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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自渎
我总是想写一些淫荡的东西,我想证明给别人看我是男人。就像在这个有些清
冷的夜晚我坐在电脑前打字,我的心脏不由自主的游荡回那一个个闪烁着挑逗气息
的女人的身体,网络时代的来临让我们深刻的感受到信息的迅捷和方便,女人的身
体照片在一瞬间传遍了全世界,这为那些想出名的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包括我。
我妄图用淫荡的文字来证明我的潜力取之不尽。事实上在另外一个阴冷的夜晚,当
我看完一个老师对我作文的长长的评语的时候,我就开始决定用文字来证明自己,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也不会想到文字也分淫荡和干净,还分高级和低级。那个时候
我只知道唯一判断文字好坏的标准就是我的可爱的启蒙老师的评语多少。而我的文
字总是得到老师不断的表扬和大段大段的评语。我热爱我的老师,他让我开始热爱
用文字来虚构自己的世界和人生,当然这些事实的好坏毫无疑问的存在着差错和误
会,但它们至少是我喜欢的方式,就像我喜欢听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还有赤裸着
身体躲在被窝里手淫。这些都没什么对与不对,它们客观的存在于时间的流逝中,
存在于我死去的短暂青春中,存在于我的带有些许自闭的幻想中。它们成为我罪恶
的历史和快乐的见证,并将永远被世人所抛弃,即使偶然被记住,后来也会在屡次
磨难中惨遭遗忘。
三十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位少女在她家里迎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男人,男
人在那个春季的村庄里停留了下来。田野大片大片的绿色,还有美丽而湛蓝的天空。
村庄里的人们大都出去了,他们游荡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沉醉不知归路。而
少女则一个人在家中完成她的针线活,她的思绪也顺着空气飘向遥远的天边。这时
男人出现了,他站在少女的门前彬彬有礼的问我可以进来吗?少女很显然对这个男
人以及他的言行举止都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好感。所以,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表现得
非常熟悉的事实也就变得自然而顺畅了。少女恬静的低着头作针线,男人一边喝着
少女给他舀的冷水一边兴致勃勃的讲故事,那些故事是多么有吸引力啊,吸引少女
频频的抬起头注视这个正说得唾沫飞溅的男人的脸庞,脸庞也是多么有吸引力啊,
这让少女频频的低下头偷笑,她的脸颊绯红,她的心儿荡漾。
三十年前的一个傍晚,一个少女脸颊绯红的听一个男人讲述他自己的故事,其
中含有某些色情或者淫荡的情节。但男人讲述这些的时候都表现得如此自然,如此
投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少女心中悄悄起的变化和天空中粉红的晚霞。晚霞将整个
世界染成了粉红,男人把少女也染成了粉红,男人用他有棱有角的脸庞为故事配上
不同的表情,而少女的频频低头抬头也让男人拥有了和晚霞颜色一样的心情。
虽然接下来的事情显得异常自然,但我还是决定把它另起一段来叙述,因为这
一段将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它不仅仅对故事重要,它对现在这位淫荡而略带生涩
的年轻讲述者也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很多次我都渴望拥有像那个男人的平实但动
人心魄的叙述能力,但种种努力的结果都显示那只能是两个亲密的人在遥远的村庄
里才能使用的方式,在其他时候其他地点或者其他人,这样的方式都会厚重得让人
难以接受。这就象当少女第二次进灶屋去为男人舀水的时候,男人突然的举动也让
少女难以接受一样。男人跟着少女进了灶屋,他看见少女背对他弯下腰去舀水,少
女的上衣和的确良裤子分开了,露出一段粉红的肌肤和一圈碎花布内裤的松紧带,
这无疑对这位远在异乡的游子带来了家的温暖的感觉。接下来的事情如果用文明滋
润过的眼光来看是一种罪恶,但那个时候对于男人和少女来说仅仅是一种最真切的
爱的表达。男人果断的跑了过去,顺手拉下了少女下半身的所有装束,顺手得连他
自己都难以置信,然后他果断的用自己的罪恶之源敲开了少女通向女人的大门。
少女进行过挣扎,但怀着对男人的几丝情愫,这样的挣扎不仅无济于事,反而
激起了男人心底深处更强烈的欲望。他动情的用健壮的臂弯和持续的运动给了少女
