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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山河会
破败的土房是炮火留给人们的纪念,半坍残缺的墙上布满岁月的伤痕,枯草在
任何可以见到的缝隙中伸出来,无力地轻摇着,雪上落了一层土,黑黑的象散落在
纸上的芝麻。没有炊烟,没有生气,显然,人们早已搬离了这个地方。
面前这院子算是诸院中比较完整的一个。看起来曾住过一个比较殷实的人家,
院中的小驴棚已经塌了,磨盘歪歪斜斜地倒在那里,旁边是一口已经破裂的,盛着
半下雪的水缸。
此刻却有几个穿着普通农民衣服的人在院子四周转着,不时的东瞧西望,但更
注意东面——那是奉天城的方向。
土屋中有人正说着话:“我不是……”声音嘶哑而低沉。这男人约四十左右年
纪,被绑在土炕边,身形萎顿,遍身血污。他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面色沉重,
围着头巾,灰白的发丝从头巾的缝隙中隐约可见,正是沈心雨。她身边站着的男人
道:“会长,杀了他算了,即便他不是日本人奸细,偷偷摸摸的也不是好人。”沈
心雨道:“关组长,我们若乱杀无辜,与日本人又有什么分别!”一边的段子孝插
言道:“他既知晓我们的行踪,就绝不能放了他。”沈心雨冷冷道:“我们山河会
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段子孝脸上肌肉跳动两下,痛苦地说:“心雨,以前的
事你还……”
“不必说了!”沈心雨一挥手,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地上那被绑的男人道:
“这是场误会,我在查日本秘密特务细川寺的下落,本来以为,你们和日本人是一
伙……”关组长冷道:“你这种走狗,我见得多了!人前趾高气扬,被抓住以后,
便堆成个孙子,你下面肯定会说,你也是抗日的,是不是?”男人一挺胸道:“我
当然是抗日的!你既然不相信,那就算了!老子也无需低声下气地求你!”他这一
挺胸,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了起来。
沈心雨道:“你倒底是哪条道儿上的?”男人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通辽阎老七的便是!”关组长道:“你是快人会的阎老七?”阎老七道:“是!”
关组长道:“专杀鬼子的阎老七?”阎老七道:“正是!”关组长‘啪’地给了阎
老七一个嘴巴,怒道:“阎老七的名头,你也敢冒?当年快人会在通辽之时,文有
卢老大,武有阎老七,时人皆传说:地下有专管小鬼的阎老五,地上有专杀日本鬼
子的阎老七,那阎老七双手枪百发百中,马上步下,英勇无比,曾带着五个兄弟在
三江口、八面城力挑鬼子小分队,身中十三枪,杀了二十七人,浑身浴血,见者无
不跪地抖衣,拜称杀神降世,哪象你这个熊样儿?缺了条胳膊不说,还是个跛子!”
阎老七听了,咬牙切齿,低头一言不发。关组长冷哼一声,鄙夷地瞧着他。
忽然外面一个人跑进来,道:“会长,后面有人朝这边来了!”沈心雨道:
“是些什么人?”“黑衣礼帽,不象是普通人,还有两个女的。”沈心雨道:“小
心些,不要轻举妄动。”那人应了一声出去了。沈心雨回首段玉莺及关组长:“你
们护着段子孝,顺便也看着他。”她指的是地上的阎老七,阎老七受伤被缚,自是
没有了战斗力,只是怕他逃脱。又道:“我出去看看。”说完转身出门,向房后走
去。
沈心雨绕到屋后,扒着墙豁口向后望去,只见一男两女,直奔这边而来,男人
二十多岁,着黑色长衣,礼帽压低,看不清面目,两个女人四处扫望着跟在他的身
后。
沈心雨使了个眼色,手下人各自点头,子弹上膛,打开了保险。天色阴沉了些,
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时间仿佛天与地都肃静下来。
‘空——哗——’忽然一阵木片碎裂的声音从前院传来,然后便是‘砰、砰、
砰’地几声枪响!
