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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飞舞的千纸鹤
我有很多的故事,它们大多是发生在我寂寥的那个夏天,其中,有一个故事我
从没对人讲过,因为我认为它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故事,确切地说,这是沉积在我心
底的痛。
那年夏天,出奇地热,柏油马路上的路面,被透过臭氧层的紫光拽着,也拉住
了我们脚上的鞋。人们将汗珠子狠狠地摔向大地,汗珠在与大地碰撞之后又射向了
天空,可它们刚刚蹦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溶入干燥火热的空气之中。
“下点雨吧,下了雨我就出门。”我躺在地板上,任由粘腻的后脊紧贴着温度
已超过40度的地板,立式风扇摇头晃脑地将热浪送来送去,吹得我头脑发昏。录
音机里放着一首摇滚歌曲《冬眠》叫我冬眠哪,这么热的天……。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中国神话里会有龙王了,也明白了我们的祖先们为什么顶
膜叩拜这个他们塑造出来的怪物了他们是热昏了头。他们和我现在一样,我的眼前
正浮着一片乌云,云中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传说中的龙。
天哪,我中暑了。
当我再次睁开灼热难耐的眼时,眼前一片苍白。乌云不见了,龙王不见了,耳
边没有了摇滚乐,有的只是或高或低的呻吟和嘀哒的声音,我的头好痛,我下意识
地去摸我的头,可手背却一阵刺痛。“别乱动。”耳边传来了母亲关切和蔼的声音
“再过十分钟这支吊瓶就打完了。”
吊瓶、病床、呻吟的病患、白衣天使……,我怎么啦?我怎么到医院来了?
“妈,我怎么了?”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难以听到,自从我八岁那年害肺
炎住了一个多月院后,我再闻到医院里的那特有的苏来水的味道就会全身发软。这
得归功于给我打针的那个胖护士,她总是一下子就把160万单位的青霉素推入我
的臀部。
“没什么大事。”母亲抚摸着我满是汗水的额头,“你中暑了,再加上有些贫
血,需要住几天院……。”
“不住不行吗?”我本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现在我竟仿佛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个
来回,心情也放松下来。“回家吃点药不行吗?”我的医院恐惧症使我不敢躺在这
惨白的世界。
尽管我一再坚持,但我还是无法拗过母亲和医生。我屈服了,这次屈服将使我
在这所医院住上一个星期,每天还要打两支葡萄糖和一支进口的外国药,我始终没
搞清那是什么药,它上面曲曲扭扭的外国字使我一望之下便产生幻觉,仿佛是有无
数只草履虫在瓶里游动。
我在四号床,也是这个病房最后住进来的病号。我旁边病床上是一个二十多岁
的女孩,她是三号床。她很美丽,不是全部,我所说的是她的眼睛。她的两簇睫毛
象是两片张开的蚌壳,蚌壳里托着一颗黑白相间的明珠。我母亲离去后,我第一眼
看见的就是这双眼睛,它们也在看我,更闪烁着好奇的光。我善意地冲着它们笑笑,
他们也眨了两下,我想,这就是眼睛的微笑吧。
“你是什么病?”眼睛的主人突然问我,我一楞“我……我中暑了,还有……
还有贫血,你呢?”她忽然一滞,嘴角上的微笑没了,她幽黯地说道:“和你差不
多。”然后就不说话了,捧起床头的一只玻璃瓶望着里面五颜六色的幸运星出神。
“三号床”我对面床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了,她是一号。“怎么了?又不高
兴了?以前这个病房没有年轻人和你说话,现在来了一个,你怎么还不高兴呀?”
“是啊,三号床别整天对着那些星星发呆……”二号床上的一个老年男子也搭
腔,“这个病房数你资力最老,可以算是房主了,赶快给这个新来的小病友讲讲这
里的规矩,别忘了,给他讲讲护士长的故事。”
三号床终于将目光离开了玻璃瓶里的小星星,转向对面的两张床,“晚上吧,
护士长的故事在晚上讲更精彩。”
一号床和二号床不约而同地诡笑了一下,齐声说:“对,晚上更精彩。”
护士长带着一群小护士来给病人打针吃药了,刚好听到他们的谈话。“怎么?
