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我抛躲。无那,无那,
好个凄惶的我!
——李清照《如梦令》
影也抛躲
一
星期天,是沈钰最喜欢的日子。对她来说,读书并不累,才上一年级,正新鲜
着呢。不过,她还是盼着星期天快点到来,她想要妈妈领着出去玩。可偏偏妈妈要
考试,没空。沈钰想不明白,妈妈这么大了,干吗还要读书。爸爸就从来不看书,
他只喜欢搓麻将打牌,常常叫来一伙人,没日没夜地干,把客厅闹得乌烟彰气的,
要妈妈收拾。沈钰经常被吵得睡不着觉,可又不敢跟爸爸说,她怕。有一天半夜里,
沈钰从梦里惊醒,妈妈跟爸爸在吵架,爸爸还打了妈妈,妈妈哭得很伤心。沈钰当
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抱住妈妈也哭。后来,妈妈告诉沈钰,是妈妈不好,
是妈妈没给爸爸面子,当着那些人的面,把麻将牌一古脑儿全扔到窗外去了。可妈
妈又说,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为了准备考试,她每天看书到深夜,但客厅里的声
音,却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自从那次吵闹之后,爸爸的" 麻友" 倒没有再来过,
可爸爸也开始不着家了,常常很晚很晚才回来,有时干脆通宿不归。
上午,沈钰一个人在家里做完作业后,很想出去玩,可她怕妈妈不高兴,只好
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她希望下午妈妈不用考试了,这样,哪怕不出去玩,至少妈妈
能陪她半天。可是,妈妈中午回来时告诉沈钰,她还有一门要考。妈妈说,这是最
后一门课程,如果及格了,妈妈拿到大专文凭以后,就会有许多时间陪小钰,有可
能的话,假期里,她们还可以去省城玩。
沈钰觉得" 以后" 太遥远了,她说:" 下个星期,下个星期天,你要带我去儿
童公园。好不好?还有,我要买……" " 买什么?" 妈妈问。
沈钰狡黠一笑:" 保密——反正你要答应我。" 妈妈也笑了,她搂过女儿亲了
一下说:" 好,妈妈答应。" 午后,妈妈关照沈钰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妈妈差
不多也就回来了。躺在床上,沈钰没有很快睡着。妈妈在看书,聚精会神的。
望着妈妈的侧影,沈钰想,妈妈真漂亮,妈妈真好;可是爸爸不好。爸爸见了
别人,又说又笑;在家里,他却老是绷着个脸,特别是最近,动不动还骂骂咧咧的。
沈钰有几个同学的爸爸妈妈离了婚,她突然想到,要是自己也碰到了这种事怎
么办?要是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她是一定要跟妈妈的。可是,那时候,她和妈妈住
哪里呢?她抬头看看房间里豪华的装潢,又看看妈妈,心里有些难受。
不知什么时候,沈钰睡着了。朦朦胧胧的,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她迷迷糊糊地
坐起来,老半天,才睁开眼睛。房间里没有人,妈妈也不在,一定是考试去了。
突然,她却听见了说话声,竖起耳朵一听,是隔壁,有个女人在轻轻地笑。沈
钰一惊,睡意顿消。是妈妈,妈妈回来了!自从那次吵架后,妈妈一直没有进过隔
壁的房间,晚上也是跟她睡在一起的。这时,沈钰又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不由得有
些兴奋。妈妈跟爸爸和好了!
沈钰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拉开房门,走到隔壁的房间门口,
一边推门一边欢快地叫:" 妈妈!".沈钰看到了赤身裸体的两个人,男的是她的爸
爸,女的却不是妈妈,而是韦玉洁——一向很喜欢沈钰的玉洁阿姨。
里面的人也看到了沈钰,韦玉洁禁不住一声惊叫,抓起被单盖住了自己。
沈钰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爸爸沈景材一边胡乱穿着衣服一边朝她走来。
直到脸上挨了一记沉重的耳光,她才反应过来,惨烈地尖喊了一声:" 妈妈!
" 夺门而逃。
沈钰跌跌撞撞地从四楼一直奔到楼下,一不留神,让停在那里的自行车挂住了,
啪的一下摔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哭喊着妈妈,发疯似地又奔跑起来。
马路边上正停着一辆小汽车,沈钰跑到跟前,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
飞跑。不巧,左面驶过来一部大卡车,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可是,来不及了,
沈钰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车轮底下。
沈景材一瘸一拐地赶到现场时,沈钰已被送往医院抢救了。开初,他并没意识
到是沈钰出了事,见那里围着许多人,有点好奇,过去一问,吓了一跳。他看见地
上有一滩血,还有女儿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那里,顿时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倒
在地。围观的人见状,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有人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
突然,他却狂吼道:" 快快,出租车,医院,医院!" 可是,还没等汽车发动,
他又撞开车门冲出来叫:" 那个该死的司机在哪里?该死的……" 有人告诉他,人
家早送着小姑娘去了医院。
沈景材忽而又改变了主意:" 不去了,我不去医院了。小钰,小钰,爸爸对不
起你……" 说着,他径自回转身往自己家里走去。
沈景材没走几步,便让急匆匆赶来的韦玉洁拦住。韦玉洁强压着心头的恐慌,
向仍然围在那里的人们打听了几句,二话没说就把沈景材推进了出租汽车。
二
走出考场,高春杏轻轻舒了口气。今天的考题比较难,但她自我感觉良好。
苦了三年,她相信,这下可以出头了。她原本想再读本科的,大不了再苦上三
两年。只是,她觉得太对不起女儿了。因为自己读函授,她欠了女儿不少的债……
下个星期天一定带小钰出去玩上一整天,不管小家伙要求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她仿佛看见了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许多人都说小钰像她,像她一样漂亮,也
像她一样善良,她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因为有这么一个好女儿,使她常常忘记
生活中那么多的烦忧与痛苦。
想到女儿,高春杏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她要去书店为小钰买一套《小学生十
万个为什么》,早就答应过的。她知道,中午女儿说的" 我要买……" 指的就是这
个。小钰从小就爱看书,显然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她想,她会尽量满足女儿的要求
的。
高春杏边走边想地走出了校门口。她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循着声音寻去,她看
见了韦玉洁。韦玉洁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急匆匆地跑到高春杏面前,哑着嗓子说
:" 快快,快走。" 高春杏疑惑地说:" 你怎么啦?谁欺侮你了?" " 没…
…没有……" 韦玉洁扭过头去,掩饰地笑了笑," 快走,跟我走!" " 上哪里?
我要去书店给小钰买书呢。" 韦玉洁听了这话,不由一怔,脱口说:" 不用了,
不用买了……" " 什么?你说什么?" 高春杏站住了,惊讶地看着韦玉洁。
" 哦,没什么。" 这时,一辆出租汽车正好驶了过来,韦玉洁扬起手挥了挥,
车停了下来。韦玉洁拉开车门,把满脸疑惑的高春杏让了进去,之后,她直起身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头钻进车厢。
" 骨伤科医院。" 韦玉洁对司机说。
高春杏一直在注意韦玉洁怪怪的神色,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不解了:" 医院
里出什么事了,玉洁?" " 没什么事," 韦玉洁连忙说," 没什么的,到了那里就
知道了。" 韦玉洁的心里很痛苦,也很后悔。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高春杏解释,
刚才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跑来找高春杏。
刚才那可怕的一幕,韦玉洁是亲眼看见的。当时,她正站在窗口张望,小姑娘
猝然倒在车轮底下的一刹那,她几乎当场晕倒。凭心说,韦玉洁是非常喜欢沈钰的,
她经常送小玩意儿给沈钰,三天两头地为小姑娘买一些自己爱吃、相信女孩子都爱
吃的零食。高春杏没空时,她就带着沈钰出去玩,而小姑娘也像是与她特别投缘。
医院里的人都知道,韦玉洁没有什么朋友,最要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就是高
春杏。
其实,韦玉洁是一个十分活泼开朗的女孩,长得又漂亮。但不知为什么,偏偏
又有那么一点古怪,她自己认为这是她的" 清高".她喜欢与各式各样的男子打交道,
却不愿意同那些被她称作" 看不惯的人" 的女孩子在一起。刚进医院时,她对高春
杏也是爱理不理的。时间一长,她却觉出了高春杏的种种好处。高春杏是个极随和
的人,不会主动拒绝别人。于是,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后来,韦玉洁干脆同高
春杏称姊道妹起来。几年来,她是高春杏家的常客,有时候高兴了,晚上索性赖在
那里不走,当然是同沈钰睡在一起。
韦玉洁交过不少男友,但差不多见不上几面就分了手。她嘴上老说的一句话是
" 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后来干脆改成" 这世上没有一个真男人".有人开她玩
笑:" 你是一个一个都试过了?" 她当然不会示弱:" 当然,包括你爸——不信,
去问你娘!" 据韦玉洁说,她是常常受男人欺骗的,说来说去是她太纯真了。大家
都不信,除了高春杏。凭着这一点,韦玉洁也只能把高春杏认作唯一的倾诉对象了。
无论什么时候,一不称心,她便抱住高春杏嚎啕大哭。
医院里有一位神经科大夫,叫刘亦畅。从名牌医科大学分配来后不久,他便引
起了众多白衣天使的青睐,韦玉洁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热情高涨的一个。
刘亦畅不仅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专业水平也特别出众。早在大学期间,他就发表
了十多篇的学术论文,得到医学界、神经学界的学者专家的一致好评。对于韦玉洁
的殷勤,刘亦畅开头是很接受的,毕竟,韦玉洁虽算不上绝代佳人,但在医院里,
也是屈指可数的美人一个。可后来,有一个比韦玉洁更年轻更美貌的护士小姐,以
" 流言蜚语" 作武器,轻而易举地来了一个" 置换反应".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韦
玉洁打听到了这天是刘亦畅的生日,高高兴兴地在城里最有名气的" 枫丹白露" 卉
苑买了一大束红红黄黄的玫瑰,兴冲冲跑去祝贺心上人生日快乐。韦玉洁赶到那里
时,寝室门畅开着,她探头一看,啊呀,刘亦畅正与一个女孩子相拥着热吻。韦玉
洁禁不住哇的一声尖叫。里面两个人听见了,回过头来,却没有松开,那女孩居然
还冲着韦玉洁淘然一笑。
韦玉洁气炸了,大声骂了一句:" 姓刘的,你不是东西!我跟你没完!" 然后,
把那一棒花使劲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踏了几脚,疯也似地跑开了。
韦玉洁自然要找高春杏了。
韦玉洁敲开了高春杏家的门,开门的却是沈景材。也正是巧中巧,这是沈景材
难得不出去、家中又难得没客人的一天。高春杏不在,说是去了娘家。韦玉洁很有
些失望,她想当即走了的,可又感觉到全身无力,她急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在
沈景材殷勤的招呼下,她迷迷登登地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浑身骨头散架似
地疼。
沈景材为她拿了几罐饮料,放在茶几上,然后,山不显水不露地挨在韦玉洁的
近旁落了座。开门时,他就注意到她的神色异样,似乎还脸带泪痕。他知道这女孩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一定是那方面的事。
沈景材看着她的脸,关切地问:" 怎么啦,玉洁?出了什么事了?" 沈景材似
乎记得,自己还是头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且是不带姓的。不过,他并没觉出有什么
别扭。
韦玉洁抬眼看了看他,立即又低下了头。她没吭声。她只想哭。
沈景材叹了口气,又说:" 什么事嘛,说出来,我……大哥我给你作主!" 说
着,沈景材伸手在韦玉洁的肩头搭了一下。见韦玉洁没有反应,他又把手放了下去,
但这次没有挪开,还轻轻朝前扳了扳。
韦玉洁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有一股热流从胸腔内直往头上涌。
她觉得自己太需要一个依傍了。在沈景材再一次的轻扳中,她顺势倒了过去。
沈景材没有料到韦玉洁会这么轻易地向他倾倒过来,竟不由得吓了一跳。他早
已对韦玉洁动过念头,只是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倒不是怕高春杏,只隐隐觉得韦
玉洁这女孩不好对付,他担心自己打不来狐狸反惹一身骚。
可现在,韦玉洁几乎已在自己怀里了,他还犹豫什么?
