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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火焰在风中舞蹈
收到那份到北京领奖的通知时,离颁奖的日期已没几天了。那时我还在一所乡
村中学教书。通知说得很清楚,我的一首诗歌在这次文学大赛中获了个二等奖,到
京领奖的路费及食宿等费用均由大赛组委会负责。有这等好事岂能不去?于是我没
有丝毫的犹豫,请好假第二天便匆匆赶到桂林,凌晨一时左右在桂林火车站挤上了
北上的特快列车。车厢里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座位时已经汗水淋漓,略略扫视
一下,邻座的旅客正很委屈地蜷缩在角落里。我精神一放松,困意便上来了。
悠悠醒来,天已全亮了。伸伸酸疼的身子往旁边一瞧,令我惊讶的是那竟是一
位淡雅的女孩子,她很漂亮,皮肤白净,嘴唇稍薄,一身学生模样。这时她也在注
视我,目光有些犹豫,在对视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她垂
下了睫毛。她长长的睫毛很好看。
列车很单调的歌吟着,窗外的景致有些模糊,那女孩拿出一本刊物很专注地读
着。阳光如啤酒泡沫般涌进车窗,簇拥在女孩秀气的眉间和光洁的脸上。我静静的
欣赏。女孩似乎觉察到了我在注视她,突然抬起头来。我迅即把目光移开,无意间
落到了她打开着的刊物上。世间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我那瞬间的心情决不是用惊喜
就可以形容的。“单飞的候鸟啄破日期的记忆/啜饮你远在异乡的漂泊/而你的瞳
仁穿不透夜的心脏/二胡忧郁地演奏着第三种痛苦/有池如镜有草如画有泪当歌/
有失眠的侯鸟加上你 夜夜/听眼睛里的潮涨潮汐……”当我情不自禁地把这首诗
背诵出来时,迎着女孩诧异的目光,我很直接很干脆地说:“我就是这首诗的作者。”
在北上的列车中,诗歌成为我贴在心灵上的邮票,把真情和善意寄达了另一颗
温情的心。接下来我便知道了凌燕的许多事情。她在石家庄的一所大学念中文系,
最后一年了,学校也鼓励学生自己出来跑一跑单位,于是她便慕名南下到了一座夜
夜笙歌的城市,这是当年中国最不屑拥有书籍、文学的城市之一,连闪烁的霓虹都
夹有钞票的欢鸣或呻吟。与那些搞不清惠特曼是人还是某种化妆品,而港台歌星乳
罩的尺码却能如数家珍的女孩子们混在一起,让她一刻也无法忍受了,便绕道桂林
游览了心仪已久的山水后赶回学校。“也许我是错的,我们就客观地生活在这个时
代,心灵的淡泊和安祥就如同铀一般稀有,你说呢?”凌燕若有所思地问我。我无
法回答。
夜色再一次吞灭了列车,驶过的外面那些明亮的窗,透出的是几分温馨,车厢
里的人和灯都昏昏欲睡,唯有铁轨清醒着。凌燕漂亮的大眼睛深情的看看我,我轻
轻点点头,她羞涩的一笑,便倚在我的肩上睡了过去,长长的黑发散在我的胸前。
我听到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似乎很近,又很远。
我是被一阵乐曲声吵醒的,接着便是列车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各位旅客,我
们已经来到了祖国的首都北京……”天呐,到北京了!凌燕,凌燕呢?我一下清醒
过来,才发现身旁坐的是位陌生的中年男子。他友善的向我致意,然后递过一张纸
条:“那位姑娘让我在你醒来时交给你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几行有些潦草但
仍显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就要到石家庄了,看你睡得那么香甜,真不忍心把你
唤醒,其实我一直都没睡着,我好喜欢偎在你肩上的感觉,真的。我要下去了,我
真舍不得离开,世上就没有永不到站的列车吗?答应过我的,你的诗集一出马上就
寄给我,一定要记住哦!我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珍重!
我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将字条叠好,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可马上又呆住了:
我们一直都忘了给对方留下地址!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从北京回来后大家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其实他们怎么知道我内心的隐
痛呢!不久我调到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任教,新的环境也并没有使我的心境有太大改
观。快放暑假了,我收到了大学时曾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从深圳发来的邀请:“来吧,
来兄弟这儿换换空气与思想,或许还能在这儿有很大发展呢!”