我的故事见不得人呀,还得晚上讲?”虽是质问,但却不带一丝威严,反而很乐于
他们讨论她。
二号床赶紧说道:“小黄护士长,我们怎敢议论你呢?你那么好,工作又认真,
我们说的是“那个”护士长!”说着冲护士长呲了一下牙,然后挤了一下眼睛。护
士长仿佛会意了,也呲了一下牙,“你们呀,有病都挡不住你们玩,老老小小加到
一起都一百多岁了,还玩!”
我并不是很精明,但我有很强的观察能力,并且我的记忆力也还不差。现在,
我就想起了一个“绿牙齿”的鬼故事。说的是一个专门杀病人的护士长的故事,她
长着满口放着绿光的牙齿。其实,故事本身并不恐怖,恐怖的是故事即将结束时,
那个护士长突然亮出满口的绿牙,大叫道:“我就是绿牙齿!”当然,这一切都得
经过讲故事的人精心的编配,把故事故意讲得鬼气森森,在最后时刻一咧嘴大吼一
声:“我就是绿牙齿!”这样,就不难把听故事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我念于此,再想想刚刚他们的神情,便肯定三号床要讲的一定是“绿牙齿”。
我暗笑:“想整我?看看吧,我一定要吓你们个半死!”
晚上,病房里熄了灯,护士长查过房以后假寐的一号床和二号床都从床上坐起
来,冲着我们这边小声叫道:“三号床、四号床,你们睡着了吗?”
“没有。”我知道他们要采取行动了,于是,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样东西塞进嘴
里面。
“三号床,讲故事吧!”一号有些床迫不及待了。
三号床也不拒绝,“那好吧,你们都过来吧,我不能大声讲,护士长会听见的。”
于是,我们三个都凑到了她身边各找地方坐了下来。我选择了一个冲着窗口的位置,
窗外的路灯光正好有一束射在我的脸上。
三号床开始讲故事了,“大约是在1939年,在一所日本人的军用医院里……”
她的声音低沉而阴森,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我按奈住兴奋,装做很投入
的样子,听着这个“吓人的鬼故事”。
“警长问道:你到底是谁?”三号床的声音更加诡异了,我知道这是收尾的时
候了,我该行动了。我怪叫一声:“我就是绿牙齿!!”路灯的光照着我的脸,我
的嘴里露出绿森森的一片。
“啊-…”惊呼声同时响起,讲故事的和听故事人谁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手,
他们正好都看着我的脸,都想看看我受惊吓的样子,可我却把他们给吓坏了,一号
床身子一晃险些从床上栽下去。
电灯的开关就在三号床的床头,我伸手打开开关,咧着嘴。“哈、哈、哈……
吓到你们了吧?”说着,我从嘴里拿出两片翠绿的柳树叶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门突然开了,护士长“闯”了进来。
“怎么啦?谁发作了?”护士长的声音里装满了急切。
我回过头,笑笑说:“对不起,他们讲故事讲得太精彩了,把自己给吓着了。”
护士长看了看他们冒着冷汗的脸,再看了看我手中拈着的两片柳叶,忽然明白
了,笑着出去了。临出门前抛下了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偷鸡不成蚀把
米!”这句话把三个受惊的人也给说笑了。
“嗳,四号床,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手。”二号床的老年人笑着捶了我一拳,
“我真叫你给吓坏了,尤其是你那两排绿牙齿,哈……。”
于是, 病房里的4个人都笑了,大家都没有了睡意,索性坐在一起聊天。我这
才知道,一号床得的是坐骨神经痛,住进来四天。二号床得的是冠状动脉硬化,住
进来快一个月了。唯独说到三号床时,大家的神色都不由得一黯。
三号床借故说要去洗手间,一号床也说自己听完故事不敢一个人去,便一起离
开了。
“唉,说起三号床这个孩子,命真苦。年轻轻的就得了这种病,都住了大半年
了,别人都是住个个把月就出院了,只有她,看着人来人去……。”
我不禁问道:“她是什么病?”
二号床沉吟了一下,从牙缝里蹦出两个骇人的字:“血癌!”
