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pearl
(一)
我小时候在四川一个小镇边生活过很长时间。父母那时在做小镇里的中学老师。
这个中学里有位姓温的老师,真是一绝,别的不好,就爱吃个蛇肉。此人瘦如竹杆,
面颊清瞿,目光常常望向远处,走路倒背双手,笃定无比。他是四川大学的高才生,
物理系的,为人傲气自不待言,于是乎顺理成章地发配到了这个偏僻小镇。但此君
道也因祸得福,在当地娶了一位极其温柔可亲的妻子,是镇医院的医生,给他生了
两个顽劣异常的儿子,全家倒也其乐融融。只是他还是常常带点怀才不遇的淡漠。
学校让他教初二的物理。他上课时眼睛永远望着窗外,学期末全班50人,多一半不
及格,还有十几个零蛋,但此老兄面不改色心不跳,照样飘飘摇摇地过他的闲散日
子。父亲与他同病相怜,发牢骚抨时政,两个臭老九有着极好的交情。
他爱吃蛇,去墟上买,但更喜欢自己抓。有次周五学生做大扫除,扫到教室后
的水沟,把一条蛇给惊了出来,学生们深知温老师嗜蛇如命,纷纷大喊:“温老师
来!温老师来!”他也不含糊,冲上去抓住蛇尾,大幅度猛甩数下,蛇不挣扎了。
当晚温师母以葱姜,香菜和细盐入味,慢慢煨汤,烹得满室清香,珍珠当晚前去扣
门,讨得一碗蛇肉,端回和父母品尝。其汤乳白,味道醇厚,蛇肉略似鸡肉,但更
加细致鲜美。人间至味也。
因为老温,珍珠幼时饱食蛇肉,印象甘美。1978年我离开四川。两年后闻听老
温也调离小镇,到成都某大学任教,还是传授物理,听说还有著作出版。到底人尽
其才。只是不知是否授课时是否还目观远方,一幅人淡如菊的样子。而更不知是否
还每日捉蛇啖蛇,一如往昔,在淡淡的苦涩中做着他的逍遥游。
想念老温,还有他端出的温热的蛇汤,在暮色中散出清香。
(二)
BILL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一个老美男生。他中文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知道老
庄,可他身上,就有那么一点老庄的气息。他多半都是穿一双凉鞋,整天在系里晃
来晃去。我们学院名气不小,课业之重更是大名鼎鼎,可是此君永远都是一副云无
心出谷的闲淡劲头。别人为project,groupmeeting,homework,quiz,finals...
忙得上撺下跳,可他总是坐在教室外的小条凳上抽烟。
他当然不是系里top ten里的优等生。可是他说,我就要B。"longlife B! "我
想起我们最爱说的六十分万岁。搞得我几次要和他拥抱,然后想说,看来古今中外
懒人无异。
他长得很有趣,两只招风耳朵,圆眼睛,很象只考拉熊。
他的本科是学历史的。写起文章那时妙笔生花的,一到上金融的课时就处于腾
云驾务的状态。可是偏偏这金融课有几门还是必修。他就天天哭丧着脸在休息室看
书,万分可怜。最后InvestmentTheory这门课他以悬梁刺骨的劲头苦啃了一段,拿
了个B,他请我们去吃pizza。
他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好的美国鬼子。我喜欢美国男人,觉得他们粗气,不如中
国男人来得温柔细腻,而且经常身上毛绒绒臭烘烘,不过Bill就让我比较接受。他
总是和和气气,笑眯眯。有时我真想去揪揪他的耳朵。系里的鬼子因为功课实在紧
张,在开小组会时常常为任务的分配闹意见。他每次都当和事佬,实在摆不平他就
把人家不愿做的事情自己拿来做,也不抱怨。我就给他讲雷锋叔叔的故事。他说:
“噢,那我是美国的雷锋了。”
毕业前几个月他在系里成了新闻人物。他爱上了系里一个女生Kim。Kim真不算
美女。个子矮矮,五官平常,身材丰满。不过脾气是真温柔。Bill迷死她了,对她
展开大规模攻势, 可是她已经有男友了。Bill可不吃这套,照追不误。后来kim也
喜欢他了, 两人同进同出,好得蜜里调油。可是有一天,kim的前男友终于忍不下
这口恶气,找机会把Bill狠揍了一顿,Bill还给送医院检查了一通。
那天我在休息室吃饭,Bill还是象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晃进来,手上还有绷带
呢。 我有点窘, 冲他挤脸笑一笑就接着看我的报。他啪踏一下坐在我边上,说:
“难道你就没有问题吗?”
我大笑。说:“还有你这样的,少见。”
他说;“第一你想知道我是否ok? 嗯,我很好,就是胳膊肿了,牙齿嘛,有些
松动。”说完他去摸摸嘴,吸吸凉气,咧开嘴。我还是笑。心想这个死人,挨了揍
还这么开心。
他又说:“你还想问我是否值得?是不是?”
我大吃一惊。他可真是个人精。
他凑到我跟前,看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你真的要一个人,爱一个人,实在
没她不行的话,那么你就能为她做一切....挨揍算什么?我能做的远胜过这些!”
我正在吃burger,听到此话,菜叶卡到了喉咙里。似有所悟。
原来Bill还是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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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亦凡网四海纵谈,转载请联系亦凡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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