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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形三角
几何命题:设△ABC中,∠A=∠B 求证:∠A=∠C
一
钟新明今天要乘机赴京。
他怕睡过了头,误了航班,昨天特意嘱托秘书今早打电话叫醒他。秘书讨好地
说,那又何必呢,订下午的航班多好,从容一些。秘书是新来的,不清楚钟新明的
规矩,他喜欢乘早班飞机,为什么喜欢,钟新明都推托是图个精神饱满,开飞机的,
坐飞机的,都是精神饱满好。其实他有不为人道的隐情。他妻子三年前飞机失事,
航空公司解释说是机械事故,可是小道消息说是飞行员疲劳过度,造成操作失误。
他不相信航空公司的解释,水分太大,小道消息他也不全信,只是那次妻子也是乘
的下午的航班,自此以后,若是有早班和其它航班可以选择,他都是选择早班。
乘早班还有一个原因,他临时决定飞北京,是因为近来尽出蹊跷事,他是想尽
快赶到北京,验证他的猜测,哪怕他的猜测充满着不详的意味,也想一下子弄他个
水落石出。
钟新明是美国凯瑟琳旅游公司重庆代办处的首席代表,虽则他的主要职责就是
接待,但他接待的对象可并不是一般的游客。凯瑟琳公司主要面向外国大公司,承
揽各公司高级职员的年度休假接待。重庆是游三峡的起始地,近年来有意游三峡的
外国人越来越多,一年前公司便专门在重庆设立了代办处,聘任钟新明为首席代表。
他的工作进程并不复杂。接到公司传来的名单后,他会根据接待对象的要求以
及个人的嗜好,有针对性地选择重庆当地的旅游公司,然后下委托书,付预付款,
至多也就是委派一个自己的职员全程陪同,一半是监察,一半是协调,最后付尾款。
一年来钟新明一帆风顺。
钟新明不满足于自己的领地仅仅是巴掌大的重庆,公司付给他的薪金并不怎么
丰厚,但薪金之外的收入却让人难以推拒。不说重庆本地的旅游公司争着亲近,即
使是各大酒店,宾馆,娱乐场所都视他为财神,钱不少给,玩也不少玩,无论走到
哪里,很少有他出钱付帐的时候。他迷醉于其中,但更想圈子再大一点儿,他想到
了成都,想到了昆明,想到了重庆以外的地方,公司若是能够把重庆以外的地方也
交给他做,那将是一幅多么灿烂辉煌的前景,他心里清楚,这是现实的,也是可能
的,就看自己怎么争取了。目前凯瑟琳公司仅仅在上海和重庆两地设有代办处,其
它地方的的接待工作都是公司直接到当地物色委托旅游公司,前些天他打电话找北
京的同学,也是钟到凯瑟琳公司的介绍人,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同学说问题不
大。可是昨天突然来电话,说是出事了,不知道是谁向公司告了钟新明的状,一提
到扩大重庆代办处的事,老外想都没怎么想就一口回绝。同学说有些事电话上说不
清楚,还是面谈为好。
真是天晓得,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做到直接捅到国外?他前思后想地排了
一大堆人,但就是找不出来是谁,谁都像,又谁都不像。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什么把柄落在了外国人手里。
他猜测做这事的人一定是了解自己的人。但自从妻子去世后,他没有再娶,与
妻子家人几乎断了往来,这一方面不会,况且即使有,手也伸不到国外。那就是平
时往来的人,最可能是代办处内部的人,知内情,捅得到国外,而且还应该是恨自
己的人。谁恨自己?要说恨,钟新明自己认为一个没有。他心细,懂得如何照顾到
代办处里每一个人的利益,他也和善,从来就没有与谁红过脸,他也够情义,就拿
原先的秘书来说吧,一家旅游公司高薪挖她,钟新明很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心平气
和地顺从了她的离去。也许是谁觊觎他的职位?
不可能。
上任伊始,他就对这样的风险做好了防备。他得到这个职位,不仅仅是是凭借
同学的关系,还有他年届不惑的沉稳,他原先青年旅行社副总的业务素质,还有就
是他经营多年的重庆旅游界的社会关系。正因为如此,他招聘代办处职员时,特别
注意不能有任何人能够在这些方面与自己比肩,哪怕近似都不行。多是年青人,多
是女性,多是易于满足外企收入类型的人。总而言之都是不能与自己竞争的人。
那究竟是谁呢?
这个究竟是谁的问题,钟新明直到秘书来接他到机场时,他仍旧是百思不得其
解。秘书姓柳,叫柳倩,名字起得水气十足,人长得也是粉黛鹅眉,漂亮是漂亮,
但钟新明总感觉出一丝妖媚之气。柳倩爱说,虽则到代办处时间不长,可是里里外
外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钟新明的秘密她知道得不少,但钟新明对她却知之甚少。
柳倩开着车,问东问西的,钟新明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若在平时,钟新明也许会
与她调侃几句,可这会儿他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仿佛总是提不起精神一样。
车子开到了机场,柳倩在候机大厅的门口没有停车,却把车直接开到了停车场。
钟新明行包不多,仅一件不大的箱子。他提着箱子往候机大厅走,柳倩紧随其后,
走了两步,柳倩"哎呀"了一声,说是车门没有锁,钟新明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照样向
前走,眼睛往右瞥了一眼,见一辆轿车正慢悠悠地往他这边开过来,钟新明本能地
停住了脚步,显然是想等车子开过去,就在他停下来的一瞬间,那辆轿车突然加速,
直直地冲着钟新明撞了过来,还没有等钟新明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如山崩一般掩了
过来,只听得"砰"的一声,钟新明被撞得向左前方弹了起来,又很快落到地上,车
子顺势从他的后腰上碾了过去。
这时天刚蒙蒙亮,候机厅前的广场上空空的,目睹这一场面的只有两个人,柳
倩和停车场的守场人。她们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惊呆了,及至喊出声来,那辆
轿车已经绝尘而去。
钟新明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断了气。
警方调查时,问及柳倩和停车场的守场人,是否记住肇事车的车号,守场人说
没看,但肯定是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柳倩说看得清楚,车号是渝BA-49563。警方
迅即查阅车档,发现这一牌号的车是重庆税校的车子,可是在出事前一晚上被盗,
下落不明。到了晚上,警方终于在渝长公路五十四公里处发现了这辆车子,看情形
是被肇事者丢弃。
警方认定是偷车人驾车撞死钟新明后逃逸。
钟新明出事后的第五天,一位特意从青海来为钟送葬的人突然向警方提出寻求