长时间的眩晕,那个时候太阳正一点一点的落下山去,远处传来狗欢迎自己主人归
来的汪汪叫声,炊烟袅袅。这一切,都成为少女心中不可抹去的关于爱情和幸福的
记忆背景。
那就是我对父亲和母亲相遇的叙述,最后我父亲在我外公嘹亮的歌声中仓皇的
结束了侵犯,我外公唱着当时非常流行的《打靶归来》,扛着把锄头像只凯旋的大
公鸡。我父亲就在歌声带来的慌乱中把精液射了出来,精液落在我母亲健康的肌肤
和干净的的确良裤子上。还有一些飘浮在水缸的水面上,跟着水缸摇荡,像一朵朵
洁白的浮萍。
我的麻木的外公仅仅是对晚饭没做的事实向我母亲发了一点脾气,他丝毫没有
觉察到我母亲脸上久久不能消退的红晕,还有裤子上隐约的精斑。后来据说那个时
候他已经和村子东面的一个寡妇勾搭上了,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我瘫痪的外婆身上,
甚至不在拥有我外婆的这个家里,他匆匆的吃了饭拿上一盏煤油灯就跑了过去。于
是我的母亲在黑暗中沉默的干完家务,偷偷的跑到床边,叫在床下呆了很久的我的
父亲快出来。我的精力旺盛的父亲,他竟然在黑暗中又一次粗暴的侵犯了我纯洁的
母亲。直到外公的脚步声再次在辽阔的夜空中回响,他才提着裤子从后门跑向深邃
遥远的黑暗。
我的父亲母亲就这样持续着隐秘的关系,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从小镇上领了一
只异常雄伟壮阔的队伍来我外公家提亲,我外公才渐渐的摸清了事情的头绪。当时
的他对男女之事的理解只局限于寡妇的床上。他的床上以外的时光已经被一些琐碎
的生活填满了。所以他早已忘记了男女之间纯洁如我父亲母亲的爱情,更不知道他
的女儿已经在暗地里和一个男人私定终身。但那个时候我的外公也表现出了一个当
家人应有的风范。他愉快的接受了提亲,接受了父亲带来的所有礼物,还请我父亲
带领的提亲队伍吃了一顿,然后模棱两可的做出了答复。让我父亲心怀希望但充满
悬念的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父亲母亲最后喜接连理,很快的结婚了。可惜的是我可怜的
哥哥促成了我父母的尽快结合,却无缘和我见上一面。我哥哥没和任何人谋面,他
像一个肉球一样从我母亲的身体里滚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乌青,不成人样。我
的母亲被吓坏了,但她默默的一个人承受了这个事实,我的父亲当时正在另一个小
镇上做给母猪配种的工作,他在为自己的未来打拼的时候没想到他的女人流了产。
同时哥哥死亡的事实也给我童年的回忆带来了莫可名状的阴影,身为孩子的我对这
个血淋淋的事实产生过无数让人恐慌的思考。比如我想是不是一个人的出生总是另
一个人的死亡造成的,因为我的出生就是我哥哥的死亡促成的,而如果我哥哥没死,
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我存在。这一切是一位德高望重但略显残忍的人在掌管呢?还
是布满一次次让人们参加的悬念?这些思想让已经成熟的我回想起来感到自己幼年
的早熟和聪明。但在当时这些思想带来的后果就是我的失眠、害怕黑暗、和对天意
无能为力的无奈与恐慌。
我的父母在意外的激情中并没有让我的哥哥平安的降生,相反的是,几年后当
我的父亲习惯了床第之事,每天都沉溺于他的事业而对平凡的性生活产生厌倦的时
候,我却平安幸福的被他耕种在了我母亲广袤肥沃的土地上。这又是不是一种宿命
呢?激情之后的结果悲惨,而平静得有些苍白的行为却换来了我的健康成长和聪明
快乐。很多次我再次回想起我的哥哥的时候,我都从心底生出面对天意的不知所措,
和漏网之鱼的侥幸快感。
五岁的时候我成了小镇上的孩子王,我和我父亲拥有的种猪一样激情万分,当
然我的激情并不表现在我的性欲上。那个时候我对性别的认识仅限于男女厕所。闭
塞的小镇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快乐和放纵,但并没为我带来更多的性知识。我像一头
小牛一样横冲直撞,毫无顾忌。我和小镇上的孩子们到处为非作歹,其中一项是偷
别人的桔子。我们去小河游泳,把衣服统统脱在了岸边,然后我们游到对岸,悄悄
潜入对岸的果园。静谧的果园里只有小鸟被我们所惊动,大人们往往不会在这个时
候注意到我们,何况我们有专人负责聆听果园老人和他的狗的脚步声。我们会随着
狗叫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携赃逃跑,扑通扑通跳下水,再游到对岸,拿起衣服就跑远
了。守果园的老头一般只是站在岸边大骂几声,他不会笨到脱了衣服游过来追我们,
更不会放他的狗来追我们,他的会游泳的狗会在河中央就赶上我们并咬掉我们的小
鸡鸡。老头有个女儿叫妮子,她常常站在自家门前望着她的父亲追赶我们这群光屁
股的小孩。她也会不时的叫我到她的屋子里去,给我几个桔子。拍拍我的头告诉我
