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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祯
天空三部曲之一
很早便听繁萍说起过亦祯的名字,那时我还在多伦多大学读MASTER. 繁萍是多
大留学生联谊会的秘书长,生性活泼,很有些交际才能,认识的人也多。她说起一
个个别人的故事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有一次她告诉我说亦祯的母亲特别写信
来托她在北美帮亦祯介绍一个男孩子。我很反感她管这样的事情,听了眉头便是一
皱,问道:" 亦祯是谁?" 她见我这样说,立刻眼睛一瞪,冲我嚷嚷起来说:" 你
这人怎么这么没记性,不是早告诉过你她是我大学最要好的同学?" 见我并没有想
起什么,她又接着提醒我说:" 我们班上最漂亮的那个,你当时看了相片还说她象
混血儿呢。" 这样说着繁萍便从抽屉里翻出她的毕业纪念照丢给我。我接过相片,
并不去看,只狡黠地看着她笑说道:" 你不是一直说你是班上最漂亮的那个?" 她
听了便不依我,用力拧我的胳膊,拧得我生疼,嘴里还说:" 好啊赵子莘,你敢嘲
笑我,哼!" 说着就噘起嘴来。被她这样一闹,我觉得好没意思,也就不说话,低
头去看手上的相片。相片上的亦祯的确很出众,身材高挑,脸部异常白净,线条挺
拔,五官轮廓鲜明突出,怎么看也不象南方的女孩子。她面带俏笑,嘴角微微向上
翘起,傲然站在人群中,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十分的传神,让我的视线久久不能
离开。
我后来为着要逗繁萍说话,就故意问道:" 象她这样的人还怕没有人追求,怎
么会要到这里来找?" 繁萍面色缓和下来,嘴一撇说:" 那还不是因为她自己眼界
高?上学那会子追她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她全都看不上,只一心读书,从来不谈这
些的。她家里那时管得也严,父母都是我们南大的教授,成天就生活在他们眼皮底
下,那还能有什么自由!后来一直到临毕业才跟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好上,她母亲还
不开心,嫌那人只是个本科,学历低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想来家里还是一心
想让她出来,所以才来托我。"
" 那她现在是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我接着她的话问道。
" 也没什么条件,就说要人品好,要有citizenship ,还有,最好要是个博士。
"繁萍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这些都不难,难的是要彼此投合。亦祯那么自负的
一个人,怕不是容易将就的。"
我这个爱耍嘴皮子的恶习不改,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没什么难的啊,我觉得
我就很不错的。而且,要我去拿一个PHD 绝不是什么难事。"
繁萍听了,用十分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我,半晌,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她
眨着眼睛问我说:" 你?你现在也能养得活人家吗?"
这话一下子将我堵在那里,让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繁萍也不理我,自己仰着头,
手上盘算着,自言自语道:" 我想把卓林介绍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好气地说:" 卓林?你觉得合适?"
繁萍说:" 是啊,他现在混得很不错,自己有房有车,学的又是法律,听说已
经拿到执业律师资格。我们这些人里面,他条件算是最好。"
我不以为然地说:" 他算盘打得那么精,从来不肯吃亏,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
还有,你不觉得他太大了一点?"
繁萍笑起来说道:" 去去去,你什么都不懂!什么叫有什么意思?门槛精那是
对别人,难道结了婚对自己太太也会这样?" 她又说:" 我算过了,卓林比亦祯大
了八岁,不算什么的,成熟的男人才有味,哪象你,说你一句就不开心,就生气,
真象个孩子。" 她这样说着,两只胳膊从我身后绕过来搂着我,用她丰腴的前胸贴
紧我的背,撒娇说:" 还生我气?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她将头倚在我的肩上,
用异常温柔的语调在我耳边说:" 我吃得也不多,也不要你买好看衣服,不花你什
么钱的,你养着我好不好?"
在我还能记起繁萍那天说过的话,还能回味起她柔软的胸部贴在背上的那种感
觉时,她却不知怎么认识了一个华裔古董商人,一转身成了第六大街那间古玩店的
老板娘。我再见到她已是在亦祯和卓林的婚礼上,彼此隔着一张餐台遥遥相对。世
间的事就是这样诡异充满变数,常常让人哭笑不得。可是我也并不能怪她。在她,
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对她而言是更为重要的呢?
