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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人生而面临选择,任何选择都充满偶然。然而,人实际上并不能真正作出选择,
任何所谓的选择都充满必然。
人一生大概只有在两个时刻是清醒的,一是出生,一是死亡。因此,每个人都
是带着不情愿的哭声被拖到尘世,又怀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人间。二者之间则是漫长
而糊涂的日子。
你父母也许是王公贵族。他们的一夜风流酿造了你这个众人瞩目的继承人。你
出生前肯定没有意识到做王公贵族绝不仅仅是浪漫和奢侈,还有多少虚伪、阴险、
谋杀、无聊和破产在等待着你。
你父母或许是平民百姓。他们终身的事业就是谋生、结婚、生育,然后死去。
你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事业的一部分,担负着他们的希望,也被赋予同样的事业。你
或许不想再过父母那样的生活,然而你得为此付出无数辛勤的汗水,也不一定能够
如愿。
你父母还可能是乞丐、罪犯、残疾者、社会的边缘人。那么你一来到这个世界
就会立即面对丑恶和不公正。你的道路或许比任何同龄人都要崎岖,你的痛苦或许
比别人多千百倍。然而,你能摆脱也一切吗?或许能,更大的可能是不能。
无论如何,你不能选择你的父母。在你长大独立前,你也不能选择你的生活环
境。你只能象一件东西或一条狗一样被喂养,被带到这里,带到那里。你的愿望从
小就不能得到满足。常常因为想得到一件玩具或一颗糖果而挨打。你被认为是一种
沉重的负担,父母常常感叹要是没有你该有多自由。
从很小开始,你就被送往这个或那个学校,接受数不清的老师的教训。你被要
求听他们喋喋不休的讲话,做堆积如山的作业,通过无数这样那样的考试。按时到
校按时吃饭按时上厕所,按老师的要求做一切。你被训练着相信老师所讲的一切,
哪怕他们完全是指鹿为马、信口雌黄。
直到你被赶出校门,抛入社会的洪流。猝然间,你无法辨认象牙塔外面茫无边
际的世界,就象刚从地洞里来到眩目的阳光下,不知所措。你还年轻,似乎可以自
由择业。然而,你所受的教育以及你身边的环境限定了你的选择。你并非想干什么
就能干什么。何况你的老师、家长、亲戚和朋友都在为你参谋,为你指引,为你安
排。你仍然得走一条别人为你准备好的道路。你依然稚嫩娇弱,象温室里上市的豆
芽菜,根本无力支撑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几乎与此同时,就有人在热心地为你物色配偶,怂恿着你进入又一个别人有意
无意为你设好的圈套。身边所有人都在一个叫做婚礼的场合公开表示他们阴谋得逞
的狂欢。你被强迫展示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昨夜梦中的情人永远不会来到,即
使来到也会立即变为仇敌。你也告诉自己很幸福,然后开始计数着与你结婚的那个
人脸上一天天增加的皱纹,怅然若失。
父母不再供养你,相反你被要求开始回报。每天清晨,疲惫的你被生活拖出梦
境,乔妆打扮戴好面具去出卖灵魂和肉体,以换取面包和别人的欢心。傍晚,你再
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钢筋混泥土筑就的鸽笼,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儿时美好的
理想都变得荒谬,未来的一切都如雾里的花朵。你无心无力也无暇去多想。你也有
意无意地加入了寻找替死鬼的阴谋。无辜的孩子被你偷运到尘世,你注视着无助的
小家伙,心安理得地露出了笑容。
你不知道自己将如何死亡。今天还在为再升一级工资而奔走献媚,或许明天就
要倒在汽车轮下。晚上还在做着出国的美梦,或许清晨就要被洪水卷走。刚才还为
一件小事与老婆大动肝火,现在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命呜呼。权至绝顶却时刻防范
着背后的子弹,腰缠万贯而不能收买阎罗小鬼。既知自己的归宿却拼命拒绝,伪装
乐天知命却又死不瞑目。一辈子都在干着消耗生命来维持生命的无用功,却掩耳盗
铃地为之贴上意义的标签。
上帝造人出于无聊和自私。他喜欢看人类上演种种滑稽的闹剧。你自以为是命
运的主宰,殊不知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操纵着你的举手投足。千万年来,人类和所
有其他物种一样,都只不是上帝的玩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腻烦,说不定就在
明天……
1998年7月30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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