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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
儿时看见别的孩子吃糖,馋得口里直流涎水,还不等人家转过背去,就扑到地
上去捡人家扔掉的糖纸,舔得津津有味,舍不得丢弃。父母看见了,夺过糖纸就掷
在地上跺了几脚,又一巴掌打过来,打得站都站不稳。下次看见人家吃东西,还是
目不转睛地盯着,口里吸着大拇指,挪不动步子,大人拉都拉不开,直到几巴掌打
得哇哇地哭。在你的印象中,这种哭是最伤心最无奈的,刻骨铭心。
上学时最不喜欢数学,它却总是主课,班主任也大多是数学老师,因此对数学、
对班主任以至对上学本身都产生莫大的敌意和恐惧。上数学时总是走神,想变成孙
悟空。做作业时一筹莫展,又不敢空着,只好瞎猜乱填。考试时就犯困,脑袋里经
常一片空白,越着急越是什么都忘得精光。斜着眼光想抄袭,偏又生着近视眼。偶
尔下了决心在裤子里塞了教科书到厕所里去偷看时,偏偏考试结束的钟声正好响起。
老师无情的家访,父亲冷酷的棍棒,同学嘲笑的目光,乡邻讽刺的流言,都让人悲
观绝望,无地自容。
忘不了啊——寂寞的田野中、狭窄的村道上、连绵的秋雨里,留下了你无数稚
嫩的脚印。凛冽的清晨、炎热的正午、黯淡的黄昏,移动着你瘦弱的身影。稻草铺
上,泥泞道里,棍棒影中,撒下了你多少悲伤的泪水!
你曾狂热地相信自学成才,并寻找一切自学成才的伟人事迹,爱迪生、高尔基
等等。你相信学校是锻造蠢才的工厂,老师是毒害心灵的屠夫。你曾发誓若自己有
孩子决不让他们上学,你要亲自教育他们成为把握自己命运的人。你曾坚信自己能
成为博学多识又学有专长的人,从小就渴望当一名作家,写出所有心里想说的话。
你曾偷偷地疯狂地爱过外国电影女明星,幻想找一个那样的女朋友。你曾宣言自己
决不结婚,避免在柴米油盐和无聊的争吵中耗费这仅有的一生。你想写出惊天动地
的作品,想做叱咤风云的英雄,想拥抱天下所有美女,想永远健康,长生不老,变
化无穷,富甲天下,熬游宇宙……如今年已而立,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意!可以预见,
到死也不会心满意足。
你不敢提到理想这个字眼,因为大家觉得太可笑。于是你怯生生地试问:眼下
不能实现的东西,难道连想一想也不行吗?所有的人都断然回答说,绝对不行。你
想抗辩,睁大眼睛准备开口讲道理,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完全不屑一顾。从
此,所有人都认为你不现实不实在不聪明不识时务不务正业不着正道不三不四不成
材不成器不是好东西,是废物蠢才傻瓜白痴神经病。
你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总有人管着你。从生下来起,你就得听家长的
话,做好孩子;到了学校要听老师话,做好学生;好不容易毕业了,在单位必须讨
好领导,奉承同事,在家要顾忌妻子,照应亲戚。在大街上见了穿制服模样的还情
不自禁地小心翼翼。古人无意于功名,还可以寄情山水风月,名流千古;可如今,
且不细论你渺视名利的无数恶果,连你想寄情的山水都被圈起来大收门票了,你何
处可逃?
你生而必须吃喝拉撒睡,是无奈;生而必须接受无数思想的灌输,也是无奈;
生而不能随心所欲,是无奈;生而且老病死,更是无奈……生而为人,无奈多矣!
1998年8月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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