亦祯那天穿一袭白色婚纱,略带娇羞的浅笑,寸步不离站在卓林身边,让我见
了便是一怔。其实关于她的相貌不凡,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结果还是被吃了一
惊,没想到当时看见的是这样好看的一个新娘。亦祯的婚纱裁剪得十分合体,在袖
口和裙摆处嵌着一排菊黄色的花,衬托出她的肌肤异常的白皙。她的举止娴静端庄,
行移飘逸,竟似有几分云中仙子的样子。她的目光清亮却又柔和,平静中带着喜气,
让我一下子无法将眼前这个幸福的小女子和相片上傲然独立的亦祯联系起来。只唯
一一次她转头和卓林悄悄说话时眼波一转,那一刻的锋芒被我捕捉到,我便象受了
什么打击似的,胸口隐隐发闷。卓林自己也是一表人才,那天与亦祯站在一起,全
然是一对璧人模样。记忆中只有山口百惠山浦友和的世纪婚礼才给我同样的感觉。
而曹子建作《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心中所思的怕也就是亦祯这样子的
人吧。我这样远远看着她,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繁萍悄然走到我面前,端着一杯酒,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她穿一件银灰晚
礼服,露出整个削瘦的后背。头发用一只发夹盘起,上面斜插着一只翠玉蜻蜓,蜻
蜓的眼睛是两粒硕大的钻石。我倚在柱子上,朝她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一口气喝
完。之后我朝她一笑问道:" 考驾照了?" 她不开口,只点了点头。我又问:" 车
子应该已经有了吧。" 她负气低声说:" 我不爱听你说这个。" 于是再没什么话说,
就那样站着,彼此长久无言。后来卓林跑过来,拉我们过去和亦祯说话。亦祯这时
已经换了一件玫瑰红滚了金边的旗袍出来,听繁萍说了我名字,啊的一声,随即笑
了起来,说道:" 原来就是你!" 她这样说着,朝着繁萍俏皮地使眼色,又冲我笑
道:" 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呢?" 她的声音很亲切,语调款款,略有些娇媚的味
道,我听了不由得心神又是一荡。可是她的话却让我难以作答,于是我笑了笑,岔
开话题问亦祯:" 还习惯这里吗?" 亦祯对我微微一笑,说道:" 嗯,还不错,来
之前听说这里很冷,可是现在看起来也不算什么。" 我便回答说:" 现在这个时候
算是夏天了,当然不会冷。" 亦祯笑说:" 原来这样。" 她接着说道:" 其他都还
好,就是买东西不方便,超市隔着好远的呢。" 繁萍在一旁听了笑起来说道:" 这
里买东西都是开车去的,一次买许多呢。回头让卓林教你学驾车啊。" 亦祯说:"
是呀,我也这样想呢。只是现在是刚来,准备这个婚礼也比较忙,等过一段时间他
有空再说吧。" 提到驾车,繁萍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她接着话题径自说道:" 学
会了驾车就可以去好多地方,加拿大的风景真的是不错。" 亦祯听了有些兴奋,眼
睛直盯着繁萍说:" 是呀,什么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罢。" 我在一旁调侃着
说:" 这样不太好吧?该是你和卓林两个人出去玩的,别人跟着算个什么呀。" 亦
祯笑了起来,柔媚的眼神向卓林一瞥,随即转向我们,说:" 他呀,总是忙得不得
了。不然就咱们三个去,不带他。
我听了微微一笑,点点头,推说还有事情要做,和卓林握了手,又向亦祯招呼
一声,告辞了出来,繁萍紧随着我也走了出来。在酒店门口繁萍故作轻松地看着我
说:" 信得过我的驾车技术么?信得过就让我送你一程。" 我倔强地说:" 信不过。
"繁萍脸上一黯,目光低垂下来,过后长嘘一口气,悠声说道:"好罢,那么再见。
"便回身低头向着她的BMW走去,她的高跟鞋踢踢踏踏踩在路上,一只手袋在手上来
回摆动,背影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寂寥。我看着她上了车,自己扭头向外走,
才出去没多远,被风一吹,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就有些打飘,这才发现喝多了酒。
想吐,可是吐不出,就那样一直在胸口反复。我扶着墙角站定,酒气从胃直冲到头
顶,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再见到亦祯已是半年之后的事了。我毕业后在一家电子公司谋到一个职位,暂
时丢开了继续深造的念头。那家公司距离我现在的住处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上下
班很不方便,这样就考虑起换房子的事情来。卓林不知听谁说起知道了这件事,打
电话过来让我搬去他家住,说房租可以算便宜一点。我当时正为找房子的事情犯难,
便一口答应了。他的房子是在WATERLOOP ,近于高尚住宅区的一处地方,在多伦多
也算小有名气,四周是一径的白色公寓。并且,距离我公司只有三站路。
卓林总是忙的,我搬家的那个星期天他还在事务所赶一个案子。我电话过去的
时候他说亦祯在家,已经交代过了。我心里颇有些不快,到这时才想起来,当时答
应得太草率了,这样搬过去很不妥当。我和卓林其实不很熟悉的,以前碰上多数是
点个头招呼一声,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他倒算是个名人,我们这个圈子里隔一阵就
会传出他的新闻,总之是平步青云,隐然一副中产阶级的气派。不过却少与人来往,
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而亦祯这里因为夹杂着繁萍的关系,也同样是麻烦。可是
现在再想这些却嫌晚了,这里房子已经交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去处。我这
样后悔着,整个上午就在犹豫中度过。后来电话响了,是亦祯打来的。亦祯在电话