什么?!癌?!不可能!我正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听错,三号床已经和一号床回
来了。也许她们根本就没有走,只是站在门口。我止住了刚要说的话,盯盯地望着
三号床。
倏地,毛茸茸的贝壳里湿润起来,黑白相间的珍珠也被浪花淹没,两串晶莹的
泪顺着汉白玉般的面颊上翻滚而下。
二号床的老人干咳了两声,“夜了,我该睡了。一号床,你明天不是要拍片子
吗?也早点睡吧。”一号床机械地附和着:“对,你不提我都忘了,早点睡,早点
睡……。”
两个人回到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三号床也悄然抹去泪滴回到了自己的床
上,手捧着那瓶幸运星发愣。我默默地注视了她半晌看了看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从枕下拿出我让母亲带来的袖珍收音机,将频率调到一个熟悉的波段,然后
下床,把它递到了三号床的面前,“拿着,别调台,等我一会。”没等她反应过来,
我便把收音机塞到她的手里,快步走出病房。
医生值班室里,我苦苦地哀求着护士长:“护士长,求您了,把电话借我用一
下吧, 我保证只此一回。 ”护士长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最后仿佛被我吵烦了,
“别……别吵了,我借你用还不行吗?”
我连声谢谢都忘记说了,抓起电话:“126吗?请急呼5863274,姓刘,速回电
话,号码是……等一下……”原来一急之下我竟忘了问护士长电话号码了。
护士长无可奈何地笑着说:“2796541转372,”
“2796541转372,谢谢。”我放下电话,这才想起应该谢谢护士长。“护士长,
你真好,谢谢你了。”护士长又笑了,“你呀,真拿你没办法,告诉我你这么急急
忙忙的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这个……暂时保密,你一会就知道了,我……”正说着,电话响了。
“喂,珂子吗?我,刘洋……有点事求你……你现在是不是正在电台呢?……
对,现在,是不是在直播间?……那就好了,我跟你说,我想为一个人点歌,……
什么人你就先别管了,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个病人,是我的病友,……咳,你看我
忘了告诉你了,我住院了,……你也先别管我是什么病了,总之呢,你一会跟主持
人说一声, 就说住在二院403病房的四号床点一首歌送给三号床,并想对她说:祝
你永远快乐,我喜欢听你讲故事……你别打岔,先听我说,你一定要马上替我安排
一下,不然就别当哥们了……歌你就替我选一首吧,不过最好不要是情歌,……行,
太好了,……想来就来,不来也行,也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出院了,……我刚
才不是说了吗,二院403号,……那好吧,谢谢你了,再见,对了,替我问丝丝好。”
我放下了电话,好象刚刚完成一次艰巨的任务般松了一口气。我这时才发现护士长
正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眼光望着我,这目光里有肯定,还有认同。
我有些不自然了,“护士长,我……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便跑出了值班
室,身后传来了护士长的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小子还满热心的……。”
403号, 我回到了病房。这时,一号床和二号床都坐了起来,三号床手中的收
音机里传出主持人甜美的声音:“……我们祝三号床和四号床这两位朋友早日恢复
健康,也祝所有患者早日康复。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收听一首钟镇涛演唱的歌曲
《祝你健康快乐》……”
静静的病房里盘旋着音符,每个人都听得入神,我立在门前,也被这种气氛所
感动。空气里的苏来水的味道也被音符冲击得变了味道,象是康乃馨散发出的淡淡
清香。
三号床又流泪了,豆大的泪珠象脆弱的水晶球落在淡蓝色的收音机上,立刻便
碎掉。我这才从门口走向她,我坐在了她的床边,轻声地说:“看你,又哭了,我
点歌可不是想让你哭的。”
三号床泣咽着说:“不,我是太高兴了,我住院这么久了,从没有人点歌给我
听,我没想到……。”她抬起水汪汪的眼望着我,深深地望着我说:“谢谢你,真
的。”
忽地,我的鼻子也一酸,不知为什么,全身的水份都往眼睛里涌,我赶紧用手
撸了一下脸,将水份撸下去,“咳,谢什么嘛,大家都是一个病房的,你来的最早,
我来的最晚,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一份礼物吧。”
这时,一号床的大姐搭腔道:“四号床,我要怪你喽。”
我一楞,转过头去,见她的眼也是红红的,便问道:“为什么?”
