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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治国安邦图》
第二天早上,俄狄浦斯又受到了惩罚。
原因很简单:昨天占卜课上,老师朱古力临下课前为每个学生发放了一组测试
题,要求第二天上课前做完,课上要对答案并作讲解。而俄狄浦斯与大潘分手后,
已经很晚了,父亲放牧了一天的羊,身体很倦乏,早已入睡了。只有母亲还坐在羊
油灯前,就着黄豆般大小的灯光为父亲继续补衣服,等他回来。人一打盹,针便不
觉扎着了手。俄狄浦斯回去后,夜色浓重,便早早地入睡了,哪里还顾及做测试题。
直到上课要对答案之前,俄狄浦斯才想起了试题。从口袋里取出来,早已是皱
巴巴的一团。老师的眼睛是雪亮的,更何况俄狄浦斯坐在最前排,兼及教改的成果
——把许多书都收缴了上去,一点保护色都没有。朱古力很生气,虽然俄狄浦斯一
度是这门课的尖子生,为了惩罚他最近的懒散与不学无术,朱古力决定罚他自习课
时到图书馆义务搬书。在发布这一惩罚的决定时,朱古力是这样慷慨激昂地致辞的
:
“教学改革试点在我们学校开展,这是我们全体师生的光荣。具体措施一经落
实,你们的书本减少了,课程减少了,负担是减轻了。但是,你们的思想一定要有
充分准备,不要因为教改就蒙蔽了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负担还是很重的。这正是考
验你们的时候。在仍然以分数定考学成败的今天,成绩就是硬道理。所以,在老师
授课时间减少的现在,你们要充分发挥、锻炼自己的自学能力。上课的时候,向五
十分钟要效率。思想一松懈,成绩就会落后,落后就会挨打,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
变的教训。但是,某些同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个人没有学到知识事小,耽
误全班同学上课时间事大。一个同学没有掌握知识是教学的失败,更是老师的失败。
鉴于俄狄浦斯同学现在对学习的松懈,对书本的厌倦态度,我决定让他到图书馆协
助馆员们搬书,在书的氛围中感受自己的渺小。”
就这样,下午的自习课上,同学们静静地温习功课或做老师今天留下的测试题
的时候,俄狄浦斯静静地离开了教室,来到校图书馆履行自己的义务。
图书馆的三位馆员都高兴地欢迎俄狄浦斯的到来,虽然当看到他略有瘸拐的样
子时表示出一丝的遗憾。雕刻学校的馆藏是丰富的,每天吞吐的图书借阅量颇为惊
人,单靠三位馆员颇有些应付不过来。这三位馆员中,两位是女性,一位男士。男
子很健壮,两位女士却一位因先天性小儿麻痹留下了腿向外撇的后遗症,另一位外
表很健康,但一张口说话口型就向右颊过分倾斜,因此她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只
有当忍不住笑或必须要发言的时候,便用宽大的工作服的袖子预先捂住嘴。随后,
人们便听到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呼之声传来。
学校像一个大的村落,到了固定的地点就会看到固定的几张面孔。就像到张三
家会遇到张三及其家人一样。图书馆是一个学生流量很大的地方,俄狄浦斯自然知
道这三位馆员。学生们猜测那两位女馆员应该是老师家属,在社会上很难找到工作,
属于内部消化,并断定她们肯定不是学正规的图书馆学专业出身,因为图书馆学是
一门新兴的学科,从她们的年龄来推断是不可能的。倒是那位中年的男馆员,虽然
总爱两手环抱在胸前,横眉冷目地虎虎立着,很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当学生们络
绎不绝地上下楼时,他的走廊旁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室内明亮的灯光下,总能看到
他伏案或写作或查阅资料、或读书的身影。偌大的办公室内,除了一人一桌外,便
是门旁的两个大报架,报纸分类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如果你再好奇地多看一眼,还
会发现他宽大的办公桌上,十六开纸一张紧挨着一张铺满了桌面,像搞展览似的。
在人少时空荡荡有些阴森的馆内,忽然看到这样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里面这样一
位工作人员忘我地学习、工作,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敬佩之情油然升起
的同时,你会感觉时不我待,要珍惜好宝贵的学习时间。
俄狄浦斯对他本就很好奇,现在也正好提供了一个接近的机会。搬运图书的工
作开始做还很新鲜,起码它不须动脑,只须抱起一摞码好的书放到指定的图书类别
中。而且,当翻到自己感兴趣的书时,还可以多个小心眼——偷偷地找个隐秘的位
置将书插进去,这样,下次来借时直接找保证能借到。就在堆放书的时候,俄狄浦
斯看到了几本自己很感兴趣却从来没有看过的图书。其中有一本是《悲剧的产生与
诗歌的渊源》,俄狄浦斯拿在手中细细地翻看着序言及目录。那位男馆员正在旁边
往书架上插书,见状,随口问:
“什么书?”