里直怪我怎么还没到,说午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她的话很随意,没有一句客套,完
全象是自己人在说话,我听了很是受用。相隔了这样久,还没有被忘记,总是件让
人愉快的事情。于是心里仅有的一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后来在出租车里我又想
起刚才的通话,想来这时她早该知道了我和繁萍分手的事,可是却并不以此为意,
这让我不由得生出一些暖意,而在心中暗暗感激起来。
再见到亦祯,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她的外表其实没有什
么大的变化,没有化妆的脸上依旧眉目清秀,只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憔悴。让
我困惑的却是她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清亮透彻,变得黯淡起来,于是在我眼中便
象是换了一个人。我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对于一些细微的变化我通常可以很快察
觉到,同时我对自己的判断力也一向自负。于是这样的感觉让我暗暗吃惊。而亦祯
看见我显然有些兴奋,一直的生疏感在几句话之间便被打破。
吃了饭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我和亦祯坐在客厅里闲聊,话题自然就转到繁萍身
上。亦祯说起她和繁萍的大学时光,她们俩个手牵手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惹得多少
人不住看过来,还有一些探听了消息拐弯抹角前来搭讪,她们一概不予理会,昂着
头目不斜视,然后躲到没有人的地方相视着大笑一场。那时候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
别提是多么的快乐。亦祯这样说着,慢慢地回忆,眼睛里始终含着笑意,竟让我不
知不觉为之动容起来。
我后来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 现在的你,可不象你说的那个样子。"
亦祯看着我,好奇地问:" 哦?你说哪里不一样了?" 我笑了笑,说道:" 反
正我现在很难想象你昂着头冷若冰霜的样子。"
亦祯笑了起来,说:" 那你是没有看见!现在大了嘛,自然是有些不一样的。
其实也是因为在家一直娇生惯养,没受过挫折。可是现在不同啊,现在嫁了人,那
就得将所有的小性儿全都收敛起来。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要做一个贤良的太太,
让卓林永远不会后悔娶我。"
亦祯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僵在那里,一丝忧郁从她眼中一闪而过。这忧
郁闪过她年轻的脸庞,显得十分的突兀不协调,然而,却又是那样深深地溶入她的
眼眸中,好象任谁也不能驱除。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
又不能去问,只好那样看着她,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当天夜里我开始失眠。因为换了床的缘故怎么也睡不着,便爬起身跑去客厅看
电视。我躺在沙发上,将灯和电视声音全部关掉,手握遥控器不住换台。临近一点
的时候卓林才夹着公文包回来。亦祯从房里走了出来,头发居然一丝不乱。她接过
卓林的公文包,去厨房端出一直保着温的饭菜,然后陪坐在餐桌一旁。卓林却象是
和她没什么话说,只自顾着对我分析股市走向,地产行情来,说得头头是道,神采
飞扬,看着亦祯在一旁默默发一会呆。我对股市地产向来不感兴趣,于懵懂之间困
意袭来,呵欠连连。卓林见了,有些意尤未尽地收了话题,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意朦胧之间,被房间里电话惊天动地的铃声惊醒。我习
惯性地拿起话筒,说了声:"hello?" 很意外,电话里没有声音。我又问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答。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对方已经挂掉了。这时亦祯开房门
的声音也传到我房间。我陡然意识到这个电话是找她的。我在房间里告诉她这样的
情况,她在外面说一声:" 嗯" ,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我听见她房门" 哒" 地
一声轻轻被关上,随后,四下里一片寂静。
我开始在卓林家中住了下来。单身的生活其实简单,可衣食住行还是样样必须
考虑到。我是一直吃惯了外面的快餐的,汉堡包,热狗,炸鸡,咖啡,牛奶。这些
东西让我对吃饭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每到餐点时间就头疼,太阳穴发胀。加拿大的
食物是如此单调,味同嚼蜡,如果要吃中餐,需要专门去ChinaTown ,时间和金钱
上都不允许。这样我便打算自己开伙做饭。我是这样想的,自己晚上将第二天的饭
菜准备好,然后中午回来热一下,刚好来得及。我和亦祯谈了这样的想法,她说不
好,这样太麻烦。她说不如由我交些饭钱,她做饭的时候替我也带上一份,反正她
现在没有工作,平常又不出去,卓林也不回来吃饭,自己一个人也还是要做的。她
的话正合了我的心意,可是这样未免让我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就此欠了一个很大的
人情。亦祯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样子,忽然" 扑哧" 笑了起来,说道:" 没想到你还
