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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
pearl
我们叫她小黑.她是全班最小的女娃,长沙人,老爹是个实业家,家里颇有点银子.
可她不大象我印象里的长沙姑娘, 不是水灵白细的那个类型.她黑黑的,皮肤细腻光
滑,短发,鼓鼓的腮,小翘鼻子.她不美,可是可爱.她有一张非常生动的脸.
我第一次看到她, 觉得特别怜爱她.虽然她只小我一岁多.我没有妹妹,总觉得,
有个妹妹, 大概就是她那个样子罢.我叫她小黑,她不以为逆,笑眯眯地答应着,后来
全班采纳.她刚开始分到了我们对面的宿舍,她就到学校去磨,最后如愿以偿,换到了
我的邻床.
很少有女孩子如她那么鲜明.实际上,她有时候不大象个女孩子.比如说,她痛恨
吃菜,而喜欢吃肉.她的名言是:"宁愿喝一口肉汤,也不吃一碗青菜!"这样言之凿凿,
听起来真是耳目一新.可怜我们学校伙食之差,臭名昭著.整肉几乎不见,只能在炒豆
角和土豆片的缝隙里发现可怜巴巴的肉星. 她叫苦连天,只好常常跑到外边去吃,幸
亏她爹爹有钱.我们也跟着沾光.那会颐和园一带的馆子都快让我们吃遍了.
有次下午一点半的课, 她姗姗来迟.黑黑的脸上带着点傻笑.下课后她蹦到我的
座位前,很兴奋地讲:"我去吃中饭了.语言学院那里有家店的红烧肉真是香啊,真的
呀!香死了,唉....过瘾,明天我还去,你也去!"
我没有见到一个比大更喜欢睡觉的家伙.她是那种在任何时间,地点下都可以安
然入睡的人. 经常下午下课回去,就看到她象只小猪一样,美滋滋地蜷在她那床带着
很多小动物的被子里,睡梦犹酣.有时宿舍夜谈,谈到一些阳春白雪的话题,她就会在
边上瓮声瓮气地来上一句: "我...还是最喜欢睡觉!我困啦...."然后5分钟后,我们
就会听到轻轻的酣声. 我们常常在她的酣声下接着聊我们的题目.而她的这种伴奏,
在分别后的许多岁月里,就在现在,唤起我无限温柔的感觉.
研究生的第二学期, 她恋爱了.和比我们高一届的一个才子.才子那时刚和相交
五年的在潍坊的女友分手,见了她两次,就常来我们宿舍约她了.
她变了. 不再常常跑到外边去吃肉,不再整天闷睡.她求着我帮她挑衣服,饰物,
鞋子,不厌其烦地向别的女生打听怎么减磅.那阵子,我俩常到动物园一带去,为了给
她买到合适的衣服,腿都要跑断了.
在她的坚持下, 我们宿舍添了一面大镜子.她常常凝神站在镜子前观看自己.久
久地站在那儿, 严肃,甚至有点忧郁.然后她会她会安静地坐到床边,问我:"他...爱
我什么呢....我要是美一些就好了..."我一般都不发表意见,括着她的鼻子,笑她:"
你有自己的特点呀,再有,你这么幸福了,还不够吗...."多半她就会很快地高兴起来.
可是,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在担心.我个人不大喜欢才子,长得瘦小不是缺点,只
是觉得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但我没有讲过,毕竟那只是我的直觉.
她很少在宿舍里停留了. 每天吃完晚饭后,她会精心地打扮,等才子上来找她去
上晚自习,或者外出.有一次,才子光临时,她仍在装扮.她坐在桌边,才子坐在她床上.
她嘴里含着一枚发夹,歪着头,一眼,一眼地望着心上人.嘴里喃喃地说:"等等我啊..
就好了. ..."她眼里,嘴角都是笑意.温柔就象水一样,浸透了她的整个眼神,面颊和
全身.我在自己床边看书.看着她,我呆住了.在那一刻,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这蜜一样的日子流淌了三个多月, 悴然结束了.当北京的盛夏来临时,才子忽然
不再来找她了.没有任何说明和解释.她到才子宿舍去问,别人告诉她,才子回山东老
家去实习了. 她每天等着信,电话,可是没有任何消息.很多时候,当传呼的老太叫:"
509的XXX听电话. ..."她的脸色就会遽然一变,当发现电话不是给她的时候,她的整
个脸都黯淡了.