保护的请求,理由是有人正在按计划实施谋杀,前两个目标已经得逞,第三个目标
就是自己了。
二
女警官文静看到这份寻求保护的材料,一下子涌出一种影视剧的虚构感觉,她
依据经验,许多人都是在无法解释巧合的时候,联想到有意而为。于是自然会生发
出许许多多虚张声势般的臆想,臆想的时间越长,反证就越少,从而真实感越来越
强。
可是当她看完这份材料后,她断定这是真实的。真实就在于巧合得有条不紊,
巧合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有条不紊地谋杀,一次又一次重
复地谋杀,甚至是有恃无恐,文静知道自己遇上了不寻常的谋杀案。
文静遇上不寻常的谋杀案,她的心情,她的智谋,她的精力才会活起来,如同
角斗士只有在鲜血遍染的沙场上,肌肉才会真正地隆起,跳跃,血脉扩张,文静虽
为女性,但相似的却是那种感觉,那种放手一博的感觉。
寻求保护的人名叫丘敏,42岁,青海平安保险公司的总经理。据称,他与凯瑟
琳公司重庆代办处的负责人钟新明是小学同学。钟新明出事后的第二天,丘敏接到
另一位小学同学,现在北京工作的杨奇的电话,说钟新明出了车祸,临咽气前嘱秘
书告知杨和卞,希望死后他们二位能到重庆为其送葬。这三位都是在北京上的小学,
其后一直保持很深的关系,往来也很频繁。钟新明的遗愿,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能推
却的。于是两人分别从北京,青海乘上飞机,几乎同时抵达了重庆。
开始,大家都认定钟新明死于交通事故,只不过肇事人还没有缉拿归案,可是
钟新明出事后的第三天,就在杨奇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自己也出事了,也是被
车撞死了,也是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又一次的巧合,让丘敏开始怀疑了,但这时
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两个人的死不是巧合。杨奇出事后的第二天早晨,丘敏准备
到机场接杨奇的妻子,走出酒店,等候出租车的时候,又是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发
了疯似地冲了过来,要不是门卫拉了他一把,他现在早已作古了。
文静把三次车祸发生的时间、地点列了出来:
9月4日,早晨6点40分,江北机场,钟新明遇难。
9月7日,晚上9点50分,石小路,杨奇遇难。
9月8日,早晨7点30分,重庆大酒店,丘敏险些遇难。
警方已决定派人护送丘敏回青海,日期就定在明天的下午。文静看了看表,这
时已经下午5点多钟了, 于是打电话到重庆大酒店约好了丘敏,立即动身前往,她
想在丘敏临走前再多了解一些情况,也打算以此作为介入侦察的第一步。
文静到了酒店,没有直接步入,而是站在门口,四处张望起来。
酒店的门口,大都一样,但文静注意到,行车道只是在正对门的路面是平的,
而两面是下坡道,当时丘敏站在这里等待出租车的时候,那辆肇事车无论是从哪个
方向冲过来,势必经由一段上坡道,也势必影响了车行的速度,有时候就是这样,
平日里不起眼的东西,关键时刻就能救人性命,假如没有这段上坡道,即使门卫的
动作再快,丘敏也是凶多吉少。
谋划者如此固执地用同一种方式,置不同的三个人于死地,难道他就没有事先
勘测,准确估算一下吗?是疏忽还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文静把这个疑问有意
识地刻在了心底。
丘敏住在803号房间, 这是一个套间,外间是会客兼起居,里面一间是卧室。
显然丘敏已等候多时,衣着整齐,像是随时都要出门的样子。文静自我介绍了一下,
便坐下来。说心里话,她对丘敏第一印象极差,总感觉胃里像是在吐酸水,难受而
又难言。
丘敏的着装不像经商的,活脱脱戏子的模样。
头发后掩,油光锃亮,散发出让人掩鼻的怪味。上身拢着一件粉色的衬衣,说
是拢,因为衬衣大了一号,丘敏又是溜肩,穿在身上垮兮兮的。长相粗陋,爆牙,
鼠眼,不规则的突顴骨,只是一副金边细框眼镜,稍许让人看得柔和一些,也显露
出他是精明之人。
丘敏的头一句话让文静大吃一惊,她就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征住了,直到
丘敏又重复了一句,她这才听明白了。
"你们在门外派了几个人?"
文静不明其意地问:"派人?派人来干啥?"
"干啥?不派人叫什么保护?不会是派你来的吧?"
"派我来保护你?对不起,你弄错了。我是来了解情况的。"
丘敏表露出明显可见的失望。他心事重重地打量了一下文静,大概觉得眼前单
薄的女警察不保险,于是走向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验证般地扭了扭门
柄,证实上了锁,这才反转身来,如释重负似地在文静对面坐了下来,他优雅地做
了一个请喝水的手势,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了解些什么呢?"
"你认为有谁想要谋杀你?"
"我就是想不出来, 才寻求你们的保护的吗,我要是知道是谁,不就告诉你们
直接抓起来不就行了?"
"问题恰恰如此。 假如你不知道是谁,或者说可能是谁,被动的保护,你认为
可靠吗?"
"保护公民不受侵害,不就是你们的工作吗?"
"一点不假。 可是你应该想到,干这件事的人相当精细,也相当固执,不达目
的他不会罢休的。我们能保护你一时,但却保护不了一世,况且你明天就离开重庆
了,谁能担保凶手不会穷追到底,尾随到青海呢?"
丘敏似信非信地眯起了眼睛说:"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我会吗?"
"可是我把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想过来了,就是想不出来是谁?"
"那是你想的方式错了。 这个人,这个已经杀死钟新明和杨奇的人,既然把你
们三个人视作目标,那一定是与你们三人都有瓜葛的人。你是不是从这方面再想想?
"
丘敏觉得文静这话有道理,于是右手指有节奏地点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最后
还是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有没有你们三人在一起时得罪过谁呢?"
"得罪?得罪过谁呢?"丘敏不易察觉地楞了一下,又马上回复了迷惘的表情。"
还是想不起来。"
"这样吧, 你就谈谈你们三人之间的事吧,比如怎么认识的,是不是经常在一
起,在一起一般都做些什么?请你讲细一点儿,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凶手归案
了,你才算是真正安全了,对吧?"