是这样不干脆的一个人呢。" 弄得我再不好意思推托。随后,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
容,象是有些伤感地看着我说道:" 其实你能搬过来住,我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我沉默一会,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心追问道:" 怎么?" 亦祯摇摇头,目光茫然地
飘向我身后的门外,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没有回答。
一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多少女人愿意对不相干的男人说出推心
置腹的话。在我,那象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经历。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在心
里当她做了我的朋友。其实我并不完全清楚,亦祯这句话的缘由。在这个家里,在
亦祯和卓林两个人之间,在我短短的接触中,已经感觉到一种古怪的气氛,从亦祯
黯淡的神采中,从卓林冷漠的态度上,从两人的相对无言中,一点一点流露出来,
被我所察觉到。尽管我还没有成家,我对婚姻生活的了解极其肤浅,可是,在我的
理解中,那绝不应该象他们现在这样,毕竟,还算是新婚呢。可是,我也并不能说
出,一切到底应该如何。亦祯和卓林婚礼上琴瑟和谐的一幕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
我曾一度以为那就是幸福了。现在我知道,事实恐怕并非如此。事情该不是如我想
象的这样简单。
此后每天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我都会回来解决。亦祯日常的生活差不多是这样,
当我回来的时候,饭菜通常已经做好放在桌上,而她则开了电视,手上捧一本书在
看。亦祯做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有些专业水准,让我夸奖起来毫不费力。其实我
后来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做得还很不够,我所能给她的愉悦完全不能与她所带给我的
实际的方便相提并论。也因为如此,我是一直带着一种感激甚至不安的心情接受着
亦祯对我的每一分善待。而让我最最不安的是,差不多每天在我快到家的时候,亦
祯总会看着时间,守着门等我。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注意到,直到有一次,晚上下
班时被朋友拉去喝酒,当时情急,来不及电话,回来后亦祯便不高兴,很冷淡的样
子。我自己很是莫名其妙,可是知道她定是等了很久,便陪了笑脸保证说以后若不
回来吃饭,一定先打电话。亦祯听了还是一脸不高兴。后来我忍不住发狠说:" 那
我以后不在外面吃饭总行了罢?" 亦祯听我说得勉强,冷笑一声,说道:" 你对我
说这个做什么?真是奇怪了,你爱怎么样都可以。" 这话说完,她扭头进了她的卧
室,门被随手带上,留下我一人,呆呆站在客厅,感觉无趣之极。
可是等到第二天中午我回到家,亦祯又是象没事人似的,还是做好了饭菜摆在
桌上,带着笑容看着我进门。我便绝口不提昨天的事,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赌气不回
来。经过了这一次,许多一开始为我所不能理解的事现在已经渐渐显出端倪,我也
渐渐明白了亦祯从心里愿意接纳我过来的缘由。于是我开始每天按时下班,推掉本
来就不多的所有活动。休息天的时候,通常卓林是不在家的,我便会在那时带着亦
祯出去,陪她逛街,去公园,去海边。亦祯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这在女孩中很
普遍,只要没有人陪着,她便总不敢去陌生的地方,因为肯定会走丢。并且她也确
实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对所有地方都有新鲜感。当我点着一支烟,看着她赤足走在
沙滩上,手拽着裙子,掂着脚一点一点向着潮水走去,心里便涌起许多的感慨。其
实她并不算是我什么亲近的人,她有她的丈夫在身边。可是,既然在这个彼此陌生
的城市相逢,既然相遇在这样尴尬又微妙的境地中,我们只能彼此直面相对。我无
法背过身去,亦祯也一样。
亦祯平日穿的衣服不算少,旗袍,中式长裙,四季套装,全都有她自己的品味。
暖色调,碎花,做工精细,裁剪合体,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她的肤色和身材。不过这
些衣服一看就是从国内带过来的,没有牌子,在多伦多的市面上几乎找不到。或许
是我个人的荣誉感太强,我总觉得在任何场合下一直穿着国内带来的衣服,是一件
颇失面子的事,会让人觉得太节省。何况卓林挣的钱比谁都多,投资这个投资那个,
富裕得很。所以在后来逛街的时候我便格外留心起来。碰巧那天在SOGO发现一件蕾
丝长裙,全白色,胸口处是几近透明的薄纱,紧束的长袖一直到手腕以上,下摆不
宽不窄,稍稍呈飘逸状。亦祯的视线一下子被模特儿身上的这件衣服所吸引,我便
不住鼓动她去试穿。亦祯犹犹豫豫的,最后换了衣服从FITTING ROOM出来,这件衣
服的长处便在她身上充分体现出来了。当然亦祯原本就是很淑女的,穿上这件衣服
则更显得高贵典雅,气质不凡,象极了她穿婚纱的模样。我看了一下价格,也不算
贵,两百多块加币,于是不加思索就要买下来。我是知道亦祯没有信用卡的,为此
我曾经嘲笑过卓林一次,说他待亦祯刻薄,怕老婆花他的钱。亦祯当时还小心地为
卓林辩解,说她用不上的。所以这次当然由我来付钱。不管亦祯怎么想,不管别人
怎么想,我都要买下来。可是亦祯却不同意了。她将衣服捧在手上,眉头紧锁着,
象在心里反复掂量。我知道她其实也是爱极了那件衣服,可是最后她还是将衣服放