书名有些拗口,俄狄浦斯把书皮向他亮了亮。
“哦,俄耳浦斯主编的。这老爷子前几天还和我通信呢。”男馆员环抱着手,
轻描淡写地说。随即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啊?您和他很熟!?”霎时,俄狄浦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突如其来的幸福
笼罩着他的全副身心,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男馆员的身影立刻高大起来。灯光下,
似乎罩上了一层耀目的光晕。俄耳浦斯作为悲剧这种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艺术形式的
奠基者,随着其创作的喜闻乐见的作品的四处传唱,他的名字也早已被刻写进艺术
殿堂的门槛上。
“说不上,只是对几个问题观点不同,有些探讨。”男馆员没有抬头,淡淡地
说。
“哦,我的名字和他只差一个字。我叫俄狄浦斯。”能和俄耳浦斯在一个层面
上探讨问题的人,肯定是不简单的。俄狄浦斯非常兴奋。似乎是为了利用名字的巧
合引起对方的兴趣,俄狄浦斯这样说。
“俄狄浦斯?噢,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对了,你是不是在校报上发过文章?”
男馆员转过身来,这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是发过一篇。不过,写的很差,还请多多赐教。”俄狄浦斯曾经在校报一个
很不显眼的位置发表了一首诗歌《希望》,自己感觉很不满意,试着投出去,居然
发表了。男馆员一说,他感觉脸一阵阵发烧。
“是一首《希望》吗?”俄狄浦斯觉得脸更红了。能与俄耳浦斯这样的人物探
讨问题的人,居然还关注校报这种学生层次的报纸,而且能记住自己发表的那首诗
歌的名字,俄狄浦斯感觉受宠若惊。
“写的还是蛮不错的,希望是什么?是岁月串起的无奈,是风雨刻蚀的沧桑的
纹路。我很有同感啊!”男馆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俄狄浦斯简直要晕了。这时,他深深地体会到能被人看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而且是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人物!也许在图书馆做一个普通的职员是太委屈他了!
他甚至这样想。
他莫非有什么心事?
俄狄浦斯正想向他请教,门口却传来女馆员的传唤。“小伙子,过来一下,”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图书,颠儿颠儿地向门口跑去。
门口,工作台的两侧,已经排起了两道长龙。左侧,借书的长龙;右侧,还书
的长龙。下课了,可以走了。俄狄浦斯轻松地用手按着肩膀,扭了扭有些酸麻的膀
子。他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一抬头,是欧罗巴。她正在工作台外侧中
央倚着柜台站着,一双似嗔非嗔的眼神正看着他,好象在调侃他的样子,又好象在
询问他怎么忽然热心公益活动了。
俄狄浦斯感觉面颊上一阵发烧。他正打算着悄悄溜走,欧罗巴却向右努了努嘴
巴。
“俄狄浦斯,到右边归库的书堆旁把有关占卜类与市场营销类的图书给我分检
出来。”占卜课老师朱古力就在几摞刚归还回来还未来得及整理上架的图书旁站着,
命令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犹豫了片刻,在这么多学生都不耐烦地等待着开始借、还书,众目睽
睽之下,以及欧罗巴的注视下,他真想假装没听见,一走了之。或者英雄地顶撞一
句让老师下不了台。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那样做,不情愿地转身,走到乱糟糟的图书
旁,一本一本地辨识着书名,把朱古力要求的两类图书分检出来,放在柜台上。
这当儿,学生们开始了借书与还书。借书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入口涌了进来。
女馆员在工作间隙还不忘和朱古力聊着:
“朱老师又要出专著了吧?”