沈景材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然后,伸出了另一只手搂了
过去。他轻轻地抚摸着韦玉洁的背脊,又慢慢地向上移动,摸定了她滑腻柔软的颈
项。韦玉洁没有丝毫退宿抵抗,沈景材只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动。
他偷偷地笑了笑,大胆地把韦玉洁的身体整个儿地揽进怀里,那只手则长驱直
入,从领口进了韦玉洁的胸脯,握住了一只丰满柔软的乳房……
韦玉洁走的时候,高春杏还没有回家。韦玉洁不敢久留,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
这一天若无其事地面对高春杏。不过,与沈景材吻别之际,她觉得自己已然是一身
轻松。她很高兴地发觉,那个英俊大夫在她的心里仿佛不存在了。走在大街上,她
冷笑着骂了一句:" 刘亦畅,什么东西!哼,见鬼去吧你!" 从此以后,韦玉洁去
沈家去得更勤了。谁也不曾起过疑心,她与高春杏是那么要好的" 铁姐们".韦玉洁
也是时不时有愧疚和悔意的。她知道这样下去不好,她几次想下决心快刀斩乱麻,
可她又觉得自己根本是着了魔中了邪。
韦玉洁侧过脸去看了一眼高春杏,她想说句什么,可实在是难以开口。高春杏
笑了笑,伸手为韦玉洁抿了抿有些零乱的头发,轻声说:" 是不是又跟哪一个闹别
扭了?" 韦玉洁呆呆地看着高春杏,好一会儿才说:" 春杏姐,如果我做…
…" " 做什么呢?" 高春杏笑着说," 做新娘?" 韦玉洁低下了头,忍不住流
出泪来。
高春杏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是见惯了的。她只是伸展右臂把韦玉洁拢到了自己
身边:" 别哭了,玉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桥的。" 韦玉洁倏地扬起脸来,睁
着泪眼对高春杏说:" 春杏姐,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不会想不开的是不是?" 高春
杏觉出了事有蹊跷:" 啊!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 春杏姐,我
……我……你要……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激动……好不好?" 韦玉洁几乎是哀求
了。
"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唉,急死人啦!" " 是……是……是小钰出了
点事……" 韦玉洁斟词酌句着," 你不要着急……她让汽车……碰……碰了一下…
…在我们医院里……" " 啊!你怎么不早说!" 高春杏惊叫道," 严不严重?
——快,快!司机,请你开快一点,快!——小钰啊……" 两个人冲冲跌跌地
跑进医院,直接向急救室奔去。可是,急救室里已经没有人了。一位医生远远地见
到她们,连忙走过来,在韦玉洁耳边悄悄地说:" 已经去太平间了。" 高春杏无疑
是明白了,只听她凄惨欲绝地叫了一声:" 小钰!" 颓然昏倒在地。
三
高春杏醒过来时,已是晚上9点多了。病房里,只有韦玉洁陪着。见她苏醒过
来,韦玉洁连忙俯下身子轻轻地说:" 谢天谢地,你总算……" 高春杏愣愣地瞪着
韦玉洁,突然,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嚷着:" 小钰,小钰,小钰在哪里?"
直往外面跑去。
韦玉洁知道拦不住的,事实上她也不想拦,就赶紧跑过去搀住。一边走,一边
对闻声过来的护士说:" 我陪她到……那边看看,你跟何医师说一声。" 走到太平
间门口,正巧沈景材迎面过来。高春杏见到丈夫,快步过去喊道:" 景材,小钰她
怎么会……" " 都是你,还问!" 沈景材红着眼睛说," 星期天也不在家看着女儿
……" " 什么?我?我是去考试的呀,你不是不知道。怎么是……" 高春杏怔住了,
下意识地辩解。
忽而,她又平地一蹦,发狂似地哭喊:" 啊,是我,是我害了小钰,是我啊,
小钰,妈妈对不起你……" 高春杏又昏厥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高春杏抬去抢救。
等在急救室外面,韦玉洁凑空走到沈景材旁边,悄声埋怨说:" 你太过分了,
愧不愧啊!" " 我……" 沈景材底气不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唉,我怎么
知道……都怪我,都怨我!" 韦玉洁心里禁不住一阵寒战,她喃喃自语地说:" 不,
都是我,是我对不起春杏姐,是我害了小钰……" 沈景材不止一次地对韦玉洁说过,
他要跟高春杏离婚,和她结婚。说实在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
之所以与沈景材苟合在一起,完全是因为空虚,在理智上,她并不想破坏什么。当
然,在她心目中,她的" 沈大哥" 还是很让她在乎的。一方面,有一种负罪感正日
益增强着;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能离开沈景材了。
以前,她总认为沈景材很难看,不用说他的那条瘸腿,光看着那个红红的大鼻
子,也叫人恶心。可是,一定是" 情人眼里出西施" 吧,这一向,她总觉得沈景材
其实是很英俊的。有时候,她甚至还会吃高春杏的醋……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一
下子又变得那样的可怕可憎可怖。
韦玉洁下意识地走了开去,她应该让自己与他保持距离了。
沈景材却站起身来走近韦玉洁,用耳语式的口吻说:" 你不要怕,我不会叫她
伤害你的。" " 不,是我……是我们伤害了她," 韦玉洁又避开了,直视着沈景材
说," 你要知道,是我们对不起春杏姐。你是人的话,就好好待她,不然,我……
我不会饶你!" 说完,她快步跑进了医生办公室。她实在不想再同他纠缠不清地扯
下去。
高春杏并无大碍。她再一次苏醒过来时,还是又哭又闹的,医生只好给她注射
镇静剂,她很快安静了下来。
翌晨醒来,高春杏头一眼见到的是她白发苍苍的母亲。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
她的心都碎了。她默默地流着泪,颤抖着嘴唇想叫一声" 妈" ,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她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仰起身子扑过去,母女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半晌,还是高春杏先止住了哭,柔声安慰着母亲。这时的她,仿佛已换了一种
角色,她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情绪了,为了年迈的母亲。
韦玉洁一夜没有回过自己的家,她实在是放不下心。看着母女俩,她又一次流
出了眼泪,同时,她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高春杏终于见着了爱女的遗体。在太平间,在殡仪馆,自有几番凄惨悲切的场
面,令每一个在场的人大恸——不忍细说。
四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高春杏终于上班了。她本来就不爱多说话,现在则更加
沉默寡言了。同事们都纷纷过去看望她、劝慰她,女医生护士们更是时不时陪她垂
泪。韦玉洁当然也是那样,不过,她的眼神中,一种闪闪烁烁的光更加明显了,只
是,没有人去留心去注意。
有传言说,沈景材闹着要跟高春杏离婚。同事们无不为高春杏抱不平,可两口
子的事,旁人不便掺乎,只好嗟叹几声:" 唉,高春杏是前世作了什么孽,怎么就
摊上了这样一个男人!" 是啊,怎么我会找这样一个人呢?高春杏自己也常常这么
想。
高春杏同沈景材的孽缘,还得从高春杏的母亲说起。可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高春杏的母亲叫刘苦妹,是离城有五、六十里地一个穷山沟的苦孩子。刘苦妹
的父母,在那个旧社会,真可以说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有的只是无穷无尽食
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苦日子。那年月,穷人家似乎有个规律,那便是孩子多,刘家也
是这样,楼梯档似的,隔一、二岁就是一个。刘家的孩子都是丫头片子,到刘苦妹
已经是第七个了,只不过,她的姐姐中,因贫病夭折了三个,实际上,她是老四。
她父母一心想要个男孩子,烧香拜佛的,许是真的感动了送子观音,过了几年,果
然生了一个儿子,虽说细细瘦瘦的,像只小猫,两口子却喜欢得不行。不料,上苍
忒残酷,本来一家子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偏偏这一年碰上多年不见的大旱,山地里
的作物枯焦得要着火。屋漏又逢连夜雨,因产后感染无钱医治,母亲没等满月就撒
手人寰。当时,父亲正在邻村的一个地主家打短工,等他被村里的人叫回家里,不
仅妻子殁了,连宝贝儿子也已经断了气。