回原处,样子轻松地对我笑了笑说:" 不买了。" 我一听就急了,对她喊起来说为
什么啊?亦祯说:" 没机会穿,买来做什么?" 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怎么就没
机会穿了?我买了送你,不行么?" 亦祯笑了笑,摇摇头说:" 不好。" 然后她挽
起我的胳膊,说声:" 走了啦" 就拖我离开了那个货架。过后她对我说:" 我其实
明白你的心意,那件衣服我也不是不喜欢。可是呢,毕竟是有些不方便的。做朋友
应该不在一时一刻,你说对么?"
在亦祯身上总有一些小道理让人不得不服贴,我也在一直的相处中认定她是个
很容易亲近的人,我可以对她无所不谈。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却一直闷在心里,一团
狐疑,那就是关于那天早上接到的那个电话。事实上后来几乎每日清晨那个电话必
定准时响起,在卓林上班以后,在我出门之前。我凭直觉就可以判断那些电话全都
是同一个人打来,并且那是个男人。这个电话如此神秘,耐人寻味,让我隐隐约约
感觉到其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当然我是不再去接了,我甚至拔掉了我房间里的
分机插头,只在需要拨电话的时候接上。因为这个电话,每个清晨的空气中便散布
着一些诡秘的气氛。通常那时家里是这样的情况,我匆匆忙忙起身梳洗,在客厅走
来走去,而亦祯则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电话,偶尔对着话筒说上一两句。
她在讲电话的时候总是压低了声音,一直到我在门口穿鞋出门,朝我笑一笑,算是
招呼,然后,便又恢复到凝重的表情,让我总感觉她有些失魂落魄。
我的好奇心让我一直很想知道有关这个电话的故事,而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不能
在亦祯面前提起这件事。亦祯当然看得出我心里的疑虑,几次话题谈到这里,我都
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是她一点没有要告诉我什么的意思,我也自问无权要求她解答
我心中的困惑。有时候我很想和卓林谈谈,当然不是谈电话这件事,这件事我只会
让它烂在肚子里。我所要谈的是其他事情。和卓林谈话虽然不需要预约,可是还是
要等合适的机会。好在这样的机会想找就不会找不到,所以当有一天卓林告诉我股
票上又赚了一笔之后,我便以玩笑的口吻说:" 你赚那么多钱还不够?有时间多在
家陪陪亦祯,她一个人在家也挺寂寞的。" 卓林听了我的话忽然就不做声了,脸转
过去四下张望,一付兴味索然的样子。我很无趣地看着卓林,再也说不出什么,只
默默在想,在他宽大的脑门里面,到底是装着些什么呢?为什么这样一个娇滴滴的
妻子放在家里,却可以完全无动于衷,而一心扎进花花绿绿的钞票之中?我想,若
是换了我,怕是怎么也做不到。我对卓林所追求的东西永远缺少一份虔诚和忘我的
热情。可是,难道我这样就对么?我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没出息,而让繁萍去嫁了那
个小老头?我知道繁萍并不开心,可是我难道有什么能力去安慰她么?事到如今我
已然明白,所有这些问题全都不能深究,我只能宽慰自己说,在每个人的背后都有
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一切,安排一切。平凡如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安排。
那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一路的上班族都带着满脸疲惫往家
的方向赶去,可是我回到的家里却空无一人,亦祯不在。这是非常罕见的一件事,
从我搬进来开始,我便从未见过亦祯自己出门。没有了亦祯的存在,这所房子是如
此的空旷,竟让我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压抑。我在唱机里放了一张CD,是日本小提琴
家西崎祟子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然后躺在沙发上闭起眼睛细细地听。若
不是亲耳听到,很难想象一个日本人会对中国的这首名曲有这样出色的理解,从轻
松的小提琴独奏,到大提琴的介入,欢快唱和,之后一个高音,转入凄艳哀婉的旋
律,一把小提琴流畅地诉说着那个流传千古的动人故事。这首曲子我听过不下几十
遍,听了便不能忘,并且一直想要再听。亦祯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脸的疲倦,
神色漠然。她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再不出来。直到半夜我迷迷糊糊起来去
洗手间,经过客厅,发现她披一件长衣静坐在黑暗中,点着一支烟。烟头的亮光照
在她的脸上,照在眼睛里,于是眼睛里也亮着一闪一闪的红光。
从那天以后亦祯便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憔悴。休息天的时候她不再和
我出去逛街,在房间里一关就是整个下午,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隐约觉得这些异常
现象与每天早晨的电话有关,只是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林也觉察出了亦
祯的反常,经常在深夜的时候可以隐约听见他们房间里传出压低了的争吵声。后来
我想出一个办法,带亦祯去了CASINO散心。赌场是这样一种地方,不论你是什么样
的人,不论你是否会赌,只要你来一次,就会被吸引,或多或少地喜欢上这里。并
且你总会要玩上几手,至少将赌场发给你的十块钱消费掉。这说明每个人身上都存
在有赌性。那天我们玩的是Black Jack .我要了一杯白兰地在一旁看亦祯帮我抓牌。
亦祯玩得很认真,开始还不太明白,渐渐就有了极大的兴趣,赢了便欢呼雀跃,不
