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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深处
" 造物主赋予生物以最适合于它们各自目的的形态" ,这句话曾使我陷入了思
索,人之所以是人,为着有区别于他物的目的,那么,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鱼台造
就了很多的人,同时又把更多的人以民间的形式收藏,造就与埋没——这迥异的命
运对于谁不是惊心动魄的事实呢?
造就对于鱼台是双向的,正如深刻,不仅仅是对心灵而言。我想,鱼台早以某
种方式潜入了我的内心,使一些心灵的基质属于它,以后的成长就是我的事了。
我想起一些蛛丝马迹的事情,我几乎忘了它们,但当我想起时,才发现这其实
是一些很深的印迹。
那些" 可怕的孩子" 险些被时间掩埋。那一年,我被这些孩子包围着,这些孩
子侮辱了我,所有的孩子都笑起来,那个最文静的女孩也笑了。有时善良也是高贵
的,不肯俯就;而人的外貌若与心灵脱节,那美最为可疑。这些孩子给我留下的就
是这样简单而深刻的印象。今天,一个成年人再去追讨这些往事是苛刻的,我决不
会详细讲述往事,只是想探索一下深刻的含义。
还有,你知道一个少年手里如果不拿着一本书,放学归家的路上便会不自在吗?
你知道被学校长期压缩的他,曾因厌恶整齐划一的列队跑步而产生了错觉,继而有
巨大的羞耻感吗?
鱼台在我的心灵(心理)上留下了独特的印迹,使我以为我在鱼台的岁月是深
刻的,但是,鱼台冷静、历史的一面在我的经历中几乎没有任何痕迹,那么,我在
鱼台又怎能算是深刻呢?我没有丝毫的付出,只是被挟裹而行,没有方向、疑问和
质感。
" 真正的鱼台人" 是我思考过的概念,我曾把它想得很复杂,但实际上却简单,
仅仅是指那些在鱼台生活了二十年或更长时间的人。我就是一个真正的鱼台人,真
正只是一个名义,你毋须看重,它对于人或地域的意义是牵强的,一个真正的××
人一定是褒义的吗?一定值得骄傲吗?如果是,那也是人们事先早已准备好了附加
于它的含义,比如忠诚、勇敢、奉献、坚强……真正其实是一个语焉不详、缺少个
性的词,是一张意义漫漶的面孔。剔除了附加的成份,有很多词都比它具有个性,
深刻便是,它简单却决不含糊,坚硬而光洁,任何穿凿、附加的成份都对它敬而远
之。一些词汇具有的性格绝对比人类更坚定完美。
深刻就是这样的词:它是柄双向的利器,与心灵有关,也与地域有关,只有付
出的人才会坦然面对它,才会对地域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深刻又是完全独立的,拥
有忍者的力和自省的心,是一切浅薄与背叛者的不能逃避的法规,拥有对蔑视的绝
对自信。
我已改变了探索深刻的初衷。我从内心走向视野,不再留恋内心的风景。
那么,对于鱼台,深刻又有着怎样的积淀呢?
对于鱼台,深刻就是深深地刻入,是土地被深深地改变,是血与灵魂融入泥土,
是自己也被深深地改变,灵魂流落到哪里,哪里就是付出的理由。我也许已放大了
深刻的本意,但对于鱼台,深刻就是这样的。
我想起一个人,对于1964年以后的鱼台,他是极端深刻的人。他就是张呈震,
当时是一位年轻的县委书记。
1964年,山雨欲来,张呈震乘船来到了鱼台。有史记载的千余年,这里大小水
患凡百余次,动辄便" 飘没百里" 、" 湖陵雨血" 、" 人相食".那一年,鱼台又是
水灾。但就是在这个冬天起始的150 天里,张呈震带领鱼台人民进行了一场艰苦卓
绝的治水与" 稻改" 工程,一举改变了鱼台" 十年九涝" 的困境,使农民手里第一
次有了余粮,鱼台从此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米产区,并在80年代成为全国首批商品粮
基地。这是一个奇迹,几千年来,甚至从大禹治水开始,鱼台便不断地与水博命,
却从来没有完全的成功过,只有这一次,张呈震认清了治水与" 稻改" 的关系,制
定了科学合理的规划,每天仅靠四两杂粮的供给,带领八万人彻底改变了鱼台千年
难易的命运。150 天,不要认为这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对于苦难了千百年的鱼台,
这正是寻找了千百年的时间。枯燥的土石方就不必列举了,形象地说,在不到五个
月的时间里,他们挖掉的泥土垒成一米高的坝子,可以绕地球赤道一周半。这难道
不是一个巨大的奇迹么?奇迹当然不是哪一个人创造的,但说起鱼台" 稻改" ,谁
能忘了张呈震呢?
