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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
人生是一项遗憾的事业。从生到死,有大大小小无数的遗憾,永远的遗憾,不
可弥补的遗憾。
不能生在贵人家,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受不到好教育,是遗憾。生在贵人家,事
事不操心,要啥就有啥,没有奋斗和成就的乐趣,仍然是遗憾。出生在农村,从小
没见过火车和飞机,读到中学才第一次坐汽车,当人家说在大城市里会走迷了路竟
然都不相信,因为想象不出来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城市。可出生在大城市,从来没有
到过高山大河,没有见过满山的杜鹃花遍地的油菜花,没有在大雪的山中追逐过野
兔。不都是一种遗憾吗?生在古代,没有享受过现代化的优越,没有见过许许多多
的新鲜事,我们替古人遗憾。生在现在,每天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忙忙碌碌的谋着
生计;读着历代山水诗,想象着古代的幽静和闲适,又不禁替今人遗憾……。人常
常有这样的感觉,与其带着一生遗憾死去,还不如没有出生的好。自己不能选择出
生,真是莫大的遗憾。
儿时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以为永远有明天,什么都不着急,还经常羡慕大人什
么都有办法,恨自己为什么还不长大。后来就发现长大了并不美妙,周围的人对你
要求严格了,要你做的活儿多了,还得上学校从早坐到晚听不同的陌生的老师训话。
这时候想有点自己的想法和举动都得左顾右盼,经常为了小事受到呵斥和处罚,自
由自在而倍受呵护的日子竟然一去不复返了。好不容易结束了漫长而枯燥的读书生
活,摆脱了老师和家长的控制,以为从此能够自立自强大松一口气了。没想到更厉
害的紧箍咒还在后头,才出狼窝又落入了虎口——单位、社会、新家、孩子、老人
等等一系列的重担都毫不迟疑地搁在了你还未稚嫩的肩上,压得你一下子就快喘不
过气来。时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日子一天比一天短。周围似乎一夜间冒出一大堆
远比你年轻得多健壮得多优越感强得多的男男女女来。你再也不盼望着过年了,再
也不觉得日子还多的是了。你每天都感到紧张,总想哪天闲下来好好歇口气,寻找
一下生活的乐趣,可是你绝望地发现,似乎已经没有这一天了,实在太遗憾了!
儿时得病似乎是件幸福的事,因为全家的人都格外地关心你,想方设法地给你
弄好吃的,陪着你玩,对你是那么好,因此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痛苦,总是稀里糊
涂地好了。在学校里得病也是件愉快的事,破例吃点好菜和不参加打扫厕所还在其
次,最让人兴奋的是可以不上课甚至休学一年,等于是放了长假。这常常是同学在
同情的背后暗中羡慕的经历。然而在体育课上,就发现别人都比自己跳得高远跑得
快速,心里不是很好受。当然那时也没把体育好当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老师不也
常常鄙视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吗?在弱者的印象里,体育好就是头脑简单四
肢发达,四肢发达必然头脑简单。有时还庆幸自己四肢不发达呢。再长大了,才真
正发现生病是多么的不幸。有时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沸腾的生活之音感觉自己就在
死亡的边缘。世界那么丰富多彩,自己多么想投入进去,去发掘去体会去创造去享
受啊!可是没有一个健壮的身体,一切都是空想,永远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时候
才真正发现生命的可贵,疾病可能是上帝对人类忘记了他的存在的惩罚。谁能一辈
子不生病呢?生而必须生病受苦,也是非常遗憾的事。
小时候就亲眼看见过同伴落水溺死的情景,当时对死一点概念都没有,还以为
别人不过是睡着了,明天还会起来跟自己一起玩捉迷藏的。可是又发现死者被装进
一口小小的棺材,用大铁钉死死地钉住,送到山上去挖个坑埋了,上面还高高地堆
起一堆土,家里人都哭得在地上乱滚,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看来同伴是醒不来了,
永远也不会再跟自己一块儿玩了。学校里又有好朋友得什么白血病死了,见过一面
之后竟然也是再也见不着了。尽管这时已经知道什么是死,可总也想不明白,跟自
己朝夕相处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人为什么会死呢?死是什么感觉呢?自己竟
然也总有一天要死,多么可怕啊!自己会怎么样死呢?病死?溺死?被车撞死?被
人用刀捅死还是自然老死?人既然迟早要死,为什么大家好象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还在嘻嘻哈哈地活得有滋有味着呢?死了以后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是另一种生活还
是根本没有生活?如果死后什么也没有那该多么可怕又多么没意思啊!那样我们活
这一辈子又为了什么呢?既然总是要死的,一切都要归于虚无,这世界又何必存在
呢?……想也想不明白,怎不教人遗憾!
人来到世上短短的几十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万事成空,灰飞烟灭。
生老病死无不令人遗憾终身,死不瞑目。更不用说其他日常生活中这样那样数不清
的遗憾事了。没有钱活得不潇洒令人遗憾,满世界的美女得不到也遗憾,升不了官
也发不了财做学问也弄不出名堂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愿做什么都不做也受不了活着
找出不意义去死又没有胆量也不甘心生活成了一种苦差世界成为一个炼狱……如何
不遗憾!人啊人,你带着遗憾来到世上走一遭,注定要带着遗憾静悄悄地离开。你
这一生的收获,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1999年4月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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