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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粥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说:如果我只有一碗粥的话,一半我会给我
妈妈,另一半我就给你,从此,小女孩就爱上了小男孩……第一次知道这个故事,
是在一本《青年杂志》上,当时喜欢,便抄了下来。
后来,从朋友那儿借到一盒歌带,放进录音机中,一打开便是这样一个故事,
那首歌的题目叫《一碗粥》。
我出生那天恰巧是七巧节,阴历七月初七,一个很浪漫的日子,因为这个原
因,我便总是按阴历过生日,虽然实际上,我很少能过生日。因为到现在为止,
我除了做了两年老师,便是读了十多年书,所以生日总在暑假。而我们家里从来
不注重过生日,从小父母就跟我说“穷人无生日”,而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在母亲
受难父亲担忧的日子里要求什么,于是便一直没有为生日作过什么庆祝。唯一一
次过生日是在远离家乡的一个小城。那年我20岁,第一次离家在外打工。生日是
一个男孩为我在山上过的。我记得自己当时穿了一满是碎花的裙子,在山路上像
只蝴蝶般地窜来窜去,然后忽然钻进路边树丛里,看他跑到我附近,故意一脸茫
然地四下张望,嘴里嘀咕着:咦,小家伙呢?跑哪儿去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从树背后站出来,他却一脸严肃地说:笑什么笑?敢耍我?
要不要命了?于是轮到我连连告饶:饶命饶命。
就是在那一次,他对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喜欢文学,如果可以,
写篇小说吧。
他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讲得很简单,今天当我重述这个故事
时,已不可避免地加上了一些我的想象,但还是请你相信故事本身的真实性。下
面就是他的故事——我爸爸小时候家里很穷。爷爷奶奶共有三个儿子,爸爸是最
小的一个。一年闹饥荒,有个远方的女人来讨饭,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当时
天下着大雨那女人拖着小姑娘在雨里跑,躲到了爷爷家的屋檐下。爷爷奶奶看不
过去,就招呼她们进了屋,给她们端了两碗南瓜粥。小姑娘吃得狼吞虎咽,女人
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在小姑娘的粥碗见底前,又往她碗里匀了许多过去。喝完
粥,那女人突然拉了小姑娘就跪下,流着眼泪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她的话虽不怎
么听得懂,可是夹着手势表情,爷爷奶奶还是明白了,她想把小姑娘留下。爷爷
指了指站在边上的三个瘦弱的儿子,摇了摇头。
当晚,爷爷奶奶让女人和孩子在堂屋角上辅着干草过夜。第二天早上,奶奶
起床后,却发觉女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小姑娘正睡得香甜。
就这样,小姑娘留在了家里,她的名字叫莲妹,因为凭空多了个吃口,把一
家五口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食粮又占去了些,兄弟仨便对莲妹十分厌恶,时常背
着爷爷奶奶对她拳脚相加,莲妹因此几乎每天都是鼻青脸肿的,但却从不多说一
句话,只默默地帮着家里干活。倒是爷爷奶奶常护着她,把她当成女儿一般看待,
时常偷偷省下些东西给她吃。有一回,奶奶不知从哪儿得来一把红枣,怜惜莲妹
是个女孩,给她熬了碗粥。莲妹没舍得吃完,把一半留过夜。第二天被爸爸看到
了,上来便抢。结果碗砸了,莲妹摔倒在地上,下巴上叩破了一道大血口子,以
后永远地留下了疤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四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后来,大伯二伯先后成了
家,只剩下我爸爸还是光棍一条。这时家里仅有的一点家产已经都耗尽了。一天
爷爷叫了爸爸去,跟他说:幺儿,你看莲妹从小跟你一起长大,虽然这姑娘才得
黑了些,可这么勤劳肯干也难得。我们家里也没有办法再给你说门亲事,要不就
……爸爸没说什么,只是从此以后看莲妹的眼光里就多了几分柔情,仿佛刚刚被
人道破了什么,猛地发觉一直在身边逆来顺受、干瘪瘦弱的莲妹已经出挑成了苗
条结实的大姑娘了。再看到莲妹下巴的疤痕,心里便隐隐痛惜。
其实,爷爷也曾有过别的打算,就是用莲妹换亲,可又怕委屈了莲妹,想想
虽然一直把莲妹当女儿养着,可毕竟与他们兄弟没有血亲,也就不必避讳什么。
后来奶奶给了莲妹一只祖传的玉戒指,说:嫁给你三哥吧。姑娘大了,总有
这么一回,嫁了别家,我们也不放心,就一辈了留在家里吧。莲妹跪下去,流着
眼泪叩了个头。
就这样,莲妹嫁给了我爸,她就是我妈。
我静静地听着。已经是立秋了,夏天的酷热却并不曾褪尽。但在这山上,风
微微地吹着,有着十分宜人的清凉。
他说:小培,到我家去,看看我爸爸妈妈。
后来,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两人一起分食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我还
听他唱了一支生日歌,仪式极其简单,这就是我生命中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生日。
下山后,山脚下有两条并行的铁轨。我们并肩走在一条铁轨上,小心地踩着
枕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走着走着,我忽然发觉我们之间竟已隔开了不少
路,我和他正走在不同的轨道上,我回过头去,发觉背后不远处有一个铁路岔道。
就是在那儿,我们不知不觉地走上了不同的轨道的。
我忽然恐惧起来,几步跑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了他肩上的牛仔包背带。
几天后,他带我去了他家里。他爸爸眉目爽朗很善言谈,现在已经是一家效
益不错的工厂的领导;他妈妈很少说话,只一直微微笑着,殷勤地为我倒茶递水
果。我看得出,这是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我禁不住自己的好奇,一直偷偷地关注
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想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当年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出来。他
们像任何一对平凡而恩爱的夫妻一样,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为他们的爱作着诠释。
第二天早上,我要回小城上班,他妈妈早早起来,给我们俩每人一大碗粥和
两个馒头。东西太多了,我拼命地塞还是吃不下。趁他妈妈转身,我求救般地跟
他说:怎么办?吃不下了。他说:剩着吧。没关系的。我硬是塞下了两个馒头,
终于剩下了大半碗粥。他妈妈过来收拾碗筷时,却禁不住地问他:咦,怎么你也
剩下这么多粥,平常你都是吃得完的呀?在送我回小城的路上,我问他,你怎么
也吃不完呢?他说:我知道你一个人剩饭会难为情的。
我不知道二十岁的时候我们懂不懂爱情,只是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
一生都来与眼前的这个人联在一起。也许那时候我们还太年轻,不懂得怎样把握
住自己的幸福。我们后来由于小小的误会翻了脸,真的各自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再后来听说他结婚了,生活得不错。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竟是他妈妈打来的,电话那端的她问了一些我现
在的情况,之后说:小培,那次你到我家来,阿楠剩下了半碗粥,我就知道他很
喜欢你。其实,我也喜欢你。虽然你们走不到一起,你就是给我做干女儿,我也
是很欢喜的。
搁下电话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现在,当每次有人问起我的生日在哪天时,我都会告诉他们:是8 月13日。
那个故事里最后说:许多年后,当小女孩历经了沧桑,才发觉,当年的那一
碗粥才是一生中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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