时挽起我的胳膊。输了便噘起小嘴不高兴,十分的可爱。而我只在一边微笑着看她。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分明感觉到了她身上真的性情与光彩。这种光彩如同一种能
量,被压抑得久了,一旦迸发出来,就有无穷的力量,让人为之震撼。所以那天我
们一直玩到很晚,赢了不小的一笔钱,还几乎忘记了时间。
在回去的车上我终于问起亦祯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亦祯的脸一下子变成惨
白,嘴唇微微发颤。她的头扭向窗外,默默看着暗夜中的公路一侧。之后她向我要
了一支烟,用力吸了两口,浑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等她的咳嗽缓和了一点,她又吸
了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前方平静地说:" 以后罢,以后我会告诉你。
"然后她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幽幽地说:"已经做错的事,还可以重来么?"
从赌场回来后亦祯和卓林之间就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当时我正在睡觉。一
开始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嗡嗡的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很快我便发现
不对,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竟然吵了起来。直到一只杯子被用力摔在地上,发出
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这才全部停了下来,成为一片寂静。在这片寂静中我听见卓
林狂叫的声音:" 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在这里装委屈。你不就是想来加拿大
么?现在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不是我你能来得了?若不是我你能吃得上这份
福利?" 这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几乎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我听见房
门被用力拉开,随之是钥匙开大门的声音。再后来,便又恢复到更深的寂静中去。
我披衣起来,客厅的灯开着,却没有人。我敲了卓林的房门,问他是怎么了。
他在里面突兀的声音说他睡了,不想谈。于是我踱回到沙发边,坐下。我知道亦祯
是跑了出去,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此时的多伦多已经很冷了,而亦祯在
这里一无去处。一直到凌晨四点,我终于下了决心,要出去找她。我在楼下的各处
张望,最后终于在一张长椅上看到了亦祯。她身体缩成一团,手蜷在袖子里,眼睛
闭着,象是已经睡着了。我从后面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她身上。这时亦
祯睁开双眼,疲倦地看着我,低声说:" 我要离开他。"
我犹豫了片刻,说:" 再过一年,你就可以拿这里的护照了。"
亦祯苦笑着摇摇头,低着头自言自语说:" 一年,太可怕了。"
亦祯在我的劝说下最后还是回到了家,只是她变的更加沉默。此后不久的一天
我在匆忙之间丢下一张存在软盘里的图纸在家里。因为急等着要用,只好请了假回
去拿。等我到了家掏出钥匙打开门,极其意外地听见屋子里传出一种呜呜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亦祯关着的房间里,让我一楞神,很快便分辨出,那是亦祯哭泣的声音。
而在门口的鞋架最上层,非常显眼地放着一双男式皮鞋,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整
个屋子弥漫在一种不祥的气氛中,让我感到异常压抑,心怦怦乱跳。大概是听见了
开门的声音,亦祯的呜咽声被强压了下去,霎时没了动静。我站在这片沉寂中,犹
豫了片刻,没有进去,轻轻带上门走了。
我并没有回去公司,一个人躺在维多利亚公园的大草坪上,双手交叉压在头下
面,仰望蔚蓝的天空。阳光从身后照过来,暖暖地照在身上,旁边的青草戳在脸上,
软软痒痒的,带着一些凉意。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妈妈化着好看的淡
妆,头发紧紧地梳拢起在身后扎成弯弯的一束,在教她的孩子学步。她俯着身子,
双臂张开,正对着我,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我嘴里叼着一片青草,用门牙慢慢
将它咬成小片,随口吐出。头微微仰起,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着这母子俩,而思绪却
象是脱僵的野马,在天空四处游荡。亦祯被压抑着的呜咽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让
我象受了极大的挫折似的变得魂不守舍。那个每天清晨必定响起的电话铃声,夹杂
着亦祯一闪而过的忧郁,全都在这时涌到我面前来,让我的大脑象裂开了一道缝,
思维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我知道,我已经接近了一个事情的整个真象。尽管我曾
经这样怀疑,我却一直觉得自己会永远带着这个谜团,直到我离开。现在,一切已
经浮在了水面,我却为此心烦意乱,变得茫然,开始不快乐起来。到这时我才发现,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宁愿我永远不知道答案。