不要再偷桔子了。我怯怯的望着她,使劲的闻她身上与屋子里的香味,那种香味一
直吸引着幼小而羞涩的我。这股香味弥漫在我的童年的回忆中,久久不能消散。
我的父亲是一个能干的男人,他以一个游子的身份进入了这个小镇,而后来他
垄断了方圆一百里的种猪市场,我的父亲冷静而果断的将自己的事业发展到了鼎盛
时期。他靠帮别人拉生意起步,也就是通知有种猪的人家去只有母猪的人家赚钱,
然后提成。最后我的父亲得到了小镇上几乎所有的母猪的配种工作。他拥有的种猪
生殖能力强,性欲旺盛,随时配种,从不反抗。我的父亲还收购了零散的种猪,并
雇佣种猪的原主人来管理种猪和进行工作。我的父亲靠他的努力在小镇上盖了小楼,
而我的母亲也从纯真贫穷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富态而善于算计的老板夫人。我的外公
每天笑嘻嘻的泡在茶馆里。而我的外婆,她在我哥哥离开我母亲的身体的第二天离
开了人世,她无缘享受到她的女儿带给她的荣誉与幸福。
后来我听到过有人说是我的外婆害死了我的哥哥,这是那些坐在街边大声说话
的妇女们说的。她们用异于平常的低沉语气将这些事实传入我的耳朵。她们说我的
外婆在床上听到了我父亲母亲相遇偷情的全过程,她清楚一切真相,她料到我的鲁
莽的父亲和我纯洁的母亲是不会想到那样会产生的严重后果。所以在她回光返照的
那一天,她用奇特的方式在我母亲的食品中下了药,使我母亲流产,而第二天她就
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些女人说她们看见了我外婆临死的微笑,她们
不能相信一位瘫痪多年的人会如此轻松的离开这个世界,微笑着毫无怨言。
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并不感兴趣,只是我始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色彩
来对待我未曾谋面的外婆,我不知道我应该感激她还是应该憎恨她。因为她的下药
使得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我不忍心自己对一个杀害自己哥哥的人心存感激。
幼小的我时常纠缠在这样的问题中,愁眉苦脸,频繁踱步。这一点与我的父亲有很
大不同,我父亲豪爽而聪明,少年时代就毫无牵挂的远走他乡了。
纵然如此,我还是继承了我父亲卓越的管理统治能力。我在小时候就统领了小
镇上的孩子们,带领他们为非作歹,偷桔子。但是自从果园老头叫妮子的女儿出来
望着我过后,我的心底总会有莫名的空虚和失落,而且我多次因为回头看妮子而差
点被狠毒的猎犬咬到。那股幽香在我接近果园的时候就会缠绕着我,我看见妮子的
脸在枝桠的间隙若隐若现。她总是带着微笑,她给了我一些桔子。但我总是不被克
制的再一次接近果园,被我的小兵们怂恿着作案并引来猎犬。事实上我在潜意识里
渴望妮子的出现并希望她露出愤怒或者其他而不是微笑的表情,可是每次我都会一
边看着微笑的她一边与狗赛跑。我更希望能进入她的小屋,但每次进去我都会压抑
得不知所措。我在小伙伴面前的将军风采在她面前一扫而光了。
五岁的某一天,是夏天。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我渐渐的开始一个人玩耍了,
我帮我父亲的种猪们割猪草。那个时候我已经有很多时间用来一个人在山坡上割草
和休息。夏天树木翠绿,枝叶繁茂。我拿着篮子和镰刀走在通向山顶的小路上。太
阳照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照在我的身上。我蹦蹦跳跳高兴的朝山顶爬去,然后我
走入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的时候我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蛇。但
是一会儿过后我就看到了两具缠绕着的身体。我看不见他们的脸,而且并不知道他
们在干什么。但青春萌动的我被下面那个女人的身体吸引住了,她在试图压抑自己
的声音,她的身体不断的颤动着。他们的衣服象几块兽皮一样被铺在地上或胡乱扔
在一边。女人用脚紧紧的勾住男人的屁股,男人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他们都没发现
我,于是我看了看他们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天上的阳光从树林的缝隙钻出来,
在男人汗淋淋的脊背上跳跃。我低下头去看女人的脸,突然发现下面的女人就是妮
子。她也闭着眼睛,她的脸被扭曲成了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看妮
子的表情我想他们可能很难受。于是我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轻轻的说,妮子,你怎
么啦?