历史又是那样吝啬,只给了张呈震在鱼台一年的时间,1966年,红色兵团席卷
鱼台,这位年轻的当权者被揪斗了。但这一年已为未来的幸福打下了基础,鱼台百
姓紧紧握住这条生命线,任你" 革命" 翻天覆地也要改,一边揪斗,一边" 稻改" ,
这时的" 稻改" 已不仅仅是革新与传统之间的较量,而且是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斗争。
" 打倒张呈震,拿起要饭棍" ,这句饱含无限愤懑的谚语在民间流传,有人甚至把
歌颂焦裕禄的歌换成张呈震的名字传唱。民心是用再多的金钱与威权也无法夺取的,
实际上,它已提前十年宣判了那场阴谋与专制的运动的死刑!
张呈震无疑是鱼台原野上不可抹去的身影,但仍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
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史料里干枯的记载会逐渐取代人们对他的生动的回忆,甚至,
未来的人们还会把洋溢着无限幸福的水稻想当然地视作造物主的赐与,视作大自然
馈赠给鱼台的财富,而忘了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那场仇敌搏命般地奋力一击。深
刻竟然不堪时间的消磨吗?深刻难道不是一丛深深扎下的根?不是有着无比坚强的
内核吗?而人的记忆竟然可以蔑视它,使它蒙受耻辱。
还有人们的理解力。当人们称赞鱼台米质的洁白晶莹时,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
田文,他在鱼台的1953年是平静的,因为开端总是远离喧嚣。他是鱼台历史上第一
个将水稻种植由自发变为自觉的人,仅仅是5.4 公顷试验田,却将使以后的治水由
堵、疏结合向治、用结合发展。他对于鱼台难道不是" 唯一" 的吗?但人们贫乏的
理解力可以忽略任何人,如果不是有意地在史料中追寻,水稻的" 根" 的意义决不
会被发掘出来。
深刻之于历史,从来都是沉重的金石,不是逐水而居的青萍,但遗忘和忽略却
是层层的河沙,使人无可奈何,倒是一些香车宝马的韵事在历史的嘴里津津乐道,
永不沉沦。
我不禁怀疑,深刻和记忆(理解力)到底有没有必然的关系?事实上,人们常
常把它们混淆,把对一件事记得牢不牢当作深刻的外表。人们的回忆总是习惯于轻
松,拒绝深思,因为深思便是沉重,便是检讨与自责。人们常常怀疑深刻具有的坚
强的内禀,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的淡漠,一切可以消失,岂不知,一个深深
刻下的印迹被风吹平至少需要一万年。比如,深刻之于鱼台,它的气息一旦被感恩
的稻谷一代代收藏,就会成为温暖的基质,与种养它的人们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或许,人们现在关心的只是利益,而不是意义。天下攘攘,利益使遗忘成为必
然,使人向往优雅,逃避苦难。但深刻并不依赖于记忆,也不依赖于人们的理解力,
它一旦产生,就成了地域的固有属性,成了地域的性格和精神。当它刻入人的心灵
时,又成了生活者更深沉的生命动机。
我渴望摆脱肤浅,写一些有用的文字;目光高远,而步履行走在深处。
不论怎样生活,人与地域都有着相似的追求和困惑,如果它们彼此创造着,生
活的不朽将诞生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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