乘上长途客车时已是黄昏,夕阳把所有的事物都涂成一种怀旧的颜色,我的心
不觉涌上一丝伤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我是不会再回这地方了。
说是为我接风,兄弟把我拉到一家餐馆,餐桌旁已有位小姐在等候了。“这位
是凌小姐,我的副手。”他的话音未落,我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我的心快要蹦出
来了——凌燕!是她,果真是她!这时凌燕也认出了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
好紧好紧。
面对着丰盛的饭菜及欣喜的凌燕,我的谈兴如同食欲一样大增。凌燕不经意但
又姿势优美地啜着杯中的饮料,我注意到她一直很在意的听着,我甚至还从她的表
情里感受到了一股脉脉温情。忽然兄弟的呼机响了,他看了看,匆匆附到凌燕的耳
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朝我一笑:“老弟,对不起了,我有事必须马上处理一下,凌
小姐就代我陪你看一看深圳的夜景吧!回到我住处再详谈,好不好?”
我和凌燕走进一座公园,找了张长椅,我们很自然地相倚而坐,手早已经自然
而然地握在了一起。但我很难把眼前的凌燕与列车上的凌燕融合在一起,虽然她依
然还保持着学院派少女特有的那类清纯挺拔。我很想问问她是怎么到深圳来的,又
不知怎样开口。于是我说凌燕你相信人们所憧憬的爱情在生活中会存在吗?我开玩
笑说你看曹雪芹写的《红楼梦》之所以如此有市场绝对是因为那是一出悲剧,如果
宝玉同志与黛玉小姐能完满的结合,这部小说就会一文不值;我说梁山伯与祝英台
幸亏早日化了蝶,否则说不准就将落得个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下场。
凌燕不出声。凌燕望着青草地上两人淡淡的影子发呆。而远处闪烁的霓彩很美
丽地撒在她光洁的脸庞与柔和弧线的脖子。她披散着的青丝在夜风里微微摆动着,
有几缕正擦着我的脸和颈。一会儿,我移过去,小心地搂住她的肩。我感觉到了她
很轻微的一颤。在我一时少许的手足无措中,凌燕忽然紧紧拥住了我。
凌燕挽着我的手把我送回了住处,在进门前我们难舍难分的拥吻着。转身告别
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轻轻推开门,我那兄弟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见我回来,就说:“我不清楚
你跟凌燕以前有什么关系,但我在吃饭时就看出不太一般,你俩刚才在门口的那声
响我也听见了。不过她没跟你说,她有男朋友,哦不,算是情人吧,就是我们分公
司的一个经理?”我当下愣住了。
“我说老弟你呀,除了几首破诗,你还能给她什么?你真以为现在还是诗的时
代?在深圳,在这座现代化的都市里,谁还会为听到庄稼深夜里拔节而感动,为月
光下那些所谓的爱情誓言而泪落,为沉积成层层化石的心灵苦难而颤栗呢?其实凌
燕是一个很实际的女孩子,她所需要的,你确确实实无法给予,至少在目前你还无
法给予。”
我一夜未眠。天一发白我就悄然地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只属于这里。
说实在的,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期盼着能收到凌燕的来信,她应该来信的,如
果她真的爱我的话。然而我一天天的失望,直到最后绝望。是啊,我能要求什么呢?
