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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计划——火星
火星前沿观察站。
满脸络腮胡子的齐普正腾出两只手来,一只手费力地从吊橱里拽出一瓶香槟,
另一只手从柜子里弄出两个高脚杯。他另外的两只手则马不停蹄地敲打着键盘,发
出“嘀哩嘀哩”的响声,成为这死气沉沉的观察站里唯一的声音。
“嘿!”齐普夸张地说,“一切正常……正常。永远的一切正常……你要来一
杯吗?”
尼克从嵌在桌面的星云图上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很别致的图,有时是红色,有
时又变成蓝色带白色。他皱皱眉,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要一点儿吗?”齐普举起那两个透明的杯子。
“不要,谢谢。”尼克转过脸去,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天穹。满天繁星构成了一
个奇妙的世界。其中,那个蔚蓝色的生命之舟,他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它在哪儿。
“人类漫长艰苦的移居道路开始于2089年……首先从遗传基因着手……改变人
类的生理特征,使之适应火星的环境,设计出适合不同重力加速度的外表形态。还
要从基本细胞上改造内部组织……”
尼克从显示屏上挪开视线,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充溢上来。窗外是寂静的长
夜,土豆状的火卫一和火卫二正高悬在空中……
100 多年来,地球移民的后裔——火星人已成为一个独立的团体。随着火星的
逐步发展,双方的矛盾也逐渐加深。各个方面尤其是形体上的差异造成了分歧。而
最根本的则是对于差异的狭隘、不宽容的心理。最后火星人获得减小重力作用的成
就成为两个星球决裂的导火索……现在,在火星人眼中,地球只是曾经利用过他们
又抛弃了他们的行星。关于地球的记忆,已随着上几代人的消失而被厚厚的尘土掩
埋起来了。
“嘿,要换班了。”齐普推门进来,“想去看场电影吗?”
每3 个月换一次班,这是观察站的规矩。尼克坐在火星飞车上,窗外飞掠过一
片片荒芜的土地,然后来到城市。
尼克慢吞吞地下了车。齐普已抢先一步冲进了俱乐部。尼克抬起头,在城内已
经看不到星空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灯火辉煌。有抒情的曲子从里面传来,却掩盖
不住鼎沸的人声。明晃晃的玻璃门后,特制的地板闪着黄澄澄的光,供他们的第三
只手和第四只手攀附。尼克恍然想起辛迪叔叔说过地球上的人们没有第三只手和第
四只手,而有两只脚……他们可以真正地走路、跳舞……火星上的重力加速度却决
定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站起来。
抒情的曲子变成了狂热喧哗的音乐,喧闹声波浪般一阵阵涌来,约摸是晚上9
点到10点,淅淅沥沥的人工雨又下了起来。一个警察伫立在暗处,一直在盯着他。
尼克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跳上车走了——再晚一会儿,他恐怕就要被当作异端
分子。
夜幕下的城市依然不太安静,沸腾了一天的人们还在狂歌劲舞着。火星人的睡
眠奇少,常常是通宵达旦地尽情享乐之后马上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辛迪坐在高背转椅上,惬意地注视着这一切。
指示灯亮了,尼克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凹陷下去:
“叔叔,我来了。”
辛迪在平静的外表下突然提高了声调:“你这是怎么啦?”
尼克伫立在那里,默不出声。
辛迪略微平静了些,说:“你在想着地球,对吗,孩子?”
“是的,”尼克的声音有些激动,“不可以吗?”
辛迪烦躁地挥了挥手:“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去他们那儿,他们也不来我们
这里。火星是孤立的。”
尼克有些茫然:“您不是也曾向往过那里吗?”
辛迪按捺住怒火,语重心长地说:“那是以前,孩子。在这里,你要想主持工
作,统治大局,就不能提到地球!”
