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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森林的猿
一
我是森林中的一只猿。
小的时候,整日蹦跳在美丽的的大自然里,无忧无虑,非常快活。
我原想生活一直就是这样,而且永远会这样。
可后来有猿责怪我,说我不懂事,什么都不会。于是我开始学习采集果实,攀
登树木,捕捉动物等,为我们的猿群做了不少事情。
我指望它们会夸奖我的,可它们只是说:“真是个小猿。”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就去问我的那些伙伴, 因为我常听别猿夸奖它们说:
“你还是比较聪明的。”
我的一位要好的伙伴问我:“你平时都说什么做什么?”
我说:“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它又问我:“别猿夸奖和数说你时,你有什么反应?”
我回答:“别猿夸奖我的时候,我心里当然很高兴,不过不久就忘了;说我时
嘛,我不高兴,可不久也忘了。”
我的伙伴听完我的话后,笑着对我说:“你不该这样。”
在它的提示下,我决定改变自己:采集果实时,我看别猿能采多少就采多少;
攀登树木时,我看别猿能攀多高就攀多高;捕捉动物时,我看别猿有多勇敢我就有
多勇敢。我不再只说自己的好与坏,还说别猿的好与坏。别猿夸奖我,我不仅要高
兴,还要感激它;别猿数说我,我不仅要不高兴,更要表示出气愤。
这样做了以后,不久就听到有猿说我:“它好象长大了?”
按理我应该表示喜悦,可这次我没有做出来,因为我很累,并且从那时起,就
一直很累。
那些猿们很奇怪我,说我怎么又变成这样。可我也很奇怪它们,搞不清它们为
什么会奇怪我?
于是我又找到当年的那位伙伴。没等我开口,它先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说:“我感觉别猿很满意,可我很累。”
它有所悟的说:“怪不得大家很奇怪你,原来你感觉很累。”
我不解地问:“怎么,你们感觉不累吗?”
它回答:“不累呀!”
我也有所悟地说:“怪不得我很奇怪大家,原来你们感觉不累。”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就我累呢?它们真的不累吗?我开始观察它们,
结果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每一只猿都在数说别猿,但都不感觉什么。
我的伙伴很有见的的对此发表看法:“这很容易理解呀,因为别猿说的和做的
都不是它们自己愿意说的和做的,我当然要数说它们。”
我说:“这有什么错,这样做才不象是一只小猿吗。”
它说:“这……,可那是指我们对别猿的。”
我说:“那别猿一定也在数说我们了?”
它说:“这……,”
我说:“这样我们为什么却不感觉累?”
它说:“咳,实际上我们每一只猿并没有感到有猿在数说我们自己。”
我说:“为什么?”
它说:“因为每一只猿在数说别猿时都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我说:“那我们在数说谁呢?”
它说:“这……,咳,你别问我了,本来很自然的事,反而叫你给搞混了。”
伙伴走了,只留下了我,仍在乱想。
后来,我想通了:
它们面对别猿时忘了自己,面对自己时忘了别猿。所以,它们数说别猿的所说
所做,同时又欣赏自己的所说所做。因此,它们心里没有负担,自然也就不感觉累
了。
而我呢,数说别猿时,就想到自己也是这样,所以,心里有了负担,产生累意,
并且与日俱增。
我也曾想摆脱这种困扰,但我不敢,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免得众猿又会说我象
个小猿,所以这样的日子就持续了很久很久。
……
二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怀念起小猿时的生活来,还有那片美丽的果林。
那是在我出世不久的时候,生我的那只母猿见我差不多能自己寻找食物了,就
不让我再跟随它,我就和那些与我一般大小的猿凑在一起了。
在我们的集居处,有一棵千年老树,树上常年挂满果子。
我们这些小猿,起初就在这棵树上采果嬉闹,非常快活。
慢慢地,我们开始到周围去,见到了别样的树,还有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小
动物。我们高兴坏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最年长的猿告诫我们说:“不要跑远了,远处有可怕的洪水
和猛兽。”许多小猿被吓住了,再也不敢到别处去了。
有一天,一只小兔跑到我们这里,它发现我们后,便撒腿顺着山林的一条小溪
向外奔去。我们几个小猿赶紧随后追赶。一会儿就赶上了,我跑在最前面,猛向前
一扑,抓住了兔子的尾巴,可兔子一用力,挣脱了我的手,窜进树林不见了。我爬
起身,扔掉手上的兔毛,说:“咱们到林子里去找。”
那几个小猿正要走,忽又停下,回头看了看,说:“哎呀,不行,我们跑得太
远了,都看不见那棵老树了。再往前走,会有洪水和猛兽的。”
它们说完就往回跑了。
我不怕,就独自顺着小溪向前跑去。跑了一会儿,小溪到头了,我奇怪地低下
头看去,天呀!好深的一道峡谷,小溪就沿着这峡壁向下落去,峡底涛声回荡。不
时从远处又传来猛兽的吼叫。我有些害怕了,打算回去。
可当我抬起头时,看见对面茂密的森林里,有一处向外放着金光,那金光吸引
住了我,我想去看看。可怎么过去呢?
