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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生之谜
烦躁攫住了俄狄浦斯的心灵,这次尤其长久地不肯撒手。回到宿舍,无力地躺
在床上,全身犹如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却无从发泄。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过了
多久,梦的翅膀合拢了他的打架的眼皮,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更不知睡了多久,“咣咣”,总之,门外猛烈的敲门声将他惊醒了。揉揉惺忪
的睡眼,窗外是黑黝黝的夜色。不仅他,宿舍同学也都醒了。
灯亮了,帕里斯的空铺固然是一个空荡荡的回忆,波塞冬的床上却也空空如也。
谁下床开门。波塞冬“咣”地大踏步地撞进来。鬓胡蓬扎扎地,面色苍白,眼
睛红红地似乎布满了血丝。他掩上门,却督促大家,
“都穿上衣服。美杜莎在后面呢。”
“发生什么事了?”波塞冬这样外表随和、内心刚强的人夜半归宿本就是令人
难以置信的事情了。还带了美杜莎来,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吗?
“待会你们看见她,要有心理准备!”波塞冬把着门锁,有些哽咽地低沉地说。
心理准备?对追求时尚、风风火火的熟悉的美杜莎?波塞冬的表情以及话语令
宿舍的空气分外凝重。他开门,把黑暗中的长袍裹着的美杜莎扶了进来。
灯光下,美杜莎的身体任何部位都严严实实地裹在了长袍中。长袍微微颤抖着,
似乎有啜泣声传出。
“怎么了,美杜莎,你受伤了吗?”同学们围拢过来。心急的俄狄浦斯说着,
就要拉罩在美杜莎头上的袍子。
“不要动,”波塞冬却早已防范地制止了他。“她现在已经变得很丑了。我以
为那是一种怪病,她也希望是。可她却狂奔出来告诉我是因为毒牙,她触到了毒牙,
不小心划破了皮肤。”
波塞冬似乎失掉了灵魂,表情悲哀而又迷乱。他的手探进长袍,似乎征得美杜
莎的同意,缓缓地从长袍的掩盖下拉出了一只手。
有人禁不住惊叫起来,但随即便掩住了嘴巴。灯光下,波塞冬所握的,原来纤
细修长的少女的手上,隐隐有鳞的光泽在闪烁着。
美杜莎响亮地哭了出来。“我是趁伊阿宋去吊唁安泰时,进入他的办公室。我
曾经见到他把玻璃杯放在壁橱顶端的。我登上椅子够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杯子,
龙牙擦破了皮肤,就成了这样。我只是好奇啊!”她抽泣着诉说。
“以为咬了一口金苹果,没想到却是吃了一肚子灰。葡萄古藤死了,许多信徒
都知道了龙牙的力量。狄俄尼索斯似乎在放纵他们。美杜莎出了这样古怪的事,倒
制止了一批想冲入久已封闭的脏卜师实验室的信徒,那里面据说有龙的标本。”波
塞冬接着说,话里有着一种无法安慰的沉痛。
大家都被震慑了。长袍下的美杜莎已经失去了少女的美丽吗?现实竟像编造的
神话一样,不同的是,那是摆在书桌上,这却放在了地面上。忒修斯急切地问波塞
冬:
“那,伊阿宋知道这事了吗?学校知道这事了吗?”
波塞冬沉沉地点点头,“他们现在正连夜开会呢。葡萄古藤的死直接和狄俄尼
索斯有关,也间接引发了安泰的不治。而狄俄尼索斯又是他们一手捧起来的明星,
现在正在炙手可热之中,正在研究妥善之策呢。”
“妥善,妥善!他们当初研究的让狄俄尼索斯当厂长也总是‘妥善’!长此以
往,校将不校!我们要串联起来,游行,示威!”围拢的同学中,谁喊了这么一嗓
子。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对”,“对”,“游行”,大家都举手响应。
美杜莎仍在默默的啜泣。波塞冬不住地柔声安慰,“不要说丧气的话!我的女
神,啊!明天一大早我们就离开这地方,离开这空幻的地方了!你完全会高兴起来,
不是吗?你无法想象我在外面等你时的担心心情,我会带你到遥远的光明岛去,那
是从光明的海底升起来的一个小岛,没有人烟,却有着遍地奇异的飘着药香的仙草。
我会煎许多药草为你治疗,按照卡斯梯亚的化装法,把糖溶解在蛋白里,用来为你
洗脸、胳膊、肩膀和脖子。还会采集银河垂下来时赫拉倾倒的圣洁的牛奶汁供你洗
浴,你很快就会重新绽放出你的美丽,一定会好起来的,肯定!”