父亲在村里人的帮衬下,总算送母子俩" 上了路".可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这时,村里的一位最具权威的人——所谓的族中" 太公" 说话了:女孩子迟早
是人家的,不如早一点打发了她们;一个男人最要紧的是不能断了香火,还是把四
个赔钱货趁早卖了,凑点钱,再弄个女人才是正经。遭受了天大打击的父亲,那些
天云里雾里的,根本没了主张,木头人似地听任" 太公" 们的摆布。到了最后,他
连自己那四个亲骨肉被卖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村里人好几天没有见着这个苦命人,开初并不介意。有一天,还是" 太公" 不
知从哪里为他物色到了一个女人,派人去叫了。这才发现,他已被自己挂在了屋子
中间的横梁上,那张破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摊着几张钞票——那是他的卖女钱。
接下去自然又是" 太公" 作主,用那些钱风风光光地为他办了一扬丧事,小山
村因之很是闹热了一回。
这一年,刘苦妹六岁。她不知道父亲的事,更不知道与她同样苦命的三位姐姐
去了何方。
六岁的刘苦妹正是被沈景材的爷爷买去了。沈景材的爷爷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他见着刘苦妹长得眉清目秀,便起了买回去给儿子沈兴隆做童养媳的念头。
沈兴隆不过比刘苦妹大了三岁,当时,他对父亲为自己弄来了个媳妇,并不怎
么当一回事。倒是从此以后,家里有了一个不是佣人的佣人,不是丫头的丫头。尤
其是沈兴隆,压根儿不把刘苦妹当人看,一不称心,有时甚至是一开心了,就对她
又打又骂。好在沈母比较喜欢刘苦妹,在家里,由她主内,因此,刘苦妹起码还不
至于太挨冻受饿。
一晃过去了好几年。突然之间天地变了,人民当家作了主人。不过,刘苦妹还
是沈家的人,沈家也照旧开着那家兴隆饭店。
刘苦妹终于熬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多少年来,她一直既害怕又向往地
期待着" 那一天" 的到来,她是明白自己在沈家的身份的。可是,她不无伤心地发
现,沈兴隆对她依然是那么冷淡。解放后,他不再怎么打她了,但还免不了对她恶
语相加,只不过她早已习惯成了自然,她认为这是她的命。对她来说,沈家是她的
恩人,特别是沈母,有时候甚至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母爱。哪怕仅仅是为了报恩,她
也愿意尽心尽力地做沈家的好媳妇。
沈兴隆算不上是个花花公子,但骨子里却免不了有那么一种小老板的" 派头".
解放那年,他还在读初中,一种" 恐共" 心理,曾让他跟着他的父亲着实紧张过一
阵子,他开始收拾心思认真读书了。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发现,共产党根本没有
意思整治他们。于是,沈兴隆又放了胆野了心。沈兴隆不是读书的料,他更热衷的
是玩,跳舞啦,钓鱼啦,打牌啦,倒是样样精通。初中毕业后,他理所当然地没有
考上高中,说心里话,他也没有心思上学了。沈父见儿子如此,自是无可奈何,后
来想想,这样也好,就让他早日承继家业——沈父是一向对儿子寄予厚望的,要不,
他也不会将自家的饭店以儿子的名字作招牌了。
沈兴隆明明知道家里早已有了一个" 老婆" ,可他心里根本没承认过。早在读
书时,他就开始交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女朋友。后来,他做了小老板,有了名正言
顺的交际,身边的女人就更多了。有一天,在牌桌上,他认识了一位布店老板的女
儿,立马一见钟情,立马如胶如漆,说话之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不料有一天,这个姓张的小姐听说沈兴隆家里居然藏着一个像模像样的" 老婆
" ,脾气大发,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整得沈兴隆磕头作楫、发誓赌咒不已。
直逼着沈兴隆答应下立即马上休了那" 贱货" ,那小姐才半推半就地回心转意。
沈兴隆没精打采地走回到家门口,无意之中发现那里有几个小孩子正在偷吃他
家晒着的腌菜头,而刘苦妹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看,任凭那些孩子大啖,脸上居然
还带着微笑。沈兴隆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吼一声赶过去轰跑了那班野小子,
又转身跑到目瞪口呆的刘苦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又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就
是几记耳光。末了,他猛的一搡,把她推倒在地,顾自进屋去了。
沈兴隆咆哮着,似乎很生气,其实心里在暗暗窃喜——这下他有理由说服父母
休了刘苦妹了。
对儿子的态度,父母很生气,可又无可奈何。解放已经多年," 童养媳" 说出
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子的婚姻只能由他自己作主了。况且,刘苦妹" 吃里
扒外" 确实也与沈家的家风不合。刘苦妹的心太善太软,平时来个乞丐,她总要瞒
着家人偷偷地给点什么。也许儿子说得对,娶这样的" 扫帚星" 做老婆,迟早会把
沈家败光的。
就这样,沈兴隆如愿以偿地同那位张小姐结了婚。至于刘苦妹,沈家上下的态
度是冠冕堂皇的——他们是积善人家,一向把她视为亲生女儿。
刘苦妹依旧过着她的佣人不是佣人、丫头不是丫头的生活。本来,她也不敢再
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可偏偏那个" 嫂子" 不能容她,一天到晚找她的茬。沈母不忍
心了,只好打发她走,把她嫁给了邻近一位以前在沈家干过活的农民。他便是高春
杏的父亲高阿狗。
那个张小姐是个泼辣货,进了沈家之后,很快就软硬兼施地把家里的经济大权
抓在了手里,动不动跟懦弱的婆婆闹,把个沈兴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惜她命比
纸薄,结婚后不上两年,因为难产死了。
此时,沈兴隆有些后悔,他想到了刘苦妹的种种好处,可是,她已经是人家的
老婆,而且还有了儿子。只不过,刘苦妹一向是把沈家当成自己娘家的,三天两头
地过去尽她的一份孝心。
妻子死后,沈兴隆变了不少。以前的花花公子相不见了,似乎一下子持重老成
起来。他正式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做了公私合营以后兴隆饭店的资方代理人。
后来,由于形势的原因,兴隆饭店改名为春风饭店,不过他还是当他的老板。
沈兴隆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落后于形势的。他很快放下老板架子,主动
去当了厨师。他说了,他也要做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两年后,沈兴隆又结了婚,女方也是一位老板的千金,叫万莉莉。不到一年,
他们就有了一个女儿。过了三年,又喜得贵子,那便是沈景材。
万莉莉倒不那么排拆刘苦妹,她生来体质虚弱,有这么一个" 小姑子" 愿意为
她作牛作马,正求之不得呢。沈景材小时候与刘苦妹也似乎特别投缘,有事没事总
喜欢往那边跑,与高家的儿子高春槐玩得像亲兄弟一样。万莉莉见了,也不以为忤,
她乐得轻闲,后来索性叫儿子认刘苦妹作了干妈。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 文革" 都已经四个年头了。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的洗礼,
沈兴隆早已变得十分的谨小慎微。他再没有别的奢望,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做
好自己的厨师工作就心安理得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一打三反" 运动开始了。
开头,沈景材并不紧张,自己没有搞过反革命活动,也不曾有过贪污行为,无
非是个" 不法资本家" ,碍不着" 一打三反" 什么事的。谁料想,那天他正在炒菜,
饮服公司革委会来了两个人把他带走了,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接受" 隔离审查" ,勒
令他老老实实地交待贪污罪行。
刘兴隆吓坏了。天地良心,他实在是没有贪污过呀!于是,有人来启发他了:
" 你老婆都交待了,你还想抵赖?——我问你,你有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从饭店里偷
拿过鱼肉菜蔬什么的?" 这是哪跟哪的事啊!公私合营以前,那倒是常有的事,反
正饭店是自家开的,可现在,夹着尾巴做人都来不及,他即使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他不相信万莉莉会那么傻,稀里糊涂地交待什么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可是,他怎么
办呢?
