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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线上的麻雀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怎样的活着才是自己最满意的活着。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青岛的一家电视台忙着拍崂山的导游片,通过采访认
识了一些人,有的还成了朋友。我发觉作为个体存在的人都是渺小的,要生存,无
非几种途径,或者向社会挑战,或者向人挑战,或者向自然挑战。
为了让导游片达到"吃住行游乐购"的几项要求,我们决定在片中加入一段现场
采访,采访对象是在崂山仰口的最高峰--天苑峰顶上进行高空飞车表演的队员。
高空表演一天三次,九点半一次、十一点半一次、下午两点半一次。
因为要先拍一些远景,剪辑时出效果用,我们就先上到半山腰等着看九点半的
第一次表演。
架在两壁之间的那条钢丝若有若无,细得只像一根丝线,不定住眼珠看就看不
见,我想到"命若游丝"这个词。峰顶的广播响了,远远的听见有女声在向游客致意
问好,然后有音乐响起,表演开始。
天空中的人像一些单薄的没有立体感的纸人一样,我的视野里只看见一根线上
挂有几个渺小的人形,有点像看皮影戏,感觉又大不相同,钢丝上有骑单车的,也
有骑摩托车的,还有天女散花之类,表演形式比较俗套,只是看着惊险,令人暗捏
一把汗。
空镜头拍得差不多了,我们要收拾器材打算上山,他们的领队在一旁告诉我们
说,其实最惊险的是走钢丝,不拍太可惜了。这时从钢丝的一头走出一个人来,他
慢慢悠悠地走,手里好像还拿了一个长棍子。事实上,那哪里还像一个人,第一个
涌入我脑海的就是一句--"电线上的麻雀"。走钢丝的人还要不时地在高空中做一些
动作,比如仰躺在钢丝上翘二郎腿,比如单手在钢丝上做俯卧撑,真的就像一只麻
雀,在电线上蹦蹦跳跳,显得非常自在自得。
可当我一旦想到他是人,是有着血肉之躯的我的同类,他只是为了生活在卖命
表演,我的那种欣赏的姿态又马上荡然无存。电线上的麻雀,还有我刚才提到的单
薄的纸人,突然让我觉得人的生命是多么轻盈,那简直就不像是一条生命,而只是
一片落叶,一丫花瓣,轻风一吹,就可以飞到不知哪里的地方去了。
我们通过觅天洞,来到了天苑峰顶。这也堪称是绝顶了,高空表演队就是在这
儿搭的舞台。
钢丝有400米长, 系在高耸的两壁悬崖上,中间是万丈深渊,人掉下去毫无疑
问会粉身碎骨。我有恐高的毛病,站在峰顶悬崖上,根本不敢站着往下看,只好先
趴下,慢慢地爬到崖边,再将头探出去,一看,脑子里"轰"的一声,我感到自己趴
着的腿并没有落到实处,四肢发软,头也眩晕起来。
这种高空表演可真是个玩命的活儿!
是啊,要不是玩命的活儿,也就没人看了,人看它图的就是惊险刺激,越是来
真格的越是来劲,难道说人潜意识里都有一种想看着活生生的生命顿时化作灰烟灭
的欲望?
这个高空走钢丝的队员叫王书玉,22岁,是河南高空表演团的主力成员。
和他交谈起来,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打动人的小伙子。他个子很高,也很结实,
黑里透红的脸膛,满是真诚的眼神。他告诉我们,他的师傅是冯九山,曾经在黄河
壶口瀑布走钢丝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他的大师兄也破过一项吉尼斯纪录。他也有
破纪录的想法,但在速度和高度方面已经很难再超前人了,只有从难度上下功夫,
他告诉我们有一种动作是在钢丝上倒立,至今没人做过,他现在正在苦练这一项目。
我想起清早六点在海边拍他们晨练的时候,只有他是最认真的,每个动作都一丝不
苟,他用拳头做俯卧撑,用拳头拿大顶,看得我直觉自己指关节发麻。
我们问起他的报酬,因为我们觉得这么危险而辛苦的劳动,应该是报酬不菲的。
这种问题我们不好问领队,只好像朋友聊天一样的和他问起。他的表情有些愤愤。
他们这个队共有11个人,其中表演的有7人。在崂山表演4个月,崂山风景管理委员
会支付了20万给他们作为报酬。可是落到他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身上,少得令人心
颤,赌命的劳动,一个月却只有几百块钱,走钢丝在里面最难也最危险,运气好的
时候他能领上6、700元,不好的时候只有3、400元!
十一点半的表演结束后,他们就在天苑峰顶的大石板上吃简单的午餐盒饭,我
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把饭盒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看着他们用勺子刮着碗底的几
颗饭粒,我真担心他们没吃饱,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干的是体力活。
有一块石板很大很宽,顶部平平的。王书玉吃完午饭就拿了一本书翻上去,躺
在上面,用书盖住了脸。真是天作被来地作床,四周是巨石,头顶是蓝天,还有无
遮无拦的酷暑太阳,王书玉躺在石板上,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们在山顶拍了一些镜头,下山的时候,他们又在准备一天中的最后一次表演
了。
下到半山腰,仰头望去,上面的人依然像电线上的麻雀,单薄的纸人,两边巨
峰耸立,中间万丈深渊。
我突然不想再看见王书玉走钢丝了,那个缓缓挪步的小人是他吗?那个一脸憨
笑满眼真诚却四溢着阳刚之气的小伙子?
他变得那么细小,手里平举着那根重30多斤的钢钎,在我仰望的视线中,走在
高空中的那根钢丝上。没认识之前,你可能觉得他的表演理所当然,人吃的就是这
碗饭嘛。可当你认识了他之后,尤其当你觉得他已经和你是朋友之后,他再回到以
前的状态,你会觉得心酸、心疼,他不会因为认识了你而改变什么,你也无法改变
他的生存状态,他依然要以这种你不愿看见的状态活着,一日三次,毒日当头,悬
崖在身下,他要一步一步地走,走……
我只能希望他能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破纪录之上。
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沉稳地走过吉尼斯世界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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