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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伏
楔子
那天,男人喝多了,喝得跟个傻子似的。他躺在床上,告诉身边的女人:“你
别走,等我醒了以后再走。”
女人说:“不走,不走……”
男人叨咕了一些话,沉沉地睡了。
男人醒的时候是晚上的八点一刻,也许不是一刻,是八点十二分吧,男人也不
记得了,因为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女人不在他身边了,而女人泡给他的咖啡也凉了。
男人躺在床上,回忆着他象死猪一样睡过去之前的事情,使劲使劲地想,但是
什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又睡了过去。
一
妖娆的芍药开得大大的,象是显示着它的美丽,这是名富家的园子。
名富确实富得有名,村子里没有不知道他富有的,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
怎么富起来的,都说他在城里做过了大老板,赚的钱象砖头一样垒了房子。也正如
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发了财以后为什么要还回到这个贫穷的村子一样,没有人知
道他到底做的是什么老板,到底赚了多少钱。
名富的老婆丑,丑的象他们家圈里的猪,但是名富却疼惜她,象疼一个娃娃一
样的疼惜。
村子里的人都说,名富是个好人,他疼他的老婆,疼老婆的人都能发大财。
二
村长姓成,和名富一样的姓,这村子里很多人都姓成,所以这个村子也就叫成
家村。
成富仁作为一村之长,经常光临名富的家,那宽敞亮堂的二层楼确实让他羡慕。
“娘的,有朝一日我也要盖个这样的楼,这才他娘的是人住的房子。”富仁一
边抽着名富递过来的进口烟,一边在心里嘀咕。
“村长,今天咋这么闲呀?”名富脸上陪着笑。在别人的印象里,名富永远都
陪着笑,不管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哪怕是还在吃奶的娃,他一样是陪着笑,那笑是
从心里发出来的,憨厚的农民都能看出来。
“哦,我他娘的差点忘了我来干什么了。”富仁嘬吧了一口洋烟慢吞吞地说:
“名富呀,咱村子里人都说你富了,富了也不忘乡亲,是大大的好人呀……”
“呵,村长,有话你就明里说吧,隔着个帘子说话我听不明白呀。”名富憨厚
地陪着笑。
“名富呀,我这个村长当的不称职呀……”富仁又使劲地嘬吧了一口洋烟,满
脸的愁苦。
“村长,这话是咋说地嘞,你这个村长是大大的好呀,你看,村子里的学校是
你张罗着重盖的,村上的路是你领着修的,这么大个村子,哪家有个三长两短都是
你出面帮衬着解决,你这个村长要是不称职,那世上就没个好村长了。”名富脸上
还是陪着笑。
“娘的,名富呀,你这不是笑话我吗?哪个不知道村上那学校,那路都是你出
钱修的?哪个不知道?哪个不知道我就上他们家门上骂他去,哪个?”富仁突然间
激动起来了,大有一副找人理论的架势了。
“村长,别那么大声,好象我错了什么似的,那不是都该我做的吗?人家中央
都说了,穷不能穷了教育,苦不能苦了孩子呀。再说,咱村那路也实在是难走,我
总不能看着咱们这里的花生都烂在自家院子里吧。”
“名富呀,我懂,我懂,你有钱了,没忘了乡亲,可今天这话,我……我……
咳!我真的张不开这嘴呀。”富仁更大口地嘬吧那烟了,烟已经嘬吧得到了只剩个
烟头了,那通红的烟火烫到了那满是茧子和皱纹的手,又把那焦黄的手指给涂了层
黄。
“村长,有啥话你就说吧,我名富可不是那聪明人,你不说,烂到肚子里我也
不知道呀。”名富不陪着笑了,表情严肃了起来,不象个农民样的憨厚了。
富仁看了名富的表情,更有些怯了。
“再……再来一根。”他指了指名富手边的烟。
名富又笑了,递上去整盒,铛地一声打响了手里的名牌火机。
富仁凑上去,点了根烟,终于壮壮胆子。
“名富呀,你看,咱村这学校是盖起来了,但是这娃娃们都想有个好老师呀,
你看看现在那个假小子教的那象啥?那象啥?他娘的,她自己连小学都没毕业,要
不是她是乡长的……”说到这他停住了,好象怕了什么,四下看看。“唉……我这
个村长当的不称职呀。”
“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想找个好老师是不是?”名富一点都不傻,但是他
脸上的笑却还是那么憨厚。
“哎,这见过世面的人就是聪明,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富仁脸上也带了笑,
和名富一样的憨厚。
“你心里有谱了吗?让谁来当这老师?”名富脸上的笑更憨厚了。