又有人来找他谈话了:" 我们知道,你们这种不法资本家总改不了唯利是图本
性的。一天偷拿店里一斤肉,这是完全可能的。你自己算算看,一天一斤肉,6角
8分,一年365天,公私合营到现在,十五年该是多少?" 这个人一边踱着方步,
一边板着手指为他算着细帐。最后,他又用一种和蔼的口气说:" 你还是交待了吧,
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顽抗下去是没有好处的。倘若你再顽固不化的话,我们只
好把你的案子移交给公安局了,到时候……交待吧,你不用害怕——我们是重证据
不轻信口供的。对你的交待材料,我们会进行周密细致的调查,决不会光凭你的材
料作依据的。" 那人走了之后,沈兴隆发起呆来。好几天了,家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也不知道妻儿这些天是怎么样过日子的。他实在太想出去了,既然" 重证据不轻信
口供" ,那就编一个明显经不起推敲的" 交待材料" 好了。于是,他完全按照那个
人提供的" 思路" ,先在纸上列了一个算式:
0。68╳365╳15= 3723。00
最后,他把这个3723元作为自己这十五年来的" 贪污" 数额写进了" 交待
书" 中。当然,他是不会忘记把自己" 上纲上线" 地臭骂一通的。
材料缴上去后,事情却没有完。那个人先是" 表扬" 了他几句,但很快又沉下
脸来,说他对运动有抵触情绪。那个人又说:" 你怎么会天天拿肉呢?难道没有拿
过别的东西?而且,这么些年,据我们掌握的材料,数额上也不够。你不要存有幻
想心理,只有彻底交待,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沈兴隆没办法,只得给自己层层加
码,几经反复,结果以贪污10083元的金额给自己定了" 案".沈兴隆并没有得
到什么" 宽大处理".他如数作了退赔,最后仍以" 贪污分子" 的罪名被开除了。
有人说,这场祸祟是万莉莉的嘴巴惹出来的。这女人特虚荣,唯恐被别人看轻,
喜欢吹嘘。比方明明是自己从菜场买来的猪肉,她就爱说是饭店里拿来的。
沈兴隆关起来后,确实有人去盘问过她,她吓傻了,万般无奈,只好违心说了
一句" 有时候……".沈兴隆出来后,没有对万莉莉说过一句责怪埋怨的话。可是,
她自己却受不了了。这一天,沈兴隆去开" 宽严大会" ,她坐立不安地等在家里,
想起了沈兴隆可能会被开除的谣传,又悔又怕,便偷偷将一瓶敌敌畏吞进了肚子…
…
街坊邻居都以为沈家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没想到十来年以后,沈兴隆的贪污案
平了反。快50岁的人了,他又被饭店请去当了厨师,而且颇受重视,因为他毕竟
烧得一手好菜。最让人眼热的是他一下子领到那几万元钱——退赔的" 贪污" 款及
其利息、还有补发的十来年工资。
就在沈兴隆" 隔离审查" 的那几天,儿子沈景材贪玩从树上摔下来,跌断了小
腿骨和踝关节。由于治疗不及时,使他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左脚有点跛。因为这
点残疾,沈景材的工作一直到父亲落实政策之后,才由一位很有影响力的领导出面,
安排到春风饭店,跟着其父学艺。
沈家父子一下子抖了起来,人们免不了会刮目相看。有人开始热心地为瘸腿的
沈景材介绍女朋友,无奈他一个也看不上眼。他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前几年,他
不敢心存奢望,现在处境变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对她——他的那位干妹妹高春杏开
口了。
刘苦妹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否则,这么多年,她也不会把落泊中的沈景材当作
自己的亲骨肉看待了。在她眼里,沈家还跟以前一样。可她怕女儿不同意,她不能
不尊重女儿的意愿。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没费什么周折,高春杏答应了。
五
婚后开头几年,小夫妻似乎十分恩爱的,日子过得还算甜蜜。可是,随着社会
大环境的变化,更由于家庭经济的日益富足,两个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明、越来越
大了。
沈钰死后,沈景材没有在家里过过一个夜。偶尔回家一次,见了高春杏,他也
总是作出不理不睬的样子。高春杏忍不住要问他几句,他便翻翻白眼:" 别问我!
" 至于韦玉洁,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就没有再上过沈家的门。沈景材当然是不会安
稳的,他去找过几次,都让她避开了。有一天,他好歹在路上等着了韦玉洁,可她
当时正挽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亲亲热热地走着。他没有敢过去吃眼前亏,眼睁
睁看着韦玉洁像陌路人一样扬长而去。
沈景材没有想到,这正是韦玉洁为摆脱他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不过,沈景材
有的是漂亮女人,因为他有的是钱。
高春杏不是没有考虑与沈景材分道扬镳的问题,凭心说,她和姓沈的之间一向
缺乏共同语言。只是,这些天里,她满脑子全都是女儿的影子,哪还有闲心思念及
其他。每日里,她只是机械地上班下班睡觉吃饭,她觉得自己跟行尸走肉只差了一
口气。
这天,从医院里下班回来,高春杏走进女儿的房间,在床上愣愣地坐上一会儿,
感觉特别疲劳,就顺势躺了下去。十几分钟后,她起来了,掸床单时,无意之中发
现枕头上有几根长头发。她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明摆着的,
她是短发,而这几根头发,少说也有半公尺长。不过,她赖得多想,更不愿说什么。
三天后,高春杏居然看见床单上有几块血迹污斑,她感到了一阵恶心。她还是
没有张扬,只忍着满心的厌恶把那条床单扔进了垃圾筒。
高春杏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当然想得到,这些都是沈景材的诡计,他想以此迫
使自己大吵大闹;否则,他干吗故意留下这些痕迹在这张床上,他完全可以在隔壁
……
高春杏能如此沉得住气,是大大出于沈景材意料的。他似乎没咒念了。
自从见到那些污秽的东西后,高春杏一直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的,没再到那
张床上去睡过一次,自然更没进原先属于夫妻两人的那个房间。
又是一天,高春杏准时下班回家。她正在用钥匙开门,听见从楼梯上下来了一
个人。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不由得脱口说道:" 之伟……何医生,是你啊!
" " 啊?" 何之伟显然有些意外," 你住在这里?哦,我找一个人,他不在。
"高春杏已打开了门,便随口说:" 进来坐一会儿。" 何之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
顺从地走了进去。
何之伟同高春杏在工作上虽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因为他们都是医院的工会委
员,平时就有了不少的接触。几年下来,他们一直配合得很好,渐渐的,又发现彼
此有着不少的共同爱好,就更谈得来了。那桩祸事发生之后,何之伟常常找机会劝
慰她。只是,这几天听说夫妻俩在闹离婚,不知为什么,何之伟反倒不敢再像以前
那样与她多交往了。他是一个正人君子,瓜田李下之嫌不能不避。高春杏却没想那
么多,或者是她压根儿不曾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正常交往有什么不对。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高春杏连忙起身过去,拉
开门一看,是沈景材。她赶紧扭头,返身回到客厅里。奇怪,何之伟怎么没了踪影?
她有些疑惑,随即又暗暗叫起苦来:" 这书呆子,何必不做贼也心虚——此地无银
三百两!" 果不其然,沈景材像是目的十分明确地走向卫生间,高春杏连忙紧随其
后,可是那里面没有人。沈景材当然不会罢休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还是
没有。他有点失望,高春杏更多的却是惊讶——这书呆子钻哪里去了?难道他会循
形不成?