我几乎没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记得他慌乱的眼神从我的身上一扫而过,然
后他一把抓起他的衣服朝树林的另一头跑去。他的皮带跟着他的赤裸的身体摇摇晃
晃,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然后我低下头看妮子,她正睁开眼睛看着我,那个时候
年轻的她被这样的事实惊呆了,她还没缓过神来。她呆呆的看着我,走也不是,留
也不是。这个时候我低下头看见她的身体像小镇上的凉粉一样滑腻,两只乳房上残
留着被男人吮吸出来的红色斑痕。她的肚脐下面有一些零星的毛发,毛发中间微微
隆起一块,中间的缝隙隐约露出一些细嫩而缠绕着的肉。她的大腿内侧还残留着一
根小草的叶子,翠绿的叶片被妮子的汗水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身体上。当我正想帮她
拿掉草叶的时候,妮子发出了一声令人诧异的怪叫。她一个翻身跪起来,抓起衣服
压在自己的胸前,然后颤抖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男人的方向跑了过去。我迷惑
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深处,摇摇头想不出来,转身朝山顶走去。
从此以后每当我们去偷桔子,妮子都会站在她家门前微笑的看着我们。而我则
常常的因为频频回头而险些被狗咬到。我去她的房间,她给我桔子,让我玩她的东
西,她让我叫她姐。那个时候的我总是紧张得一塌糊涂。因为她的身体铭刻在了我
的脑海里,我在晚上想起她的身体就会莫名其妙的高兴和睡不着。我渐渐的疏离了
我的伙伴们,我时常一个人坐在山顶上想起那个下午姐的身体,想起那个记忆模糊
的男人。还有姐身上的香气也是我一直忘不掉的,它无数次挑起幼小的我的情欲,
让我的心脏咚咚直跳。后来有一次,当一个伙伴再次提出偷桔子的建议的时候,我
拍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故作镇定的说那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捉泥鳅吧。
有一天晚上我留在了姐的房间里,她叫我陪她。我大声说好吧,像个男人一样
豪爽。那个时候姐打扮得非常漂亮,而且姐的家里来了很多人,全部在外面坐着。
但在姐的屋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姐先帮我洗脚脱衣服,让我睡觉。姐去了外面。
后来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姐,我看见她关上门,缓慢的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
最后脱下了她的乳罩,她站在大镜子前有些爱怜的摸了摸自己的乳房,又摸了摸全
身的其他地方。我清醒了,我眯着眼睛打量姐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穿上乳罩,脸颊
绯红走过来的摸了摸我的耳朵,我才把眼睛睁开。我听见姐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
噗的一声吹灭了煤油灯。月光慢慢的透进屋子,拉长了窗格的阴影。
姐,那些人到家里来干什么?
他们要接我走。
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了?
嗯。
姐,那你嫁给我吧。
为什么?
我看见过你的身体啊,而且我又和你睡过觉。
可是娶我要聘礼的。
我有,我明天就去上山把我的石头全部给你。
然后呢?