“是啊,是啊。这个课题获得了学校的学术专项基金资助,要赶在校庆前夕出
版呢。这段时间又要忙个团团转喽。”朱古力浑圆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向左右注
视了一下。
“那可得恭喜您。教授前边的这个副字要抹去了。”
“呵呵。”朱古力的目光却盯视着俄狄浦斯,并不说话。
半晌,忽然想起来似的,才说:“那得麻烦你们行行方便了。我来馆里查书的
次数也要频繁得多了。”
闲谈间,俄狄浦斯已经将有关书籍全部挑选了出来。在狭窄的工作台里蹲着身
子很难受。学生们归还的书“嗵嗵”地被丢在身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的小车上。
朱古力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看着俄狄浦斯站起来了,又向他说:“俄
狄浦斯,来,还得麻烦一下,一会儿帮我把这些书送到馆门口我的车上。”他优雅
地作了一个手势,请分管借书的女馆员检查这些书。
约有三、四十本罢。女馆员看着都有些皱眉了。“这书是不是有些多了?借阅
说明上可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师一次限借二十本’呢。再说,您一次总看不完这么
多本吧。看完一些再来借不是更好吗?”
朱古力讪讪地笑了,拍拍脑门,“哎吆,看我有些心急是不是?这校庆再有两
三个月就到时间了。我的书也只能走加急印刷这道程序了。可平时内务部那些烂事
儿总让人不得松闲。这一次就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好吗?”
这当儿,俄狄浦斯乘机在人流中挤出工作台,走到欧罗巴身旁。正想说什么,
欧罗巴却示意他别动,举起纤纤手指将他头上一只书蛾弹出去。一双眼睛里深蕴着
笑意,就像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俄狄浦斯感激地笑了。他抚摩着头发,另一只手指着正和女馆员交涉的朱古力,
问欧罗巴,“你怎么和他一起来图书馆?”
欧罗巴调皮地一吐舌头:“谁让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呢?他还要我帮他在班里
挑选一些字写得好的同学为他抄书呢。”她小声地说,话语间隐隐透出一丝烦恼与
无奈。
“咦,你俩认识?”这时朱古力已经交涉成功了,看到他俩在交谈,有些惊讶。
“嗯!同学!”欧罗巴指指俄狄浦斯。
“对,同学!”俄狄浦斯也随声附和着。
“那好,来,俄狄浦斯,把书搬一下。”说完,朱古力胳肢间夹着手杖,正了
一下帽子,挺着胸脯大步向外走去。
俄狄浦斯梗着脖子,冲他的背影呲牙咧嘴地作了个鬼脸,抱起书,随在欧罗巴
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去。
门口停着朱古力的车。俄狄浦斯把书小心地放到车厢中,拍拍手。朱古力满意
地笑了,拍拍俄狄浦斯的肩膀。“得加油啊,要好好学习!”然后,把目光转向欧
罗巴,“小欧,上车到家里吃饭吧。你师母今晚烹制了好多菜呢!”
夕阳在西山缓缓地下滑,万物披上了一道金色的夕辉。欧罗巴发灿如菊,脸上
挂着甜美的笑容,像一个高贵的小公主。“谢谢老师,我还有事呢。”她摇摇手。
朱古力上了车。“那晚上要准时去啊。记着带上几个同学,再见。”
车已渐行渐远。欧罗巴和俄狄浦斯缓缓地在校园的林荫大路上走着。
一群孩子背着书包,追逐着、打闹着跑了过去。嘈杂声把林荫上已憩息的鸟们
“扑簌簌”惊起,煽落的叶子染着金色,打着旋儿飘在路上。欧罗巴翻手捞住一个
正旋儿着下落的绿叶,不忘冲着车的背影嘟着嘴:“哼,真烦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为他抄书呢?”俄狄浦斯很是不解。
“如果拂了他的面子,期末考试的时候,班里不知要有多少同学不及格呢!”
欧罗巴闷闷不乐,踢着地上的叶子。
“哦,伟大的圣母,我要为你大公无私的牺牲精神而顶礼膜拜了。”俄狄浦斯
极力想引欧罗巴开心。
欧罗巴倏而笑了,伸手就要捏俄狄浦斯的耳朵。“那就拜,拜!还要叫三声‘
伟大的欧罗巴圣母’!”她开心地笑着。
俄狄浦斯一转身便躲了过去,“说正事儿,朱古力人品不大好,我听说好多老
师对他的一些行为都不屑呢!你可要有些心理防范!”
欧罗巴斜睨着俄狄浦斯:“想当英雄了?还是救救你自己吧,一见到你就是正
受老师的惩罚。一点都不成熟!”
