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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
pearl
搬家几个月了。可是有些东西还是零零散散没有整完。我到壁橱里去把箱子打
开,看到三年前的日记,去找最心爱的一些章节,看到那些温暖过我的人。然后坐
到日影昏黄的窗下,细细地看,并且回忆。遂成篇章。
(一)阿峰
出国前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思想准备,不过是没有钱交学费和生活
费而已。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信我就熬不过这两年。总会有办法的,我临行前对
所有的人这么说。
却不知道没钱的日子是钝刀割肉,,没受过孔方兄折磨的我怎能知道其中的厉
害。此后几次因为交不上学费差点退学,兼有多次深夜在被追债的恶梦中惊醒,然
后无法入睡。平日生活中的万般无奈说来更是繁复。贫穷百事哀。
每天上课之余,我在学校小城里最好的一家中餐馆做WAITRESS。这么一个小小
的工也还是求爷爷告奶奶而来,因为城中有三万学生,打工人众,且此家餐馆档次
颇高,生意向来兴隆,兼有酒牌,小费殷实,遂成为在校打工学生的上上选。不妙
之处是此家餐馆老板周查理脾气极坏, 在当地人人皆知。 他从香港过来,也是做
WAITER出身,不知是否以前苦大仇深,他对打工的人态度奇劣,骂人不绝,猪头,
狗头,牛头之类词每日流水不绝。
我挨的骂很多。 猪头牛头狗头没有挨过, 不过诸如“改改你的臭小姐风度”
“受不了就回国”之类的话实在是没有少听。听在耳中,屡次要拍案而起,辞职不
干,不过想一想那尚在天边的学费和催得火急的房租,只能咬紧牙关。一日收工回
家,望着窗外一轮冷月,心想,人穷志短,我的自尊早已成了破棉袄,且不如把它
先束之高阁,等到三十年河西我再来慢慢享用吧。于是坚持下来。
阿峰是店中最最受客人和员工喜欢的一个男孩。他从香港来,和我一样,也是
自己挣钱交学费,所不同的是他读本科。这可是个精明能干的男孩子,鸡尾酒配得
又快又准,点菜,叫单,上菜,报单,寒喧,收桌,算帐,样样做得精刮漂亮,可
以一人同时对付5,6桌子客人,还弄得滴水不漏,真正是打工族中的明星。人也长
得清秀好看,耳朵后边还时不时夹着根烟,在店里快步走来走去真象个流星球,十
足潇洒的样子。平时他和大家说笑话,还时不时把他在加州的女友的照片从皮夹子
里拿出来给我们看,大家取笑他,他自己则是满脸幸福的样子。
96年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高烧两天才退。第三天我又去打工上
班了。晚上店里来了一桌熟客,一对中年夫妻,一向待人很宽厚有礼的。大约是周
六的关系,他们要了酒。先生要的是WISKY ON THE ROCK,太太要的是BLOODY MARY。
我病后没有恢复, 头很昏,勉强撑着到酒台去配酒。WISKY ON THE ROCK马上
就弄好了,血红玛丽则费了些时间。总是集中不了精神。老板阴沉着脸靠在厨房口,
盯着我们。我巴不得他今天早些走。他前些天和老板娘大吵一架,气得老板娘去了
俄可拉何马的姐姐家,消息全无,他就天天找喳发脾气,已经连着开了两个WAITER。
我警告自己今晚得悠着点。
可是,还是出了差错。
酒端上去了。 先生笑眯眯地看我一眼,说,“这BLOODY MARY”里好象还有根
嫩芹芽呢。。。“我楞了。是呀,这根芹芽是画龙点睛的东西,怎么我今天给忘了。。。。
我立刻说,对不起,我去给您加上。等我回身,我知道大事不好。老板查理就站在
门口虎视眈眈,我要去酒台加芹菜芽必然要经过他身边。他平时最恨我们调错酒,
一旦出错,定有痛骂,而且看这两日的情形,今天出错一定会给开掉。
我停在过道了愁肠百结。。。要是开了,我很难再到本城找到打工挣钱的机会
了。我的学业。。。。可是,现在又不能不去加这根芹菜芽,客人在等我。小小的
一杯酒,在手里重有千钧。我踌躇了一分钟,把心一横,悲哀地想,如果上天不成
全我,也就罢了。我快步向酒台走过去。
忽然间,我手中的这杯BLOODY MARY 被人很轻快地拿走了。阿峰象往常一样大
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酒转眼间就在他的手上了。没等我反映过来,他已经走
进了厨房里的酒台边, 马上我就听到查理的暴喝: 这么简单的步骤你都忘了??
bloody mary 不加芹芽那是什么??要你来干吗?给我滚蛋!