三
钟新明,杨奇还有丘敏的父亲原先都是总后的军官,三人家都住在总后大院一
栋楼里,小时常在一起。后来,钟新明父亲到了重庆,丘敏的父亲去了青海,只有
杨奇的父亲留在了北京。尽管天各一方,但三人还是时常通信。及至成家立业,这
样的联系依旧维持着。
这三个小时玩大的同伴混得都不错,经济也挺宽裕,丘敏大学毕业后先是在银
行,后来到了保险公司,时间不长就坐上了总经理的交椅。钟新明大学毕业后分到
重庆外办,干得不过瘾,又折腾着去青年旅行社,杨奇到国外渡了几年金,回国后
在一家外企工作。
多年来三个人见面不多,但联系紧密,三年前杨奇提出三个人每年都聚一次,
大家一拍即合,由此开始轮流到青海、北京、重庆三地相聚。
丘敏漫无边际地谈着,文静用心地听着,但说来说去,总是大概,看样子丘敏
不想对此说得过多过细。
文静心想这样谈下去终是一事无成,所以她直接请丘敏谈谈到重庆来的始末。
丘敏说是接到杨奇的电话,约好过来为钟新明送葬的。
"请你们来,实际上是钟新明提出来的?"
"是他。"
"是怎么提出来的呢?"
"据杨奇讲,是钟的秘书用电话向杨奇转告的。"
"但秘书没有给你打电话?"
"秘书说钟新明说出杨奇的名字就断气了。"
"你这是听杨奇说的,还是听秘书说的?"
"听杨奇说的。"
"钟新明的秘书叫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我还见过,叫柳倩。"
文静的第二步,就是要调出钟新明与杨奇事故报告看一看,然后再去出事的地
方转一转,她是想尽可能精确的排除一切偶然性,假如偶然性排除了,谋杀的可能
就凸现出来。她这是为了乱茧中抽丝,一根一根地抽出来,抽出事件的经纬,抽出
事件的因果。
第二天早晨,文静起了个大早,驱车直奔江北机场。
江北机场候机大厅共有三个出入口,中间的那个,也是最宽敞的那个,一般都
关闭,只留有左右两边两个出入口。从习惯而言,乘飞机的大都从右边出入口进入,
因为一系列的登机手续都是在大厅这一侧办理。左边一侧实际上是下飞机后的出口。
文静来过几次机场,而这次来却是为钟新明而来。从材料上得知,那天钟新明是来
乘机到北京去的,那么惯常的次序应该是送他的车子先停在右出入口,待他下车后,
再开到正对中间大门的停车场,文静坐在车里,看见不少的乘机人都是依照如此的
顺序行事的。假如钟新明那天也是如此,那车祸发生的可能等于零,下车直接跨出
三、四步的距离,他就可以进入候机大厅,进入车行范围之外。可是那天偏偏次序
变了,送他的车子没有在右入口处停下来,而是径直开到了停车场。他下车后,进
入候机大厅,必须经过停车场与大厅之间宽约五米的车道,于是那辆墨绿色的桑塔
纳全速冲了过来,碾死了钟新明。单就这种停车先后次序而言,偶然性极大,可是
若联系杨奇的死,和丘敏差一点儿死的事件,这种次序的改变就有了另外一种可能。
要是钟新明自己开的车,偶然性要大得多,可是那天是别人开的车,是代办处的秘
书柳倩,于是偶然性与有意性就差不多一样大了。可是如何排除次序的偶然性呢?
文静还没有见到柳倩,不知道这种次序的改变,是钟新明的意思,还是柳倩的意思,
或者纯粹出于下意识,两个人都没有再意怎么没有在右入口处停车?
尽管没有见到柳倩,而文静可以猜到,若是向柳倩问起次序的事情,不管她怎
么说,无法判断是真还是假,因为钟新明已经死了。所以只能换一个角度来思索次
序问题。
那辆墨绿色的桑塔纳显然是有意而为,撞击钟新明是事先预谋好了的。如果从
这一角度来看方才那个次序问题,似乎容易一些。预谋者计划在机场撞死钟新明,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许多事情做起来轻而易举。比如说知道钟新明乘坐航班的时间,
钟新明出现在机场的时间,肇事车辆的准备,想必不难,因为钟新明的这些活动都
是公开的。可是有一个步骤,预谋人是如何计划的呢?假如钟新明停车次序没有改
变,撞他的车子不可能闯进大厅吧?也许钟新明乘飞机时,停车的次序历来如此,
可是历来如此是靠不住的,一个人的生活习性,总会有些历来如此的作法,但历来
如此并非一定如此,这一点儿文静不相信预谋者会忽略,预谋者不是那类得着机会
就下手的运气主义者,而是精确计算者,因此,为了达到目的,他一定会设法让钟
新明也按照他的计划表行事,对了,真可能是如此,次序是替钟新明安排好的,使
得钟新明有一个被撞击的条件与机会。
柳倩有嫌疑。
文静默想了一下柳倩对事件的描述,猛然车窗外有人晃动着什么,文静定神一
看,是一面桔红色的小旗,她连忙摇下车窗,这才知道是停车场的守场人,刚才没
有来,文静的车子停下后才来,于是上前收停车费来了。文静心里一动,下了车,
交过费后,又拿出警官证请守场人看了一下,便问起前些天撞人的事。
守场人年约五十六七的样子,身材瘦小,头上那顶红色的长沿帽与脸成了倒三
角, 白胡须短粗,参差不齐。他打量了一下文静,不太高兴地说:"又来了,没完
没了的,我说记不住车号,怎么就不相信呢?"
文静一时不知话意为何?只好说:"请你再想想吧?"
"车子开得飞快,开车的人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别说车号了。"
"开车的人是男是女呀?"
"男的吧,看不清楚。"
"可是另外一个人怎么就记住了车号?"
"你是说的那个女的吧?"
"对,就是跟死者一起来的。"
"那谁知道呀,兴许是有特异功能吧?"
柳倩不仅记住了车号,而且五位数字一个不差。不是文静多疑,而是有些不可
思议。当时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在刹那间发生的,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思想准备,车
子扬尘而去,且不说车牌做些伪装,诸如用物遮盖,就是不做伪装,在如此短暂的
时间内记住车牌号,实属不易,更不用说记得一字不差了,要不守场人说柳倩有特
异功能呢。
假如柳倩说没有记住车号,或者说只记住了其中几个数字,可信度要高得多,
可是为什么柳倩坚持说记住了,而且后来证实确实如此,是偶然还是有意?若偶然,
即使真的记住了,也许会说没有记住,减小可能因此而来的麻烦;若有意,即参与
预谋,出于避嫌的本能,她也应该说没有记住,没有记住对她而言有百利却无一害,
可是为什么她说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
守场的人怕文静不相信, 又对文静说:"警察同志,要不咱们现在瞧路过的车
子,看看有几辆你能记住车号的?"