俄狄浦斯有些受不住了,但又无言可辩,于是引转了话题。“昨晚,我回家了,
见到了我的那位羊人朋友,他告诉了我一些你的好朋友西人的事儿。”
欧罗巴很惊讶,“她只说自己转学过来的,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呀!”
俄狄浦斯把昨晚从大潘处听到的原原本本对欧罗巴复述了一遍。
欧罗巴有些恼怒,又似乎是嗔怨,“他追不上西人纯属活该!一见面就从后面
追上来,像燃烧着的木炭,谁能承受得了?他不但是个木头,而且是一个迸点火星
都会燃尽自己的木头!”
俄狄浦斯于是有些黯然。他抬头看看四周,西天披披洒洒的是半天的火烧云,
热烈地在燃烧中变幻着各种形状。云有恋爱吗?它也是在燃烧着自己中挑起热恋的
烈火吗?它终究是要落入西山,落入大洋河的怀抱中。可大潘呢?有着卓然的才能,
却只能在山林中踟躇着孑孑而行。
草圃前,夕辉下尽染。快要分手了,欧罗巴停住了脚步,忽然认真地对俄狄浦
斯说:“我要拉你下水。”
“什么?”俄狄浦斯不解地看着他。和风中,柳枝依依,不时拂到脸上。
“今晚和我一起去抄书。”
俄狄浦斯吓了一跳。“今晚我还有点事儿呢。明天我将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
明晚如果没事儿,我陪你去。好不好?”他显然还是不愿放过了这个机会。
晚饭后,学生们便纷纷从食堂里冒出来,校园小径上、池塘边、体育场上到处
有享受闲适时间、休憩身心的学生们。这时的校园是欢腾的,欢声笑语洒落在校园
的每一个角落。一天紧张的学习在这时才得到了最充分的缓和。当夜的女儿们拉紧
了黑夜的帷幕,星星们俯瞰着大地,调皮地眨着眼睛,月亮羞涩地扯一片黑夜的鹅
绒遮住大半个脸庞,只露出一星月牙时,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步入教室或图书馆,开
始了一天的总结。
俄狄浦斯回宿舍小憩了一会儿,当窗户外月梢儿已经飘悠到窗纱第一个格时,
约莫图书馆报刊阅览室开门的时间到了,才起身随手拿了一个本子,下楼向图书馆
走去。
夜幕的黑色一点点加深,远处的树木、楼宇呈现出绰约的灰蒙蒙的一片。体育
场上踢球的男生们盘带着球在林荫路上叫嚣着走过。一对对学生情侣仍拉着手、相
互依偎着,无视走过的任何人。空气中,呢喃的情话似乎还在滚烫着。俄狄浦斯感
觉自己的心像半遮颜面的月牙儿般也在云霭中漂浮着。
夜幕下,图书馆像一个通体光亮的巨型船舰。俄狄浦斯顺着一楼曲曲折折的走
廊向里走去。走廊尽头的楼廊处,男馆员的办公室门大开着,灯光大泻。
“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吃饭?你爱人已经等你好长时间了。还要让她再找到馆里
来吗?”一个成年女性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
“现在几点了?噢,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轮到你值夜班?我没事儿。爱人已
经习惯了。这不还有点儿书没看完呢。”
俄狄浦斯已站在了门口。办公室内,一个高大的中年妇女正站在离门不远处,
手里提着一盘钥匙。她是二楼报刊阅览室的值班员。男馆员就坐在办公桌前唯一的
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笔,笑着,回头和女值班员说着话。
俄狄浦斯敲了敲门。男馆员见是他,笑着向他招手:“俄狄浦斯,来,进来。”
“神经。”女值班员嘟囔着。手中的钥匙叮当晃悠着,扭着腰肢走了出去。这
个时间,二楼阅览室的门外,应该已经有不少的学生等着了。
俄狄浦斯走了进去,谨慎地环顾办公室四周,和在门外走过一眼瞅到的完全无
异:灯光漂白了四壁,灰色的地板,淡绿色的窗纱遮掩着无尽的黑色。窗前,是这
张由两张办公桌并成的大办公桌,上面摆满的是整整齐齐排列好的报纸文章以及自
己手誊的稿件。
“这都是您写的文章吗?”俄狄浦斯以一种惊讶的口吻说。若论数量,桌子上
展览的文章并不算多,但正因为是一篇挨一篇排列好的,所以一眼看去,眼花缭乱,
犹如观看展览,颇有目不暇接之感。
“写作是与心灵的直接对话,是对灵魂深处的探寻与拷问。有人说写作可以升
华生命、净化灵魂,一点都不假。可惜,现在社会上许多人都忙于赚钱,搞经营,
有多少人能潜下心来、静下神来多读一些书、写些拷问灵魂的文字?甚至你看校园
里,能写、爱写的老师才有多少呢?”男馆员慷慨激昂地说。
“是呵!”俄狄浦斯也有同感。年前,他的几位老师每天忙于在外授课,只能
抽空回校为他们一周授一次课,下课铃响便拎起黑提包急匆匆地去赶车,可是他们
的著作频频出现在市面上,偶尔翻翻杂志,也能看到他们的文章。俄狄浦斯十分诧
异,他们写作的时间从哪里来呢?莫非他们有分身术不成?