“调虎离山?”沈心雨纵身向前院奔去,足起门裂,跃进屋中,双枪指处,只
见屋中碎裂的窗棂窗纸散落一地,一个男人身着米色风衣,半蹲半跪在地上,右手
枪指着发愣的段玉莺,左手枪指着关组长及他的两个手下——枪口还冒着青烟,关
组长则惊愕地望着自己掉落在地的枪,又抬头望着那个男人,那两个手下也是一副
模样。
这男人当然就是丁暮秋。他的计划,就是让焦春水他们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再冲进来救人。他冲破窗棂,瞬间辨认出段子孝与段玉莺,关组长举枪想射
击,丁暮秋料想有段玉莺在,那么关组长也不一定会是敌人,便空中出手,将他和
那两名手下的枪打飞,身子就势一滚,落地而起,枪口已指向他们,刹那间控制了
局势主动权,其行动之迅捷,出手之准确,令屋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段玉莺这才认出是丁暮秋,她愣愣地道:“是你?”
丁暮秋一笑:“是我。”
就在这时,沈心雨破门而入,正好看见关组长等人在‘发呆’。她当然也听到
了丁暮秋和段玉莺那两句话。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都要由自己控制局势,若非如此,便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
的份儿,这便是沈心雨的信条。
她手中枪指向丁暮秋道:“放下枪!”丁暮秋一笑:“敌友未明,我若放下枪
岂不是把命都交给了你?”沈心雨冷道:“由不得你不放下!”丁暮秋笑道:“凭
什么?”沈心雨道:“就凭我是这里的主人!”丁暮秋道:“在这片土地上,只有
中国人才够资格称自己为主人。”“这里都是中国人。”沈心雨道:“所以我请你
放下枪,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兄弟。”
“谢谢你用了个请字。”丁暮秋微笑道:“客随主便。”手腕一松,枪口垂了
下来,忽地转了个圈儿,又稳稳地抓在手里,枪口仍对着沈心雨。沈心雨在他的枪
口下垂后,忽然回转,有耍花样的迹象,立刻开枪射击,丁暮秋也同时开火,只听
‘砰’地一声——
沈心雨的左手枪被击飞!丁暮秋的右手枪也同样脱了手,两柄枪在空中旋转着,
两人谁都没再扣动扳机,形成对峙。一刹那间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啪’,丁暮秋的枪落地。又是‘啪’地一声,沈心雨的枪也落在地上。两人
的眼睛都盯住了对方的一举一动,对两柄枪落地的声音恍若未闻。段子孝喊道:
“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
沈心雨没有理他,冲丁暮秋道:“你剩下的是左手枪,我剩下的是右手枪,你
说谁的胜算会更大些?”
段子孝心中苦笑:枪手与习武之人一样,遇到了高手便要比个高下,人类的争
强好胜心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连沈心雨这种女人身上也不例外。
丁暮秋活动活动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手关节,微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沈心雨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若非你刚才那一下花样儿,以你的速度
我是绝对杀不了你的。”丁暮秋笑道:“你是想说现在不同了?”
“砰——”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沈心雨的枪被打得脱手跳起来,丁暮秋眼神冰冷异常,枪声连响,子弹不停地
向沈心雨的前胸射去!偏偏却都打在她那只空中落下的枪上,没有伤到沈心雨半分!