然而,何之伟最后还是在阳台上被揪了出来。
沈景材怪叫道:" 好哇,一对奸夫淫妇!这下你们怎么说,臭婊子!" " 你…
…沈先生,你误会了。我……我们没有……" 何之伟结结巴巴地辩解说。
" 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沈景材狞笑着。
"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怕你误会,结果……" 高春杏打断了何之伟的解释,
直视着沈景材说:" 你不用煞费苦心地逼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要我离婚
吗?我随便!" 说到这里,她又转过脸去对何之伟说:" 对不起!没你的事,你不
用紧张的。你,可以走了。" 何之伟显然不太放心,看看高春杏,又看看沈景材,
犹豫着。
高春杏有点不耐烦了,提高声音大喊:" 走呀!" 沈景材没有阻拦何之伟,毕
竟他也是心虚的。
六
高春杏不知道,甚至韦玉洁也不知道,沈景材早有了一个" 二奶".沈景材的"
二奶" 叫贾织女。去年的这个时候,由于" 生意需要" ,沈景材在店门口贴出了一
份招聘广告,他想弄几个漂亮风骚的小姐为他的明月楼" 增色".当时,贾织女不过
是一个刚从外乡过来的打工女孩,见了人怯生生羞答答的。但不知为什么,沈景材
头一眼看见她,尤其是看见她那双躲躲闪闪的清眸,就控制不住地两眼发直。他没
有让贾织女去端盘子,说自己早该有一个秘书了,贾织女正合适。
贾织女一进经理" 办公室" ,沈景材就一反常态反主为仆,又是倒茶又是拿饮
料的,随后,开了空调,还一个劲地问她冷不冷热不热这样好不好。末了,他用半
开玩笑的口吻说:" 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我愿为你效劳,小姐。" 别看贾
织女外表一副稚嫩相,其实内中的主意才鬼着呢。面对着沈景材的殷勤,她显出了
一种惶恐的神色,好像连" 谢谢" 都不会说了。她手足无措地坐在沈景材的对面,
一直低着头。
" 老板," 终于,贾织女轻轻地问," 老板,我……你要我干什么活呢?" 沈
景材正贪婪地看着她的脖颈,心里在想,乡下妞生得像她这么白嫩,也真是少见。
冷不丁的被她一问,他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木木地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
" 贾织女噗嗤一笑,作出忸怩的样子,目光乜斜着说:" 人家在问你,往后叫
我干什么活呢。" " 哦," 沈景材晃了晃头,伸手捋捋油光水滑的头发说," 也没
什么活儿可干,无非是接接电话、帮我陪陪客人……要是你愿意,有空就替我收拾
一下屋子——你会拖地板吗?" 贾织女点点头,她有些疑惑:" 我……你是要我当
保姆?" " 不不,怎么可以让你当保姆," 沈景材连忙解释说," 你是,呃,是…
…我让你做我的经理助理,对,经理助理!" " 我?" 贾织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 经理……助理?" " 对,我马上去给你去印名片。你说,好不好?" 贾织女兴奋
得面颊飞红,不过,她还是很镇静的,小心地问:" 那,我的工资会…
…" " 工资没问题,没问题的,你放心,只要你……这里我说了算,你知道的。
" 沈景材果真很快为贾织女印来了名片。她一张一张翻弄、把玩着的神情,让
沈景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一步一拐地走到她的背后,轻轻地问:" 怎么样,开
心吗?" 贾织女回头看了一眼,妩媚地笑笑:" 谢谢老板。" 当天傍晚,贾织女便
到沈景材酒店楼上的那个家里去收拾屋子了。其实并没什么活,屋子够清洁了,她
只把沙发巾之类拾掇了一下。
沈景材站在一旁看着,见差不多了,他说:" 好,休息一会儿。你看我的家怎
么样?够派不够派?" 刚进来时,贾织女就被屋子里豪华的摆设与装潢吸引住了,
只是她不敢将羡慕之色流露出来。她坐了下来,这才左顾右盼四下察看。沈景材见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台大屏幕彩电上,笑着问她:" 要不要看电视——我有很好看
的碟片?" 贾织女没作声,只点了点头。
" 你等等。" 沈景材走到电视机跟前摆弄了几下,然后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贾
织女坐下。
屏幕里的故事在演绎,贾织女看得很认真。沈景材的心思却没在电视上,这是
一部什么样的片子,他早已烂热于心,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身边的女孩。慢慢的,
屏幕上出现了贾织女头一回见过的场面,这种令她面热心跳的情节,是她曾经听说
起过、想看又不敢看的。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身子绷直着,一动也
不动。沈景材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放胆地将手搁到了贾织女的大腿上,明显感
觉到她扭了一下,但没有太拒绝,他像是得到了一种鼓励,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移动,
渐渐地向上移去。
沈景材一直观察着贾织女的神色。开始,只见她是两眼发直,表情呆滞,继而,
她把眼睛闭上了,仿佛已进入一种痴迷状态。于是,沈景材把那只手从她的内衣里
头抽了出来,猛然抱住她,压在了沙发上……
开初几天,贾织女还是十分注意自己" 形象" 的,在公开场合,尽量同她的这
位老板保持一定距离。但没过多久,听了一位小姐妹的忠告,她马上改变了策略,
不再在人前掩饰什么,有时,她甚至会故意对沈景材作出亲昵的动作给人看。
依沈景材的心思,这样里一个外一个的也不错,只要有可能,他还想再养几个,
多多益善。偏偏贾织女不肯做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 二奶" ,更有甚者,贾织女突
然声称自己已身怀六甲,立逼着沈景材与结发妻子离婚。否则,她说了,她就去告
他。
说实在的,沈景材并不怕贾织女威胁,如果她仅仅是威胁的话。贾织女用的是
软硬兼施的策略,也不知道这外来妹从哪学来的那套" 媚功" ,直把个沈景材玩得
团团乱转。
刚才,沈景材正是想回一趟家,找机会寻衅滋事的。在路口,他远远地看见何
之伟朝楼上走去,不免疑窦顿生。正当他准备跟上去看个究竟之际,高春杏居然也
款款地走了过来。沈景材赶紧躲到一棵大树背后,心中一阵窃喜。他断定他们" 有
事" 了。
沈景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急匆匆地朝楼上走去。他要
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可是,要开门时,他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
一见到高春杏的一脸正气,沈景材就有些后悔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他对高春杏的为人是非常清楚的。但他已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否则,又怎
么向另外的那一位交待?他有些意外,那个书呆子居然真的让他当场揪了出来。
当然,他心里明白,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但也足可以使他振振有词了。不过,
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等何之伟离去之后,高春杏沉着脸说:" 你也可以走了,不就是离婚吗,我不
会赖着你的,你放心。这几天我没有心思,小钰刚……" 说到这里,她止不住抹起
泪来。
沈景材听她又提起女儿的事,慌忙说:" 好好好,过几天我听你回话。"
七
半路上杀出了一个程咬金。高春杏的嫂子听说了沈景材要与妻子离婚的消息,
迅速作出了激烈的反应。
高春槐比妹妹大七岁,老实巴交得有些窝囊。妻子杨金花却是个十分了得的厉
害角色,得理不饶人,不得理同样也不饶人。杨金花听人说高春杏居然没提要求就
答应离婚,头一个就急了。在她眼里,沈景材这小子并不怎么样,离了也没什么。
可沈家有的是钱,不趁这时敲他几下,太便宜他了。
杨金花拉着丈夫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明月楼大酒店。迎宾小姐见了他们,微笑着
一弯腰:" 欢迎光临!" 杨金花一伸手,推得那小姐险些跌倒。杨金花并不理会,
直起脖子高声大吼:" 沈景材!沈景材你小子出来!" 高春槐连忙扯住妻子,小声
说:" 别这么喊,难听的。找他就找他好了。" " 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
叫他难看难看!" 杨金花一拧头,满脸的得意," 沈景材,你出来!你小子想换新
鲜,还没问过老娘我呢……" 这时,一个领班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诌笑着
说:" 两位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们经理有请两位,请这边走。
" 沈景材没想到杨金花会来这么一手。他一向是对这泼辣货敬而远之的。他知
道高春杏同嫂子也说不到一块去,因此,他相信决不可能是高春杏的指使。他明白
杨金花的目的,无非是想讹点钱罢了。想到这里,他隐隐一笑,听见门口传来脚步
声,连忙走过去拉开门。
" 啊呀,嫂子、大哥,我正想抽空去看你们呢。" 沈景材满脸堆笑,又是让座
又是拿饮料的,忙得煞是热闹。
" 姓沈的,别来这一套!" 杨金花不卖他的帐,"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以为
我们好欺侮?告诉你,你想离婚,门都没有。" "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景材
还是赔着笑。他知道,同这个女人弄拧了,会永远纠缠不清的。
" 好说个屁!你个白眼狼没有良心,你们沈家,特别是你这瘸拐儿,要是没有
我们高家我们春杏帮衬,老早!现在你倒好,阔了,有几张钞票了,翻脸不认人了。
你想随随便便地同春杏离婚,去寻那些小妖精?哼,我看你。春杏心软,你不要把
客气当福气,老娘我没有那么好说话!" " 看嫂子你说到哪里去了。天地良心,咱
这一家子,我最服的就是嫂子你,最听的也是嫂子你。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啊?我
也有我的难处啊。你不知道,春杏有多长时间没理我了,跟别的男人却……那天在
家里,还让我撞了个正着。这种话我跟谁讲呀,也就是和嫂子你说说……" 杨金花
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丈夫,口气很硬地说
:" 不可能!你想哄我?咱春杏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 度君子之腹!" 高春槐瓮声瓮气地帮
妻子接上。
" 对……度君子之腹,谁也不会相信的。" 杨金花说," 你想想看,当初要不
是咱妈看你可怜,作主把春杏嫁给你,什么样的好男人没有?春杏跟了你这种人,
真是亏大了。你必须赔……赔……" 说了半天,总算切入正题了。沈景材有点高兴,
只要可以用钱解决就好办。他马上接口说:" 那当然,那当然。我心里有数,不会
亏待她的,怎么说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哦,还有嫂子你,我也要谢谢你这么些
年来的……嘿,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有劳嫂子、大哥的……的开导……" " 哼,
那就看你识相了。" 杨金花笑意暧昧地说," 只要……" " 对了,嫂子,亮亮不是
要读' 自费' 吗?我这里早就准备了点钞票,总是忙,本来要叫春杏送过去的,可
你看这两天……" 沈景材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两叠钱,走过去放在杨金花的
手里," 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虽然……可你们还是我的嫂子、大哥。" " 哎,