这话简直不是说出来,而是从喉咙里呜咽出来的。美杜莎轻轻地点着头,那股
泼辣的劲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只暴风雨后开始梳理湿漉漉羽毛的小鸽子。
有同学已经在桌子上摊开纸张,写了海报,飞快地跑出去就着黑的夜色张贴了。
俄狄浦斯俨然是作战总指挥,一种使他自己也很激昂的情绪催促着他考虑得如何更
周密,指使几个同学去搞串联,而忒修斯慎重地申明要请示一下校领导。飞快地向
教务所跑去了。
学生是一个孕育火种的富矿,一遇着适宜的土壤,有时甚至是一句话、一个眼
神,冒险主义便会抬头,便会燃烧起滔天的火焰。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是巨大而且
不稳定的,青涩校园中不乏热血澎湃者。几个串联者很快便返了回来,面带胜利的
微笑!有几股学生也正有这样的想法!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在紧张地商讨的时刻,忒修斯推门进来,要大家通知串
联的其他同学到广场前列队集合!他拿着一张写着十数条标语的白纸,要大家统一
口号,这样显得有声势!
那张纸上的标语如下:
“保卫雕刻学校安全!维护社会安定!
制止一切不正当的行为!
我们要一个纯洁的校园环境!
坚决与一切不正当行为斗争!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将斗争进行到底!
正确解决内部矛盾!
反对任何不合法组织!
切实保障人民的基本权利!
加强校风建设!
我们是校园的主人!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一览到底,俄狄浦斯忽然感觉心中憋着的那股激昂之气泻了一半,但是,他极
力振作着精神,为好象害着热病的身体不住地注入默念的热气。还没有以实际行动
向野心的狄俄尼索斯示威,以略嫌单薄的学生的喉咙呐喊出激越的号子。他的脑中
老是悠着一件事,那是老牧民的群羊神秘暴毙后,他给校报主编送去一篇有关对狄
俄尼索斯的置疑的文章,主编却笑了笑,评道:“写得很有激情,剖析很有见地,
但不能发!”“有什么利害关系在其中吗?”俄狄浦斯不解地问。“这倒是其次。
狄俄尼索斯被学校当作楷模树立起来了。学校的机关报刚大幅地报道他的光辉事迹,
现在又掉转矛头来作质疑。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没有到敌我矛盾的地步,
这样做是万万行不通的。学校要尽力地缩小不良影响可能波及的范围。历史也是讲
政治的。也是有选择地要遗忘一些事的。”而现在,从学校所拟定的标语中,他忽
然隐隐感到这次热血沸腾的游行、示威也是注定要归入历史的遗忘的角落的,如果
说有影响,便是学校通过学生敲山震虎了一下!作了一点隐性的警示!
波塞冬和美杜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了!舍外的甬路上有学生们踢踢沓
沓的脚步声!天彻底地放亮了,朝日的第一线曙光已经探到窗户第一缕金光,就像
抛出的战斗的长矛!
人群浩浩荡荡地开往雕刻学校的后山。忒修斯是总指挥,学校暗中钦定的调度
者,带头喊着号子。早晨的空气是清新而带有欣欣生机的,饱饱的吸上一口,胸中
便似积聚了无穷的能量,男生将号子喊得震天响!
一辆车飞快地向队伍行进的方向疾驰过来。遥远地望去,是流泻着金光的闪电!
瞬间,似乎就要冲入队伍中!令人窒息的风迎面扑来,张开口,就有一种汽油的香
味横冲直撞地直抵喉咙。前面高举旗子的俄狄浦斯不容多想,张开双臂,左右摇摆
示意。
临到近前,那车却如同有500 匹马在向相反的方向和它拔河,速度骤然缓了下
来。但仍然行着,像草地上的蜗牛!这时,前边的学生看清了它漂亮的流线型车身,
表面清凉、柔和、天鹅绒般轻软,一如星光,里面一定更为舒适。科技,科技真是
好东西!它以魔鬼的力量把闪电放上大街的轨道,任凭九曲回环、支叉纵横,都来
去自如,以将风抛在身后的速度疾驰时,还可凭上帝的需要以看不见的手将闪电的
速度换上蜗牛的发条。财富、财富真是好东西!拥有这样的车子就是给自己按上了
一双风火轮,可以让科技这样高深莫测的东西都俯首听命!