环顾四周,我发现一棵大树,根扎在峡谷的这一边,树枝却伸到了对面。
于是我爬上这棵树,跳到对面的一棵树上,下树后就飞快向树林深处跑去。
天呀!原来那放金光的地方是一大片果林。
我的眼睛花了,分不清有多少颜色的果子,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好大一会儿,
我才感觉到自己早就饿了,于是美美吃了一顿,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等我醒来时,天早已经黑了。金色的月光照着金色的果林,辉煌万分。
我想应该把这个惊猿的发现告诉给我们的猿,就顺手摘下两个大大的果子,蹦
跳着向我们的集局处跑去。
我不顾黑夜,拚命望回跑,等我隐约能看见那棵老树时,天已经亮了。
我边跑边喊:“果林、果林。”
有几个小猿听见喊声,回头一看是我,便惊喜地对其它猿喊道:“它没死,它
回来了。”
我气喘嘘嘘地跑到它们跟前,说:“果林,果林。”
它们不解地问:“你喊谁呀?”
我举起手中的果子,只剩下一个了。
那几个小猿一看这么大的果子,都伸手来抢。我一边躲一边说:“别抢,有果
林。”
这时,传来一声喝斥:“你们胡闹什么?”
我回头一看,是我们最年长的猿正怒视我们。我胆怯地走上前,递上果子,仍
有几分喜意地说:“还有果林,好大的一片果林。”
“什么果林果林的,你跑哪去了?”它打断我的话。
“美丽的果林,就在那边的山林里。”我继续说。
可它不相信我的话,喝道:“胡说!除了我们这里,还会有果林?你看,这棵
老树历尽沧桑,根深叶茂,硕果累累,一止源源不断地供给我们食物;你再看这里
的一草一木,到处鸟语花香,能有什么地方比这更美?”
我急忙说:“真的是有,我不骗你。昨日我追一只小兔,结果发现了那片美丽
的果林。”
它说:“小小的猿,又在说谎。要有的话,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说:“你们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当然不知道。”
它说:“大胆。竟敢说我不知道,你到我们猿世才几天。”
我说:“可这事是真的。”
它说:“还顶嘴。你私自出游,已经违犯了我们的习约,要重重地惩罚你。”
这时另外几个老猿上前劝道:“大王息怒,小猿年幼,不懂世事,我们慢慢调
教,它会长大的。”
最年长的猿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几个老猿抚摸着我的头,嘴里念念有词:“小猿啊小猿,你真是个小猿。”说
完跟着走了。
几个小猿上前说:“大王说了,除了这里,不会有果林的。”说完也走了。
我楞了好半天,心里纳闷,它们怎么都不相信我的话。
我想可能是我遇见幻影了,这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又蹦跳着与小猿们到草丛里、
树枝上嬉闹去了。大自然又吸引住了我。
随着这老树的开花结果,我长大了,小猿时的事慢慢忘了。那片美丽的果林,
也从没有再去过。
……
三
如今想起那事,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在我回忆时,我感觉心情自由自
在,轻松愉快,也不感觉累了。
所以我常在回忆。
我总是在观看红日明月、飞禽走兽、千花万草的时候,在倾听风吼林啸、雨唰
泉哗、蝉叫鸟鸣的时候,深深地陷入过去。就这样,我有些离群了,逐渐孤僻起来。
不过和大家在一起时,我还是尽量按我们的猿情世故说话行事。
我的那位伙伴碰到我说:“你终于想通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原想今后可以与大家和谐了,可有一次偶然听到它们这样说我:
“它虽然也和我们又说又笑,可是很勉强。”
“它心里在想别的,也不知想些什么。”
“它讨厌我们,这很危险,要防着点。”
我很吃惊它们这样说,我是在想别的,可这对它们并没有害。我就告诉它们说
我在想小时候的果林。它们听了都说我太天真了。我的那位伙伴也不止一次地说我
到底怎么了,我说我非常怀念小猿时的生活,还有那片果林,可现在离过去越来越
远了。于是它劝我:
“你一点不现实,我们大多数猿都是这样过的吗。”
它说的不错,我们都是这样过的:日落后,钻进山洞睡觉;日出后,又到周围
觅食。老猿们陆续死了,小猿们跟着重复它们走过的路。
可我开始有些厌烦了。