文静一听,这倒也是个办法,于是她饶有兴趣的和守场人一起试验着记车号。
结果过往三辆车,能完全记住牌照号的只有一辆,而且也是走走停停的一辆。柳倩
记住车号时,车速快,天色暗,而且不是特意要去记车号,从某种意义上说,柳倩
没有可能记全车号。没有记全,却说得出车号,意欲何为?可以说没有记住,却说
记住了,打算求得什么样的结果?
记住车号的本身,能够协助警方尽快抓获肇事人,本意也当然是希望警方尽快
破案。假如柳倩不是同谋,或者参与其中,这样的本意再正常不过了。但是,文静
要假设柳倩不是清白的,那么柳倩这一做法就显得极不正常,一般而言,极不正常,
一定有极不正常的用意,那么柳倩的用意是什么呢?
一种可能,就是柳倩指认的车子并不是真正肇事的车子,为了某种目地,柳倩
采用偷梁换柱手法,企图达到尚不得知的目的。可是警方后来查验了丢弃的车子,
从车体上的凹痕和沾着的衣服纤维比对,确认是肇事车辆。
另一种可能,就是为了免除自身嫌疑。她可以让警方找到那辆偷来的桑塔纳,
也有把握警方沿着这条线索查不到她的头上。剩下的就是停车次序的嫌疑,于是她
利用心理上的常规,与警方做起了游戏,反其道而行之的游戏:没有记住车号,正
常是正常,但嫌疑犹在,而记住了车号,而且记得一字不差,说明她是想协助警方,
急于抓到肇事人的,假如她参与其中,她就不会这样做,她现在这样做了,就说明
她没有参与其中。
又是柳倩的嫌疑。
"那个小姐命大,差一点儿一起死了。"守场人自顾自地说。
文静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守场人描述说,车开到停车场以后,是柳倩交的停车费,随后与钟新明并肩往
候机大厅走,走了没几步,柳倩又返身回来,正锁车门时,就出事了。
文静问:"停车场的车子都锁车门吗?"
"有的锁有的不锁。"
"锁的多还是不锁的多?"
"不好说,车停得少,就不锁,车停得多了,就都要锁。"
"这是为什么?"
守场人惊讶地看着文静,表情像是在说,这么简单还要问?
文静也觉得问得不对劲。车少了,守场人照料得过来,锁不锁当然不重要了。
文静道了谢,便返身往自己的车前走,当手握住门把手时,她突然像是被马蜂刺了
一般差一点儿跳了起来,吓得守场人也差一点儿跳起来。文静故意让自己的手停留
在门把上,只是把头扭过去对守场人说:"你是说小姐回来锁车门时出的事?"
"对呀?"
"小姐的车子停在哪个位置呢?"
守场人莫名其妙地用手着小旗子,想了想说:"就在你的车子那儿。"
文静笑起来了。
柳倩当时背对着钟新明,她是听见撞击的声音才扭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情,假如她正面面对钟新明,记住车号是可能的话,那么背对着就根本不可能,根
本不可能一字不差地记下完整的车牌号。
她想起丘敏昨晚说过,杨奇出事那天晚上,曾对丘敏说是有人约他出去,假如
是柳倩约的杨奇,那就顺理成章了。约到石小路,用杀死钟新明的方法杀死杨奇,
这太可能了。
柳倩的嫌疑越来越多了。
但此时的文静,没有丝毫兴奋感,反倒涌出很浓的忧虑。因为她凭以往的经验
猜测,这时虽然柳倩的嫌疑几近铁证如山,可是要找到其人,可能是难上加难。
四
文静的忧虑被验证了。
柳倩失踪了。
得知钟新明出事后,凯瑟琳公司立即做出反应,停止一切业务,封存帐目,等
专人来重庆处理撤销代办处事宜,并指定财务负责人暂代钟新明职位。几乎就在同
一时间,柳倩没有来,谁也找不到她,不管用何种方式。
柳倩的失踪,证明她十有八九参与了谋杀。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只有许多疑点,
多得让人相信嫌疑人非她莫属,可惜就是没有证据。
柳倩是不是主谋,目前难以认定,但至少她参与了谋划。
柳倩因其秘书工作的便利,得知钟新明具体的出行时间,然后充当谋划的实施
人之一。从事件发生的情形推断,她的任务就是制造出钟新明被车撞击的条件,这
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她开车去接钟新明,由她开车而不是钟新明开,这是必须的,也是自然的,秘
书开车送老板上飞机,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到了机场,她按事先的计划没有
在候机厅入口处停车,这同样是必须的,也同样是自然的。事后她可以解释说,这
是为了帮钟提行包,尽管没有什么可帮着提的,而这样的解释不会有人提出怀疑的。
接下来就是设法让钟新明独行到候机厅,柳倩不会冒自己也被撞伤的风险。那辆墨
绿色的桑塔纳伺机而动,它也许是跟在钟新明的车后面来的,也许是提前在机场等
候了,是哪一种并不关键,关键是一旦钟新明走上了停车场与候机厅之间的车道上,
桑塔纳必须全速冲上去,火候要精确,稍早或稍晚,钟新明还没有走上车道,或者
走近入口,车冲击路线就会曲折,曲折就会影响速度,一者容易引起钟的警觉而闪
避,一者撞击可能就不是致命的。事成后,肇事车急驶而去,选择合适的地点丢弃。
柳倩则用记车号的方式,诱使警方对她判断失误,其实她仅仅是求得一时的失误,
寻求暂时的保全,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继续对付杨奇和丘敏。真正撞死这两人后,
她可以一走了之,也就不再乎警方对她的怀疑了。
可能的情形是,钟新明被撞击后没有说出一句话就断气了,至于请另外两个人
送葬的嘱托,完全是柳倩编造出来,目的就是诱骗另外两个目标现身重庆,然后依
次实施谋杀。
既然谋划人谋杀的目标是钟新明、杨奇和丘敏三个人,那他也一定清楚他们三
人的关系紧密程度,他确信若钟新明出事,另外两人一定会到重庆来。一切都有条
不紊地进行着,另外两人到了以后,首先选择的目标是杨奇,至于为什么,文静还
没有想通。这一次还是柳倩出面,约杨奇到石小路某一个地段等候,用什么借口,
杨奇死了,柳倩失踪了,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是理由充分的借口,充分得杨奇一
定会去。时间选择在晚上十点以后,是因为那时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了,地点选
择在石小路,是因为石小路是重庆市区内路面最宽的公路,肇事车容易达到理想的
速度。具体的过程不得而知,但杨奇死了,第二个目标的谋杀计划也就完成了。
下一个当然是轮到丘敏了。前两种方式,再在丘敏的身上重复显然是不行了。
柳倩这时能够做到的就是随时掌握丘敏的行踪。用什么方式掌握,还得再查一查,
但从柳倩自身推断,她应该失踪了。否则就会让警方抓个正着。不管怎么样,谋划
者得知丘敏要到机场接杨奇的妻子,这正是实施谋杀的绝好时机。因为尽管丘敏何
时到何处已无法弄清楚,但他是接人去,被他接的人,杨奇的妻子的行踪是确定的,
精确的。只要航班正点,那么她会几点飞抵重庆机场是确定的。因此丘敏的出行时
间也应该是确定的,出入不会太大。丘敏不确定的是,到了机场会不会同样发生停
车次序的改变?假如车停在了入口处而不是停车场,那么谋杀终归是一事无成。所
以谋划者计划换地方,而最保险,机会最大的地方就是酒店的门口。早一点儿或晚
一点儿,丘敏总会出来的,只要不是代办处派车,他就非得乘出租车。若乘出租车,
他就不可能一出酒店门就上车,因为门口的停车道上是不允许随便停出租车的。他
招呼出租车后,等待的时间,哪怕再短暂,都会有一个时间差,一个实施谋杀的时
间和机会,只要能够抢在出租车前面。现在看来,谋划者也许考虑过车道坡度的问
题,但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地点,于是只好孤注一掷,寄希望于车速能快到致丘敏于
死地。但终究还是给门卫留下了反应的时间,使他能够把丘敏拉离死亡。
文静暗道侥幸,假如丘敏也被撞死了,警方会不会很快把这三起车祸联系到一
起,真的就很难说了。
而让文静称奇的是,谋划者竟然固执地每一次都使用墨绿色的桑塔纳,每一次
都打算让目标死于车轮下,而且一定要目标都死在重庆,不是在北京,也不是在青
海。谋划者的这种固执,是出于个人的偏好呢,还是隐含着某种特殊的用意呢?