游行的队伍已经自动地退到路侧,为车子让开了路,车子轻声地缓缓而过。还
优雅地鸣着笛,俄狄浦斯拢着队伍,让车得以从面前缓缓地驶过,茶色的挡风玻璃
缓缓地向后方前进着,一个隐隐约约、只可意会的女性的轮廓浮现在里面,但他强
烈地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厚厚的玻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他于是也注视着那个绰
约可见的轮廓。于是,注意到车玻璃内侧挂着的一个半拉的花环的装饰品。
俄狄浦斯忽然伸出手臂,虚空地抓了一下,手指擦着玻璃而过。他自己也很奇
怪怎么会指使手臂做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动作。隔着一面玻璃,就好象隔了一个时空。
车已经疾驶远去,他仍呆怔在原地,忒修斯又举着喇叭,带头喊起了号子“我们需
要一个纯洁的学习环境”……。他没有随着振臂应呼,浩浩荡荡的声音忽然好象是
遥远的事儿了。他感觉感情勃发,大火已经在他周围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当初思
念欧罗巴的那些激动的念头,好象被这黑暗之火重新激发起来似的,而且愈来愈膨
胀。
他忽然迫切地想到无人的地方去,或者狂奔,或者呐喊,然后筋疲力尽,全身
心地倒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草丛中。甚至仅仅在星光下徘徊,总之得换换空气。他
迫切地想摆脱眼前的一切。
眼前昏昏花花的。太阳都令人感觉那样刺眼。
一个女子的身影总在他身前闪耀,“潘多拉,”他不由叫起来。
是幻觉吗?他不由又揉了揉眼睛。
她背着匣子,风神般的正立在路边。似乎洞悟一切的眼神轻柔有如静止的水面
上的涟漪,里面却分明掩藏着一股摇曳的火焰。身子里带着一种原野性的东西。俄
狄浦斯看到了希望,不自觉地向她挪去。
“带我离开罢!”他像一只害了热病的老虎,咆哮着。
“好的,我带你到忒拜,那个龙牙的子孙的城。”潘多拉微微一笑。
面前时时有风呼啸而过,自己如同挟裹在一团雾气中,路两旁的树木像奔跑着
倒退的兽,俄狄浦斯惊异于自己竟可以奔得这样快,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奔跑的快乐
当中。像要把一切的烦恼、不快都远远地甩在身后似的。
“潘多拉,您怎么不和普罗米修斯在一起呢?”
潘多拉就拉着他的手,长发箍了起来,洁白灿亮的长袍鼓着呼呼的风。“他么,
照顾着安泰到最后一息时,便飘飘而去了。他已经老了,这世界变化快,他有些不
明白了。”
“那他还会流浪四方吗?”
“他没有说。不过,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天野之下,黄秃秃的土丘掩抑了他的高
大,孤独的影子愈拉愈长,我知道对于他的回忆已经是我珍藏在心中的最后一滴泪。
也许,草原上坦荡荡的风逝去、星光不再闪烁时,他会选择一处适宜的地方,修身
养性吧!”
“您怎么没有随他去呢。”
“风吹过去了,还会返回;事情过去,却没有重拾的机会了。我要向他证明,
自己不是只会被奥林波斯山的旨意所奴役,我也有想法,也有独立的大脑。”
潘多拉玉一样的面庞上有着不可琢磨的光辉。
“您的想法?就是匣子中的‘希望’吗?”
“希望本所谓有,本所谓无。当希望在面前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之时,谁不怦然
心动呢?”
“我不懂。不过,我的心已经开始动了。”
潘多拉什么时候已经将匣子抱在了手中。“希望就在里面。一打开,你就会得
到你所希望得到的事物了。”
匣子是那么精美,阳光下尤其闪烁着巧夺天工的辉光,看起来,充满了诡秘。
“希望放出来,便没有了罢。”良辰美景打进了他的心灵,像梦幻般懒洋洋的,
软化了人的决心。
“是的。就像天边的彩虹,稍纵即逝。喏,前面就是直通往忒拜的路了。”
这是一条曲折而宽阔的长路,带子般延伸向高山的远处。一边绣着高山的花环,
一边却绣着不可测底的悬崖的图案。
俄狄浦斯和潘多拉就在这条长长的带子上疾驰着。
“一次性地得到了希望。在无穷的轮回的欢乐与失意交织的人生长途中,不就
只剩下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了吗?”