沈心雨的手枪被打得在空中直上直下地翻滚,落下又被打飞,打飞又复落下,
跳动不已,丁暮秋连开了七枪,那枪就跳了七下,最绝的是那枪总是在沈心雨的面
前跳动,没有左右偏移半分。
丁暮秋停了,半空中的枪这才‘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为丁暮秋这一手精湛的表演而折服了,无论是段子孝还是段玉莺,
或是关组长和他那三名手下,还有那些跟着沈心雨从后院折回的几个人。江湖上总
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服高人有罪。”在场的人当然都是江湖人,也早就知道
这句话。输不认输,败不言败,那样的人在江湖上谁也不会瞧得起。
沈心雨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然湿透。
她缓缓地道:“你是丁暮秋。”她的语气中没有疑问的意思,简直就是下结论
似地在说。丁暮秋笑了:“人出了名,反倒不是一件好事。”他收起枪,拱了拱手
:“多有得罪。”然后俯身察看阎老七的伤势,皱眉道:“七哥,你这肩头受伤不
轻。”关组长忙道:“他本在外面鬼……偷听,我以为是汉奸鬼子,便开了一枪,
实在对不住。”阎老七笑道:“不知者不怪,你若是日本人,看我饶得了你!”关
组长见他重伤之下谈笑风声,不禁也是心生敬仰。他有些歉疚地道:“想不到,你
真的是专杀鬼子阎老七。你的腿……”
阎老七勉强笑道:“一次在茂林我带着七个兄弟被鬼子堵个正着,……后来才
知道,那是我们帮上卢老大告的密……那一场血战,其它弟兄全死了,我侥幸逃脱,
这一条腿上铆进了三颗枪子儿,还没了一条左胳膊,算是捡了条命,后来腿上的枪
子儿挖出来两颗,还有一颗铆进了骨头,没法取,就这么长在了腿上,……瘸了。”
关组长那边听了,不禁摇头叹息,想起将来未知何时,也许自己也和当年的阎老七
一样,与日寇决一雌雄,血染沙场,萧索的心境中顿生几分壮志豪情。
丁暮秋道:“看起来我们中间发生了误会,这位阎老七是我的朋友,而你们也
是抗日的同道。”沈心雨道:“误伤了贵友,实在对不住得很。”
两下把话说开,丁暮秋出得屋来,见后院焦春水、丁小月、于英儿三人仍与部
分山河会的手下对峙着,请沈心雨简单说明了情况,又互相介绍姓名,两下罢手言
合。众人重回屋中,丁小月先给阎老七取弹头,包扎伤口,于英儿出去,通知远处
快人会的弟兄们,原来快人会的包春风和老四带着人都埋伏在外,作以后援,众人
听说无事了,皆大欢喜,都现身奔入院中。
沈心雨见走在前面那女子年约三十,面带微笑,举手投足,宛如春风拂面,不
由笑道:“快人会包春风?”包春风笑道:“正是,刚才听于英儿妹子说了,想必
您就是沈心雨。”沈心雨点点头,又冲包春风身后那汉子道:“海城杜老四?”老
四因阎老七被误伤一事,心中不满,拱了拱手,算是回应。包春风道:“我快人会
以清倭除寇为已任,既然山河会也是抗日同仁,以后咱们两会还要多亲多近。”
沈心雨冷道:“山河会同道早已遍布华北,我们并非仅仅抗日而已,一切外国
列强,都在我山河会的清除范围之内,我们的目标是一统华夏,一洗山河!我此次
到东北来,便是要发展山河会在东北的势力,早闻快人会早年由通辽起家,如今势
力遍及辽、吉两省,然而毕竟有你们自身的局限性,不能做大,不如加入我们山河
会,同心同德,携手共创一番宏基伟业。”
包春风未及说话,杜老四哼了一声,开口道:“军阀割据,由来已久,各握重
兵,各有靠山,贵会有何能力可一统华夏,一洗山河?岂非痴人说梦!我们快人会
虽然名声不响,势力不雄,但却很少空口说白话,干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山河会
若是投入我会麾下,或可增些实事求是的作风。”关组长挺身怒道:“你快人会尽
是些如是莽夫,只晓盲目蛮干,不知规划筹谋,如同无头苍蝇乱撞一气,却又自以
为是,世上人都如你们这般,岂不成了一盘散沙,中国何时才得统一!?”
