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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肠盘根为乡心
古往今来,悠悠天地,朝代兴兴衰衰,人物生生死死,细想起来,仿佛朝花夕
落,亦不过须臾之际,每念及此,那陈子昂《登临幽卅台》的歌吟,忧思悲壮,倒
真个叫人触动肝肠,欲歌当哭的了。
但,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只是那情亦似水,柔则浸润,烈则汹涌;就说那
柔情吧,虽是状态万种,皆只因感念而生:"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因" 国
破""城春" 之景而生感喟;"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更点出了战乱频仍,与
离人之忧喜。若再细想,千古至今,这世间纷纭反复,变化不定,无者生有,有归
寂无,或面目全非,或依稀留痕。蹊跷的是,唯独这" 情性" 却古今同一。不曾被
岁月磨移了去(其间虽有文化大革命的禁绝,但毕竟也禁不起一记反弹)。譬如这
离情吧,古有" 阳关折柳" ,今有" 送别" 之唱,至于那乡心亲情,生离死别时的
哽噎含悲,默默相对,或捶胸顿足,号啕大恸,则今昔全然一般,并无多大不同。
若问何以如此?则可以用" 亲亲之谊,难以割舍" 作答。亲而近之,必因爱敬,故
不忍见其遽去或永诀也。
历史,是一首总也唱不完的悲离之曲。今天,香港的失而复得,离而复合,雪
耻雪恨,举国同庆,大快人心。只可惜金瓯独缺,一角孤悬海外,骨肉仍不免分离。
更有" 台独" 叫嚣,闹剧不绝。对此,来大陆投资经营的毛灏天先生为之痛心疾首,
他将那些奔走游说,鼓吹" 独立" ,乞求于洋人者,视为背离列祖,认贼作父的民
族败类。毛先生由" 儿不嫌母丑" 一语进而曰" 民不嫌其家国"." 国之兴亡,匹夫
有责" ,从来是危急存亡时,有志之士挥臂奋起大声疾呼。百年劫难,中国人经历
了离乱困厄之苦,遭受了" 华人与狗" 之大辱;战乱、饥馑、" 运动" ,使历史迷
误于是非颠倒。" 多难兴邦" ,庆幸的是,我们终于走出了这世纪的怪圈,终于迎
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
" 春天" 总是诱人的,总能使人苏醒振奋。这就是为何海峡彼岸纷纷争渡来归,
而台商也争相投资于故土的原由。如果说,事物的归类,皆有其共性的话,那末,
毛灏天先生便是一个极好的代表人物。 毛先生五十年代去台,孤身只影,挣扎浮
沉,拼博奋斗,历尽艰险,方才站稳了脚 跟,创有小小基业,到得八十年代,以
花甲之龄多病之身,不听亲友劝阻,不惜暂搁公司业务而踏上归程。因何如此,只
为思乡情切也。飞抵杭卅,亲友们于出口处见着的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准老头,而非
是昔日翩翩美少年的他了!抚今思昔,叫人颇有" 时光催人老" 之慨。
毛灏天曾幼习诗书,贺知章的《还乡偶记》即已琅琅上口。少年离家,老大未
归,许多往事皆已淡忘,却唯独这道小诗铭刻心头。而真正触动心弦的的一刹,是
那一脚 踏上乡土的时候,初春的江南,雨,淅淅沥沥下着,乌蓬船咿咿呀呀摇着,
他似睡似梦仿佛依然偎着妈妈坐小船上城去。两岸桑林低矮,烟雨中农舍迷蒙,河
中央拦鱼的篾栅隐隐,这些,全都是他熟悉的,它们此刻的出现,好象为了慰藉游
子的怀旧之情吧。弃舟登岸 ,山径弯弯,野林黝暗,荒坟寂寂这便是父母归葬处
了。四十年来,对这一丘荒墟,他魂牵梦绕,无日不念及那生育之恩情,抚养之苦
辛,绕膝之嬉戏,及别离之情状,件件桩桩,忽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他满噙泪水,
默祷暗祝:生养我,疼爱我的安息于此,我生不能奉养尽孝,死愿葬于一侧陪侍…
…此景此情,乃海峡归来之一镜头也。
自此之后,毛灏天将公司交付子女,全力经营大陆业务,以谋求再立根基。他
鄙视遍及岛内的那种呼朋引类,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视为" 繁荣" 表象下引发的
食色贪欲,脑满肠肥,享东至上的腐化堕落。他认为,台湾经济若无教育与传统道
德为基础后盾,必将走入歧途。两岸 关系,台湾是一粒遗珠,大陆是一张托盘,
珠不归盘,何以存身?毛灏天亦知久分必合之理:民心所向,统一乃是必然,这,
是他理性所认识的。但,促使他于垂老之年,舍妻儿安逸,舍现有基业,冒不测之
风险,孤身带病来大陆创业,却是有着比赚钱和理性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离
情的渴念,故土的难舍呀!