“还说呢”二号床的老人也插了进来,“噢,我们就不是病友啦?怎么你只给
三号床点歌,不给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点呀,是不是……。”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个
暧昧的表情。
我不好意思了,忙说道:“大叔,你别怪我,我一急,把你们给忘了,这样,
我明天补上还不成?”
二号床笑了,“你小子还真当真了?我们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一号床也笑了。
第二天一早,刚刚到了探视时间,甘珂便带着他的女朋友丝丝来了,手里还拎
着一个保温饭盒。一进门他就嚷:“老四,我一早就去你家了,你妈说你没什么大
事,我这才放心。这不,你妈给你炖的排骨汤,我抢着给你送来了,也省得她老人
家来回跑了,……”他连珠炮般地说了一大堆话,我几次想开口都插不进去,只好
笑着听他说。幸好丝丝打断了他:“你呀,慢点说死不了,别一说就一串一串的。”
这才把他的话打断。
丝丝将手中的一束花递给我,“他呀,当电台的导播都当出毛病来了,说起话
来总是没完没了的。由着他说,他能说三天三夜,前两天……”
甘珂斜着眼睛看着丝丝,笑得很暧昧。。
丝丝也发现了甘珂在笑她,于是也不再说话了。
我看着这一对爱说爱笑的情侣,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甘珂发现我在笑,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有点尴尬的样子,房间里突然静了
下来。
沉默了片刻,甘珂起身告别了。我也没有挽留他们,于是,他们便离开了。我
出去送他们,路上我请求甘珂每天都为我们点首歌。我告诉了甘珂三号床的病,他
拍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情。
从那天开始,我们这个病房的人都很晚才睡,因为每天晚上都有一支歌是送给
我们的。在整晚的音乐里,一号床和二号床的两位老人每天都在下着跳棋,我则喜
欢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而三号床则整天抱着那个玻璃瓶,看着里面的幸运星发
愣。
在我住进来的第五天,一个英俊的男人来了,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左右,
个子高高瘦瘦的,穿了件白汗衫,鼻子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他是来探望三号床的。
二号床和一号床都找借口出去了,看来,这个男的是三号床的男朋友了,我心
里有一点点失落,也趿拉着鞋出去了。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坐在楼下草坪边的我看见那个男人走了出来,行色匆
匆。
我慢悠悠的回到病房,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三号床满脸泪水地坐在病床上,
地上是满地的幸运星和玻璃碎片。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三号床抬头看看我,竟然忍住了泪水。轻轻的说:“没什么,我心情不好而已。”
“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她爱若珍宝的那瓶幸运星会毁于一旦?
难道…………”想到这里,我便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是不是刚才那个男的…
………?”
她猛的抬头,大声的跟我喊了起来:“你走开,不要管我事情,你有什么权利
来问我隐私?……”
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我一跳,于是,我更加肯定她的哭泣是为了那个男人。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伏下身去,一颗一颗地拾着地上散落的幸运星。
“别拾了”,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很低,“人都走了,要那些劳什子的东西还
有什么用?现在它们是垃圾了。”
我不做声,也不抬头去看她,还是默默地拾着。
“你知道吗?我认识他三年,也就爱了他三年,”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我还
是默默的拾着幸运星。
“你不会想到我有多么地爱他,你也不会想到他以前对我有多么的好。可是,
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得绝症,更没有想到他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我……。。”
身后又传来啜泣声,那声音如同利剑在穿透着我的心。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她,
但是,我却不能表白。面对她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我又有什么权利在她刚刚
受到伤害的时候再去伤害她呢?