你就可以不走了啊。
姐,那个男人是谁啊。
小孩子,不许问。
夜里醒过来的时候我听见姐发出低沉的啜泣声,姐一抽一抽的哭着。我伸出手
去摸姐的脸,发现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沾湿冰冷的眼泪。姐也伸出手紧握着我的手,
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头搂在她的胸前。我的脸紧贴着她的乳房。我懂事的一语不发,
在温暖中睡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姐正坐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两个女人兴奋的在给姐装
扮。姐穿上了全红的衣服,头上戴了红艳艳的花,两个女人正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
姐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迅速的爬起来,跳下床穿起我的鞋子就往外跑。
除了姐没有人注意到我,姐站起来喊了几声,三儿,三儿。我顾不得了,我气喘吁
吁的跑到山顶上。我奋力的移开那块大石头,拿出里面我在河岸拾到的石头。我抱
着我全部的石头冲下山去,像一头生猛的老虎。到了姐家里,我看见姐已经穿戴整
齐了,坐在床沿上流泪。堂屋的人们正准备关门,准备乘机大捞一笔。我用尽全力
挤进去,把石头放在床上,抬起头看姐。姐还在流泪,她的眼泪在她的涂了胭脂的
脸上流出了两道痕迹。姐看着我笑了一下,一颗眼泪马上又掉了出来。
姐,你看。这么多石头。
我一边擦汗一边低下头看看石头,又抬起头看看姐。姐用手仔细的抚摸那些形
状各异的石头,我也和她一起摸摸。冰冷的石头光滑浑圆,上面都有不同的花纹。
我看见姐笑了起来,我也咯咯的笑了起来。最后我选出了一颗我极喜欢的,把它塞
到姐的手里。
姐,就这颗吧。是我给你的聘礼。
好吧,三儿给姐的聘礼,三儿娶了姐了。
那你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姐哪里都不走了。
我和姐又笑起来。一直笑到外面有鞭炮声响起。姐站了起来,姐笑着站起来。
她说三儿姐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姐把我的头揽过去,她在我的额头上亲
了一下。走了出去。我看见姐的手攥成拳头,姐紧紧的握着我给她的聘礼。
等我出去的时候姐已经走了,我呆呆的望着人群远去的方向。但我不想追,我
想姐一定会回来的。有个男人拿起一些烟和糖到处散发,我知道这就是娶姐的那个
男人,男人看起来很老了。娶姐的不是我,也不是小树林里面的那个男人。娶姐的
男人和大家笑了一阵也走了回去。我呆呆的站在屋檐下,想起姐走时紧紧攥起的拳
头。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姐,再后来我听说姐死了,死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
姐还记不记得我。我去问那些人知不知道姐死时的样子,他们总是叹口气,说这个
孩子命苦啊。他们只会说这样的话。还是后来我才从一个老太太那里打听到,姐死
时一直握着一块鹅卵石,圆圆的,上面还有美丽的花纹。只能从指缝中看见,因为
掰不开,只能随她一起葬了。
老太太的话才是我想要的结果,让我知道姐没忘记我。可是当我多年后再次回
想这些时,很多事很多人都像只在梦里出现过,比如我的哥哥,我的外婆,我的姐。
我对他们的印象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模糊。对他们的记忆就像石头上那些细致的花
纹,仔细看才能察觉。而且逐渐消失。那个时候我经常躲在自己的小床下面试图摸
清自己的肋骨。肋骨一根根排列下去,就像时间在大脑里留下的痕迹。
我的外公在一个秋季安详的死去,那个时候他习惯于在一个澡堂里与老头们聊
天。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被我父亲送到了小镇的学校,我再也没机会与我的小伙伴
们玩耍,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和晚上才能离开学校回家。有个中午我回家的时候在街
上遇到了我的外公,可是他已经死了,据说他是坐在澡堂里睡过去的。所以他还保
持着在澡堂里的坐姿,样子像一只僵硬的蛤蟆。老头们七手八脚的在他身上围了根
毛巾,然后把他朝我家里抬去。我看见我的外公的脸上散发着安详与平静的气息,
可是我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他已经死了。我跟在闹闹嚷嚷的队伍后面,呆呆的往