如若推断离真相不远,案情并不复杂,只要找到柳倩,再顺藤摸瓜地找出主谋
人,一切都会原形毕露。
重庆警方发出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寻找柳倩的踪迹。
重庆警方分别向北京、青海两地警方发出协查请求,试图从杨奇和丘敏周边社
会关系寻找线索。
重庆警方彻查重庆地区所有的墨绿色桑塔纳型轿车,以期能够寻找出本案的蛛
丝马迹。
五
文静没有坐等新的线索出现,既然是预谋,而且又是将钟新明列为第一个谋杀
的目标,肯定有非为此不可的理由,理由当然会多多少少地涉及到钟新明,涉及到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社会关系,以及与他有关联的所有的一切,谋划者一方
现在表现为无形,而钟新明这一方就表现为有形,从有形入手而深入到无形,这是
探究未知事物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钟新明的社会关系很单一,父母去世早,妻子三年前因飞机失事而撤手人寰。
他自身方面找不出有价值的线索。
文静设法找到几位代办处的原职员,从她们那了解到,钟新明在代办处,总是
与别人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大家都对他个人的事情了解得少之又少,但有一个人
除外,几乎是形影不离,那就是钟新明第一任秘书,吴珊。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吴
珊却在钟出事前几天离他而去,替代她的就是柳倩。柳倩从哪来,有什么样的经历,
没有人知道,即使是代办处管人事的职员也一问三不知,文静问为什么?职员说,
柳倩到代办处,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就是钟新明打了个招呼,意思好象是先试着用
几天,合适了再补手续。钟出事后柳倩也就没了踪影,真所谓来去匆匆,似龙首尾。
据说吴珊跳槽到一家不太知名的旅游公司当副总去了。
不知名但总会有名,文静到市旅游局一问,就查到是三峡旅游公司。三峡旅游
公司是一个民营企业,96年成立的,但因规模太小,而且资金也不充足,搞了几年,
只是搞一些重庆本地的一日游,订订车船票之类的小打小闹的业务。发展前景很黯
淡。
只有听说往高跳槽,还没有听说往低跳槽的。文静找到吴珊,问起跳槽的缘故
时,吴珊说,人各有志。
吴珊今年三十岁,四川外语学院毕业,先是到国外投奔亲戚,后又自动放弃外
国国藉,回到了重庆。起先是在几家不同的旅游公司做导游,钟新明的代办处正在
筹备时,她毛遂自荐进了代办处,后跳槽到三峡旅游公司。
吴珊听说文静是为钟新明而来,神色黯然地说:"钟新明是好人,死得可惜了。
"
"吴总好人是怎么个标准?"
"也没什么标准。有责任感,有事业心,为人随和亲善,可以算是好人了吧?"
"那你为什么会离开他呢?"
"你听说过那句话吧,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吗?"
"那你认为复杂吗?"
文静心想遇到一个不愿意透露隐情的人,只好换话题问:"那你认识柳倩吗?"
"柳倩?"
"就是你走后,钟新明的新秘书?"
"听说过,但没有见过。"
"听说过什么?可以谈谈吗?"
"很少,听说那女的够妖的。"
"够妖?"
"其实就是够活跃的,到哪都能很快进入角色,像是与任何人都处得来。"
"另外还有吗?"
"对不起, 没有了。我离开代办处就再也没去过了。关于新秘书的事,还是听
别的公司里人议论才知道的。"
文静离开吴珊后,总是想着吴珊那句"够妖的"的评语。她感觉话意与字面含义
总像是有差异。字面含义明显是带有贬意,而话意却听来没有贬意,倒有几分隐隐
约约的挪揄,那种交往很深的笑谈。可是看不出来吴珊与柳倩有何种联系。是不是
自己有些神经质了,还是案件久无进展,感觉趋向于偏激了,似乎谁都会涉及其中
一般?
文静心情越来越糟,她知道可能她与事实真相仅仅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可
偏就捅不穿。柳倩仍旧踪影全无,就如同从来就没有这一个人一样。北京与青海协
查没有消息,重庆本地的调查也同样是止步不前。
文静要换换思路。
既然预谋者是以三个人为目标,钟新明身上找不到线索,那就再在另外两人身
上试试,总比干等着强。文静按照杨奇妻子留下的电话联系上后,约好到北京见一
面。
杨奇的妻子块头大,五官搭配粗犷,行为举止豪放,她在机场初见文静,像是
见着稀罕物品一样上下打量不停, 文静不解其意地问:"有不顺眼的地方吗?我没
穿警服,你怀疑我是假冒的?"
"不敢,我是想你们重庆女人都像你一样吗?"
"像我什么样?"
"小巧玲珑,你每天都吃不吃饭呀?"