第三天,我出院了,在出院的前一天,我找了个空闲跟三号床聊了会儿天。她
告诉我,她叫赵雪,家里人都叫她雪儿,她从小就喜欢雪,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里
有个雪字吧。她说,她最怕的事情是不能活到下一个冬天的到来,因为那样的话就
再也看不见雪,如果就这样死去了,她会很遗憾的……
听着她平平淡淡的讲述着她的心愿,我的心不由得紧缩了又紧缩,如同我的心
被暴露在寒冷的北风中一样。
出院了,我每天又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家和单位两点成一线,偶尔想起了雪
儿,心情一样的难受。
曾无数次的想去探望她,但是,每次走到医院门前的时候,总是提不起最后的
勇气。
一天晚上,我照旧失眠,手中的笔突然不再听话,几个小时也写不出一段象样
的文字。于是,撇开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随手打开了收音机。午夜点播,一
个熟悉又久违了节目。对雪儿的思念突然爬上心头,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电台
的导播间。
“甘珂吗?是我,刘洋。我想点播一首歌曲,有情歌吗?”
“呵,怎么?恋爱了?”甘珂的语气有些调侃。
“是呀,恋爱了,那又怎么样?废话少说,赶快给我接进去吧。”
“好嘞,没问题,现在最时髦的是邰正宵的《千纸鹤》,我看你就来这首吧,
呵呵,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呀……”
“操,废话怎么那么多?”
甘珂哈哈一笑说:“哈哈,算了,给你切进去了,你自己跟主持人说吧,你听
出来没有,今天的主持人是丝丝,呵呵,我们两个人当一个班,呵呵……”
“在一首《当爱已成往事》之后,我们来迎接下一位听众,这位听众你好……”
“你好,我想点播一首歌曲。”
“好的,请问你把这首歌曲送给谁呢?”
“我想把它送给一个叫雪儿的女孩子,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收音机旁,
但是,我只是希望她能明白,生活还是美好的,不管生命的旅程到底有多久,只要
你肯乐观的走下去,就一定是快乐的。我希望你能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你不远的
地方,有个人在关心你,挂念你,期盼着有奇迹出现,希望你能康复。”
“那么,这位朋友,你能告诉我,你爱这个女孩吗?”
什么?爱?丝丝是不是疯了?她从来不问听众这种问题的呀,要知道,这种敏
感的问题会导致听众的尴尬的。难道?难道甘珂偷偷告诉了她这个电话是我打过来
的?该死的甘珂!!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丝丝的问题,于是便沉默着。
“看来你很介意这个问题是吗?对不起,请问你想点什么歌?”丝丝为我解围
了。
“就点一首《千纸鹤》吧,听说折一千只纸鹤的话,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我希
望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事情存在,希望她的病能好起来。”
“好,下面我就将这首《千纸鹤》送给你和那位叫雪儿的女孩。”
从那天开始,我经常打电话给电台,也经常点歌给雪儿。心中,总是飞舞着千
纸鹤,总是默默的许愿,希望有一天能听到奇迹的出现。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秋天已经来到了很久,再有一个月左右就到冬天了。而
那个喜欢冬天,喜欢雪的女孩子怎么样了呢?我惦念着她,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去
看望她,哪怕是偷偷的站在病房门前去看看也不敢。
又是深夜,我又拨通了电台的电话,接电话的依旧是甘珂。
“甘珂,是我,给我接进去吧。”
“老四,你……。你现在能来一趟电台吗?”甘珂的声音很低沉,好象有什么
心事。
“现在?哥们,现在是半夜12点多了呀,让我现在去?”
“老四,我这里有点东西,是刚刚收到的,是给你的。”
“给我的?什么东西?”