前走。抬到半路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我的母亲,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才缓过神
来,我跑上去拉着我母亲的手。我的心中也一股一股的酸楚,刺激着我的眼睛流出
泪水。我的母亲呼天抢地,使劲的抓着我外公的手来回摇晃。人们把我和我母亲拉
到路边,然后继续的往前抬去,一些女人在我们身边劝慰着我母亲。而我就赶上去
跟着他们回家。
傍晚的时候我父亲回来了,他的眉头紧缩。他抱了抱我低声哭泣的母亲,又来
拍拍我的头。事实上我并没弄懂死亡的真实含义,我只是望着外公的床的时候,一
阵巨大的空虚感笼罩了我,使我不能说话,我想就是这张床上的人死去了,他永远
不会出现,并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摇头晃脑的唱歌背诗。他也不会再讲那些陈旧而重
复多次的故事给我听。这样的想法让我沉默,让我面对着忧郁的父亲母亲一语不发,
紧咬嘴唇。
我的阔气的父亲为我的外公举办了一次隆重的葬礼,花重金请来了医生为我的
外公整理遗容,改变他蛤蟆一样的姿势,保持身体平整。然后又请了一大帮道士和
尚为我外公进行了十四天的道场。天天热闹喧嚣,小镇上所有的人被吸引了过来,
在我家吃饭与观看道士们的过场表演。深秋的夜里我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大树下,
因为我同时得到了姐死去的消息,而除了我没人对这个消息表示出更大的关心。姐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人死去,没有人在她身边。我坐在大树下面,树叶在我的脚
下沙沙作响,天空中的月亮在云后面若隐若现。我想起我的外婆,想起我根本没见
过面的哥哥。还有我的外公,我的外公得到了与外婆截然不同的待遇,而我的外婆,
只能在天空中遥望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她应该为我父亲母亲以及我的幸福生活感到
慰藉,她和我的哥哥我的外公一起在遥远的地方生活,可是姐呢?我一直注视着我
家门口那些人群,他们跟随着道士走动,他们看起来都不是很悲伤,而我这样的一
个小孩子,却坐在一颗孤零零的树下。我双手抱膝,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我抬起
头来看月亮,想起那些死去的人们。黑暗中有鸟飞过,发出几声怪叫。秋天的树枝
光秃秃的直刺夜空,不时飘下一片落叶,落在我清凉的思绪中。
我在梦中听见了母亲焦灼的呼喊声,她的叫声沙哑,从遥远的地方穿过来。三
儿,三儿。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树下睡着了,家门口的人们已经离去,只剩
下几个人在清扫满地的垃圾。我的母亲父亲跑到了山坡上去找我了。于是我一个人
跑回家,在门口对着山上喊三儿回来了,三儿回来了。过一会儿我的母亲从上山跑
下来,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无声的留下泪来。母亲这几天已经哭得很累了,她的
脸上显出憔悴来,憔悴不堪。
妈,我在梦里看见外公了。
我的母亲一句话也不说,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她开始低低的啜泣,她的眼泪
一颗一颗打在我的头顶上,我听见啪啪的声音。后来母亲给我说,三儿再不见了,
妈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只看见我的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眼
睛里闪着光芒,她看着远处,幽幽的说出这些话。后来我在睡梦中时常醒过来,我
听见我妈在说话,她就说三儿要是不见了,妈就什么都没有了。然后我常常不可克
制的流泪,在黑夜中流泪。这句话和姐的香味都成了我的童年不可抹去的印记。
十五年前当我牵着小翠的手走到我父亲面前的时候,我们一定不会想到我和她
也面临着相守两地的命运。十岁的我意气风发的拉着小翠,穿过小伙伴们羡慕的目
光,穿过老人们慈爱的目光,穿过路人们质疑的目光,穿过我妈和一群女人诧异的
目光。穿过大街,穿过街边的小巷,穿过铁匠铺子,穿过我家热闹的种猪场,穿过
我家斑驳的红漆木门。我的父亲安然的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里传来的咿呀咿呀的
歌声,小翠安静而略带羞涩的跟在我背后,像一个温驯的新娘。我们就那样走到了
我父亲面前,我擦了一把汗对我父亲大声说,爸,我要和小翠结婚。
我的父亲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们,十秒钟后他一边嘿嘿的傻笑,一边说小翠好
啊快过来坐,看你们热的,来来来,喝口水。我就坐在了我父亲的旁边,小翠坐在