文静乐了,心想这人挺好打交道的,是那种见面熟类型的人。
杨奇的妻子开着自己的切诺基送文静到宾馆, 路上对文静说:"还是你们南方
女人好,文静,小巧,女人味十足。你瞧我,这会儿成什么模样了?你猜我现在体
重多少?说出来吓死你,八十二,够呛吧?"
"八十二,不会吧?"
"不会什么?是没有还是不止。"
文静笑了,说:"是我弄错了,你说的是公斤吧?那就少吃点儿吗。"
"还少吃点儿, 我压根什么都不吃,天天喝凉水都在长肉。我说,我还是到你
们重庆呆两年,怎么样?你们那风水好,是养女人的地方。"
杨奇妻子为文静选择的是位于劲松小区的一家中等档次的宾馆,图的就是这里
离杨奇妻子家近。安顿好文静,杨奇的妻子说要请文静吃饭,文静说那不行,我们
有纪律。杨奇妻子说,什么纪律不纪律的,不就是一顿饭吗,再者说了,我与杨奇
已经离婚了,可以不算是你的当事人了吧?文静没有想到杨奇已经离婚了,至于是
不是当事人,也觉得无关紧要,于是就答应了。杨奇的妻子问想吃什么?文静想了
想,方便的话,就吃你们北京的烤鸭吧。杨奇妻子说你千万别客气,烤鸭北京人都
不爱吃,这二年都喜欢上你们重庆火锅了,有不有兴趣?算了,你是重庆来的,跑
到北京吃重庆火锅,不是脑袋转筋了吗,走,就去吃烤鸭。
席间,杨奇的妻子话多,文静话少。但其对杨奇的评价,又让文静意外。按照
她的话说,杨奇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特别是说到那一次杨奇请
钟新明,丘敏到北京聚会,什么花样都玩出来了。从中不难看出,这三个人算得上
是一丘之貉,这就与吴珊对钟新明的评价截然相反,是杨奇的妻子评价带有个人情
绪化的色彩,还是吴珊的评价带有误差,要不就是钟新明的性情带有两面性?但她
宁愿相信杨奇妻子的话。
文静试图从三人交往中寻找出与重庆发生的事件有关系的线索,但没有找到。
显然这三个人的个人恩怨构不成预谋人的犯罪动机,一定是三个人一起做了什么开
罪于预谋人的事情。
杨奇的妻子看着闷闷不乐的文静, 出主意说:"你还是到青海去看看,指不定
会找到答案呢?"
文静一听,心想这主意倒不错,这三个人所居之地像一个三角形,文静只走了
其中两个角,说不定走到最后一个角时,一切都会明朗起来。
青海的天,是睛朗的天。
六
到机场接文静的是丘敏手下的办公室主任,上了车后,文静坐在驾驶席旁边的
座位上,问:"你们卞总近来好吗?"
"不好,老得病,一天到晚老像是谁都难为他一样。"
"卞总以前身体也不好吗?"
"那倒不是,就是前些天从你们重庆回来,像是遇着鬼一样。"
看来丘敏还没有从重庆的惊吓中缓解下来,可是她又不喜欢眼前这位开车的办
公室主任说话的语气, 于是换了一个随便聊聊的语气说:"你这辆桑塔纳挺新的,
只是颜色太一般了些,枣红色车子太多了,要是墨绿色就好了。"
"公司原先有一辆墨绿色的,报废了,换了这辆枣红色的。"
文静本是无意说的,墨绿色近来已经不知不觉地植入她的记忆深处,所以一谈
起颜色,她首先就想到的是墨绿色。可是却没有想到,丘敏也曾有一辆墨绿色的桑
塔纳,钟新明没有,杨奇也没有,唯独丘敏有。预谋人也是用的墨绿色的桑塔纳,
文静认定,青海这一次来,一定是不虚此行。
文静在西宁整整呆了七天,起先她与丘敏见得很勤,后来发现在丘敏身上再继
续下去,终究是徒劳无益的,于是她在宾馆关起门来想了一天,后来便发了疯般地
东奔西走。到了最后一天,她订好返回重庆的机票,又到省公安厅发了两份传真,
一份是发给重庆的,要求立即将吴珊控制起来;一份是发往美国凯瑟琳公司的。二
份传真到下午五点钟以前,都陆续到了回复。文静拿到回复之后,忐忑之心方才坦
然下来。
文静与吴珊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警方的传讯室里。
吴珊表现出异常的平静,没有沮丧,没有慌乱,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当她认出
来是她见过的女警官后,浅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文静做完例行的询问之后,用意十分明确地说:"我昨天才从西宁回来。"
"是吗?"
"我还见到了邓英的母亲。"
"这么说你都搞清楚了?"
"说真话,并不是全部。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杀人动机和杀人方式之后,谋划细节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是聪明人,你不会为无谓的对抗耗费精力的。"
吴珊表现出新奇,她没有想到文静会如此的开诚布公。她垂下头默默地想着,
齐肩的长发遮住了面庞。文静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
吴珊并没有想很久, 很快就抬起了头说:"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想
请你先说。"
"算是条件吗?"