那一段时间到暑假来临前,她就这么苦等着.我们心急,可是无法帮她.我们什么
活动都带上她,看电影,跳舞,爬山,甚至约会.我们从不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宿舍.可是,
她的心象在别处. 她的话总是很少,她不再睡大觉,也再不吃肉了.很快,她原来丰满
的圆脸变尖了.她象一个静悄悄的影子.
我们无法再忍受这种局面.后来由我和另一个室友出面,去和学校要了才子在山
东实习地的电话号码,打了长途过去.电话里才子沉吟很久,说:"我马上回京了,我会
和她谈..."
两个人谈了. 小黑回来后,整整一天不说话.她回来后马上就睡觉.第二天下午,
她把我叫到校外,说:"他只是讲他不是一个好人,五毒具全....我讲,我爱你,没关系...
可他坚持说要我忘了他,说他不想害我...."我听完十分恼火,典型的托词罢了.我不
忍心再说什么, 只是说:"那就算了,忘了他,MOVE ON吧."她很久不讲话,忽然紧紧地
抓住前胸的衣服说:"可是我的心....真是痛,好痛..."可她没有流泪.
放暑假了.我回上海老家去看奶奶和婆婆.她留在北京.那真是漫长的一个假期.
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平平静静地,听不出什么.在天高云淡的初秋,我们回到学校.
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男友, 北京体院的运动理论研究生.非常精神,淳厚的一个小
伙子. 他每天都来,给小黑,也给我们带很多吃的.他会做菜,就在我们的电炉上煎炒
烹炸,不要小黑动一指头,体贴入微.我们都非常接纳他,也松了口气.可是,小黑的眼
里没有以前的光彩,她又穿得马马虎虎,睡大觉.但她话还是少.她变成了一个沉静的
人.
冬天来了, 那是个奇冷无比的冬天.宿舍暖气总是不足,晚上我们总要热水袋才
能入睡.
一个薄暮黄昏, 小黑拉上我去了颐和园.大雪初落,天色苍茫.我们在岸边走着.
很久,她说:"我要和张X(体院的男友)分手了...."我看着她,没有讲话.过了一会,我
说: "因为你还是忘不掉才子....."她默默地点头,忽然哭了.我紧紧地抱着她的肩,
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的泪滚滚地流着,过了一会儿,她凄凉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不
要我了?因为他回到前女友身边去了....他女友能干,在潍坊是女强人,他受不了,就
提出分手....我和他好之后,他女友在他生日寄了一张卡,他就回去了..那两个星期
他为什么没在?因为他回潍坊向女友求婚去了......"
我很震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就是暑假..他室友可怜我,和我说了.....
我知道他没有真爱过我,可是,我就是爱他,忘不掉...张X比他心好,长得好,爱我....
可是我没有法子.这个世界是个错误...."
夜幕降临了.夜色中的颐和园一片死寂.我带着她,在岸边一遍遍走.我在说着一
些最苍白无力的安慰话. 她感激地听着.天酷冷,她没戴手套,手肿得象两只红萝卜.
我把她的手放到我的衣兜里暖着. 可是,觉得,她的心一定是冰冷的.我能做什么呢?
除了一些没用的话.又飘起小片的雪花.看着她泪痕斑驳的脸,在那一刻,我痛恨爱情.
毕业了,我很快出国.她不想留北京,去了深圳.我们天各一方,慢慢失去联系.
很早就有沧桑的感觉了. 目睹了这林林种种的青春往事,觉得生命,爱情也不过
如此而已.实在是看得太多.心慢慢老了,他们说这是成熟.
那个颐和园的薄暮,就象在昨天.一闭眼,总好象还能看见小黑通红的手,和脸上
的泪,在夜色和雪的水边.
"我宁愿喝一口肉汤,也不吃一碗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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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亦凡网四海纵谈,转载请联系亦凡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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