了我的旁边,我还拉着小翠的手。我转头看了看小翠粉红的脸庞,抿起的嘴唇,浅
浅的酒窝,细细的眉毛。然后我转过来,用坚定不移的口气再次对我父亲宣布,爸,
我要和小翠结婚。
中午的时候我穿着崭新的裤子去上学,我的裤子得到了大家的赞赏,这使我非
常高兴。小翠坐在长条凳子上一动不动,我没有理她,一直到放学以后我们两个才
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一起坐着。我们坐在一起看着远方,话也不说。后来我们觉
得这样有些无聊,于是我们又跑到河边去,小翠跑得有些累了,就气喘吁吁的叫我
慢点,而当时我总是很喜欢看脸颊粉红的小翠。后来我们坐在一颗大树下,小翠用
手抱着膝盖,我的手搭在小翠的肩膀上。我们坐着还是不说话,后来一块鸟粪落在
了我的脖子上,滑了下去。我就叫小翠找片叶子来给我揩揩,小翠很听话的找来叶
子,我脱光了衣服,小翠就给我揩身上的鸟粪。后来我抬起头寻找可恨的鸟,却惊
喜的看见了一只鸟窝,有个幼鸟探出头来打量整个世界,小翠的眼睛一下子就放出
喜悦的光芒。她蹦跳着拍手,很高兴的样子。于是我不顾小翠的害怕,一个人爬上
了高高的大树去为小翠拿下鸟窝。鸟窝拿下来了,可是我的新裤子不幸被树枝挂破
了,露出我乌黑的大腿。小翠把小鸟捧在手上玩了一会,然后看见我被挂破的裤子,
还有里面微微沁出血的皮肤。她就吐了一点唾沫在手指上,再轻轻的在我伤口上涂
抹。她这个动作搞得我痒痒的,我嘿嘿的笑着,我想如果那时我懂事了的话,我一
定会奋不顾身的将小翠按倒在地的。后来小翠又要我们去她家,她帮我缝我裤子上
的大洞,我只穿了一条裤子,所以我就光屁股坐在小翠的床上,盖上小翠的被子。
小翠坐在我的身边,沉默的穿针引线。我闻见小翠身上的香味,我感觉我心上的某
个地方被小翠弄得非常柔软了。
小翠,我们结婚吧。
结婚是干什么?
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啊。
一直不分开?
真的,你看我爸我妈他们结婚了就一直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突然一阵激动,我不顾一切的跳下床,拉起小翠的手就往外跑,在
门口才发现我的小鸡鸡在我的大腿之间左右拍打,于是我又跑回来,穿上裤子,再
拉着小翠的手往我家跑去,我们穿过了小镇上的人们,和每个新婚夫妇一样的牵起
手。我妈坐在街边和很多女人说话,她也看到我拉起小翠奔跑的情景。我父亲嘲笑
我是个多情种子的时候常常用这个来作为论据,而我的母亲在多年后,依然断言说
三儿啊,你是个为了感情什么都不怕的人。也是以这个事情作为她断言的依据的。
很多年后,小镇上的人们依然记得我兴奋的拉起小翠的手奔跑在小镇的街道上,他
们微笑或者不屑一顾的看着我们,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羡慕我的。
我的父亲反应冷淡,他一直嘿嘿的傻笑,说等你妈回来了再说吧。而我跟上来
的母亲却给了我不小的打击,她给了我响亮的一巴掌。又大声的叫小翠快出去,小
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跑了出去。作为男人的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我
也跟着跑了出去。我拉起小翠的手跑啊跑,我们没有目的,只好顺着公路一直往前
跑。最后跑到了邻近的一个小镇上,躲在一间废弃了的打米机房里。小翠不哭了。
我们都跑得很累,所以一会儿过后我们两个都睡着了,我倚着一堵破旧的土墙,小
翠就依偎在我的肩头上,我们很快的就睡着了,完全不管任何事情。房子里面久置
不用的的机器有很厚的污垢,蛛丝上面也粘着很多灰尘,在风中像一根根垂柳摆动
个不停。还有大米留下的粉尘,它们像催眠剂一样催我入眠,并安静的注视着两个
孩子坠入梦乡。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翠还在睡,我有些恐惧。我动了动肩膀,让小翠
醒过来。我想让她陪我说说话,不然我一个人醒着会害怕的。小翠在黑暗中坐了一
两秒,又倒过来和我依偎在一起。我用手臂将她的肩膀抱住,我们同时听见了对方
牙齿在咯咯作响。我把双腿收紧,把小翠的头放在我的双腿和胸膛中间。房屋的窗
口露出一点深蓝的天空,其他的就全部被黑暗掩盖。还有很多老鼠不断的穿过,发
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三颗星星,它们在窗口外面闪闪发光,带
给我温暖。可是我还是感觉到小翠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后来我听见小翠在黑暗中对
我说话了,她仰起头给我说话,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星。
哥。
嗯。
我怕。
别怕,看天上的星星。
哥,为什么你妈要打你呢?