“有了,村头放羊那老李头有个娃,在城里教了好几年的书,听说还是个重点
的什么学校,我跟老李头嘀咕过了,他那娃也带了话回来,说一个月要一千。”说
到这,他用眼睛瞄了一下名富,他看见名富脸上的笑有点假了。“要说,我也知道
这小子要的太多,我坚决就不同意给他那么多,后来我们又定了个数,一个月八百,
他应承了。”
“中呀,这一个月八百我出了。”名富拍了一下实木的沙发把手,“告诉他,
好好的教,教出个样子来我还给他加。”
“哎呀呀,名富呀,你真是个大好人呀,好呀,真的好呀。”富仁紧着嘬吧着
烟,脸上放了光。
俩人又合计了半天,怎么能让娃娃们都上学,让那些帮农的孩子上学简直等于
在那些人家的大人身上割肉一样难。
名富的的老婆进来了,端了盘水果,里面有村子里少见的哈密瓜。
富仁却站起来告辞了。
“吃了走,吃了再走呀。”名富老婆脸上一样带着笑。
“不吃了,不吃了,哪能老在你们家呆着呀?村上还有事,该走了。”富仁看
着盘子里的哈密瓜,舍不得却不能再留恋,他今天是为了要钱来的,不能要了人家
的钱还吃人家的精贵玩意。
“桂花,去,装两个哈密瓜给村长,拿回去给娃娃吃。”名富拉着村长不让走。
名富老婆腿脚麻利地从屋子里出去又马上折回来,手里多了个网兜,里面多了
两个哈密瓜和一大挂香蕉。
“给娃娃的,好多天没见你那孙子了,那娃娃真好,虎头虎脑的。”名富老婆
一边往村长手里塞那网兜,一边说。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富仁一边推却,一边往屋外走。终究,还是
拎着那网兜回了家。
三
月亮大,大得象场院上的磨盘。
名富老婆在被窝里抱着名富的身子,心里满足得想一个拥有整个世界的胜利者
一样。
“桂花,今天我又应承了村长每个月给出八百,为了娃娃们。”名富抽完了烟
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得死死的后说。
“你做主的事俺就说成,你是俺爷们,啥事你拿主意,再说,这钱也是你赚回
来的,咋用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俺不求啥,你对俺好就够了。”说着,将名富抱
得更紧了。
“名富,俺和你到一块也有十年了吧?”名富老婆说。
“嗯。”名富应承着。
“名富,俺这么多年都没求过你啥,俺今天求你件事成不成?”
“你说吧。”
“咱也生个娃成不成?”
“不成,要娃干啥?”名富急了,声音高得象炸雷。
“当俺没说,当俺没说还不成吗?”名富老婆泪也就下来了,在被窝里哭得整
个身子都抖。
“算了,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到猪场去,那大学生该加工钱了,那娃不错。
该加点了,该加点了。”
四
李承祖的到来给名富小学带来了新的希望,娃娃们能学点真东西了,不再是每
天只拿着本破书照着画画了。李承祖没白拿那一个月八百,玩了命地教那些娃娃。
名富来过学校几次,是给李承祖发工资,每个月都是他亲自发工资给李承祖,
那大信封里装了多少钱,只有他和李承祖知道,但是,大家都说,那信封里绝对不
止是八百,最少也有一千。
第四个月发工资之后,李承祖说要请名富吃饭,选了村里最好的那个馆子。
最好的馆子里也没啥吃的,一大锅酸菜煮白肉,热腾腾地加了两根血肠。俩人
都喝,喝得都凶,柜上拄着算盘发愣的娃娃刚眨巴了几下眼睛,那一整瓶的高粱酒
就进了两个人的肚子。
喝了酒俩人也没什么话,吧唧吧唧地嚼菜,然后又往肚子里灌酒。
“够了,不喝了。”名富干了碗里的酒说。
“老板,多少?”李承祖开始解上衣口袋的扣扣。
“十八!”馆子老板没说话,柜上拄着算盘的娃娃倒说话了。
名富随手就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了两张十元的票子,拍在桌子上,红着脸出去了,
没一句话。
李承祖停止了解扣扣的动作,从成名富的身后盯盯地看。
他看见名富走路时竟稍稍地有那么一点跛脚。
从那天开始,李承祖就开始注意名富的脚,他发现,名富平时都是走路直直的,
只有很少的时候能看出他跛脚。而那很少的时候一般都在没有人的时候,要不是他
偷偷地在背后偷看而不被名富发现的话,他也看不出名富跛脚。
五
秋收了,学校放了假。李承祖却不闲,他打算跟名富商量给学校买电脑的事儿。
天刚擦黑,李承祖就到了名富的家。刚巧名富吃完了饭,正在自家的客厅里洗
脚。李承祖一眼就看见了名富那挽起来的裤腿下面,一条腿上有块酒盅口大的疤。
名富没想到李承祖自己就这么进来,连门都没敲。他也看到李承祖的眼睛看到
他的腿,看到那疤。怕了什么似的,他马上就把裤腿往下撸,裤腿落在盆里,湿了
整个裤脚。
“有事?”名富问。
“有事,想找你借俩钱。”李承祖回答。
“借多少?”