我回到家的时候亦祯的房门开着,那双鞋已经没有了。亦祯蜷缩在沙发的一角,
捧着一只茶杯,两眼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我的脚步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她的嘴角
抽动了一下,勉强笑了笑,之后,目光飘散开去,又象是继续陷入沉思中,脸上的
神色显得十分疲倦。我在那里站着,犹豫了片刻,噤声向自己房间走去。亦祯却在
门口叫住了我。她声音虚弱地看着我,目光象是求恳地说:" 我渴了,帮我倒杯水
好吗?"
亦祯象是渴得厉害了,一口气将一杯水喝掉大半,这才恢复了些元气,眼睛里
开始有了一点神采。她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象是想要从我眼中发现些什么,让我觉
得很不自在。过后她忽然一笑,目光有些腼腆起来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什
么的,是不是?" 我老实地回答说:" 是。" 亦祯便又沉默起来。她的双手握着茶
杯,目光散漫地飘在杯口。" 唉" 地叹息一声,幽幽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
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向我这里一瞟,稍稍提高
音量说:" 毕竟你和卓林早就认识的,和我却只是只是" 她略一沉吟,眉头微微皱
起,象是在想一个措辞。我于是笑了,接了她的话说:" 萍水相逢。" 亦祯也笑了,
说" 也不是".她的笑容略带一些羞涩,竟象是溶化了她眼中许多的忧郁。她开始说
道:
" 我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那个人也是我们学校的教师子弟,只
不过以前并不认识。"
亦祯说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插话道:" 我知道。"
亦祯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说:" 啊,那就是繁萍告诉过你。" 她接着说道
:"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繁萍也是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在此之前他已经
追了我很久,我却一直没有答应。你是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的,爸爸妈妈一直不想让
我留在国内,说是个大染缸。他们宁可让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国外做孤魂野鬼。
我那时一直都在考托福,考了几次,分数是够了,就是申请不到奖学金,一直不能
出来。
我男朋友一直不同意我出国的,我每次去考试都是背着他。可是总是瞒不过的
啊,他知道了便要生气,闹一回别扭。到后来他终于不生气了,他自己也跑去考英
语。他对我说,亦祯,你要走那一条路,我是没办法拦住你了。可是我总有办法让
我自己跟着的啊。不论你去了哪里,我总是跟着你就是了。
我一直当他说这句话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却真的成了现实。妈妈后来知道了
我和他的事,坚决不同意。还背着我让繁萍在这里帮我介绍对象,结果偏偏碰上卓
林。等到卓林回国要求见我的时候,一切已经由不得我说不行。我父母只有我这一
个女儿,他们是为我好,我自己也从来没有违背过他们的意愿。所以我只能和我男
朋友分手。我总以为,我们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要忘记一个人应该不会太难。
可是,可是后来知道,我竟然真的错了。
让我完全没想到的是,我男朋友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我嫁到这里以后,他竟然
连考托福也等不及,变卖了自己全部的家当,东拼西凑筹足十万块钱办了加拿大移
民。他说这辈子能遇见我,已是最大的幸运。他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就此从他身
边消失,只要我停留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归处。他说能来到这里,生活在同一个
地方,还能听见我的声音,他已经知足了,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他来这里完全
是没有准备的,也找不到工作,就什么都去干,餐厅里帮厨,超市里扛东西,拿最
低的薪水,一个人打三份工,拼命工作,想要多挣些钱。他始终念念不忘,想着要
从卓林手上把我再抢过去。一开始我不肯见他,我连电话也不许他打。可是,我难
道真是铁石心肠的么?我可以做到不听他电话么?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呀,我
会心疼的呀。" 亦祯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双肩不住耸动。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只好一直沉默着,手上递一张面纸给她。过了好久
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继续说道:" 那天他上班的时候晕倒,被送去医院,
说是严重贫血。他抱着我,不让我离开,说想我和他一起走,不要再留在这个地方。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亦祯这样问着,慢慢陷入沉思。
我后来问亦祯:" 这些事情,卓林知道么?"