弟妹们困守乡下,贫病交缠,他的归来,给予了暖暖的亲情,洋洋的喜气。他
拿出一笔资金分赠弟妹,让他们各自开个小店维持生计。半个世纪过去了,家乡却
不曾从贫困中挣脱出来,他设想以工代赈开办企业解决就业问题,并改善职工生活,
只是许多实际困难,及当地配合上的问题,终于未能如愿,而徒有办事忒难之叹。
他来到了杭卅。杭卅是他第二故乡,少年求学之地。久别重来,人地已疏,他
与人合资经营家俱公司,耗资百万,购卖了一套新机器,海运来杭,准备大干一番。
不料那合伙人竟将资金抽走,又另投他处,致使机器闲置,公司亏损。
他的不听劝阻,弃易从难,原本便遭亲友的反对,这下可好,非议与埋怨相继
而至。" 屋漏偏遭连阴雨" ,恰在这时,他的旧病椎脊骨增生引起的疼痛越来越厉
害了,严重时只能仰坐或匍伏,犹如半瘫了似的。" 好汉只怕病来磨" ,都说他不
该不量力,劝他回台休养治疗,而他却不甘心于稍挫即馁,一边寻医看病,一边重
敲锣鼓,另行筹办企业,现在与有关方面商谈,欲在余杭筹建厂房。他自嘲说:老
病俱至,已知来日无多,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抓紧时日,做一点与人与已都有好处
的事情。
他太太是台湾本地人,两儿两女都出自高等学府之门,亲友中也有受到" 台独
"思想影响的人。他深知与下一代之间,存在着的不仅仅是"代沟" ,更还有不知祖
先,不认故乡,那冷漠的" 心沟" 在!他为之深感忧虑,以为不能听之任之。对此,
他总是苦口婆心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与之争辩,用亲情乡谊,用国家民族大
义去启示和打动他们,使其中的一些人改变了亲近" 台独" 的立场。
他还煞费苦心地给孩子们" 补课" :关于他们无缘得识的祖父母,他们不曾踏
上的故土,他们知之甚少的祖国大陆…………他若回来,总也带上他(她)们一同
回乡扫祭、走访、游览。他(她)们初见西湖时的那种惊喜与赞叹,使他分外高兴。
问比日月潭如何?大女儿说:一个是小家村姑,一个是大家闺秀似的。而从黄山归
来,她神情凝重,仿佛身心还沉浸于峻峭奇伟,气象万千之中不曾回过神来。
他便是这样地做了,无须说教,只消让他(她)们来到,去走,去看,去感受,
去思索,自然而然地,心中便会涌动,便会升腾,便会有张开双臂,拥抱这一切的
意愿!
在为数众多的台胞中,毛灏天实在平常;在那些实力雄厚者中间,他更是不惹
人注目。但,唯其如此,他方才被看作是他们中的代表人物:他的祖国一统的信念,
他对传统文化的挚爱,他的重事业更甚于名利的信条,以及他那感人至深的亲情和
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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