这个我不要," 杨金花站起身,作态地推让着," 我们来是说那个理,可不是为了
……" " 我知道的,嫂子,这钞票跟那件事没有关系,真的是我早预备下了的,不
信你问春杏去。往后还少不了要请嫂子帮忙,到时候再另外谢你。" 送走了那一对
宝贝,沈景材双目紧闭仰在老板椅上,半天没有动弹一下。他从来就没担心过高春
杏会在离婚问题上同他闹个没完,他知道岳母也不会。他怕的正是这个杨金花,现
在看来,她这方面已经彻底摆平了。可他仍然开心不起来。这一段时间,高春杏一
直十分平静,不吵不闹,连一句重话也没有,使得他心之深处的那份歉疚不安越发
的加重了。他宁愿高春杏像泼妇那样来一场暴风骤雨,正因为如此,他才几次三番
有意撩拨她、刺激她。可是,高春杏只一味的不愠不火、不卑不亢。
凭良心说,沈景材是挑不出妻子什么不好的。他们两个,由于年龄相差太大,
不能算是青梅竹马,但多年来,高家大小,一向都把他当作亲骨肉看待。尤其是"
文革" 期间以及" 一打三反" 运动中,沈景材的父母干脆把他托付给了那个起先是
" 姑姑" ,继后认了" 干妈" 刘苦妹。那些日子里,有自己孩子吃的,刘苦妹决不
会让沈景材饿着,有时甚至还背着儿女给他吃小灶。当时,幼小的沈景材常常想,
长大以后,等自己能赚钱了,他一定要比高春槐更孝敬干妈。沈景材8岁那年,高
春杏出世了,他也是像亲哥哥一样喜欢,一天到晚跟高春槐他们争着抱她逗她玩。
那时候,刘苦妹开他玩笑:" 把妹妹抱大了,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 他总是说:" 好啊,干妈。" 后来,高春杏真的就嫁给了他。刚结婚的那些
日子,他乐得是整天晕晕乎乎的不可自持。他下决心要好好待她,无数次对高春杏
发誓,要是自己有一天委屈了她,就让五雷劈了他。只是,高春杏并不因他的信誓
旦旦而感动,最多,她也仅仅是抿嘴一笑,轻描淡写地说:" 好啦,不要肉麻了。
" 对高春杏的长相,沈景材同样也说不出半个" 不" 字。高春杏天生是个美人坯子,
杏目柳眉,鼻梁不高而挺直,嘴巴不小也不大,嘴唇线条优美,嘴角微微上翘,看
上去仿佛永远在笑。另外,她还长得一身洁白细腻的好皮肤,用肤如凝脂形容,一
点不会过分。而沈景材呢,虽不能说是个丑八怪,但实在也说不上有什么好,特别
是那个祖传的大红鼻子,看着总让人觉得不顺眼。他的个子倒是挺高的,有1米8
吧,可偏偏左腿跛行,走起路来,更显得有点" 岌岌可危".都说他们俩是鲜花插在
牛粪上,沈景材听了,也不生气,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按理说,这样的婚姻,只
要女的不嫌男的,是可以天下太平的。
沈兴隆在世时,沈景材曾多次动过下海发大财的念头,无奈沈兴隆不同意,坚
决彻底地不同意。沈兴隆是怕了,他说他已尝够了当老板的味道,不会再去沾发财
的边。57岁那年,沈兴隆突发脑溢血去世,沈景材理所当然成了" 老大".他很快
办妥了一切手续,很快开出了一家规模不大,气派不小的" 明月楼酒店".他踌躇满
志地认为,凭他的精明,加上那一身的烹饪技艺,等着发财吧。后来的情况也证明,
他的" 决策" 果真英明,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由于城市道路扩建需要,沈家的旧居早在八十年代末就被拆掉了。政府按面积
为他们在原址附近安排了住房。那地方以前比较冷落,打这时候起,却一下子热闹
了起来。明月楼酒店正是占了这个地理优势,利用自家的屋子(架空层)开张的。
因为生意红火,沈景材很快花大价钱把几家邻居的" 营业房" 也买了下来,酒店的
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店名也改成了" 明月楼大酒店".沈景材曾多次劝高春杏辞了医
院里的工作,在酒店里轻轻松松地当个老板娘,或者干脆在家安安稳稳地做少奶奶,
可她不干。她说她只想过平平常常清清静静的日子。她几乎从来不去酒店,她说她
受不了那种气氛和那种气味。后来,听从了她的建议,沈景材在城东开发区另买了
一套房子作为住宅。不过,沈景材有时仍住在酒店楼上原来的家里,说是酒店里有
夜间的顾客,经常要很晚打烊。
俗话说" 富则思淫" ,沈景材没有能够" 脱俗".开初,他心里多少有点歉疚不
安,可慢慢的,习惯成了自然,自然又成了习惯,他终于彻底" 放开" 了。他经常
安慰自己,逢场作戏有什么?现在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况且,我又没有少给她什么,
只要她开口……而且,有了沾花惹草的经历后,他终于发现高春杏是那么的死板,
那么的没趣味没情调。他甚至觉得自己婚后的开头几年,简直是白活。
高春杏似乎不太在意他的" 生意繁忙" ,她一向就对夫妻之间的那种事比较被
动,即使他几个月不跟她在一起也无所谓。这反倒让沈景材不由得动了小人之心—
—这女人莫非早已" 红杏出墙" 了?这么一想,他的犯罪感顿觉减轻,久而久之,
居然还产生了嫌弃心理。随着他的钱包越来越鼓,随着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他对
高春杏的嫌恶感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理直气壮,他经常恶狠
狠地想:" 哼,你他妈的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杨金花拿了沈景材的那些钱后,没敢向任何人声张。她还特别关照丈夫千万不
可让她婆婆和高春杏知道,她是深知道母女俩的脾性的。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高春杏还是听到了谣传,说是高家母女向沈景材敲了一大记竹杠,高母拿了女婿好
几万块钱。听得这个消息,高春杏急急忙忙跑回娘家,想问个明白。刘苦妹当然坚
决否认了。高春杏没有理由不相信母亲,便说:" 一定是吃得闲的人在乱嚼舌头,
妈,你也别在意。" 刘苦妹其实也是早就听说过女婿的种种劣迹了,只不过她能对
女儿说什么呢?她只恨自己当初太糊涂,怎么可以那样随便地把女儿的终身由着自
己的" 报恩" 思想作主呢?这些天,她常常做恶梦,白天又精神恍惚的,她不知道
应该怎么样劝慰女儿帮助女儿。
说完了那几句话,母女俩开始了相对默默。不过,她们谁也没有流泪,强忍着。
杨金花进来了,用一种惊喜的口气说:" 啊呀,春杏回来了!" 高春杏连忙站
起来,轻轻叫了一声:" 大嫂。" " 你坐你坐," 杨金花说," 那小子这两天对你
怎么样?你可不要随随便便答应他,不离,看他怎么着!即使要离,也要狠狠敲他
一笔,不能便宜了他这……" 刘苦妹打断了儿媳的话,问:" 你们有没有向景材要
过钱?" 杨金花一怔,但马上镇静了下来:" 没有,绝对没有!" " 没有就好,唉!
" 刘苦妹说。
高春杏把听到的谣言对杨金花学说了一遍。杨金花听了,气得直跳脚,作态地
说:" 一定是那小子在造谣,不行,我去找他!" 高春杏一把拉住她:" 算了,是
别人信口开河也说不定的,何必再惹他?" " 我说春杏,你也太好欺侮了,这叫什
么……哦,心太软!他要离婚,没那么容易,你就跟他拖,跟他闹。他要是不肯大
出血,就跟他没完。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什么都不要,往后恐怕……恐怕……连
住的地方都……" " 那倒不会," 高春杏明白杨金花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回娘家同
他们争" 地盘" ,索性让她吃了定心丸," 早说好了的,那套房子仍旧归我住。"
" 哦,这样就好," 杨金花明知道高春杏不会听她,但她还是笑着说," 不过,春
杏啊,你不能便宜了他,他有的是钱……" " 不要说了!" 刘苦妹沉着脸止住了她。
高春杏苦笑笑。
" 唉,春杏,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杨金花突然又说," 你知不知道,凯歌回
来了,听说还没成家呢。" 母女俩明显有些吃惊,彼此对视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杨金花并不理会,又说:" 听说他这几年在深圳混得不好,这次回来是不走了,
要在这里找发展……" " 叫你别说了,还叽叽呱呱的!" 刘苦妹不耐烦地说。
杨金花撅起了嘴巴,嘀咕道:" 烦什么呢,人家也是为春杏好嘛。" 说罢,一
扭腰,赌气走了。
八
夏凯歌是高春杏从小的玩伴,而且,从小学起一直到高中毕业,两个人都是同
班同学。进入豆蔻年华之后,他们俩更是形影不离了,同学们都说他们在谈恋爱,
他们也不否认,一味的出双入对,耳鬓厮磨。有一种传统说法,认为少男少女一开
始早恋,心思分散了,读书成绩肯定会下降,奇怪的是,这一对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相反的,到了高中阶段,居然是出类拔萃的优秀。正因为这样,即便是他们的老师,
看在眼里,也奈何不得他们。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他们俩早已商定,将来一
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
就在那年的六月中旬,老天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暴雨。一时间,洪水泛滥,江
河决堤,许多乡村淹成一片泽国。高春杏的姐姐高春梅当时正在乡下的一所镇小教
书,为帮助转移被洪水围困的学生和村民,不幸落水身亡。洪水还没退去,一场学
习高春梅英勇事迹的活动,在全市上下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在高春梅理所当然
地获得了一大堆的荣誉称号的同时,她的亲人却让失去骨肉的巨大悲痛击倒了,特
别是刘苦妹和高春杏,一连数天高烧不退,卧床不起……
高春杏落榜了,既在意料之中,又出意料之外。
夏凯歌顺利地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
那些日子,夏凯歌天天去找高春杏,可又天天扑空。刘苦妹只告诉他,春杏去
了姑妈家,想在那里住上一段日子,散散心。夏凯歌知道高春杏是有意在躲他,可
他真的很想见到她。他想鼓励她振作精神,来年再考。他还想对她说,他会在大学
里等着她,他们虽然不能再做同班同学,但至少还可以是校友。
一直到夏凯歌离家前夕,他才听人说高春杏已经回来。他再也没有心思陪那些
向他道贺并祝他一路顺风学业有成的人了。他借口要去厕所,从后门溜了出去,急
匆匆地往高春杏家里跑。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高春杏的母亲和哥嫂的屋子里已是漆黑一片,唯
有她的房间亮着灯。夏凯歌心头一喜,走过去叩了叩门,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春
杏。" 里面没有反应,他又说:" 春杏,开开门,我是凯歌……" 没等他说完,里
面的灯突然灭了。夏凯歌很懊恼,正想再说句什么,门被他无意地一靠," 呀" 的
一声开了,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心里想,一定是她料到我会来,才故意
不关门的。想到这里,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他伸手推了推已开了一道缝的门,强压
着兴奋的情绪说:" 那,春杏,我进来了。" 没有回答。
夏凯歌小心而又坚定地走到了床前。他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但他没有伸手去
拉,他觉得这样更好,更有情趣。外面的月亮很好,虽然月色照不进房间里,但朦
朦胧胧的夜光反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种神秘而美妙的色彩。他看见高春杏仰面躺在
床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无声地笑了笑,侧身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 什么时候回来的,春杏?" 没有回答。
" 嗳,我跟你说话呢,睡着了吗?" 夏凯歌带着笑意说。
见她还是不吭声,夏凯歌伸手推了她一下。随后,他索性俯下身去,把手放在
了她的脸上。他以为她会在流泪,可是没有,他摸到的,只是一片使他心旌摇动的