“享受希望带来的快乐,享受人生。这是一般人所尝不到的滋味。俄狄浦斯,
你不是迫切想要解开人生之谜吗?”
潘多拉的手已经搭在了匣子的盖上。
俄狄浦斯的心嗵嗵地擂了起来。不敢看那只匣子。
“可是我自己还是个谜呢。”
“谜是什么?缪斯的一口气而已。因为有了希望,人生才变得多姿,生活才变
得快乐啊!”
俄狄浦斯忽然感觉心中像搁了一块沁凉的冰块,他下定决心,跑得更快些。旧
的烦躁已经在不知疲倦的奔跑中被压抑下去,新的不安又露出了苗头,心头需要一
束束跳跃的火焰,融化这冷的冰。
他加快了神行的速度,感觉双脚之间似乎已经安上了风火轮,飞快地转动着,
“哧溜”,便会滚向前方。日头像要永远地留在路所延伸上的山坳里,不知晨昏的
有序降落。而他的影子已经远远地将潘多拉抛在了后面,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得更
加严厉。他听不到后边的呼喊,只是一心一意地奔跑,加快双脚的速率,似乎决意
要赶上蜂鸟的扇动的翅膀。
不知跑了多远。感觉已经好长时间了,他已经上到了山坡的最高处。没有疲倦、
只有口渴。山顶的风猎猎,远处的隐现于雾岚中的房屋的一角挑拨着他的神智;路
向一个斜坡延伸下去,斜坡底下,似乎是淹没在朦胧的雾色中的怪石,而路侧的,
是断崖,是看不见的深渊。
“解开隐谜,才能过路。”在悬崖边灌丛掩盖的黑影浮动的醉人的热气里,发
出这样一个女性的声音。威严地,令他不由停驻了脚步。
一个美女的头从灌木中探出来。轻轻一纵,便到了俄狄浦斯面前。披着长毛的
兽身在面前蹲踞着,有着丰厚的皮垫的脚爪蜷缩着,但令人时时感到它可以开山裂
石的巨大的力量。而狰狞的狮身上面,却是一颗美丽的有着粗野气质的美女脑袋。
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很动人,让你感到狮子的利爪的同时,也能感觉到天鹅绒
似的皮肤的细腻。
妖怪怪到了极点便成了神仙。这个怪物开口说话了,“我是斯芬克斯!”
俄狄浦斯好象吸食了从地狱的裂缝里逸出来的气体,已经在奔跑中癫狂的神经
受到了感染,“你守在这儿就是为了要人解谜语吗?”
斯芬克斯的头发跟鬃毛一样颤动着,“我本来就是为谜而生。解开了我出的谜,
就到达你要去的忒拜;解不开就让我的利爪撕得粉碎。”她伸了伸锋利而粗壮的狮
爪,集中了足以控制山岩的意志,才成功地收敛了性急的欲望。
俄狄浦斯一点都不感到恐怖,“你有无穷的谜要人解,我却时刻想要解开所有
导致人困惑的谜。你的外表就是谜,我的内心是谜,我们倒有相通的地方啊。”
“那我给你出一个人生之谜。如果不能猜中我的谜底,你将和我的心贴得最近,
因为你就在我肚子里了!”
风猎猎地刮着,俄狄浦斯隐隐约约感到一种很难解释的强烈的恐惧,但心灵深
处的一种东西却紧紧地挽住他。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违拗的愿望,到了这个野兽
“女人”的洞穴,自己也似乎成了野兽。
“来吧,让我把人生的许多事实倾吐给你,倾吐给世界的人们!让它溅落在你
脚下,成为炙热的火炭,那里面,有你咽不下去的谜底呢!”