“五千。”
“中,一会让你桂花嫂子拿给你。”
“你就不问我借钱干啥?”
“不用问,你不会拿钱去乱花,我看好你。”
六
两天后,李承祖带着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和成名富给他的那五千块钱,进城买电
脑去了。
晌午,李承祖一个电话打到村里,让村长马上进城,说是自己一个人没法子把
电脑搬回去。
富仁赶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下了车,他就看见李承祖在车站的站台
上等他,身边还站了个穿警服的人。
“您是成富仁同志吧?”穿警服的人脸上的微笑让富仁的腿发软,虽然他从小
就老实,连别人家的一根火柴都没拿过,但是,他一见到警察就浑身不自在。
“是……是……我是……。”
“我想问您两个问题可以吗?”警察依然微笑着。
“当然……当然……。”
七
“请问您,你们村的成名富是哪年进城的?”在公安局的办公室里,警察严肃
了许多。
“这个……,”富仁挠了挠头,“大概是95年吧。”
“那么,他是哪年回去的?”
“好象是97年。”富仁不明白为什么警察问的问题都跟名富有关。
“您能确定点吗?到底是不是97年?”警察好象对富仁的回答不够满意。
“是,是97年,我还记得那年正好赶上香港回归,他在香港回归后没几天就回
来了。”
“他以前脚是跛的吗?”
“不是呀,他现在也不跛呀。”富仁开始更加不明白警察在说什么了。
八
当天夜里,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成家村的宁静夜空,成名富被警察带走了。
村子里沸腾了,再也没有人能睡得着觉,所有人都不知道名富到底为什么被警
察带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名富的被带走肯定和李承祖有关,因为李承祖从一
开始就坐在警车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名富的老婆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富仁坐了警车回来以后,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闷烟,左临右舍的乡亲都站在他
家的场院里,想问他什么却又不敢,从来没见他那么严肃过。
天,终于一点点地亮了,就如同一个烧得发黑茶壶被人用砂纸一点点打亮的一
般困难。
富仁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蒂,一拍大腿:“我他娘的进城,问问他们到底为啥
就这么带走咱名富,还有个说法没有了?就这就把人带走了?还有没有良心?有没
有王法?谁不知道名富是村里的大好人,大善人?那小学,那路,哪个不是他出钱
修的?……”
结果,他真的就又进城去了。
九
第二天,他竟又坐了警车回来。
那脸,象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警车里下来的人直接就冲到了名富的家,翻箱倒柜地在名富的家里找了一番。
找之前,拿了张纸片给名富老婆看,说那叫啥子搜查令,有了那纸就可以翻,翻谁
家都可以,那是国家给的权利。
结果,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大包包,包包里全是一捆一捆的人民币,多得让人
看了都眼红。
十
下第一场雪的那天, 名富被枪毙了,历时两年的6·28彩票款被劫案终于宣告
破获。
当天的晚报上发表了这样一则消息: “……首犯成名富在1997年6月28日,伙
同另外两人,抢劫了迎香港回归彩票的售票款,共计人民币四百六十万五千九百二
十六元。在案发现场,警方曾鸣枪击中了成名富的右腿小腿肚子,但终被其逃走。
今年秋,在好市民,好老师李承祖的协助及检举下,我公安机关终于将潜伏在偏远
山村的成名富擒获,并追缴赃款一百余万,现我公安机关正在追捕另外两名罗网的
逃犯。为鼓励勇和犯罪分子周旋并提供线索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李承祖同志,市政
府特奖励李承祖同志人民币两万元,并授予五好市民等称号……”
十一
天终于亮了,男人醒了,他懵懵懂懂地回忆着刚刚做过的梦,但是却什么也想
不起来。还是好好地收拾一下房间吧,女人一会就要来了,今天他们说好了一起包
芹菜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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