“你还是来吧,来了就知道了,你务必要来。”
“那么神秘?好吧,我去。”
穿上衣服,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到了电台的导播间。
“什么东西呀?”我进了导播间劈头就问。
“喏,在那边的桌子上,你自己去看吧。”
我侧过头去,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纸盒,比鞋盒子大点。我走过去,打
开了,看见里面竟然是满满的一盒纸鹤。
“这……?”我疑惑地看着甘珂。
“是雪儿的家里人送来的,他们说找不到你,只好送到这里来,你不用感到奇
怪,其实,雪儿和她的家里人一直都在听广播,你每一次点播的歌曲他们都在听,
我和他们谈了好久,不过,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坏消息?是什么?难道?”我不敢想象下去。
“是的,她走了,五天前的事情。”甘珂低着头,“盒子下面有一封信,是她
写给你的,你拿出来看看吧,在纸鹤下面。”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却强忍着不让
它流下来。双手颤抖的从纸鹤堆里把那个信封拿出来,信封是白色的,上面没有字。
从里面把信纸抽出来,娟秀的字排满纸张。
“刘洋:
该这样称呼你吧,虽然你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但是,我还是从护士长那里
得知了你的名字。
首先谢谢你经常点歌给我听,也许你不知道,在你出院以后,我还是保持着每
天晚上听广播的习惯。说实在的,我真的希望能听到你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希望你
能再次为我点歌,不是作为病友,而是作为真正的朋友。直到有一天,你的声音真
的出现在广播里,真的为了我点歌。说真的,我真的很激动。那首歌叫《千纸鹤》,
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折纸鹤,我想折一千只,因为我想实现你所说的愿望,我也
期盼着奇迹出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去找你,去做你的女朋友,虽然我
知道我大你一岁,虽然我知道我不够漂亮。但是,我知道,你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但是,那一天却永远也不会到来了,虽然我弟弟已经为我移植了骨髓,虽然纸
鹤已经折了999只,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已经要走了,好几次,我看见了死神,
他在向我微笑,我想,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我已经折了999只纸鹤,只差一只就够一千只了,写完这封信,我就去折那
最后一只,我想许个新的愿望,那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个比我好的女朋友,比
我好一千倍、一万倍女孩。她身体健康,性情开朗,能陪你玩,陪你笑,陪你一辈
子。
我好累,我又看见死神的微笑了,看来,今天晚上是我最后的日子了,可是,
我真的不想离开,我还没有挨到冬天,我好希望我能活到这个冬天,我好希望能看
生命中最后一场雪,哪怕是最后一次。我真的好喜欢下雪时的景象,一切都是银白
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纯洁。但是,我看不到了。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比我好的女孩子,你会告诉她你曾经认识我这样
一个喜欢雪的女孩子吗?希望她也会喜欢雪,如果有一天你和他一起去看雪,那么,
你抬头看天,我会在空中向你们微笑的。
真的好累,我不写了,我要去折那最后一只纸鹤了,我要去实现愿望了。
但愿你…………”
信写到这突然没有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希望说的“但
愿”是什么,我的泪慢慢的流,流入口中,那泪是涩涩的,象海的滋味。
“老四,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甘珂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她的家里人
说,那天晚上,她说想自己安静一会,把家里人都支出了特护病房,等她家里人悄
悄的开门来看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手里拿着这封没有写完的信。”
我默默地站起来,抱着那个装满洁白的纸鹤的盒子。
“老四,你没事吧?”甘珂关切的问。
这时,导播间的电话响起来,甘珂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电话,“你好,午夜点
播……好的,我帮你切进去。”
我说:“甘珂,你忙吧,我回去了,我没事,相信我,我撑得祝”
甘珂轻轻的点点头,目送我走出导播间。
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导播间,在通往大门的楼梯上,我终于跌坐在
那里,痛哭流泣。
一个月后的一天,冬天终于来到了,雪下得如同鹅毛,我捧着雪儿折的纸鹤,
来到了城郊的殡仪馆。在那座塔型的骨灰存放处的门口,我跟看门的老头磨破了嘴,
并付出了100块钱的代价,他才帮我查到了雪儿的骨灰存放的号码。
捧着雪儿的骨灰,爬到了塔的最高层,打开那禁闭的小窗户,将她轻轻的放在
窗台上。
“看见了吗?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欢雪吗?我来陪你看雪。”我轻轻地抚摸着
她。
“来,我们来放飞我们的愿望……”我打开纸盒,那里面是999只纸鹤,我
从口袋里拿出香烟, 将里面的锡纸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仔细地折成了一只纸鹤。
“看,现在是千纸鹤了,你来许个愿吧。”
我默默的将那只纸鹤放进盒子。然后,猛的将盒子里的纸鹤全都从那小窗户里
泼了出去。
北风呼啸着,漫天的雪花如同飞絮一样飘舞着,那千纸鹤飞在其中,一样的洁
白,一样的轻盈。
初冬的第一场雪,雪中飞舞着我和雪儿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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