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尖利之喙
在盛夏闷热的夜晚,我蜷伏在蚊帐中,数次的努力之后,眼皮终于完成了一
次粘合。此刻,帐外群蚊的嗡嗡声渐渐地如潮水般退去,我终于可以进入黑甜的
梦乡了,别说是舞动翅膀的小小刺客,即便是江洋大盗,又能奈我何?
然而我还是因为貌视了黑暗中的刺客而付出了血的代价。在一阵难忍的奇痒
之后,我不得不开灯起坐,蚊帐的一隅,已有一个吃饱喝足的家伙,静静地伏在
帐子上,似在为自己的战功自鸣得意。我击出迅猛的一掌,那个抚摸着自己滚圆
的肚皮的家伙,如何敌得了我这致命的一掌!复仇的快意还没有来得及扩散,沮
丧的情绪便笼罩了我:手掌中那暗红色的液体,只是我自己的血。我不知道真正
的赢家到底是谁,我怀疑我——甚至人类,是不是蚊子的对手?
人为万物之灵。这信条已被镌刻在人类的脑海中,溶化进血液里。万物之灵
在战胜一个个强大的对手之后,对于那些不肯臣服的物类,是不能不产生出一些
敬畏之情的,荒野中的狼虽然凶残可恨,在种群数量日渐减少的情况下,还是要保
护的。于是便有了野生动物保护法,有了绿色和平组织;人类对于已经臣服的家
畜家禽之类,却是以一种不屑的态度看待它们,犹如对手在对待变节的叛徒一样。
蚊子却在这臣服与不臣服的种类之外。蚊之害,虽不至于立时索命,但对于
它传播疾病的恐惧、对于它骚扰清梦的无奈,对于它遗留给人难耐的奇痒,人类
总是咬牙切齿,有一种必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心理。从远古野艾的熏烤,到文明时
代蚊帐的利用,进而到近代生物工程中胞质不亲和性、染色体错位等尖端技术的
利用,人蚊之斗,可谓由来久矣。然而斗来争去,并没有见到多么明显的效果,
对于夜晚猖狂进攻人类的蚊子,很有点“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
谁?”的意思。人类对蚊子的无奈,到了夜晚尤其明显:被逼进蚊帐中的是体积
和质量不知多少倍于蚊子的人类。人类就是这样画地为牢,拱手把大片的空间让
给了蚊子,躲进小小的蚊帐之后,人类把深刻的思想、无与伦比的理论,一古脑
丢进了哇爪国,然后无忧无虑地进入梦乡了。
在过去,如果老天爷是老大,人类还皮厚脸壮地以老二自居,到了科技高度
发达的现在,人类连老天爷也不放在眼里了,以井底蛤蟆的眼光,为自己的一点
成绩而沾沾自喜,真的以为“人定胜天”了。然而“华佗无奈小虫何”,人类无
奈蚊子何,蚊子就是以它不依不饶的执著,在即将昏昏睡去或已经昏昏睡去的人
类身上,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几乎忘了天高地厚的人类,面对现实,不
得不挤出一丝苦涩而尴尬的表情。
佛是以慈悲为怀、杀生为戒的,佛经中,有舍身饲虎的故事,那样的慈悲真
叫叹为观止了。而基督的精神,据说也是“打了你的左脸,你就再伸出右脸让他
打”。但各种的记录中,却找不到这样的记载:信徒们赤身裸体于荒泽水沼,以
自己的血,去饲喂万万千千饥饿的蚊子。
至多,在寺庙和教堂中,不设蚊帐?
苍蝇、蚊子和老鼠,象是人类的影子一样,与人类共生,那年月,连无辜的
麻雀,也一并被列入“四害”之列,既被定为四害,人类对它们的征伐也就师出
有名了。除四害除了那么多年,并不见得有多么彰著的效果,看来四害并不害怕
人类扣帽子,人类先把名声搞臭那一套,也不怎么起作用。
列子说:“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
相食,非相为而生也。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簪肤,虎
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哉?”
列子的话也许是对的。在城市发展得使越来越多的人远离自然,地球的面目
被搞得满目疮痍之时,有识之士呼吁人类,敬天畏地,回归自然,在他们眼里,
蚊子与人,同是被造之物。生命的出现在宇宙被创造的最初三分钟已被注定。
同是自然之子。然而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对待蚊虫呢?没有人告诉我们。
我又一次把大片空间拱手让给蚊们,将蚊帐紧掖在竹席之下,以防止蚊子的
偷袭,然后拉灭电灯,让梦滑入一个水波不兴的碧沉沉的潭中。但愿那尖利之喙
不再刺入我的肌肤。
请到牧野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