两厢的手下众人见关组长与杜老四说话火药味渐浓,面上敌意顿生,各自寻思
着要摸家伙。沈心雨沉道:“关啸!退下!”关组长道:“会长……”沈心雨道:
“我山河会以复兴中国为已任,你却在此图一时口舌之快,大言不惭,若使两方生
隙,岂非于大业不利?”包春风道:“你我两会殊途同归,宗旨一样,也不必拘于
小节,来日共同抗日,还要携手同心。”沈心雨微笑点头。
丁暮秋忙对包春风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聚集,若被日本人发现,反为不
妥,老七的伤势颇重,姐姐先带他回去吧。”包春风见此情景,心知多说无益,便
叫人抬起阎老七,又问丁暮秋道:“兄弟,你呢?”丁暮秋回身望了望沈心雨,心
想山河会实力既强,不如和她谈谈将来联合抗日的事情。却正瞧见段玉莺侍在父亲
身畔,两眼如秋水横波,哀怨中透着清愁。他扭过头来,道:“姐姐,咱们日后再
见。”包春风迟疑一下,挥手与众人作别,带着手下人护着杜老七去了。
这边沈心雨吩咐关组长道:“人多惹眼,你让兄弟们散了,到马组长那边会合。”
关组长应着,分派众人各自散去,丁暮秋问及清源武馆之事,沈心雨把如何杀死细
川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对自己与细川父子的渊源并未提及。
焦春水未能手刃仇人,十分遗憾。问道:“细川父子尸首现在何处?”沈心雨
道:“那天我们共杀了七十九人,算上细川父子,司机青井,共八十二人,好在清
源武馆地处偏僻,尸体运到城外没费多少事,在乱葬岗泼上油烧了,什么也没剩。”
焦春水一听,心中更是难过:连割下死人头颅回去祭奠义父的愿望都不成了。丁暮
秋劝慰道:“既然细川寺已死,仇也就报了,不必拘于旧礼,太过执著。”焦春水
虽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也只得作罢。
丁暮秋见段子孝在侧一言不发,两肩上着夹板吊带,便问道:“伤势如何?”
段子孝笑道:“废了。”语气虽然轻松,却含着几分苦涩,对于一个武术家和枪手
来说,失去双臂的打击是致命的,这一点丁暮秋最清楚不过,看着段子孝一脸的淡
然,他的心中也极不是滋味。扭头向段玉莺望去,她却将脸扭向了一边。
沈心雨道:“那天过去后,我们暂时隐藏起来,观察动静,却打听到黑龙堂被
你单枪匹马给端了。”丁暮秋一笑:“哪是我一个人,分明是一群人。”沈心雨道
:“黑龙堂几年之内,崛起于东北,成为黑道上第一堂口,发展速度的确令人瞠目,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日本人暗中培植的势力。”丁暮秋道:“如今的中国,各种
势力极为复杂,不但有新旧军阀、诸列强等大的势力,还有各门各帮的小堂口,各
种革命势力,错综纷乱,各自为政,也有互通,要想理出个头绪来,的确很难。黑
龙堂的崛起借助了日本人的力量,也不足为奇,如今的黑龙堂总坛被毁,人心已乱,
我们趁此机会将黑龙堂改造为一支抗日力量是大有希望的。”丁暮秋心中一直在想
着小满与叶依云的事,如果叶依云能被小满所感化,使黑龙堂反戈一击,矛头指向
日本,那么无疑是东北最强有力的一支民间抗日力量。
沈心雨冷笑道:“你认为叶依云会反过来去打日本人么?简直是笑话!”丁暮
秋听她话里有话,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沈心雨道:“因为她是日本人!”
丁暮秋立刻皱起了眉头。沈心雨继续道:“我们在清源武馆找到了一部分日本驻中
国秘密特务的名单,其中之一,便是叶依云,她其实姓浅井,是日本对外联络部浅
井寿康的女儿,清源武馆本来就是日本驻奉天特务组织的巢穴,我想他们的资料不
会有问题。”
焦春水道:“咱们得赶快去通知小满。”丁小月也道:“小满对此一无所知,
恐怕他的处境十分危险。”于英儿有些不解:“小满给叶依云求情,谭大哥和丁大
哥才放过了她,她不会对小满下毒手吧?”
