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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危险
恍恍惚惚的春天是谈情说爱的最好季节——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但对我来说,
那个春天却因为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至今都让我心惊肉跳。
就在那个空气中飘满恋爱味道的春天,我离婚了,换句话说,老实如我,居然
也赶起了这个时髦——那时候,社会上并没有形成这种习惯性的问候语:“离了吗?”
——离婚是时髦的,但我并没有想到要赶这个时髦。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
离婚并不表示什么,只表示两人在一起已没什么趣味,结果于是只有一个,那
就是分开吧,给你自由,也给我自由。
从法院出来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并不明媚,但湿湿的充满挑逗
的空气却绝对是让人想做些什么的,比如接吻或者做爱,比如忧郁或者蹦迪,但可
悲的是这些都不适合我——我想我得赶快找个地方好好的喝一下,让那酒清滑过我
的喉咙,然后用拇指与食指抵住自己突起的喉结,感受着它的动感,感受着酒精经
喉管到达胃部的那种麻意与舒爽……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喝,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
换句话说,我对离婚这事也许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感觉。
一个人漫步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有紫薇花香淡淡地飘来,然而还是百无聊赖,
心里知道早就会是这个结果——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只有不离才是奇怪的,
但我不明白的是怎么到今天才真正实现,冷眼旁观街头的红男绿女,一切都是难以
捉摸的,那些年青的男女相拥相依着从我身边走过,女孩子灿烂的笑容写在脸上,
恋爱中的人通常都是幸福和透明的——包括我那已成往事的恋爱,那时的月亮,那
时的湖水,都是透明得可以触摸的,但你真正去触摸时,那透明忽然又如遭遇一阵
不知何处的夜风,先成了迷迷蒙蒙的颜色,然后就碎了,掉在映着月亮的水中——
连一丝声息都未听到,就不见了,你努力睁开眼睛张开五指在黑暗中试图找到些什
么,但什么也没有,只有水面的一轮圆月,在一片清波中莫名地摇摇漾着,又碎了
……
我想我得走了,我的前妻是对的,所有的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她没有
任何的过错,我不应该给那个昔日的校友月儿回信,我不应该对她寄来的真情有所
表示——她说她想我,想得发疯,她说她爱我,爱得发疯。生平至今,我从来没有
接过这么火热而直白的来信,我不知所措,我无可奈何,我感动极了,我回信了—
—我不回怎么对得起她?我说你他妈干嘛不早说,早说的话你他妈老早是我的妻了。
——那个叫月儿的女孩子是我大学的校友,四年了,倒有三年在一起编校刊,熟得
已如夏天的面瓜,只一碰,便能裂开,糖水流了一地,然而我们之间有的只是熟透
的友谊,她有她的男友,我有我的女友,她吹过两个男友,我后来吹过一个,又谈
过一个,都这么百无聊赖地谈着,浪费着青春也浪费着精力,最后,大家都失恋了,
到满树蝉噪的时候,这才发现已到了毕业的时候,到了分手的夏季。
毕业前的班级联欢会上,在另一个班上的月儿跑来唱了一支歌:《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泪往心里流……”好象是这样的调子,有些沙哑,然而
却让人感动——我根本就不知这是为我而歌的,当时只是感动,唱完后,我不住地
拍着巴掌,生疼生疼的,刚刚还声情并茂的月儿有些羞涩地微笑着,在我身边悄没
声儿地坐下。
我悄悄说:“你个丫头,唱得真的不赖呀!分手以后会想你大哥的吧!”——
这句话纯粹是一句笑话,就因为那熟透的友谊。
月儿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后来大家都无话了,因为搞不清要说些什么,仿佛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夜色
中的操场上,有啤酒瓶砸了,一地的碎片,闪着晶晶的亮光,有人在拥抱,有人在
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流泪,为友情,为爱情,为那些逝去的如水一般的日子……
工作后分在山城的月儿每年都要给我来几封信,或是贺卡,有时只几个字,但
都是那种别出心裁的设计,后来我恋爱并结婚了,结婚时我没邀请她,虽然不远,
但好歹也相隔几百里的,互相打扰好象也没什么必要。后来的后来,知道月儿也和
我一样,恋爱,结婚,这都是正常不过的事儿。后来的联系就少了,仿佛大家都忘
了一般。直到有一天,月儿到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出差,我瞒着老婆(老婆对我的女
同学总是异样的反感),陪了她一天,那一天,我没什么话,但月儿的话却特别的
多,从学校说到单位,从A 同学说到H 老师,游瘦西湖时,她在说着,在酒店吃饭
时,她还在说,我不住地点头——事实上我也一直是个忠实的听众,我从旁边看着
月儿短而纯的黑发想:女人嘛,结婚了总是罗嗦的!但她的罗嗦却并不让人烦闷,
甚至有些可爱。
临分手时,在湖边的道路上,到她所住的酒店很近了。我忽然想我得走了——
我得快点回家见我的老婆去,就想说再见, 月儿把我叫住了,说: “你
——”
我一楞:“我?”
