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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旋 曲
一
你别走掉。呵,朋友,你总是来得突然,去得悄悄。影子也似,幽暗夜空,朦
胧月 下,在静寂的野郊。没有谁象你这样,亲切又苛刻;没有朋友象你这样,对
我如此明了。万籁俱静,你倏然来到,你的看似微笑,忽而沉思,忽又讽嘲。于是,
催眠似地,我仿佛云遮雾罩。
谁说岁月已逝,你,使往昔重又再现于今朝。
默默地,我活着,那情爱仍植根昨日的世界,象树木之于泥土,象倦鸟之与归
巢。
你不要走掉,呵,朋友,愿你永远在我周遭。天地是如此纷扰,生活有无尽烦
恼,干吗强忍不快,故作欢笑。来吧,朋友,我知道,只有你最不做作,最是可靠。
我虚荣,我自私,而在你面前,我只有害臊。
啊,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眸,昔日的余烬在燃烧。我重又看见了皖南的山下铺、
甘肃的双塔堡、新疆的英尔力克、安徽的湾毛刘和白湖。土牢式的圩子,戈壁沙海,
流放,苦役,隔离的水牢……。
如此这般二十一年,沙土中掩埋了难以数计的青壮者,唯有哽咽,没有啼号。
而我侥幸苟活。人说死神也发善心,我说,只因有你伴随我周遭。你,无所不在的
精灵呀,我的护佑之神!时而是" 梦幻" 一曲,使我潸然泪下;时而化作清癯慈容,
予我抚慰,时而一线光辉,把黑暗透射!
纵然自作自受,葬送了青春,我却不知悔改。没有不卖不买的交易,没有不得
不失的年岁,各人得到自己的一份。笑也罢,哭也罢,时过境迁,只留下那淡淡的
回味……。
今天,窗明几净,室暖生春,却已难得见着你的踪影。莫非冷落了你,莫非厌
弃了我?呵,该诅咒的安宁;呵,我的忘恩负义!
请宽恕吧,我的朋友。来吧,让我们一同回首,满噙泪水,再细语悄悄。和你
谈心有多好,酸甜苦辣全都品味到。你的声音无比奇妙:泣诉、怨歌、悲吟,也有
喊叫和角号!
留下吧,哦,朋友。我的心是你的归巢。愿你永远陪伴我,直到生命终了。
二
沉沉帷幕遮掩了晚霞光栅。昏昏的灯,悄悄的夜。来吧,我的朋友……。
你飘然而至,揶揄的笑总挂在唇间。
" 要我说什么?" 你耳语:" 还记得那昙花了吗?"
昙花?哦,是了,是了!那校园,那夜晚,那细雨,那素洁的玉盏似的朵儿,
那稍纵即逝的美色。
你狡黠地笑了。
是了,莫非这就是兆示,莫非这就是冥冥中之神喻。啊,师大的日子!青春年
少,持才傲物,那几篇诗文,那小小名声。荣耀一刹那,苦难却很深重。
悔了吧?" 你收敛起笑,象是不忍。
可曾有过悔意么?我寻思。
那是实实在在的记忆:小雨如丝,街灯如豆。从大姨家出来,路上寂寂,寒气
瑟瑟。两个踽踽的身影。缩短了,拉长了,消隐了又再现了。
这恍惚的形影,这生离的碎心!
回去吧,妈妈。"
看不清面容,妈妈低垂头。我听见她的心在哭泣,痛绝而不敢放声。
" ……要自己当心,……妈妈再不能照看你了……"
那是苏州河么?上是黑压压的天,下是急滚滚的水。风雨,炸雷,波涛,二十
多年来,这般地轰响着,却从不曾盖没了这微弱的声音。
" 别难过,妈妈。我很年轻。真的,我倒情愿去那种地方见识见识。" 我说得
坦然,可不免压抑和怅惘。
要来的毕竟是要来的。
那是五八年二月,乍暖还寒的一天。
就象一首诗所写的那样:
还没有开花就夭折
在春天淫雨的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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