光洁滑腻。
她还是没有反应。
夏凯歌大着胆子低头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顺着脸颊向下滑去,吻定了
她的唇。夏凯歌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了。忽然,她伸展双臂一把将他搂住…
…
夏凯歌曾经多次试探过,想同高春杏一起偷食禁果。可是,她从来不曾给过他
一个侥幸的机会。今天晚上,他终于如愿以偿。
波澜平复后,夏凯歌倒也没忘记此行原先的目的。可是,任凭他山盟海誓,任
凭他把未来的一切说得天花乱坠,她依然始终没有开口,直到他恋恋不舍同她吻别。
夏凯歌万万没有想到,与他颠凤倒鸾的人并不是高春杏,而是她的嫂子杨金花。
傍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口子吵了一架,杨金花赌气跑到高春杏的
房间来了。原以为她那个窝窝囊囊的丈夫会低三下四地过来求她,却不料偏偏太阳
从西边出来,高春槐压根儿不理会她,只顾自己早早地睡下了。不过,也好,杨金
花很有些高兴,无意之间,让她尝了一个" 鲜".其实,高春杏一直站在夏凯歌家门
对面的那棵大柳树下。她很想进去,可又下不了决心;她很想回家去大哭一场,可
又迈不开步子。她时而默默流泪,时而泣不成声。蚊子十分猖狂,咬得她浑身都是
肿块,她也不拍打一下,她的神经已经麻木。
一直到深夜,夏家的贵客散尽,高春杏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多么希望夏凯
歌会走近过来,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没有。
夏家的灯灭了,高春杏的心死了。凉风吹来,树上鸟雀的几声啁啾,使高春杏
突然清醒过来。她抬头看看天,月朗星稀,明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只是,她的天
空,从此将永远阴霾一片。
高春杏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和衣瘫倒在床。她没注意到杨金花也睡在
她的身边……
几天后,高春杏意外地收到了夏凯歌的信。本以为已然心如死灰的她,这会儿
心里不由得又荡出一丝说不出的激动。她急忙拆开信封,把信笺贴在胸口上,她舍
不得立即展开。等到心跳稍稍减缓了一些,她才读了起来。
高春杏觉得很幸福,这还是夏凯歌头一回给她写信。以前,她曾经猜测过,他
会在信上叫她什么。现在她看到了——" 杏,我亲爱的心" !
他一开头就告诉她,这些天来,他非常非常想她,几乎天天都梦见和她在一起
……
可是,读着读着,她莫名其妙了。
她读到了什么?什么" 那一个令我销魂的迷人夜晚" ,什么" 你的胴体是那么
的丰满柔软" ,什么" 即使是现在,我仿佛仍能感觉到你当时的娇喘微微和令人心
醉的呻吟" ……
20岁的高春杏已经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女孩了,她明白这些言辞意味着什
么。一阵脸热心跳之后,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大污辱。但她一时想不明白
夏凯歌怎么会写出这样的混帐话来。
高春杏困惑极了,怎么会是这样?
忽而,她打了一个寒噤——想起来了。
母亲曾经对她说起过,有一天,哥哥嫂子吵架,嫂子在她房间里同她一起睡过
一夜……
对,正是那一天!
难道……
高春杏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已有了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她没有给夏凯歌回信。一直没有。
夏凯歌以后又写来过不少封信。她没有勇气拆封,无一例外地将其付诸一炬。
夏凯歌放假回来,依旧不屈不挠地要找高春杏,可她总是早早地躲开了。间或
碰巧撞见,她就低头避过。
夏凯歌百思不得其解,始终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
高春杏自然也不会向杨金花挑明了,倒是杨金花常常阴阴地瞅着她笑。高春杏
知道那阴笑的恶毒用意,有时候她真想索性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大闹一场。可是,
她不能不问自己,我是这样的人吗?
高春杏是那样真诚地深爱过着夏凯歌,可他玷污了她的感情,也玷污了他们俩
的纯洁。她也曾想原谅他,她相信那是一场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的误会。然而,她
做不到。
本来,她是打算去复读的,但她最终放弃了这种努力。她觉得她的未来是没有
指望的了,她的心已然苍老甚至死亡。
第二年,高春杏因" 土地征用" 被招工进了新建的骨伤科医院。由于学历的原
因,她只能当一名挂号员。
她只想与世无争地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顺从地嫁给沈景材;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结了婚,
她仍然没有什么激情。她以为,自己只是完成着一种任务,只是守着一种本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忘了夏凯歌这个人,她只知道,经过那么多的事,她的
心不平静也平静了。杨金花实在可恶,为什么一定要来揭开这个伤疤,让她死水一
般的心湖再泛无奈的涟漪?
九
从现象上看,高春杏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温和,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对什
么都没有兴趣。一天到晚按部就班地生活,机器人似的。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
有好几天没见着韦玉洁了。要不是传达室的老头送过来那封信,她会不会已忘了有
这么一个人呢?她暗暗问自己,有些惭愧。
高春杏满腹狐疑地拆开信,竟是一张喜帖:" 韦玉洁小姐、丁和卿先生定于某
年某月某日在星光饭店举行结婚仪式,敬请高春杏小姐光临。" 高春杏心里不由得
有了一些喜色。韦玉洁可以说是她最贴近的朋友,年纪也不小了,总是高不凑低不
就的,没想到就这么闷声不响的要结婚了。也怪自己,只顾得胡思乱想,连玉洁的
终身大事都忽略掉了。只不知这个丁和卿先生是何方神圣,竟能如此迅速地获取韦
玉洁的芳心?怎么就从来没有听玉洁说起过呢。
其实,韦玉洁与那位新郎相识时日无多。对韦玉洁来说,开头主要是为了逃避,
把丁和卿当作抵御沈景材骚扰的挡箭牌。但真正与丁和卿交往了几次以后,她才发
现这人着实不错。谈情说爱方面,她可谓是曾经沧海了,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她
觉得自己实在太累,实在太需要有一个倚傍了。因此,当丁和卿急吼吼提出想早点
结婚时,她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丁和卿虽说是本地人,但大学毕业后,七、八年来
一直闯荡在外,生活不那么安定,终身大事也就这样被耽误了。这次回乡,原本只
是为了业务,能与韦玉洁结下秦晋之好,纯属意外之喜。丁和卿在深圳有一家规模
不小的公司,韦玉洁已经决定,过几天跟他一起南下共打天下。
高春杏是不习惯往热闹场合里凑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
好像有人对她指指戳戳。可她又不能不参加韦玉洁的婚礼,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
人。她来到饭店门口时,新郎新娘正喜气洋洋地守在那里迎侯宾客。
高春杏走上前去,带着微微的笑。
韦玉洁看见了,先是一怔——她以为高春杏一定不会去的——随即两个人一下
子拥在了一起……
进到里边,高春杏挑了个僻静的座位。这一桌的人,都是陌生面孔,正合她的
心意。
新娘来敬酒了,见高春杏坐在这里,也不以为奇,她了解高春杏的秉性。
席间,韦玉洁找了个空,悄悄过去对高春杏说:" 待会儿你不要走,无论如何
要去我们那儿坐坐,就在这饭店里,没有你认识的人。你不知道吧,我不上班了,
过几天就要跟他去深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说着,眼圈红了。
高春杏心中讶异,怎么这样?嘴里却说:" 好,好,我不走的。你快去招呼别
人吧。" 反正是马上要离开的,新郎新娘不想多费事,便在饭店里包了一个套间权
作新房。客人不多,差不多是男的,坐在客厅里闲聊。韦玉洁把高春杏领进了房间,
她要同春杏姐说说知心的悄悄话。
韦玉洁一直想把那桩事向高春杏" 坦白" ,按照高春杏的脾气,加上她们俩这
么多年的交情,她相信,高春杏一定会原谅自己。可是,她终于没能说得出口。
她倒不是担心高春杏会骂她,要是骂可以解决问题,减轻她的罪责,她宁肯…
…
她是怕高春杏经不起那样的打击——是最要好的朋友欺骗了她,是最要好的朋
友杀了她可爱的女儿,尽管这位朋友不是故意的……
因为心中有鬼,韦玉洁感觉出了说话的艰难。两个女人相偎在静穆之中,在高
春杏并没有什么异样,可韦玉洁受不了了。她终于拉着高春杏来到客厅。
" 来,先生们,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要好的姐妹,高春杏小姐。" 韦
玉洁作出一种欢快的口气说," 至于你们,还是自报家门吧。" " 尤霖," 坐在新
郎旁边的一位男士最先站起来,朝高春杏伸出手说," 不过,我们认识。你好,春
杏?" " 你好,尤霖。" 高春杏大方地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 噢,你们认识?最好没有了!" 韦玉洁高兴地嚷道。今天请高春杏来,其中
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为她介绍这个尤霖。
尤霖是丁和卿的高中同学,就差几分,连考两年大学都名落孙山。他在一家半
死不活的国营公司当部门经理,在感情问题上,也算是那种高不凑低不就的" 困难
户" 了。他与高春杏是函大同学,上面授课时,有过几次当同桌的经历。他曾多次
向她讨近乎献殷勤,可都被她很有礼貌很有分寸地挡了回去。在他的感觉中,高春
杏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虽然她毫无傲气,有时反而显得十分温和。
前些天,尤霖听说了一些关于高春杏与丈夫不和的传闻,他因之有点高兴。可函大
的学习已经结束,他以为今后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没料想天助我也,韦玉洁介
绍他认识的人居然是她。
高春杏并不笨,她很快就从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了韦玉洁的良苦用心。她不露声
色地笑了笑,她没有心情考虑这种事情,起码是现在。但她也不想拂了韦玉洁的一
片美意。她对自己说,走着瞧吧,我反正不会再轻易……
夜深了,尤霖受新郎新娘的嘱托,送高春杏回家。一路上,高春杏几乎不说话,
由着尤霖一个人讲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到家了,尤霖指望高春杏会邀请他上
去坐坐,可她没有,只是笑笑说:" 谢谢——再见。" 尤霖有些沮丧,可又无可奈
何,只好又伸出手来,同她握了一下,说:" 那,以后……再见。" 送别韦玉洁的
那天,是个星期天。火车站里,高春杏又碰见了尤霖。这一回,尤霖俨然是老朋友
了,几乎与高春杏形影不离。离别的时间快要到了,韦玉洁走近高春杏的身边,把
她拉到了一边,轻轻问道:" 这人怎么样?丁和卿说很不错的。
答应我好好交往交往……我走了,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说着,她又呜咽起
来。
" 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哭什么?" 高春杏勉强笑着说," 我的事你不要担心,
我有分寸的。" ……
送走了一对新人,尤霖当然要送高春杏了。高春杏不作声,默默地随着他慢慢
往回走。这一次依然是他说得多,她最多只简单地应上几声。到了住宅楼下,高春
杏还是那么一句:" 谢谢——再见。" 尤霖不无调侃地说:" 不请我上去坐坐?"