辛迪迈步向星云图走去,一头棕发在银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指着太阳系:
“喏,这儿是地球——这儿是火星。”他用手比划着,意味深长地说:“这段距离
非常遥远。”
“工作总是很多。”齐普穿过狭长阴暗的过道时自言自语道。火星上常有尘暴
发生,因此舱门的缝隙里总是塞满了沙子。
齐普费力地挤过供给箱,他庞大的身躯总也适应不了这种狭小的环境。他用下
面的两只手抓住观察舱入口处的扶手,一个轻巧的翻越,便跃入舱中。
舱里有一个大功率的核能动力机,可以启动观察舱的天棚、发动风箱,以造成
强大的旋风气流,使尘暴来临时不致损害观察站。通常最省力的方法是释放一个小
龙卷风,不过有时并不需要。
他抓住动力机的边缘,打开背在身后的工具箱,拿出一个变形器。不久,动力
机的外壳就被打开了。他将一个螺丝叼在嘴里,一边例行公事地检修,一边自嘲地
想,在观察站工作的最大缺点就是必须忍受3 个月平淡无奇的寂寞……
尼克这时却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窗外是一片平和之色,远处是红色的沙丘,
耀眼的沙子成团地聚集在一起,匍匐在地上。太阳依然是那么柔和明亮,好似一个
亮晶晶的眼睛,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也注视着另一个世界。
他的思绪却如此混乱。他在想着那些鞋子,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矛盾是如何
发生的呢?难道两个世界注定要永远对立下去吗?……尼克迷迷糊糊地想着,陷入
另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中了。
太阳慢慢爬上了半空。
齐普回来时,尼克已经睡着了。偌大的观察站里回荡着发报机“嘀嘀”的单调
的声音。不远处一株红色的火星植物在沙地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可一点儿也不屈
服。有点像尼克,齐普摸了摸剃了胡须的光滑的下巴,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星空中的一点上,那就是地球了。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上面拥
有生命以外。和别的星球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看,
也都是这么想的。
尼克的想法……他暗自笑了一下,他虽然不理解他的行为,可并不反对。在这
个星球上,有勇气的人总是令人钦佩的。
一阵更大的风袭来,那株植物倒下了,却还在挣扎。
漫天的尘粒扬起,席卷过来——火星尘暴来了!观察站被裹在一片灰蒙蒙的沙
雾之中,渺小得根本看不见。齐普焦灼地守在窗前,观察屏上什么也看不见,大量
的黄沙涌过来拍打在观察站的金属墙壁上,哗啦哗啦地响。几株植物被连根拔起,
抛向空中。
突然,观察站顶部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被启动的大型风扇呼呼作响。伴随着一
阵猛烈的摇动,观察站的上层突然脱离了底层基地,巨型风扇排出的强大气流涌向
地面——借着尘暴的风势,观察站的上层俨然变成了一艘小型宇宙飞船,呼啸着奔
向太空。
齐普坐在底层基地的玻璃窗边出神,尼克真是好样的,用巨型风扇和大型发动
机作引擎,观察棚则成了驾驶舱。他含笑目送那艘“小型飞船”在尘暴中消失,认
为这是他在火星上度过的最有意思的一次尘暴——仅仅守着半个观察站。
辛迪怒发冲冠。他双眉紧锁,眼里喷射出怒火。齐普躲在一边,装作什么也不
知道。
“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他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震得周围的人瑟瑟发抖。
“要不要派人去把他找回来?”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他沉思片刻,慢慢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官方插手,以免引起地球
和火星的纷争。”
一些小声的议论在室内弥散开来,更让辛迪觉得心烦,他压低了声音却仍包藏
不住怒火:“他最好自己回来!”
中国西部,一个全自动化的小村庄。
天色渐暗,天边的星星若隐若现。村庄里静悄悄的,房顶上虽然还有烟囱,但
谁都知道那是最好的装饰。夕阳西下,机器工人早已干完了活儿,回到地下补充能
量去了。
这里的人口不算太多,这要归功于100 多年前那次人类大迁徒。那一次地球向
火星输送了约35亿被改造过的人,又对人口严加控制,才使现在的人数基本趋衡。
而把人类运往火星的输送地——拉普拉发射广场就在这附近,村庄的人都引以为自
豪。
黑色渐渐涌上天穹,星星从云雾背后探出头来,在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一条
细小却闪亮的光带正在滑动,缓缓地扑向地面,随即传来一声闷响,大地似乎震颤
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平静。
然而此时在空气中正紧张地传递着无线电波。
“注意!注意!有不明飞行物降临地球!”