我们从来就没有跟对方说过“爱”字,更没有过什么海誓山盟,何况海誓山盟也并
不是一种永生的神鸟,爱飞翔多久就可以飞翔多久的。
后来我对舟儿说了“我爱你”。在舞厅充满动感和欲望的灯光下,握着舟儿柔
和的小手生硬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凌燕的影子已经离我远去了,而其实我对舟
儿的感觉还完全可以追溯到两年前。
那时舟儿刚分配到我们学校。那天她报到出来,而我正坐在办公楼前老樟树下
的石凳上愣神。偶然一抬头,阳光下的舟儿显得格外的光彩夺目,仿佛是洒满阳光
的果树上绽了的花瓣,裙裾开满着灿烂的光芒和涌动的音乐。我一下子看呆了,一
种奇异的飘飘浮浮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后来我曾告诉舟儿那天的异样,并有
些不怀好意地问舟儿是否有同感。舟儿说也是印象深刻,上班时间有个家伙居然在
大树下乘凉发懵,那懒散的模样当然令人难忘。我俩都笑了。
舟儿此时可以说已是我的红颜知己。红颜知己是个很美丽的词汇,但在当今世
道却属于快消失的古董。其实知己是友情,高山流水世上所稀,再冠以红颜两字,
运气简直是好得不得了。有次我们和同事一起外出游玩,累了便到一家农舍歇息喝
茶,房东把我俩当作了小情侣,我故意看看舟儿,她也正脸红红的瞅着我,却不作
声。不过我心中十分清楚我对舟儿的感觉,她的轮廓太像凌燕了,尤其是身上的那
份气质,活脱脱一个列车上凌燕的翻版,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是把她当作凌燕来对待
的。我总觉得爱情应该是一个人终其一生去寻找的精神部落,寻找的途中不应该有
任何实利性的路标。我知道从一见到舟儿我就喜欢上了,但这里面有许多凌燕的因
素,更何况喜欢与爱是有本质区别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种犹豫与彷徨之中。
日子不会与我一样的徘徊。终于有一天她悄然告诉我她有了男友,说这话的时
候舟儿那双深情的眼睛一直没有看我。此刻我才蓦然醒悟,我是真正爱着舟儿的,
而且这爱与凌燕无关!如果只是爱她的一部分,比如她幽香的身体和如花的容貌,
问题就简单多了,但我爱的是她的全部——她的个性、聪慧甚至她的一颦一笑。但
此时我却只能是沉默。我凝视着窗外,阳光正透过藤蔓和花枝,与鸟声一同在作着
不堪忍受心痛的坠落。
很平淡的日子依然那么缓慢的向前走,我和舟儿也依然如往常一般的默默关心
着对方,但其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怅然。如果生命中没有遇到过也就罢了,但我和
舟儿相遇了,我难忘两人心灵之间的那种纯真畅美的对流和深刻熨贴的默契。我不
奢求什么,我只是想让舟儿知道我的心。我等待着适当的机会,也等待着勇气的来
临。
这次是与外单位的联谊。先是在顶楼的茶庄里喝茶,继而发展成喝酒。被强迫
了几杯下肚,我拉上舟儿飞也似的逃到楼下的舞厅。酒壮人胆,在馨香的舞曲中我
用自己也很陌生的声音袒露心扉时,我发现舟儿却是异常的平静。我有些心虚的望
着舟儿,她莞尔一笑:“我知道这个时刻迟早会来的。”
我第一次把舟儿拥在了怀里。舟儿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痛的表情,她嚅嚅地
说:“我说有男友是骗你的,但我真的不是想伤害你……”这一刻我感到心里异常
的坦然,我看见舟儿笑了,在明澈的眼睛里,在深深的心底。
一天下午,舟儿斜躺在我房间的沙发上读着我的第三本诗集《点亮心灯》,时
不时问上一句:“这首情诗又是写给谁的?”忽然她安静下来。我从书桌旁转头望
去,她手上是一张叠好的略显泛黄的纸条。是凌燕在火车上留给我的那张条子!我
什么时候把它夹进书里的?
我的手心有点湿。凌燕,凌燕,你还是没有离我而去。“你打开看吧,舟儿。”
“不,你的东西我不看。”舟儿的口吻并不坚决。我轻轻揽住她的腰。“那都
是过去的事了,我都快忘光了。”我说。
前段时间接到在深圳的那位兄弟打来的电话,含暄了一顿后,他忽然说:“哎,
老弟,告诉你,凌燕离婚了,她那经理丈夫在外面有情人。离婚后她就辞职了,现
在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说老弟你不会真把她给忘了吧?”我笑了笑。那时的
恋情现在回想起是多么的虚幻,往日的回忆是水,有结冰的时候同样也有解冻的时
候,也许总是这样的吧,所有的宽容都来源于一种真诚的痛苦。我说得很随意,但
心中却有一种预感。
果然,过了三天,信来了,没有称谓也没留姓名和地址,但那字迹既陌生又熟
悉。是她的。她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爱是一个过程,爱的幸福与否不应该从
结局来衡量。我的世界只要有过你,沙漠就是花园;两只鸟儿在飞翔中相互看到了,
一只飞过来啄理另一只的羽毛,关键的是,它们相互看到了!这就已经足够了,足
够了,对吗?”
我没有把信的事告诉舟儿。我想我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虽然我曾经是一个糟
糕的恋人。我想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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