“您怎么这么刻苦呢。下班了都这样。能拜读一下您的大著吗?”他本来想倾
诉一下自己的疑惑,但又怕自己的问题粗浅而令男馆员看轻了自己,转而这样问。
“大著?”男馆员稍稍愣了片刻,随即说,“我可没什么专著。你看市面上充
斥的许多所谓专家教授的书,有谁翻看一眼呢?只是用几万元钱买了一个书号,找
家印刷厂印刷出来而已。倒白白浪费了国家的纸张。”
这样的人物愈是高深呢。俄狄浦斯不由将视线转向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手抄稿件,
字迹很清秀,外表这么粗犷的大男人居然写得一手女孩子般的字体!除了几篇诗歌
外,其他一些似乎都是论文。这时,一张熟悉的报纸叠样闯入他的眼帘。《校园摇
篮》报,这不是俄狄浦斯的好友、校绿地文学社社长忒修斯前几个月邀来作讲座的
田中客办的一张小报吗?那次,俄狄浦斯还被忒修斯邀去激发气氛呢。田中客在讲
座上大谈自己文学创作的艰辛,学校毕业后不愿回老家而自费盘活了文联一张濒临
倒闭的小报,集编辑、校对、记者、主编于一身,在讲座上,多次提到在座文学社
成员如果投稿,可以优惠每篇收十元钱。在俄狄浦斯眼中,这样的报纸纯属玩儿票
性质的。他不由拿起桌上这张折叠成小块的报纸,折叠出来的部分是一首小诗,大
意是歌颂小草如何不惧风吹雨打、顽强生长的。署名为傅河间。他有些疑惑,沉吟
间,扫视了桌上的某篇手抄诗歌一眼,署名为傅河间。
“这是您的名字吗?”他小心翼翼地手指着报纸上的署名问男馆员。
“是,鄙人就是傅河间。我喜欢世界上一切富有反抗精神的生物,所以歌颂它
们是我的职责。喏,这篇,《颂阿波罗》。这篇,《丰收的麦子》,还有其他几篇,
都是这一题材的。”傅河间不厌其烦地俯身用笔指点着桌面上的作品。
俄狄浦斯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道阴影。但他极力使自己不去想它并努力淡化它的
存在,他俯身用手扶着桌子边沿,一篇一篇地浏览桌面上的稿件。有几张还是剪报,
剪下的文章肯定是主人所喜爱或能引起心中共鸣的吧。有一些文章的题目很拗口,
如《古代教育制度之于占卜术产生、发展的源流》,一篇论文的题目俄狄浦斯本还
想再细细咀嚼一下,免得傅河间正巧要自己看这篇论文时露出土来。论文旁边的一
张分外白皙的纸张却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眼球。纸的质地与其他纸张不同自不必说,
上面首行描黑大字,“治国安邦图”,好大气的名字,再看下面,却是一些蝌蚪般
的小圆圈用细线连起来,旁边填着一些字。世上竟有人能将治国安邦的大学问用一
张图便表现出来么?俄狄浦斯出离惊讶了。他感到今天晚上将成为自己记事以来最
难忘的一天了。面前的,分明便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出奇的学问。有些幼时父亲给
自己以讲神话的口吻述说的奇门遁甲之术的意味。而自己分明将触摸到这种学问的
边缘了。
俄狄浦斯感觉心脏都在剧烈地跳着。他将《治国安邦图》拿了起来。
薄薄的,一共是两页。用回形针别在了一起。首张是这样的:
治国安邦图(解图)
(易经)(河图)
图下面还附着一首诗,全诗是这样的。
治国安邦图
熟读诗书知古今,
运筹帷幄铸辉煌。
治国妙处一点通,
千年万年颂伟图。
回首岁月情无限,
真字永存留人间。
科技发展无止境,
生活还应步步高。
俄狄浦斯看了半晌,眼前的这些小圈越来越模糊。“真比天书差不了多少!”