尼克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四周一片寂静,世界好像完全沉下去了似的,只留下
他一人悬浮在空中。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巨大
的压力。他睁开眼睛,船舱中那些空荡荡的虚无缥缈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全被赋予了
某种重量似的,一齐向他压来。他不得不费力地喘息着,四肢仿佛被钉在地板上一
样,动弹不得。可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马上离开——毕竟,他是从火星上来的人。
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舱门,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下意识地伸出第三只
手,还未来得及撑住身体,整个人便朝地面跌去——他扑倒在地上,脸颊贴在厚实
的泥土上,小草簇拥着他的鼻子,溢出一股说不出的清香。他平静下来,胸膛有节
奏地一起一伏,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这是一幢古朴的住宅,主人并未因其显赫的地位而将它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这
所楼房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门上闪着金光、代表荣誉的将军府的徽章——那是
使来往人流驻足的原因。现在,却全给夜色掩盖起来了。
此刻,在那间温暖舒适的卧房中,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个柔
和而又不失机械味道的声音响起:“将军,有您的电话,紧急!”它停了下来,因
为将军醒了。
“什么事?”敏锐的感觉促使他迅速清醒过来。
那个电子声音又冒了出来:“一个关于火星的报告。”
天色发白。将军坐在高能甲壳虫形汽车上,思绪并不平静。他正赶往来自火星
的宇宙飞船的着陆点。
到了。将军迫不及待地跨出汽车,周围的士兵纷纷向他行礼。这是一艘外形奇
特的飞船,没有做成流线型以减少阻力,也没有降落时应有的滑行轮,因此它一头
栽进了泥沼里。看到这里,将军紧皱的双眉舒展开来:这不像是有特别目的的行动。
副官走上前汇报道:“据现场分析,这不是一艘由火星军方制造的飞船,而且
没有制动系统,没有完备的宇航仪器。只有一个作为动力系统的由发动机和旋转器
组成的推进器。没有多次航行的痕迹。估计到来的火星人只有一个,已不知去向。”
将军陷入了沉思。
尼克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密林中,又干渴又疲倦,巨大的重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勉强套在后两只手上的鞋(那是他花好几个月的功夫做的),弄得他的手又别扭
又红肿。可他毕竟在走了,不是吗?他稍微振作了一点,告诉自己很快就能到达目
的地。
这时,他突然发现丛林深处露出两根长长的天线来。他慌忙攀上身旁的树——
多亏手“脚”灵活,他刚隐入浓密的树冠,两个农业机器人已走了过来。
一个声音飘了上来:“这次连将军也出动了。”
“是吗?”另一个饶有兴趣地问,“找到那个火星人没有?”
“还没呢。”这个故意压低了嗓音,没有注意它刚刚走过的那棵大树,“不过
主人们好像很重视这件事。”
“好啦,走快一点儿!”它的同伴催促道,“今天中午以前,我们得耕完500
亩地呢!”
脚步声远了。尼克松了口气,从树上跳下来,继续漫长的征途。对地球人来说
毫不费力的一段路,他却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很快就体力不支了。直觉中自
己快要倒下了,可还有一种意念在支撑着他。不是已经来到地球了吗?他一定要完
成心愿。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全然不理会身边的一切。太阳又要落下了,那个
埋藏在心底的地方也越来越近。尼克的呼吸急促起来,忘却了路途的疲劳,任自己
的心脏“嘭嘭”跳动……
终于看见发射场地周围的铁丝网了。他一下子扑上去,双手止不住地抖动。就
是在这里,他的祖先们乘坐飞船,离开了家园。
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倒在地上,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他忽然发现身体轻松多了,这才意
识到房间里的重力适合火星人。
对面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一个高大的人影投射在墙壁式的屏幕上。那是一张
棱角分明、威武却不失温和的脸,特别是嵌在他脸上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示
出一种打动人心的魄力。
这个人慢慢转过脸来,正对着他,似乎在斟酌应该说些什么。从他的肩章来看,
他应该是位将军。
尼克鼓起勇气:“您好,将军!”
将军笑了起来:“我们在拉普拉发射广场找到了您。”
“是的,”他笑了笑,不再觉得是那样的不自然了,虽然这是他作为一个火星
人对地球的首次探访,“对您来说,”他停顿了一下,“我应该不算是一个外星人。”
“哦,当然不。”将军搓着手,显得有些激动,“应该说我们大家是兄弟,是
我们共同的母亲——地球的儿子。”
“真的?”尼克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没想到您也会这样想。”他犹豫了一会
又说,“而不是歧视我们,冷漠地对待我们。”
谈话很快就进入了热烈的阶段。尼克觉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自己多
年来梦想和情结的朋友。
将军和属下们目送那艘宇宙飞船升入太空,凝成一个小点。
“将军,”一个少校满腹狐疑,“我们必须警惕他们的阴谋。”
将军捋了捋胡须,爽朗地笑了起来:“这只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探访,不带任何
恶意。”
“真的可以和他们建立友谊吗?”另一个人也提出疑问。
“100 多年以前我们就是这样做的。100 多年后,我们仍然会这样做。”将军
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把目光投向远处。情况也许不会太乐观,人们的心理障碍远
比技术上的问题要难解决得多。但是,他们会不断努力,为人类的未来,也为他们
自己。
尼克又一次漂游在茫茫宇宙了。不过这一次,他的心情是闲适的。他乘坐的是
一艘真正的、也是目前最先进的飞船,上面载着地球上先进的技术资料和地球朋友
们的热情问候。
这是第一步,他想,火星并不孤立,将和地球共同发展。他十分珍爱地捧起那
个将军托他带给辛迪叔叔的礼物——一个模拟的小太阳系,其中,火星和地球被一
束激光巧妙地联结在一起,使整个太阳系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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