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聊天室屋顶上的猫
别人的白天是我的黑夜,别人的行动是我的安息,当我游荡着猫一样轻而神秘
的步伐,在网上走过十三个聊天室以后,终于有一个人,走近了,是的,是走近了,
我发出了一丝动物般的喘息。
你在找什么?他说。(我的直觉认为是“他”而不是“她”)
在找一只猫。
加菲猫?
不是,是一只黑猫,是你吗?
我就是。
可你最好走远点。
为什么?我没有恶意。
说对了就是因为没有恶意才不喜欢你。
我不要你喜欢。你在干什么?
吸白面。你呢?喜欢吗?
没吸过,不过我听说很可怕。
对凡人来说是可怕的。
你很痛苦吗?
不,痛苦是笨蛋的借口,我只是有一点疼,在身体的某个部位。
我无法理解那样的行为,可是又很想做。
做什么?做爱吗?
我想,但还没有。
哈!
有时候特想虐待自己,因为……
因为绝望?还是因为不知道因为什么?
不知道,你想这是为什么呢?
我微笑,嚼着薄荷糖,妈妈敲敲我的房门,我关掉对话窗口。
妈妈走进来,手里端着甜粥,絮絮叨叨地说我不务正业,说和你爸一个样,怎
么就不能早睡早起,我说我爸不挺好吗?非得天天早上准时挤公汽才是栋梁吗?她
又开始数落我不打扫房间,顺手捡起我的脏袜子和昨天的内裤,说你这么大姑娘了,
也不知道……咦,这是什么?她突然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性爱指南》,这是怎么回
事,哪来的?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心“呯呯”地跳起来,冷静地侧头看着她,这
是那天你从你们大书柜里淘汰出来的那一摞,说是给我的书呀。妈妈一下子脸红了,
她也叫不准是不是有那么回事,那一堆破书中没准真混着这么一本吧。我在观察她,
她不自然地又拾掇了几样东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在犹豫该不该把书拿走。
终于松一口气,那书是我花两块钱从旧书摊上买的。
再回来,他居然还在那等着,发了一大串你还在吗?我答复他:我不在。
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
……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头有点疼。
不舒服吗?要不早点休息?
有意义吗?休息能解决什么?你明天的这个时候,后天的这个时候就不会
再疼吗?
其实我有时候也头疼,主要是我妈一向我唠叨什么考研考托福什么的我就
难受,本来我想上体育学院,他们硬说没出息,我最恶心生化课,还有组胚学,
直想吐。刚才的那个话题,你说做爱的事。
你没有过吗?
没有,有时候极度好奇,可看了录像又有点恶心。
做爱吧,那是唯一让人忘掉不适的方式。
我家里很保守,学校管理更严格。
你是说你一直在为家里和学校活着,还是说你要坚贞地等到那个神圣的日
子,手捧大红结婚证书的时 候才合法地刺破妻子的处女膜?
你别这么说,谁不希望本质的呢,可总是有礼有法呀!
是呀,都是有的,哪一样是礼法没有玷污过的呢?连一个胎儿的生命都要
经过认证批准才能算是合理合法的。
你别这么愤世嫉俗,本来活着就够难受的了,照你这么说倒不如死了干净。
当然,如果能够死去更好了,只是人们没有这种勇气罢了,反正人总是没
有勇气承认现状,也没有勇气坦白自己活得并不比猪好多少,不但不比猪好,
还要迫害猪,它们无忧无虑毫不伪装暴露天性就是罪过
真难受!
不是我让你难受的,是你自己早就认识到这种难受了只不过没有人说出来
而已。
谈话中断一段时间,我几乎忘了喝甜粥,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呢。我爱网络,
我爱聊天,当白天我静静地听着老师的教导,做着成堆的习题,回答母亲的关心以
及遵守纪律和法规的当天晚上,我在网络上打架、滋事、谈性爱、谈痛苦以及其它
一些我不懂的东西,因为不懂我才要谈,因为没有人教给我,也没有人谈起。
早上,妈妈大概催了我有几十次,我艰难地睁开眼,阳光像金色的晨衣,披拂
在温暖柔软的皮肤上,又是一天,又一种渴望,又一种失望。书包早已准备好,爸
爸开车送我去上学,一路上我心不在焉,迷迷糊糊地听着他的教导,“得了得了,
您当初要是拿教育我的一半劲头来学英语,早就去加拿大了。”我实在不想再让他
苦口婆心,每天早上送我上学的时候都感慨当年在理工当教授的日子是多么的让人
怀念,校园及同学是多么的纯洁,如今相比之下,社会是多么的复杂,人有多么的
坏,我赶上了多好的时候等等。
校园门外有一个小吃部,我路过的时候买了一块钱水煎包,奔到教室里,同学
都已经开始看书,聂老师看见我拎着书包嘴里塞着包子,不由得又皱起眉毛,我知
道他不喜欢我这样子,可没办法,我自己喜欢。
“你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侧身过去的时候他低声说,然后开始布置今
天的工作及班级事务。
整个一天我都在想他找我是什么事,平时他总是比较偏袒我━━只是为了我的
优等成绩。同时对我或许有一点忌惮,是因为我的平和的不驯。语文老师布置了复
习大纲,英语老师重新划了重点,代数和几何又有新练习册,我翻着被铅笔划得肮
脏的教材,心里一点都不快乐,想起来张爱玲在《十八春》里的一出悲剧,人有的
时候大概真的无法左右命运也无力改变生活,不仅是在平板的三几年,直至今天,
我们仍不能跳出生活的猪圈。
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去了聂的办公室,他抬起眼镜看我,我测度了一百种可能,
