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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之恋
他自己丝毫不觉得奇怪,会对水晶有如此的偏爱。并且,一爱就是许多年。
没有钻石的炫目光彩,没有红宝的豆蔻娇艳,也不似蓝宝那般宛如深邃的眸子。
水晶总是水晶,清澈透明,淡静安然,如午夜兰花,悄然开放。其实算不上贵重的,
却因了这一份独特的魅力在他心中占着永恒的位置。
而他,也算是经历过喧嚣繁华的人了,却在最热闹处停了脚步,潜心沉寂下来。
书房里放一只胡桃木装饰柜,一件一件的水晶艺术品有序地排开。射灯从四个角度
照射过来,晶莹通透,柔和中带着安详。这些水晶是他一件件从外面添置的,里面
装着他满满的回忆。每一次出行,他总忘不了去当地的名品店和古玩店,带回一两
件水晶饰品,渐渐就摆满了一柜子。台北,汉城,新加坡,有他常年的足迹。最惯
常的地方是香港,从九龙到尖沙嘴,一路走到中环。沿途或许会停下来,或许也不
会,他的目的地在松坂屋。中环广场总是有行色匆匆的人群,他走在他们之间,不
觉得孤单,不觉得悠闲。
或许每一件饰品背后都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故事,然而在他心中,却没有太多
分别。无论是哪一件,他总会从中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那么自然,无所不在,竟
象是与生俱来的品性一样。那个影子是他的一段过往,一个偶然的邂逅。邂逅中的
她此后被永远地定格,一如水晶,清纯,透明,带一些寒意,如同那晚的雪花,落
在脸上,凉凉的,却又让他警醒。事实上,他和她也就是那一晚,他不知道她的名
字,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来说,有了那个淡淡
的影子,一次已然足够。
飘雪的名古屋,飘雪的岁末。他再没有回去过那里,可是,一切却仿佛只是刚
刚结束,又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三天的东南亚子公司年会,那一次是安排在名古屋。岁末将至,最寒冷的夜晚,
他独自坐在不知名的歌舞伎。昏暗的灯光烛影,清冷的厅堂,引人怀旧的老歌断断
续续,忧伤得难以自禁。跪在塌塌米上喝酒,开着小间的门,凝神沉思。白瓷的酒
壶被放在铅筒里,捂着热水。小小的酒盅,慢慢喝着,脸上也渐渐发热起来。在这
个异乡全然陌生的地方,酒是他唯一的知己。
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存在。女孩一直站在吧台边,闪在灯影里。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这个很是特别的女孩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女孩一身
学生装束,双手握在前面,一直不和谁说话,象是有些怯生,两肩微微缩着。她的
头上别了一只发夹,在暗处闪着亮光,将左边长发夹在耳后,露出清瘦的脸颊。在
她身边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穿短皮裙的陪酒女郎,从手袋中取出一盒白壳Marlboro,
熟练地弹出一支,用金属打火机点上,眼睛不住向他这边瞥来。而女孩只那样站着,
眼殓微微下垂,脸上神色平静,却显得格外孤单。
Waiter走过来倒酒,同时弯着腰在他耳边说话,力劝他叫小姐过来。于是他便
向女孩站着的位置指去。女孩显然是注意到了,她全身一震,略有些紧张,随后身
体微微前倾,朝他羞怯地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被荧光灯打得雪白。
女孩走了进来,跟在妈咪身后,在他对面跪坐下,身子挺直,两手端放在腿上。
银白的长绒大衣脱去,里面是高领毛衣,白色,一条猩红长丝巾飘在胸前。再上面,
是清秀的面容。女孩温宛地笑,在他看着她的时候,细心地倒酒,然后抬起头,将
长发甩至身后,又笑,处子般的端庄恬静。看似十六、七岁模样,脸上还满是稚气,
可是却在努力地扮着女子的角色,想让他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
和他都没有说话,彼此没有可以沟通的语言。而语言,在他也仿佛多余。透过桌上