斯芬克斯骄傲地笑了,似乎那是一个她认为不可解答的隐谜,“好吧,你听好
:”在早晨用四只脚走路,当午两只脚走路,晚间三只脚走路。在一切生物中这是
唯一的用不同数目的脚走路的生物。脚最多的时候,正是速度和力量最小的时候。
‘“
风倏地停顿了狂野的呼吸。斯芬克斯的谜语好象一只放开弦的弓,一股不可思
议的力量把外界的呼啸推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里面去。俄狄浦斯像木雕一样静止了
嘴的翕动,他的身形却像浮在了幻灭的空壳之上。思考中的旋风可怕地旋转着,房
屋、学校、白昼、黑夜、天空、海洋、生命、全部混杂入灵魂的拷问之中。
一切都停滞了、一切又都飞快地过滤着。形形色色的人总不免从哪个念头中冒
出来侵扰一下他的暴风雨般的思索。欧罗巴还会在那块唤做欧罗巴的土地上开心得
像精灵般笑着、跳着,编织一只只幸福的花环吗?大潘沉敛的笑容下撮起的缕缕笛
音会令绪任克丝的灵魂由西人的耳朵注入她的体内吗?实践了一辈子精英教育、最
后却心甘情愿地代替普罗米修斯的马人喀戎现在闪烁成天上的人马星座了吗?帕里
斯和海伦这对经历了暴风雨袭击的海燕现在是躲在崖下的安乐窝里互相梳理凌湿的
羽毛,还是仍旧在空中飞翔着?光明岛能否使波塞冬为美杜莎的心中植入一颗光明
的种籽?如果将傅河间的《治国安邦图》交给伊阿宋,他会收获什么样的论文?代
达罗斯受人尊崇的光芒背后,掩盖了怎样一颗受伤的悲哀与忏悔的心灵呵……
俄狄浦斯头脑中的风暴似乎被大雨挤压得混乱不堪了。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混乱
过,但分明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他,是什么,也说不大清。
斯芬克斯已经控制不住舔着掩在丰美嘴唇内的犬牙,巨爪在沙石间摩擦作响。
一阵衣袂飘飘传入了耳畔。俄狄浦斯也禁不住惊异地回头。潘多拉气喘吁吁地
正从后面疾步追赶上来,阳光停滞在她玉般的脸容上,那里有一朵凝固着的微笑,
使俄狄浦斯感到她很快就会跑到他的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将匣子塞入他的眼皮下
打开似的。
思绪更加混乱了,走马灯般的,各种事物搅动着。潘多拉已经来到身后。一只
匣子果然就递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伸上来,搭在匣子盖上。
“这样的关头,你不会拒绝‘希望’了吧!普罗米修斯会重新审视我的行为、
我的为人,我将在人类中获得尊敬!”潘多拉气喘吁吁地、却压抑不住她疯狂的叫
喊。
“我不需要任何一劳永逸的帮助,至多在年老时需要一支拐杖。路是自己的脚
丈量出来的,谜要靠自己的一生去见证、去解答。人呵!人!这一切生物中,唯一
用不同数目的脚走路的生物,唯一铺陈着不同欲望的生物!在生命的早晨,人是软
弱而无助的孩子,用两脚两手爬行,和爬行动物没什么两样。世界在和平中飞翔起
乳白的鸽子。在生命的当年,他成为壮年,用两脚走路。用脚丈量着远方的土地,
有思想的目光所及,都是让一切田野、土地甚至其他人归属的欲望,在饥饿之前饱
食,在焦渴之前痛饮,任何柔软的床榻都不能使他感到满足。临到生命的迟暮,他
需要扶持,拐杖成了第三只脚。才想起曾经用斧头向树木要求斧柄的事情,总结起
自己的一生。于是,人总是在青年时享乐,在老年时苦恼,羞愧于他们的过去,而
仍然背负着现在的重负。”
震耳发聩的呐喊冲破了天宇,斯芬克斯惊惧地倒退着,羞愧之色充溢于美女的
脸靥上。潘多拉的手在颤抖着,却仍然对着俄狄浦斯的面庞将匣子的盖轻轻地打开。
打开的一刹那,俄狄浦斯已深深地闭紧了双眼。最后闭上的瞬间,他看到斯芬
克斯的面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忽然咆哮一声,便轻盈地向悬崖下纵跳而去。
犹如划过一道金色的流星,闪电般永远地消逝在谷底。
天地旋转。前方便是忒拜城。龙牙的子孙就长久地居住在那里。在那里,美妙
的琴声曾经诱使巨石自动竖立起来,建成一座石头的宫殿。
前方,是美好的想象。
一阵悠扬的芦笛声响起,那样的微渺迷离,隐弱婉约,似乎一枝羽毛轻轻地在
心头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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