月儿说:“你不想再听我说些什么?”
“……”
“婚姻真的是不如人意的,我已经离了————”
我轻轻地“噢”了一声,印象里,好象月儿结婚还不到一年,怎么这么快就离
了呢?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样一个湖边的道路上,月儿的头低着,我看着自己的
脚,一时无言,月亮已经挂在湖边的柳枝上了。
后来的月儿终于没再说什么,大家彼此淡淡道了再见,我便上了就近停下的一
辆车,回到我那看似温暖安祥的家中。
也就在两个月后,我收到了月儿的那封信——那封让人感动极了的信,也就是
我回了信后的第三天,该死的我没及时藏起这信——或者可不可以这样说,藏起来
还是没用,还是要被发现,除非我烧了这信——但这事我是绝对做不出的,所以这
信很快被老婆发现了,老婆脸色白白地把我叫到内屋时,我看到了她手中抖动的信,
我说:“你看啦——其实没有什么的。”
老婆哭了,说:“还没什么,都——写出——这样的话来了!……”
我说,“真的没什么的,你怎么不信我?”
老婆忽然就大叫起来:“要我怎样相信你,是不是要等你和人家给我捉住了我
才相信?!”
我说:“你说什么呀!”
老婆益发地大哭起来,我有些不忍,想上前拥住她,为她擦擦眼中的泪,却被
她狠狠的推开了“不要碰我!!!”她声音已经嘶了。
三四两酒精是不会让我麻醉的,我知道我是自由的了,可是我该去哪里呢?我
没有了物质的家,这无所谓,可我心的家在哪呢?我的头脑一片混乱……
好象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倒象个没头的苍蝇一般,我只记得在连续睡过一周
办公室,康师傅方便面吃得已品不出是什么味道时,我开始请假,上司自然是理解
的,可我关键到哪儿呢?
就这样稀里胡涂地上了港口,随意地坐上了一艘沿江上行的轮船——我没坐汽
车,汽车会让我更加的烦躁,让我没有方向,只有沿江而行的轮船才让我有一种方
向感——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地,要干什么……坐了三天,每天呆呆地看
江水奔流,到达一个城市,我就下来喝酒,各样酒都喝,喝过酒上船倒头便睡。到
了重庆,想想已很远了,都没上岸,又打了回程的票,然后又坐船下行,我这样想
——当我不想睡时,我就下船,上岸。
船这天在一个城市停泊了,迷迷糊糊的我忽然想到应该上岸走走了,便上岸了。
满街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着,一个人行走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城市边缘,这么心不
在焉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城市,忽然心里就是一震——这不就是月儿所在的城市
吗?
于是又细看了那些亮亮的城市标志——没错的,是月儿所在的城市。
什么都没有想,就掏出手机拨通了月儿给我的那个号码。
似乎等了很长时间,也许很短,但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很漫长的,我听到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喂——”拖得很长的声音,有些抑扬,又有些伤感的味道。
我说:“月儿吗?”
那边忽然静了一会,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嗯。”又似乎想了一下,终于又问
:“是你吗?”
我说:“是我。”
电话那头问:“你在哪 ?”
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你这个城市。”
电话那头说:“告诉我你的方位,我去接你。”
我忽然就呆住了,接我干什么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我到这个城市
本来就是偶然的,我干嘛要打扰她的清静呢?
电话那头在说:“你倒是说话呀……”
我说什么呢?我说我离婚了吗?这就有理由了吗?
电话那头在问:“你在想什么……?”
忽然就有了一个声音,那么固执地从心里发出来——我听到一个似乎并不属于
我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月儿,我在想,我只想亲你一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让人心悸的沉默。
江水在暗夜里流得异常的平静,满天的星子出来了。然后我终于听到月儿喃喃
的然而又似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他妈的——为什么——也到——现在——才
——说——……”
这一瞬间,月儿的声音被宏大的汽笛鸣叫遮掩着,夜黑得有些狰狞,我忽然发
觉山城是危险和不可预测的,但,那又如何?我揿灭了手中那段萤萤的光。
我知道,黑夜之后是白天,但白天,我会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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