的玻璃灯罩,依然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在白皙的颈部以上,一条细细的青筋一
直向上延伸,直到腮边。
他点上一支烟,接过女孩递来的烟灰缸,点了一下,吐出一团淡淡的烟雾。心
情已经能够放松下来,却在这时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眼前的这个女孩总让他有似
曾相识的感觉,他一下子无法想到。而当他终于想到水晶这两个字时,他一下子发
了呆。是的,水晶。眼前的这个女孩就象是一片透明的水晶,没有一丝的杂质,不
沾一点凡尘的烟火气息。这本是不属于尘世中的一个人,不应该被平常人轻易接触
到的,可是却偏偏让他在这最低贱的地方碰上,看着她一点一点被改变,一点一点
被扭曲。他端视着眼前的女孩,最终没有说话,一团烟雾吐在半空,又慢慢散去。
这一夜,他自然是带她回了酒店。
妈咪在一旁和她说话,极快,是他听不懂的日文。女孩低着头,拨弄着衣角,
一脸羞涩,不说话。妈咪转头用英文告诉他,女孩来自北海道的山区,还是个黄花
闺女,为着在名古屋上学的缘故,晚上才过来陪酒。妈咪说,先生是要晓得爱惜的
呀。他不答话,直直看着女孩,在这样的困惑中起了犹豫。女孩这时抬起头来,正
视着他,目光中有一些求恳,又有一些坚决。于是他默默朝女孩点点头,向门口走
去。
出了门,招手叫记程车。外面刚刚飘起了雪花,落在头发上和肩头。女孩冰凉
的小手牵着他的衣角,并不敢放进他的大衣口袋。他怜惜地握起她的手背,感觉到
从女孩手上传来的一股振颤,让他的心随之战栗起来。他也感觉到,女孩分明感觉
到了他内心的战栗,手心贴着他,将他的手握的更紧。坐在车上她稍稍偎着他,头
靠在他肩上,一动不动,发丝碰到他的脸,让他忽然之间有一些感动。他禁不住将
女孩向身边搂了一下,女孩柔顺地靠过来,脸深埋在他胸前。
他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离开。一起在酒店用了早点,他便要让她离开。女孩站
起身,有些突然地对他深鞠一躬,清脆的声音低低说:"DOUMOU ALI EA DOU(谢谢)。
"之后背起小包,朝他羞涩地一笑,转身离去。他并没有动,还是坐在那里,看着她
走出门去,踩在雪后初晴的路上,脚步迟缓,最后红丝巾一闪,消失在计程车中。
他看见她消失的一刹那,眼睛正四下张望,寻找着他注目她的窗口。
回程的飞机上,日航空姐端着盘子,挨座位赠送小礼品。他一眼看到那只钥匙
扣,镀金珐琅镶面,下面挂着一只水晶球的坠子。他将水晶球握紧在手心,感觉一
丝沁凉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这沁凉让他禁不住想起昨天夜里,雪花的感觉。他想
起那时女孩站在房间门口,满脸羞红,不肯走近。他后来去了盥洗室,回来时她已
经躲在被子里,她全身的衣服被一件件折叠好,整整齐齐平放在床边的沙发上。他
一夜没睡,一直看她枕着他香甜地睡着,冰雕玉琢的身体蜷在他怀里。他没有要她。
飞机就快要降落,他将收音机转了一个频道,这时里面传来约翰。丹佛熟悉的
歌声: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s,Shanadora river.Life
is old there,older than the tree ,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
一阵悲伧从他心头涌起。女孩走出酒店的背影被无限延伸,一直延伸到他依稀
看见的将来。路开始于某个遥远的山区,那个如水晶般的女孩系着红丝巾迎面走来,
带着清纯,经过他的身边,然后,向着暗夜的霓虹灯一直走去。路始终无法停止,
歌声也正在继续: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to the sky,I belong,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take me home,country road
而在路的尽头,他又仿佛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DOUMOU ALI EA DOU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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