他暗自嘀咕着。
“这《治国安邦图》可浸透了我16年的心血啊。天下能有几人看懂这张图呢。
我敢预言:如果有人能看懂这图,小则治理像雕刻学校这样的单位,大则治理一个
城邦、国家,都会绰绰有余。”傅河间一副踌躇满志、成竹在胸的样子。
俄狄浦斯指着图上的字符问:“这(河图)是什么呢?怎么没有听说过?”
“呵呵,这是从一个遥远的国度——中国传过来的。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那
里的人们恪守道德,互相礼让,甚至那里有两条鱼所在的小河忽然干涸了,两条鱼
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却仍然还不忘吐出自己的唾沫为对方提供生存所必要的水
分。真是令人羡慕的神仙境地呵。关于〈河图〉是中国一个著名的传说:天地混沌
初分之际,水中出现了一只大的乌龟,人们看到乌龟的背上居然有一张图。这张图
据说蕴涵着宇宙生生不息的奥秘。我是在查阅古籍的时候偶然看到的。当时也真是
老天助我,灵光一现,我便认定河图正是我的治国安邦图所需要的一个载体了!”
傅河间慨叹不已。背后的窗帘时时被天井中的风所拂动,窗外竹影婆娑,夜色已深。
“那您对河图肯定已经完全通彻了?”俄狄浦斯极想窥得这些神秘的圆圈所蕴
藏的天机。
“这是只可意会的事,有心人自能领会。我自己孜孜不倦地探索了十六个春秋
呢!”傅河间却抛了一个圈子,又将球抛了回来。
俄狄浦斯不死心,指着河图上的一处,继续问:“图上您所标识的‘政治是一
种应用科学’九个字正好和九个数字相同。但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必然联系当然有。这需要你用心仔细琢磨。当你面对这幅图静坐三天三夜,
参悟其中的奥义,愈来愈感到它的玄处的时候,你就入门了。可以先看看后页的‘
治国论’篇,有助于理解。”灯光下,傅河间的脸上写满了玄妙。
俄狄浦斯狐疑地掀起后一页。“治国论”。全文用大字书写,内容如下:
治国论
“治国如坐针毯,思天下事,未尝一日自安,居安思危,居危思安。治国如肩
负双重重山,沉重积心,忧危积心,日勤不怠,积学不止。治理天下犹如治丝,一
丝不理则众绪纷乱,遇事必精思而后行,惟恐有不妥之处,产生奸弊。治国必须兴
国,人为政事之本。治国必须用大智慧,治国必须有大魄力、大胆识,破立相宜,
动静相宜。虚实相结合,求实、务实、落实。治国必精通谋略,深藏远见卓识于心,
知微见著,识人善任,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俄狄浦斯只感觉通篇句句都是理,但句句皆是些套话、空话。也许这么短小的
“论”,而且是“治国”之“论”,立言不能见于细微罢。他还是想向傅河间询问
:“这篇治国论倒能看懂,不过它怎么和图中的事相联系呢?”
傅河间有些不高兴了,“就你现在的心态怎么能参悟得了?要懂得一个道理是
不必向外求助的,你刚才的提问正反映了你们这些学生的一个综合病症,就是浮躁。”
俄狄浦斯有些不敢问了。也许自己的鉴赏力实在太低下了。“您这样的伟大成
果应该送交给奥林波斯山的统治者宙斯看的。至少应该给校长代达罗斯看一下。他
们的鉴赏力肯定是不容置疑的。”
“我是给他们都各送了一份,可是还没有回音呢。我相信这间简陋的办公室是
容不下我这样的人的。”傅河间点了点头。
这时,图书馆内,一阵铃声响起。要闭馆了。楼上响起了宏大的“轰隆轰隆”
声,学生们开始整理书包,下楼了。
傅河间起身看看表,“时间到了,该回家了。我还没有吃饭呢。”
俄狄浦斯忙起身告辞。他感觉真是大开了眼界,没想到雕刻学校像图书馆这样
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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