我的血都快凝住了。里边闹哄哄地,象是大厨在劝查理,为阿峰求情。我走进
厨房,下决心要和查理说情原委,刚进去就被人给推了出来--还是阿峰。他小声地
说:哎呀呀,没有关系。新配的酒在外边的小桌子上,快给客人端上去吧。
我把酒上完回来。查理还是余怒未消,看在大厨的份上,阿峰没有被开,但是
他今晚的全部小费都没有了,以示惩罚。我难过得说不定话来。好不容易等到打烊
了,我把阿峰拉到一个小旮旯边,把自己的全部小费递到他手里,”对不起阿峰,
你不收下我过意不去“他死不肯要,推了半天,他说:真的呀,我不介意,我是男
孩子到底好些呀,能帮帮你我真的开心!”然后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带着点稚
气,象个小孩子样的纯洁。然后他又说:“你不要去生查理的气,我们是念书的人,
OK?不要去和他见识。”然后他拍拍我的手。我说不出话来。打工的每一分钱都来
得辛苦,他和我一样需要钱。看着他,我心里涌过波涛。
在后来的日子里,阿峰每天照旧哼着他的小调,说笑话,在店里忙来忙去,照
样给大家看他女朋友最新拍的照片,然后大家还是要去取笑他,他呢,永远都是一
幅陶醉的样子。
97年我离开了这座北部的大学, 去往德州。而阿峰也以全A的优异成绩顺利地
本科毕业, 并且参加了CPA会计执照考试--他的专业是ACCOUNTING。他马上也要离
开这座小城,去加州和他心爱的女友会合了。
最后店里所有的人在一起吃了顿饭,为他送行。我们都喝了很多BURGENDY,脸
上都红红的。阿峰笑嘻嘻地给我们扮滑稽片里的小丑,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饭吃完了,他要走了。我和他拥抱。他拉拉我的头发,一扫笑意,认真地说:
you will make it
然后他开着他那辆极破的84年的尼桑走了。
在我当年的日记上,关于阿峰的章节上,我曾经有过这么一句:今天,我见到
了天使。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而且现在我仍然是这样想的。
(二)他
还在北部读书时, 学校的中国同学会在圣诞时举办很盛大的舞会.我犹豫很久,
去了,穿了一条红裙子.
舞会声浪如嚣。我兴致不高,安静地站在后面,打算即刻离开.
一位瘦瘦的清秀的物理系的男生,绕过人群,忽然走到我身边,来邀我共舞.他大
概三十来岁的样子,温文尔雅.在校园里我见过他,但都只是匆匆而过,没有打过招
呼。
真的没想到, 一位理科系的男生舞可以跳得这样好.他身手轻捷熟练,转身,行
进的暗示给得十分恰当,我后来完全跟随他的舞步和结奏,裙裾舞成红色盛开的花朵.
我能处处感受到他为人的体贴.他尽一切可能避免他人对我的碰撞和挤踩,用臂弯护
住我.
我们靠得很近。在幽微的灯光下,我看见他的眼睛,凝视着我。我转开眼睛。
他的气息一阵一阵传来。我的脚步有些错乱。
我们跳的最后一只曲子,是"蓝色多瑙河",我最喜欢的快三步.我只记得那彩灯,
花纸,和他的笑脸在飞快的旋转中舞成华彩的一片.在那个瞬间,我忘掉了一切艰辛,
身在飞,心在飞.我快乐得心碎.
舞会如火如荼, 而我要离去了.他帮我穿上大衣,握了握我的手说:"今晚我过得
真是开心,真的...谢谢你。"我说:"我也是...."他笑了。极其开心的样子。他陪我
走到停车场,在我要关车门的当儿,犹豫了一下,他说:"我知道你的情况。别太苦着
自己,要学放松自己,先生签出来了就会好很多。有困难找我吧."他给了我电话.
我开车走了. 开了很远,我从反光镜中看见,雪花飞得漫天,他还站在雪地里,目
送我远去.
我从没去麻烦过他.而他,也从没给我打过电话.我珍视他这份矜持和清明.
后来, 我要离开印州了.我给他打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电话,向他告别.他在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提出要送我.我同意了.
他还是老样子. 他买了香蕉,苹果,还有很多别的食物给我。感动之余,我忍
不住笑起来,说:灰狗车一天要停好几站呢,我可以下去买的。。。”他认真地看
着我,“别随便下车,不安全呢,所以才帮你买了点吃的。”
他又弯腰帮我查看行李,最后干脆帮我把箱子重新捆了一遍。要开车了,他忽
然想起什么,跑去对司机说,“请等一下,我帮我朋友买点水去。”他去开他的车
子,不知怎的,他的车子竟然打不起来了。最后他跑着去了邻街的一个加油站,很
块地买来饮料给我。
我轻声说:我到那边了给你打电话。他不说话,然后摇摇头。几次, 他想说什
么, 但终于没说。他看着我,只是紧紧握了握我的手说:"最难的时候你都过了.你会
越来越好的, 祝福你....."他忽然说不下去。我拥抱他,忽然觉得,我们已经认识
那么久了,好象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
灰狗车开远了.他凝视着车开的方向,越变越小,终于消失在大片的花丛后面.我
向他挥手,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我看不见他。那是印第安纳州最美丽的五月. 花
开得漫野遍山. 黄金菊,迎春花,雏菊,粉的,蓝的,云霞一样,一直铺到天边。
这几年我陷入新的奔波, 再没有过他的消息.他还在印州?还是离去?我不知晓,
也不会去问。挥手之际,已成永别.
可是,他,总象黄昏时刻的一抹斜晖,透过窗的帷缦,撒在桌的一沿.
而我,总是在忽然一个悴不及防的瞬间,会想起他来.岁月流逝,我还总是记得他
的笑脸,他未尽的话,还有他身后的印州的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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