高春杏笑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下:" 那就请吧。" 有了这么一个开端之后,尤
霖便三天两头地去看高春杏了。最初几回是空手的,后来,每次过去,他都会带上
一些东西。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鲜花,他知道高春杏爱看书,也间或送她几本书。
高春杏对此也不多说什么,除了客客气气的一个" 谢谢".慢慢的,就有了一些风言
风语。可高春杏毫不在意,她懒得同那些无聊的人解释,她更不怕沈景材会因为这
个说三道四,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尤霖听到那些话,反倒有点得意。有时,他甚至会见缝插针地说上几句半真半
假的" 玩笑话".然而,高春杏是不允许他对自己轻薄的,依旧是一身的凛然一脸的
正气,直叫他连个底儿也摸不着。
韦玉洁走了一个月后,高春杏收到了她的信。在信中,韦玉洁问到了" 进展情
况" ,不由得又叫高春杏心生一阵辛酸。她很感激韦玉洁的牵挂,经过这段日子的
交往接触,凭心说,她也看不出尤霖有什么不好。有时,在尤霖的百般殷勤面前,
高春杏也曾有过" 就这样稀里糊涂算了" 的想法。只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
绳" 的恐惧,始终左右着她拿不定主意。
十
又是一个休息日,尤霖来了。寒暄几句,高春杏口气很平淡地说:" 今天你就
在这里吃饭吧。" " 什么?你说什么?" 由于意外,尤霖简直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来,
" 你再说一遍。" " 这有什么?" 高春杏还是淡淡的一句," 你在这里吃晚饭吧。
" 尤霖受宠若惊:" 那,那我去买菜,去买点菜。" " 不用,我买了。
随便点好。" 高春杏说。
" 那好,随便点好,随便点也好。" 虽然高春杏还是淡淡的,但尤霖的热情却
十分高涨。他坚持着要帮她下厨,她也没有多推辞。尤霖心里是越想越乐,两个人
在小厨房里忙乎着,那感觉,简直就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了。
饭后,两人一起将餐具收拾完了,坐下来看电视。尤霖的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
他只想同高春杏说说话。一问一答的,尤霖终于十分谨慎地问到了她与丈夫的关系。
原以为高春杏会小心违避,却不料她居然出奇地放得开,简直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了无隐瞒。
尤霖放心了,也胆大了,最后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那你是同意跟他离婚了?
" " 嗯," 高春杏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不?" 尤霖强压着心头的喜悦,沉
默了半晌,才斟字酌句地说:" 你可得想好,该要的,千万不能太那个,千万不能
心太软。" 高春杏未置可否,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尤霖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只顾自己一个劲地发
挥着。
坐多话多。一说二说的,尤霖又扯上了自己的工作。
他说:" 我真他妈的想辞职不干了,干脆自己做生意。唉,只可惜没有资金,
要是……"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高春杏。高春杏则是一脸的若无其事。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尤霖不出声,绝对是没有人说话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压抑,
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鼓励。
" 春杏,我们俩认识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 他似乎下了决心,直视着她的
脸说," 你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高春杏把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看了
他一下说:" 还可以吧。" " 那你,那你干脆说,嫁给我好不好?" 话出了口,尤
霖顿觉一身轻松。
高春杏不作回答,但她也没有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眼神若有所思。
尤霖以为她是默认了,显得很兴奋。他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踱起了方步。
" 我跟你说,我知道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他很有钱的,你必须让他多出点
血。不是他急着想离吗?你就让它拖着,他不答应条件,你就不答应离婚。至于条
件嘛,十万,不,十五万,二十万也行。你看着办,反正我们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以后,我们可以用这笔钱自己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让我想想,慢慢想想看……
" 尤霖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着头皮,作思考状。
" 不用想了,我早想好了的。" 高春杏突然说。
" 嗯?" 尤霖多少有些意外," 你想好了?说来我听听。" " 我不会向他要一
分钱的。" " 啊?" 尤霖站住了,不解地望着她。
" 我不会向他要一分钱的。" 她重复说," 我只问你,我没有钱,也不想要钱,
你还会不会……"
" 你这什么意思?"
" 没什么意思。" 高春杏站起来说,
" 我只告诉你,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因此,你不必试图说服我。你可以走了,
我要休息了。要是你愿意,回去好好想一想,说不定还可以再见面;要不然,就算
了。"
高春杏说完,走过去拉开了门,平静地说:" 请。"
尤霖走后,高春霖拉灭了电灯,在漆黑的客厅里呆坐了一夜。
尤霖走后,没有再来找过高春杏。
高春杏终于与沈景材一起到九年前去过的那个地方领来了另外一本证书。
高春杏不肯接受沈景材硬要给她的那一包钱,她凄然地说:" 钱对我来说,还
有什么用?要是小钰还在……" 沈景材本来是想把他曾经给过杨金花二万元钱的事
告诉高春杏的,但他终于没能说出口。他觉得那钱出得有些冤枉,但他知道高春杏
的性格,他实在也不忍心再伤害她了。
两个人分手后,高春杏独自来到了浣纱江畔,伏在西施大桥的栏杆上,凝望着
缓缓流淌了不知几千年的江水,脑子一片空白。
天渐渐暗了下来,可她浑然不觉。
走过来一个中年人,挨着她也伏在栏杆上。过了一会儿,他问:" 小姐,跟我
走还是跟你去?" 高春杏一扭头,看见了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她恼了,满腔的怒气
正无处发泄,忍不住大声吼道:" 去你个头!滚!" 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落
荒而逃。
那家伙肯定是把她当作什么" 鸡" 看待了。她感觉到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委屈,
眼泪汹涌而出。
她挪动着麻木的双腿蹒跚着朝家里走去。那套住宅,根据协议,已归属她的名
下。可是,走到大楼下面,她又站住了。踌躇片刻,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打开房门,她听见电话铃一声接一声震响着。她没精打采地走过去拿起话筒:
" 喂?" 是妈妈!
听见妈妈的声音,高春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真想叫一声" 妈——" 可是,
嗓子被哽住了。她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妈妈似乎没有注意到女儿有什么异样,她有点着急地一口气问:" 你去了哪里
了,打了一下午没人接——你有没有吃过饭?不管吃没吃过,这会儿就过来。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上妈这儿来,我等着你!" 啊,妈妈!
她早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她也没有心思过什么生日。这会儿,她只觉得累,
只觉得心力交瘁。可是,她还是轻轻地冲着话筒说:" 好……谢谢妈妈……"
上楼前,她从邮箱里取了一封信,这会儿还拿在手里。她瞟了一眼,函大寄来
的。她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是及格通知书——她真的毕业了。
她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女儿不再去考本科的话,可是,女儿不在了,她改变了主
意——不读书,不考试,她干什么呢?
高春杏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房间,一丝莫名的悲凉感迅速袭来。她抬头看看那
盏大吊灯,又看看自己的影子,轻叹一声,走到门口,伸手关灭了灯。
黑暗,立即把一切化作了乌有。
请到梅芷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