脸,水雾在朝阳的照耀下幻化出迷离的光芒。
我用手绢温柔地为他擦脸,我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毛、眼睛和嘴唇。我们双
手紧握。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莫邪,莫邪。
我的眼中突然涌满泪水。
我知道,他这一去将是无法回来;我知道,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安静地生活;我
知道,我再也看不见傍晚他铸剑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轻轻叫我的名字,我们在一
起看的最后一次日出已经结束。
天已经亮了。我们必须分离。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我轻轻抽出他负在背上的莫邪剑。这把剑是用我们的鲜血炼成的,它有绝世锋
锐的刀刃,但它也是最寒冷无情的。
我用它轻轻滑过自己的中指。看着赤红的鲜血像泉水一样清凉地渗出,我用手
指不断地磨拭它的刀锋,直到上面满是自己的鲜血。
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那就让我们的鲜血永世融合吧。
九
十七年了。
我每天傍晚都独自站在山路上看日落,夕阳是暗淡的赤红色,山风寂寂寒冷。
瀑布的水流依然急促不减。我常常带着儿子到这里来,用山涧中的水给他洗脸。
儿子的个头长得比我还高,眉眼间依稀就是干将当年英气的模样。我轻轻抚摸
他的脸颊,就像看到了干将。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那些往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只有用自己的鲜血才能
铸造出世上最好的剑,而他父亲是第一个倒在自己铸成的剑下。那样的鲜血和记忆,
那样的刀锋和誓言,我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儿子,他也是我和干将的骨血。
我看见那棵岩石旁边的松树。它已经长得无比丰茂,翠色欲滴。我常常站在旁
边让山风吹透身体,感觉到冰冷的岩石后面搏搏跳动的心脏。
那里深埋着那把叫做干将的剑。
突然想起赤红色的鲜血在炉中脉脉相溶的瞬间,原来只有它们可以抵御世上的
奇寒。
曾经剑影都成双。
儿子今年已经十六岁。
我给他起名叫做赤。
十
赤一锄一锄地向松树的根挖去。月光皎银一样地倾泻。
松树轰然倒下的刹那我看到了那把埋藏了十七年的剑。当覆在它表面的泥土一
掀开,就有寒冷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它发出青幽冰凉的寒光,满天的星光骤然失
色。整个世界只余这样溶溶的青光。那剑便似消散在其中一般。
我轻轻抽出这把剑,我看见明滑如镜的剑身映出我的容颜。一个眼神哀伤,两
鬓扑霜的憔悴女子。
我淡淡地笑了,我用手指抚摸剑身的时候想起那些往事。
十七年了,十七年的时间改变了我如花的容貌,但这把剑却仍然锋芒不减。
我看着我的儿子,他面色赤红,咬牙不语。
我知道,他要走了。
十一
正是清晨。
山间空气清凉潮湿,有初醒的鸟鸣声和十七年依旧淙淙的流水声。夜露乍冷,
星月无眠。瀑布下坠仍然轰鸣急促。
我抬起头看赤,他的眼中有我熟悉的坚定光芒。
我用那块手绢蘸上冰凉的泉水给他擦脸。
十七年了。十七年前如此送走干将,十七年后又从这里送走我的儿子。这仿若
一场恍惚的梦境,只是一回头的时间,梦里的女子已经韶华尽逝。
那把剑。
十二
它冰冷的刀锋在我的手腕上像蝴蝶轻轻地掠过,我看着静静淌出赤红的鲜血。
这种颜色一直这样鲜艳和美丽。它像山中从未间断的清泉,它有着芳香暖郁的温度,
它像我十七年前如花的容貌。
当它青寒的刀锋像林间的晨风一样穿透我的身体,我看见自己低头的瞬间面带
笑容。
天边的朝阳已经映红了满天云霞。
干将从遥远的地方踏歌而来。还是一样坚毅的脸庞和眉毛。他轻轻扶住我的肩,
我们双手紧握。
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莫邪,莫邪。
我们终于再次相见。
后记
关于干将莫邪的传说,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
据说铸剑青铁正中有赤红血痕,是噬主之相。
干将莫邪之子赤又名眉间尺,双眉相距尺余。他背负干将剑前往楚国报仇。楚
王梦境预知,命人到处追捕。赤四下躲避,始终无法下手。
一日山间得遇一客,允诺得干将剑与赤头即可代之成事。赤当即刎头相付。
客依诺面见楚王。赤头虽死然仇恨未减半分,楚王惊惧不已。客即献计沸水镬
之,并请楚王移驾一观。楚王不疑有诈。待楚王探头相望,客起干将斩落其头,并
当即自刎。三头于沸水中混为一体无法辨识。宫人分其三份,合葬一处,是为" 三
王墓".
传说客名燕敖,剑术超群。
请到木儿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