丁暮秋道:“无论如何,先通知小满再说。”他冲沈心雨一拱手,道:“多谢
了,后会有期!”沈心雨也拱手相送,丁暮秋转身想走,又向段子孝父女望去,眼
中似有些犹豫。沈心雨道:“你放心,我和段子孝是老交情,我自会照顾他们。”
段子孝在侧听了,老脸之上,竟微微有些发红。丁暮秋微微一笑,道:“再会。”
转身与焦春水、丁小月等四人急匆匆奔奉天城而去。
沈心雨望着丁暮秋一行人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细川寺来,心中有
些绞痛,又有些愁怅。不由得摸了摸藏在衣内口袋中的纸包——那是火化细川寺之
前,在他头上剪下来的一绺头发。她眼眶有些酸,立刻又咬紧了牙,冷冷地道:
“我们也走吧。”
段玉莺忽然道:“我不和你们走。”
沈心雨回过头,道:“为什么?”段玉莺扭过头,紧咬着嘴唇:“因为我是日
本人。”段子孝的脸色忽然变得阴郁起来,他知道段玉莺的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她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细川江一郎与美佐子的女儿,是个彻彻底底的日本
人,这对一直跟着段子孝,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的她来说,是一个多么强烈的打击!
偏偏这之前她又被同父异母的弟弟强暴,这对她来说,就象是在沈心雨、关组长、
段子孝这些中国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只有日本人才做得出的乱伦丑剧。虽然当事人都
曾毫不知情,但也正因为此,才来得更加真实,更体现出了日本人凶残的本性。虽
然她的遭遇在别人看来,都是让人同情的,但她无法解放自己,她已无法摆脱这个
既定事实造成的心理旋涡。
此刻沈心雨眼中流出的,是冷漠。关组长眼中流出的,却是鄙夷。
段子孝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段玉莺感受到的,只有耻辱。
段玉莺面色凝重,跪在段子孝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爹……保重!”
段子孝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想扶起她,擦去她额上和着雪渣的泥土,却无能为
力。段玉莺站起身,转身快步跑了出去,没有流一滴眼泪。
半晌,沈心雨冷冷道:“这就是日本人的种,忘恩负义。”
“住口!”段子孝的眼中露出火样的光芒,又渐渐平息。他叹了口气:“这孩
子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呆上一阵子……”他晃动着有些佝偻的身
躯,向外走去。
沈心雨道:“你去哪里!”段子孝没有回头,他无声地笑了笑,道:“现在这
世界哪里都是一样的,去哪里又有何妨呢。”
黑龙堂。
今日的黑龙堂已没了往日的嚣张,雪掩寒松,使这里多了几分平静。几个堂众
守在大门之外,却仍是龙马精神。原来那日黑龙堂被围之后,所有人等都被军队押
走,进行必要的盘查讯问,这些堂众或是些没饭吃的穷苦人出身,或是些潦倒的东
北汉子,并不知黑龙堂首脑内幕,便按谭海的意思,简单地教育一下算是完了,没
想到,这些人中不少都受过日本人的欺压,听谭海的手下这一宣传教育,反倒激长
了爱国热情。总管张义,本就与叶依云貌合神离,知其为日本人做事后,一直隐忍
未发,如今正遇谭海‘招安’,他自然双手欢迎,便让他回来暂时主持黑龙堂奉天
总堂的事务。
丁暮秋一行四人入城之后,便叫了几辆黄包车,急奔黑龙堂而来,到了门口,
那些堂众认识他们,由一人引路向内而行。丁暮秋稳定心神,问那堂众:“你们叶
堂主可在?”那堂众道:“不知道,自打我们回来,就没再见到她,也许张总管知
道。”丁小月问道:“副堂主呢?”那堂众道:“应该和总堂主在一起吧,也好久
没见到了。”说话间已然走到内堂,抬头看,门窗经过修缮,焕然一新,灯笼高挂,
看起来已经是在准备过年了。丁暮秋挑帘进屋,只见屋中宽大空阔,肃穆如昔,想
