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谁来审判
其实它很冷,华美的毫毛针立着,湿润的鼻子一直在抖。所有的这些──锋利
的牙、尖锐的爪、荒原上那回荡的厉嚎,也只不过是为了护卫一颗同羔羊一样柔软
的心。它冷而清醒,生存,毕竟比人们的评价更切实,有谁去为善良的名字甘愿卸
下牙爪呢?它伏下头,轻舔僵硬的前爪,鲜红湿润的舌覆在粗糙的趾上,隔着厚厚
的皮甲,一种梦想中的亲和暖意渗入肤理。它想休憩,猛然,又睁大了眼睛,就在
一瞬间,爪上那一点热气“咝”地雾化在空气中,原来?原来!从这腔子里产生的
一股滚热,就这样轻易地消失了,原来…… 一缕雾气。
一缕水雾,后面是他凿子一样的眼睛,他搅动咖啡。我以一种女子的狠毒想:
但愿他立刻瞎掉。
“还能忍耐多久?”他灿烂地笑,露出雪白的犬齿。我为自己的浅薄无知付出
了代价,此刻脸颊的颜色恐怕可以当作国旗,既然如此干脆放弃语言上的挣扎。
“其实所有表面上的抗争都无济于事,亲爱的,暴力可以解决一切。”他以一
种大阿福的表情看着我。如果可以用热咖啡给这张脸浇汁该有多好!但那同样失败,
亲爱的,要沉住气,我告诉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这张桌子消失,距离不复存在,嗨……”我专注地
盯着他眼角的皱纹,努力摆脱某人的胡说八道,也许,该找个地方,缓和一下劣势?
我们站起来。
它站起来,寒冷真切地扎进皮毛里,谁能不战栗?原来,一个动物所要面对的
竟是如此的残酷,个体拿什么与自然对话呢?它高耸着耳朵,期盼一种声音,在苍
茫的大地上,只有鲁钝的羊群咀嚼着腐败的植物,或是寻找一点干草。善良的眼睛
与蒙昧的灵魂,真的就无视这本性中的孤独与恐惧吗?真的是这样吗?它愤怒了,
一声咆哮,羊们颤巍巍地叫着四散奔逃,一个庞大的群体像蛆虫一样蠕动。它也曾
感受过这些活体的温暖,仿佛也在多年以前,它误伤了一只羊,幼年时那种难以描
述的情绪啊,它悲伤地看着爪下流淌的鲜血,恐惧噬咬心灵。它战栗着用干涩的舌
舔拭血迹,等待着,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惩罚,也没有审判。
原来,根本就没有公平的力量,受伤的继续流血,羊群则四处奔逃,这善良的
群类为什么没有一个向它讨伐公正呢?在过去和后来的日子里,更多的狼扑向羊群,
践踏草场,可谁来审判众生?如果不能把持公正,那么善良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即
使是因为无辜,懦弱也是可耻的。
它冷漠地远望,有一种深切的悲伤,终于,奔逃后的草地上,有一只年轻的羊
留下来。它们互相警惕着,开始一种交流。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在804路车上,他快乐得像一只逗弄毛线团的
猫。
“咳,遇到我这种人真是不幸,现在你怕不怕?逃不逃?”他逼上来。我就像
一个看立体电影的傻瓜,明知没有实质的危险还要笑着伸手抵挡一番。这真是一个
美丽的时刻,十月某日的四点半,在环行车上听一个才华横溢(?)的疯子说他的
甜言蜜语。我一向仰慕某种力量,食肉动物在表现温情与哀伤时是最动人的。
“我并不怕你,你再张牙舞爪也只是虚张声势。”我甚至是有点爱慕地看着他。
“哈,别太天真亲爱的,你想一想文学界哪有好人?现实很残酷。”他说话的
间歇总是有一丝落寞,缘于我无法漂亮地配合他的思路。这样的一种寂寞他已很久
了吧?思想就像飞行于灵魂和身体间的蝴蝶。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轻薄
”了一下,我有点恼羞成怒,为什么总要不失时机地表现一下顽劣呢?无耻!
“我们原本就认识,不是吗?”他陷入一种情绪。
它们原本就认识,在很久以前它们本是一个群体,牧草青青的时光,也许是在
一个雨夜曾依偎着取暖,也许在懒洋洋的中午有过片刻对视。这种意象使它烦躁地
狺狺作势,羊不再退缩,它不正是当年那只守护羊群的狗吗!曾误伤羔羊而得不到
惩罚的狗,流浪多年,寻找一种力量。它悲悯着羊群,也悲悯自己,曾经践踏的草
场也正是自己的家园。
它高耸着黑色的尖耳,审视着,这是一只毫无抵抗力的羊。它们离得很远,羊
也颤栗着,它却似乎感觉到羊身体的热量,一种久违的亲和的暖意。突然间它又狂
乱起来,一个猛兽能由意志决定自己的命运吗?一只把自己当做狼的狗,它清醒地
注视着自己的劣根和整个类群,怎能毫无痛苦?为什么还找不到那样一种力量!这
一刻由谁来审判?
它掉头而去,狂野地奔驰在荒原上,渴望荆棘划破肢体,血花飞溅,寒风刺入
胸膛,甚至渴望更深入骨髓的痛苦折磨。当金色的月轮照耀大地,那一种远古至今
的凄厉嚎叫是否会得到安抚?
“是你这种人成就了我的坏。”他点着我的鼻尖说。
“但为什么我这种人就受不到限制呢?”这一句更像自言自语。
“总会有一个美女加野兽来收服你!”我忿恨地说,并愿意以一种笨拙的姿态
陪伴他。
我们坐在长凳上,浑河静静地流淌,天空是一种即将覆灭的壮丽。我窥看他的
侧影,也许他也同样。某种程度的清彻早已不言而喻了吧。闭上眼睛,两个拙劣的
人正扭做一团,或许在某个高度,灵魂早已相触而过。
请到素手澄心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