我发现山洞太黑,又不透气,就用树枝搭起一个木屋,它们却一律嘲笑我不懂
生活。后来它们慢慢也住进木屋了。有一天我又发现山洞有冬暖夏凉的特点,就把
山洞整治一番,住了进去,可它们又都围上来继续嘲笑我:它怎么越来越不懂生活,
我们早就不住山洞了。
日子长了,我发现我确实不属于它们,也越来越不合群了。每当独处的时候,
小猿时的情景,还有那美丽的果林,便浮现在眼前。
……
四
一场暴风雨过后的晴天,我们的集居地被大水冲乱了,吃的、住的一蹋胡涂。
此时我猛然想起那片美丽的果林,多年没有去过,它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应
该去那儿看看。
准备走时,我那位伙伴过来告诫我:“你忘了我们的猿规。”
我没有忘,可还是走了,走向小猿时的果林。
路依旧是当年的路,小溪仍在流淌,猛兽的吼叫也没有消失。
然而眼前的景象使我失望了:
只见一片片的果子散落在泥地里,昔日的金光暗淡了。
我不知在那儿待了多久,也不知什么时候往回走,直到被前面传来的吵闹声惊
醒,我才发现我已回到我们的集居地,我们最年长的猿正召集大家在一起,好象在
裁决什么事情。
我悄悄地走上前去,站在猿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只见大家都站成一圈,最年长的猿端坐在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在它面前跪着
三只猿。
第一只猿头上流着血。
第二只猿手受伤了。
第三只猿脸被抓破了。
这时,最年长的猿举起手中的一个苹果,说:“怎么回事?”
第一只猿抢先开口:“这个苹果是我先看到的。”
第二只猿反驳道:“是我先拿到的。”
第三只猿没有说话,最年长的猿冲它喊到:“你呢?”
第三只猿抬起头说:“我看见它们两个在抢这个苹果,我很饿,也去抢。”
最年长的猿大声问:“你们三个都认为这个苹果应该归自己吗?”
三只猿都没有说话。
最年长的猿最后说:“我们现在没有吃的,这个苹果应该平均分配。”
说完,最年长的猿用竹片把苹果切成许多小牙,给在场的猿挨个发起来。那三
只猿没有反对,但脸上有几分不快。其它的猿好象很高兴,尤其是那些平时很懒的
猿。
我看到这里,那果林的萧条景象慢慢浮现在眼前。
“喂,你楞什么,给你一牙苹果。”最年长的猿已来到我的面前。
我回过神,看着它,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给你吃的也不要。”它不理解我的反应。
“果林,果林。”我不自觉地重复着小猿时曾说过的这两个字。
“它怎么了?”它回头问其它猿。
其它猿都摇头说不知道。
无奈它冲我嚷道:“你到底怎么了?”显然它火了。
我说不出话。
这时,我的那位伙伴忙走上前,对它说:“它受凉了,你不用管它。”
最年长的猿看了看我,摇摇头,接着给其它猿散发苹果牙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有猿叫我:“你还站在这儿?”
我这才发现猿群早散了,天也黑了。
五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个完全异样的天地,它就在我们的前方。
凉风虽然将我从梦中惊醒,但我认定这不是梦,在我们这片森林之外,一定还
有另一个世界。
我赶快跑去告诉我们的猿,叫它们走出森林,去寻找我所梦见的世界。
可它们听了以后,一律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在做梦啊!”
我们最年长的猿最后对我说:“你走吧,你不属于我们这里,去寻找你的梦吧。”
天又一次黑了,可我横竖睡不着,昨夜梦中的情景不时在眼前闪耀。
终于我一下站起身,决定离开这里,走出森林。
我环顾四周,猿们早已酣睡许久了。
看着它们以及这里的一切,心想这一走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不免有些伤感,
毕竟我在这里生长了二十多个春秋。
于是我默默地说:“再见,祝福你们。”
……
(本文获1999年首届网易中国网络文学奖散文铜奖)
1998.4.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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