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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已经记不清栀子花在何时开放了。
印象里栀子花开的时候总是烟雨迷蒙的,空气里似乎是湿湿的,我坐着一条小
小的敞篷船,在家乡如轻烟一般的水面滑行着,水碰着船舷的声音是那种汩汩的细
碎的声音,我的目光里大概也有些水,少年的我总是寂寞而怅惘的,就是那种在水
边莫名的怅惘,一会儿看水,一会儿看云,心里薄薄地有些忧伤,却全然想不起是
因何而忧伤,只知道这船会带我去一个应该去的地方的。
那个地方是在哪儿呢?
河拐了弯,一个小小的摆渡便出现在眼前,河边一条船,没人,一个简单的棚
子,棚顶上牵着些丝瓜藤,纷披的绿叶,柔柔的须蔓,到处显现着盎然的生机,因
为水面附近有些野菱,野菱水下的藤是缠篙子的——故船行得稍稍慢了些,而这一
慢,一种香气却扑鼻而来,先是极浓的,直冲入鼻中、口中、心里去才好,然而细
细闻去,却又淡淡的了,于是拿眼四处搜寻,这才发觉那渡口小棚子边上栽着两棵
栀子花,矮矮的两丛翠绿上,一朵一朵都是玉白玉白的栀子花苞儿,并没有开——
栀子花是乘着夜色顶着露水才会开放的。
船行远了,一两里水路下去,仍是一路栀子花幽幽的淡香。
第二次经过那摆渡时,是黄昏,因那花香,不由稍稍留了意,仍是一条渡船闲
闲地泊在水边,却坐着一个小小巧巧的女孩子,一对眸子纯明似水,一身碎花蓝底
“花喜鹊”的衣裤,素雅而不单调,倚着船舷,兀自将手伸出去玩水,她手臂上一
个银镯,映水看来亮闪闪的,女孩子黑黝黝的辫子末梢别了一枝碧而白的栀子花—
—船经过渡口附近时觑得十分的清爽,人与风景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协调与自然。
船拐过弯去,依稀却听得身后有低而柔的声音,如一片薄薄的云,极清甜:
“ 栀子花儿靠棚栽,
黄昏戍时花打朵,
半夜子时花正开。
好哥哥,花儿开时郎不来……”
我心里一时柔柔的了,尽管我知道,那小曲儿并非为我而歌——我所记得的栀
子花大概也就是夏夜,姐姐从邻居家摘了还是青翠颜色的栀子花苞儿,放在蚊帐中,
让我在一片香气中酣然入梦的景象。而这歌,就如那夏夜的栀子花,一样的是可以
让人入梦的。
忽然就想起了从另一处地方听来的另一支关于栀子花的情歌:
“栀子花开一瓣瓣,
青枝绿叶真好看,
姐叫情哥莫动手,
只许看来不许攀。”
不许攀,攀下花枝花也残。
栀子花开一瓣瓣,青枝绿叶真好看,看得情哥动了情,跳过粉墙把花攀,把花
攀,眼不看来心不馋。“
可惜的是那时的我不懂爱情,却很想多看几眼那个纯净似水的小女子,听她用
柔柔的嗓子哼着这些关于栀子花的情歌。
又是梅雨的季节,那一次为了什么事儿,却没再坐船走水路,经过那条拐弯的
河,忽然就想到了淡淡的栀子花和那个在印象里不知为什么总是孤零零的渡口,便
绕路去了,却是个老者,鞠偻个身子,一边咳嗽着一边问我去哪儿,胡乱说了个地
名,上了船,回头看时,岸边的栀子花仍矮矮的,青枝绿叶,花苞儿朵朵的白,一
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包括那些似有若无的香气。
但其实很多的东西已经变了——那老者见我问起这里曾经的女孩子,在咳嗽过
一阵后,终于告诉我——“不成器,竟跟着一个走乡窜户的货郎担子走了,走了快
两个月了。”——那老者是女孩子的祖父。
我问:“会回来吗?”
老人头抬都不抬,湿淋淋的手将一支篙狠狠地顺着舷直插到水底:“会的,怎
么会不回来?!”
想想也是,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在去了该去的地方后,就凭着小屋棚那花开
六瓣头的栀子花,凭着水边的清香,那个曾经在水边悠悠哼着小曲儿的小女子有什
么理由不回来呢?!
其实,她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栀子花开得却总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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