"不,算是请求。"
"我同意。 客观地讲,假如你撞死了丘敏,或者丘敏没有寻求警方的保护,那
么钟新明的死,杨奇的死,都有可能被当作一般的交通事故,一种互不牵连的意外
事故。我猜你的目的也是如此。事实上你忽略了丘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墨
绿色的桑塔纳,丘敏当然会想到是谋杀,警方也当然会把三起貌似偶然事故联系在
一起,偶然连续三次,那就绝对不是偶然了。既然是谋杀,我们就非得追查到底。
尽管单独从钟新明,杨奇和丘敏身上找不出犯罪动机,使得我们延迟了揭示真相的
时间,但这是暂时的。因为若是谋杀,一定会有动机的,何况预谋的迹象明显,目
标明确。我把三个人连在一起看,动机就清楚了。你恨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三个
人,而这三个人每年只有一次相聚在一起,因此,假如在重庆一无所获的话,那么
要么在北京,要么在青海,一定会找出三个人的共同敌人的,这样的敌人不会很多,
谋划者一定也在这样的敌人之中。再加上你的固执的墨绿色,我的搜索范围已经缩
小在一个很小的区域之内。墨绿色一定代表着某种含义,这就是关键。后来我得知
丘敏的公司曾有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只有他有,钟新明没有,杨奇没有,于是动
机的起源之地应该是在青海。从你的动机分析,你必置他们三人于死地,显见你与
他们的恩怨决非一般。再从你固执的墨绿色和车型分析,恩怨必定与车子有关。你
一定是复仇,一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我请青海警方配合从两个方面
入手,一是查丘敏公司那辆墨绿色的桑塔纳,一是查三年之内西宁市的交通事故记
录。结果却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丘敏的车子是二年前报废的。没有出过事故的
记录。而交通事故记录也找不出有价值的线索。
但有一条线索可资利用。杨奇的妻子提供了钟新明三人聚会的时间表,最近一
次是二年前的八月。这说明二年前的八月这三个人都身处西宁,而丘敏是东道主,
丘敏又有一辆那时尚未报废的墨绿色的桑塔纳,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也是巧合。丘
敏不会向我提供任何情况的,但是他管不住他手下的人,我找到了开过那辆车的司
机,他证实,二年前八月一段时期内,那辆车都是丘敏自己用,很少开回公司。他
还提供了另一个情况,就是车报废时,车子还挺新,是丘敏疏通了关系才报废的。
丘敏在车还比较新的状况下急于报废,一定是有非为此不可的理由。让人最先想到
的理由就是车子出过事。
可是交通事故记录又找不到这辆车出事的记载。
既然出了事,那一定是与别人有关的事,交通事故记录找不到,医院总有迹可
循的。好在西宁市不大,医院就那么几个,最后在省医学院附属医院找到了名叫邓
英的病历。病历中写得清清楚楚是死于交通事故,可是交通事故的记录里又没有有
关邓英的记载,况且邓英死亡时间又是二年前八月。我找到了邓英的母亲,得知邓
英毕业于四川外语学院,又在邓英的家里发现了你们三人的合影,你站在中间,左
边是邓英,右边就是那位失踪的柳倩。还需要我再讲下去吗?"
"假如你允许的话,我还想听你讲下去。"
文静肯定吴珊还是不愿意开口,绝非出于好奇心,她实际上想知道,她设置的
迷底如何被揭开的。
"当我看到那张照片的背面写着'义结金兰'四个字时, 我就想到邓英的死,你
和柳倩不会无动于衷的。相反,你们一定会有所行动。通常的做法是依靠法律,可
是从后来所发生的事实上看,你们没有,你们采取的是另一种做法,就是精心谋划
谋杀,使三个有罪于邓英的男人死于车轮下,而且一定死于墨绿色的桑塔纳的车轮
下。为了揭示出你们的谋划过程,我试着站在你们的角度进行虚拟性的再现。
动机确定之后,谋划最先遇到的问题就是实施的地点。钟新明等三个人身处三
地,若是分别从三个地方实施谋杀,你们的安全性当然会很高,可是实施的难度也
会很大,需要的时间也会很长,另外,谋杀成功远远要比安全退出要重要和迫切得
多。一当你们确定下来集中一地实施之后,你们非得在北京、青海和重庆三地当中
选择某一个,合乎情理的选择当然非重庆莫属了。首先排除的就是青海西宁,因为
西宁是邓英遇难之地,极易引起警方的联想。北京又太大了。地形不熟,且离柳倩
工作之地成都有几千里之遥,因而重庆是必然的选择。
第二步就是如何将三个人都调集到重庆,我想你们在这一点儿上可算是悉心竭
虑,煞费苦心的了。一旦设想到钟新明的死,必定会把另外两个人调到重庆来,钟
新明自然就成为你们第一个消灭的目标。
如何撞死钟新明而又引不起任何人的怀疑,这就是你们谋划的第三步,你们真
正担心的不是自己落入警方之手,你们是担心过早暴露,另外两个人的计划就会无
法实施了,所以为什么谋杀钟新明时,你们做了许多的伪装,而到后来却显得毫无
顾忌的原因。
为此,你们必须使钟新明出事后,你和柳倩都不在警方怀疑对象之列,为了做
到这一点,就要尽可能地淡化与钟新明的关系,绝不允许有任何利害关系,也就是
说警方找不出来你们的动机。
要想制造一起交通事故,首先就必须了解钟新明的活动规律,也就必须设法接
近,设法与他形影不离,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他身边谋求到某个职位。钟新明那
时在青年旅行社任副总,直接去应聘,可行性太渺茫了。幸好你吴珊有钱,因为你
叔叔很有钱,又恰好钟新明在青旅干得并不顺心。你的财力足以诱使他跳糟到你所
办的机构中来,接近的问题就容易解决了。可是你不可能直接去这么做,你不可能
直接申办一个代办处,然后请钟新明来,因为有可能在事发后,你也被列入嫌疑人
名单当中。你绕了个弯子,你先说动美国凯瑟琳公司同意在重庆设立代办处,再有
意通过不同的渠道,把这一信息透露给北京的杨奇,杨奇自然会推荐钟新明,如此
一来,无论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你吴珊的身上。一切如愿后,你采用毛遂自荐的
方式找到了钟新明,你不能担保能不能成功,但最起码你把钟新明定位在你能够控
制的位置上了。其实你不担任钟的秘书,你隐蔽得就更深,你完全可以收买钟手下
的人达到你的目的,可是你太恨钟新明了,你克服不了想亲自深入了解钟新明的欲
望。
当你充当了他的秘书之后,在实施谋杀之前,你必须设法离开,否则就会因警
方的怀疑而使谋杀第二个、第三个人的行动夭折。可是谋杀又必须得有人配合,这
就是到了机场以后停车次序的改变。要有人把钟新明送到机场,但不能让他在候机
厅的门口就下了车,要把车停到停车场,然后让钟新明步行通过行车道。这时自然
而然轮到柳倩上场了。
可能的方式,是你先把柳倩介绍给钟新明,使钟对柳倩产生兴趣,当然不会把
柳倩的真实身份告诉钟新明的。就在钟新明与柳倩难舍难分之际,你巧妙退出,水
到渠成地让柳倩接任你的秘书之职。事发后,你早与钟新明无任何牵连,而身份不
明的柳倩一走了之,呈现在警方面前的是一团迷雾。
这一切完成后,你就向美国凯瑟琳公司举报了钟新明的劣迹,目的是迫使钟新
明找牵线人杨奇商量,你估计十有八九钟会亲赴北京,因此机场谋杀就开始谋划实
施细节了。
我们已经掌握二年前你已经特意买好了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归在柳倩的名下。
然而第一次谋杀,不能用自己的车,否则第二第三无法实施。你自己在重庆有一辆
车,经常停在渝兴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里。巧的是,重庆税校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也
常停在同一间车库里,你观察了很久。钟新明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你偷出了这辆车,
作为第一次谋杀的工具。
第二天,你或者跟在钟新明后面,或者先于钟新明到达机场,怎么做无关紧要,
因为你知道送钟新明的车方向盘握在柳倩的手里。
事成后,你将肇事车开到渝长公路53公里处丢弃,然后再搭乘中巴车返回。钟
新明没有留下任何话就死了,这时柳倩就假托是钟的嘱托,打电话通知杨奇。
后来怎样谋杀了杨奇,怎样谋杀丘敏而未遂,我想听你说,但至少有一点我能
猜到,这两次你们使用的是你买的那辆车,这时,没有必要再去偷车了。这些都是
我的推断,事实当然要由你来说了。"
吴珊正直了身体, 朝两边看了看,对文静说:"好吧,我都告诉你。其实大部
分你已经都替我说了。现在你最想我先说什么呢?"