亦祯回答说:" 他不知道。" 她又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 他不会知道,
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于是说:" 那就奇怪了。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从我搬来一直到现在,
我都觉得他对你很不好。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其他缘故呢?"
亦祯冷笑一声,看着我说:" 这都想不出来?看来你是不了解他。他不是都说
了么,我是靠了他才能来这里,才能吃上这份福利的,他自然有理由看轻我。"
我沉默,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我问亦祯道:"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亦祯摇摇头,茫然地看着我说:"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的月亮格外圆亮,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我走出门去,在街头随意漫步。
我想我并没有算错,事情原本就是如此。当真象如此摆在我面前,我并不能有丝毫
的意外。可是,我也并不知道是那谁的错,又到底错在了哪里。所有的往事,那些
我所看见的,经历过的还有听过的事情如同一幅幅剪影,在脑海轻轻掠过,留下或
多或少的惆怅,而心中,一片澄明。在这片澄明中我悲哀地发现,我比我想象的还
要正确。
因为有了一系列这样的事情,我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我也渐
渐厌倦了北美单调乏味的生活,想着去英国继续读书,好歹将博士念完。于是我搬
到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开始申请学校。在我离开之前,特别去了一趟SOGO,买回
那件蕾丝长裙,用纸包好,送给了亦祯。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一些愧欠,我不能在
她最需要倾听的时候还继续留在那里。之后偶尔也从圈子里听到亦祯的消息。而最
近的消息说她和卓林终于离婚了,起因却在于卓林开始怀疑到亦祯。卓林的方法很
直接,他雇了一个私家侦探,为寻求离婚证据。私家侦探调查的方法无非两种,跟
踪和电话窃听,最终什么也没能发现,草草地交了报告上去。可是那份报告却有意
无意被亦祯看到,让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卓林。让许多人费解的是,亦祯明明可以
向卓林要求赡养费,她却不要,她只说了一句:" 我不想和他这种人再有任何的交
道。"
亦祯在离开卓林后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那阵子正好在忙,没时间见她。
我承认我是还一直关心着她,时常有些想念。可是,我也不能完全放任我自己,让
我的心毫无管束。这样又过了两天,她便告诉我说她已经决定离开加拿大了,机票
已经买好。她在电话里悠悠地说道:" 现在我知道,那个护照并不如你说的那样重
要。"
在机场我终于看见了亦祯。她消瘦了许多,精神却很好,眼睛里又恢复了一些
亮丽的神采。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白皙高挑的男人。清清爽爽,十分的秀气,一说
话脸颊上就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不离亦祯左右,极其温柔的
目光,却又自然妥贴。而我也注意到,即便是在和我说话时,亦祯也一直牵着他的
手,,手指微微缠绕着他的,极自然,象是再不愿分开。经历了所有的曲折,总算
也明白了一些东西,倒也不算全是白费。当我看着他们,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他
们的登机牌已经换好,就要进闸了。进去的那一刻,亦祯的眼睛忽然红了。她牵着
他的手,一直不住地回头看我,脸上满是凄伧的神情。而我呆呆立在那里,只觉得
四肢冰凉,一颗心早已飞出体外,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既不会微笑,也不会招手。
我终于办好了去英国的手续,准备起程离开这里。我特别为自己买了英航班机,
算是对自己这些年来的奖励。当我坐在机舱里俯看这座城市,看着一幢幢高楼,一
个个街区慢慢变小,变得如同童话中的游戏一般。于是所有在这里生活的一切在我
眼前都变的虚无缥缈起来。我宁愿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因为在梦境里
我们往往有收发于心的神奇力量。可事实上我一直没能具备这种力量,我相信这世
界上几乎所有的人也都没有这样扭转乾坤的本领。于是在这一幢幢高楼的背后,依
旧上演着一幕幕的舞台人生剧。这剧目的开始我们或许可以看见,而结局,却没人
能够看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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