起当日与叶依云对坐饮酒,谈笑风声,心中不禁又升起一股无奈的清愁。
那堂众道:“几位稍坐,我去禀报总管。”说罢低头转身而出。
丁暮秋四人立于大厅内等候,不多时,张义挑帘而入,笑道:“原来是丁先生
到了,有失远迎。”焦春水道:“你倒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张义笑道:“这
还要多亏丁先生及诸位智破叶依云奸谋,才使得黑龙堂免于为奸人之所使啊。”丁
暮秋道:“叶依云和小满在哪里?”张义一愣,道:“我自回堂中,就没再见到他
们,黑龙堂的手下都出找了,一直没个下落。”于英儿笑道:“说不定他们两个躲
到哪里,双宿双飞,成亲去啦!”丁小月嗔道:“女孩子家,尽说些轻佻话。”于
英儿一扭头,哼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天经地义的正经事,有什么轻佻
了?”张义大笑道:“好姑娘,够直,够爽快!”
此时门帘一挑,数名堂众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进来,张义道:“丁先生,
请。”丁暮秋刚要回拒,于英儿却早叫了起来:“哎呀,张总管,你想得可真周道,
折腾了一大天,我这肚子倒是真饿得咕咕叫啦!”丁小月拦住又要发作的焦春水,
对丁暮秋道:“既然连黑龙堂那么多人手都找不到他们,咱们着急也没有用。”张
义忙笑道:“正是,正是。”于英儿忽然一把扯住张义的领子,道:“哎,不对呀,
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个相当冷峻的人哪!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热
情了呢?”张义哭笑不得地道:“于大小姐可真难伺候,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于英儿又凑得近了些,道:“我看你呀,是正高兴着呢,叶依云走了,小满也
不见了,这样一来,整个黑龙堂就是你说了算了,是不是呀?”张义正色道:“在
下不过是代理堂务而已,于小姐这玩笑可开不得。况且如今日本人日渐猖獗,可不
是咱们中国人自己争权夺势的时候。”丁暮秋忽然道:“叶依云是日本人,你可知
道?”
张义一愣,道:“怎会有这种事?”丁暮秋淡然地望着他:“一个日本人,伪
装得再象,也应看得出些蛛丝马迹,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过吗?”张义沉吟一阵,
道:“若说叶堂主亲日,倒也不假,若说她是日本人,却叫人难以相信啦。”丁暮
秋忽然手一晃,枪口已指向了张义的头,淡淡笑道:“的确叫人难以相信。”张义
望着黑黑的枪口,不解地道:“丁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丁暮秋一笑:“若非仔
细辨查,的确真假难分,你的汉语说得虽好,可是在语气的轻重缓急上,还是与中
国人有细微的差别。”张义笑道:“丁先生耳力非凡,令人佩服,其实中国各地方
言土语极多,语气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我祖籍临江,本是朝鲜族人,七岁丧母,被
汉族人收养,学习汉语,后随养父辗转奔波,四处谋生,语音是有些杂乱,然而我
定居奉天,已有二十余年,口音早已定型,但丁先生仍能从中听出细微差别来,实
在令人不敢相信。”丁暮秋点了点头,忽然张口说了些奇怪的话,有点象日本语,
只是在语气抑扬顿挫上差一些。张义一愣,也以同样的语言回答着,两人说了七八
句后,丁暮秋收起枪,微微一笑:“多有得罪。”张义笑道:“丁先生行事谨慎,
缘是应该。”
于英儿问道:“你们在那里学什么叫呢?”丁小月一笑:“傻丫头,他们在说
朝鲜话。”于英儿问丁暮秋道:“你和他说什么了?”丁暮秋一笑:“我问他辣菜
的配料和做法。”众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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