"我最想知道你们的动机。"
"动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对。 即使是钟新明三个人撞死了邓英,但从当时事发的过程推断,完全是
过失,你和柳倩有必要如此精密地谋划,完成一系列的仇杀吧?再说,除此极端手
段之外,真的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吗?"
吴珊突然泪如雨下, 泣不成声地说:"难道你真的以为那三个卑鄙小人撞死邓
英仅仅是过失吗?
七
吴珊的自述:
我们三个人在大学是同班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性格沉稳,柳倩活跃,邓英却终日郁郁寡欢。这是因为她的身世的缘故。
邓英的父亲是青海一家运输公司的货车司机,在她三岁时因翻车事故丧命,其后一
直是两母女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她母亲在西宁一所小学当教师,一直没有再嫁。
后来邓英考上了四川外语学院。毕业后,当许多同学争着分配到大城市时,邓英却
主动要求回到青海西宁,她不想离开母亲。
我毕业后就到美国定居了,柳倩分到成都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毕业前,我们三
人结为姐妹,发誓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同袍同泽,同气连枝,彼此帮携。二年前,
柳倩告诉我,邓英想集资买房,遇到经济上的困难,我说那就都去青海,一方面帮
她渡难关,一方面聚一聚姐妹情。
八月初,我和柳倩都到了西宁,我们三个人那几天过得就像是神仙一般。有说
不完的话,笑不完的事。那时我们都想,若是天天都能如此,那就更好了。我本想
劝邓英跟我一起到美国去,她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她舍不得她的母亲。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8月19日,我们三个人在西宁胜利宾馆玩得很开心,
说了不少的话, 也喝了不少的酒,不知不觉就玩到了凌晨2点,邓英说得回去了,
要不她母亲睡不着觉。我和柳倩送她回家,本来是要喊出租车的,可是大家都不约
而同地说,一路走回去,边走还可以边说些知心话。
我们出了宾馆,沿着黄河路往下走,这是一条下坡路,没走多远,下起雨来,
而且愈下愈大,我们三个人兴致反倒更高了,打成了一团,笑成了一团,全身淋得
没有一处是干的。我们就互相搀扶着,一路唱,一路吼,一路闹,这时马路上阗无
一人。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身后射来一道车光,本来占据马路中央的我们三个人
下意识地往路边避让,但谁也没有想到,车子还是冲着我们直冲了过来。车子最先
撞到最里边的邓英,撞得飞起来,然后又撞在一棵树干上,我和柳倩也被车了擦挂
了一下,倒在了路旁。那辆车子立即停了下来,车尾灯闪着血一样红的光,借助路
灯,我和柳倩都看清楚了车号,还看清楚是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
车停下来后,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其中两个男人站在车门前没有动,一个戴着
眼镜的男人往邓英跟前弯下身,随即返身与那两个男人上了车,加快车速溜走了。
我和柳倩爬起身来查看邓英的伤势。
她满脸是血,头上被撞出一个大口子,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血,人已经昏迷过去
了。我和柳倩都是头一次到西宁,不知道附近哪有医院,谁也没有带手机,也找不
到公用电话。我们拚命喊救命,但周围的住宅楼没有一家是开着灯的。柳倩把邓英
的头抱在怀里,冲着我说,快去拦车。西宁的夜晚,出租车很少。我呆立在马路中
间,不知所措地等着,偶尔过来几辆空的出租车,但一听说有人撞伤了,都是一声
不吭地开起就跑。柳倩急疯了,她对我破口大骂,骂我无用,骂我心硬。她哭着喊:
你快拦车呀,邓英都快没气了。我委屈地说,车不愿意拉呀?柳倩说:你多给钱呀,
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他。我心想,别说是钱了,只要有车能把邓英送到医院,他要我
什么我都愿意给,都心甘情愿。柳倩看我还在发呆,咬着牙说:吴珊,我真想一刀
捅死你,你不会把钱攥在手里给他们看吗?我惊醒过来,立即掏出身上所有的钱,
厚厚的一沓,立在马路正中间使劲地摇着。
直到一个小时过后,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把我们送到了青海医学院附属医
院。车上开车人说,司机不愿意拉,是怕惹祸上身。司机还说,医院距我们出事的
位置,仅仅相隔七、八分钟的车行路程。
医院尽全力抢救,但还是回天乏术,医生遗憾地对我们讲,你们要是早来十分
钟,就有可能救活。
天哪,十分钟,十分钟就足以让邓英起死回生。
我和柳倩都木然地相顾无言。十分钟,十分钟就让我们痛失挚友,十分钟就让
邓英离开了这一个精彩神奇的世界,真是形同世界未日的十分钟。
猛然之间,我们都想到了一个假设,假如那三个男人当时就把我们送到医院,
那会宽裕出多少个十分钟,邓英又可以起死回生多少回呀?撞人而逃逸,恐怕是世
界上最为卑劣的行为了。
最让人痛入骨髓的是,当邓英母亲闻迅赶到医院时,她没有掉得下来一滴眼泪,
她悄无声息地坐在邓英的尸体旁,慈爱地微笑,默默无言。仿佛邓英没有死去,没
有永远地离开了她,只是悄然睡去,睡得深沉,睡得安逸。
我和柳倩冲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抱头痛哭,我们的手捏在了一起,捏得骨节咯
咯作响。我们的嘴唇咬得死死的,直到咬出鲜血淌出了嘴角。我们彼此看见了血,
我们想起邓英的血,我们发誓,要让那三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付出代价,要让他们在
十分钟之内死上千回百回。
我们非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墨绿色的桑塔纳,将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载着邓英的血,载着我和柳倩的
血,把那三个小人碾成肉酱,碾进地狱,碾得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八
三天过后,押解吴珊的囚车,在去往监狱的途中失事,吴珊死在了医院。
几乎是在同一天,柳倩在一次国外飞机失事中命丧大海。
丘敏生活依旧,只是总也摆脱不了怀疑有人会谋害他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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