但真没料到他问我的是这样一句话:
“有同学反映说,你拿了一本《性爱指南》在教室看。”他盯着我,我知道我
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我,知道了我心里的处境,眼睛里马上有了一种快感,好
像终于有机会可以原谅我一次,来展示他的宽容温厚了。他转开眼睛,手指敲着桌
子,“我知道在你这个年纪,好奇心理都是很重的,犯点小错误也在所难免,这件
事,本来我打算和你的家长联系一下,希望他们协助解决,尤其是你对其它同学造
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他顿了一顿,看见我眼神中的慌乱,于是很满意,“你知
道现在学校正在肃整校风,如果我把这件事报告学生处,唉……”我只觉得牙缝里
“咝咝”地响。
“现在,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看我怎么处理好呢?”他在脸上撒满诚恳,然
而我看上去,这张脸上唯一有一丝诚恳的只有他的塑料眼镜框。
我没有说话,我的脑袋在飞速地转,可没有对策,他希望我求一求他,希望我
痛哭流涕,我只觉得恶心。他看着我,渐渐为我眼睛里的对立,或是已发现了那一
丝嫌恶,忽然他板起脸,满鼻子的恨铁不成钢,硬声硬气地说:“这事怎么解决全
要看你的态度!”我忽然之间想起来前天在网上看的一则消息:一个乡村教师在几
年里,一直在奸污班里的低年级学生。我忽然想起来,他盯着我,我忽然跪了下去。
夜晚,我又在聊天室里,我的心像魔鬼一样焦渴,我在聊天室里大叫着:让我
们死去吧,让我们死去吧。既然我所有的欲念所有的渴望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梦幻,
都被奸污了,被当成秽物沷上鸡血,还等待什么呢?举起异教徒的旗帜吧,让我们
拥抱火刑柱!
我知道他肯定在,但今天却出奇地沉默。
吸毒是什么感觉?
鲜花从中的感觉,也是在地狱和天堂间徘徊的感觉。
既然它这么好,为什么又要当它是洪水猛兽呢?生命的长短与是否美好并
不成正比是不是?
我感觉到他的低沉和颓丧,我也感觉到他在一条岐路上痛苦地张望,然而我不
能也没有他所期望的那一种力量,我也在寻找,寻找四季里的一切。
有的人无所畏惧,因为在历史的长河里,在地域的挥舞里,一个人所能抓
住的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所谓牺牲,只是另外一种生动。
做爱呢,既然它是美好的,既然是美好的为什么还能分出淫秽与合法?
我们渐渐陷入一个迷洞,由我们自身的怀疑而构成的,一种无法放弃的憎恶,
我更真切地感觉到了。
我有一个部位一直在疼,我整夜哀嚎,没有救治的药。
我爱一个女孩子,我想学体育,我渴望离开肢体与福尔马林,我盼望尊敬,
我想要证实……
后来的混乱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他是受到了我的影响,也许他不再受我的
影响,而是受自己的影响。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里哭着。梦里妈妈反复地敲我
的门,我以为我能控制很多事情,而其实,连一点点骄傲都无法维持。
早上起来,阳光像牛奶一样营养丰富,我大口地吸着,很想像平常一样观察自
己的身体,而时间又来不及了。妈妈大声催促我,几乎是像赶小鸡一样哄着我,心
情好多了。
白天再看见聂老师,我拼命不去看他,我想他一定有一种成就感,因为昨天我
说了那么多低声下气的话。
这几天的功课几乎没怎么看过,要下点功夫赶上,我做题,背概念,订出新的
复习计划,虽然我知道,那几乎从来没有完全实现过,但愿望总是美好的。课本被
哗哗地翻着,我的字迹和肮脏的指印还有美好的年华都被这样哗哗地翻着。
这一天一直是这样,我一直在心里鼓励自己,没有谁会喜欢一直在迷洞或是泥
潭里呆着,是的,我鼓励自己。
直到晚间,吃完了饭,爸爸照例看他的晚报,我正要回房间,忽然他说了一句:
“莹莹,以后不要再上网聊天了。”
我回头看一看他,他说:“你看今天晚报的这则消息,一个高中生在今天早上
自杀了,临死前正在聊天,内容不大健康……”
我接过报纸,现场的照片注解是“自杀前的徐小斌曾与神秘网友聊天”,停在
对话框上:
聊天室屋顶上的猫对独孤寻欢悄悄说:我有一个部分一直在疼,他们奸污
了我,逼迫我容纳和接受,我的欲念我的渴望我的梦幻和我的骄傲都被蹂躏
独孤寻欢对聊天室屋顶上的猫悄悄说:我们应该有一个选择……你说过要
有勇气……说过那只是一种生动
我不敢再看那照片,我像只真正的猫一样躲了起来,锁上门,我不知道该去哪
里,我打开电脑,又走了进去,我回到那里,想起了一切,我就是一只黑猫,我就
是,我随便找到了一个人,我不停地说话:
确实有一个部分一直在疼,我坚信,有时候我以为那种痛苦并不存在,当
阳光照在我身上的清晨
它是存在的,一直在你身体和精神上。
我不是想引导他,我只是在排解自己
你永远排解不完。
为什么?
我忽然迷惘了,在一个无限的网络空间里,陌生人说着我心里想的话,就像当
初我和他一样的开场。
他只是选了一种方式,是勇气是一个平和的选择,当你发现……
我又一次陷入那个迷洞,痛苦真真切切地侵入肌体,我看见自己的幻想和爱欲
和骄傲和寻求一起扭打着企图飞跃而出,我是谁,已经并不重要。
2001/3/29
请到素手澄心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