呵呵,她高兴。
小翠。
嗯。
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吧。
去哪里?
不清楚,反正走很远就是了。
不回来了?
当然不,长大了再回来。
哥,我们回去吧。
现在怎么能回去?
我想我妈了。呜呜。
哎呀,好了好了。来,把你手放在我口袋里。
嗯,哥,你的手好冷。
那叫凉快。
小翠,我摸到一个麻袋。再过来一点。
嗯,哥你也盖一点吧。
哥,我睡不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啊有座高高的山,山上呢有一只狐狸和一个猎人,有
一天,猎人看到了狐狸,他就举起枪……
第二天当人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和小翠正一人拿着一个馒头在吃,我用我身上
的钱去买了两个馒头回来,然后被认识我的一个人看到了。他通知了我的父亲母亲。
人们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正用冻得发紫的手使劲的将馒头往嘴里塞。小翠身
上还盖着昨天晚上我摸到的麻袋,我们脏兮兮的坐在布满粉尘和蛛丝的墙角。一大
群人涌了进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都没有笑。有的大人还流了点眼泪。我和小
翠茫然的注视着这些人,直到我和小翠的母亲拨开人群冲了进来。她们同时哭了出
来,分别抱住她们的宝贝,紧紧的抱住。她们的眼泪润湿了我和小翠的头发。
后来我再也没和小翠说话了。第二天我去上课,看到小翠的座位空荡荡的,我
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但我没说话。我默默的上课回家,也没人和我说话。第二天还
是如此,我没有看到小翠,我只呆在教室和家里。第三天我站在我家二楼的窗口看
见一辆载着小翠全家人的货车缓缓的开过街道。货车后面是小翠家的家具。小翠和
她的父母坐在一个大柜子上,小翠的父母微笑着同街坊们告别。小翠木然的注视着
车后面逐渐远去的小镇和一点一点变得漫长的道路。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一片平静。
我没有跑下去的冲动,我一直注视着那辆货车开远了。小翠坐在货车的后面,看着
远去的小镇。我不知道小翠是不是已经流泪了,我也不知道她家的搬迁是不是与我
们的事情有关。我只是茫然的注视着小翠和她的家人,她的父母高兴的脸,货车后
面零乱的家具。还有中间的小翠。我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到货车
消失在转角处,我的眼泪悄悄的流了下来。
十五年后,当我从出租车的反光镜里看到小翠已经被化妆品掩盖了的脸的时候,
我的心情变得和当时一样平静如水。我默不作声的开车,将小翠从红灯区运送到她
在郊外的出租房。我抬头看见反光镜里的小翠慵懒而脆弱,她的脸上有褪尽繁华的
落寞。她在我的后座上闭着眼睛睡觉。身体随着车子晃动着,我将车开得很慢,我
突然的想让她好好的睡一觉,这样的重逢方式让我意外而略感欣慰。我开车前进着。
夜空中有一两颗星星,城市的黑夜已经被侵犯得只剩下几颗星星了。但两个人的默
契和温情在车厢里悄然蔓延,小翠睡着了。她闭上眼睛的脸庞被包裹在厚厚的物欲
中间,只能寻找到一两点和年少时的清秀联系在一起的地方,我边开车边回忆起我
的童年。回忆起后座的女子与我发生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心灵的深处随车一起荡漾,
纠缠。车子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路旁一排低矮的平房孤零零的坐落在夜色中,像一
个被抛弃的孩子,屋檐下昏黄的灯照着在外面游荡的人们。那些人模糊的脸在城市
的边缘游荡,和这一排房屋一样的孤寂和凄凉。我将车停在房屋不远处,一动不动
的坐着。后面的小翠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鼻息声。十分钟过后,我叫醒了她。
她醒过来,先是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手指着那排房子叫我开过去,我开
了过去,小翠下车。我坐在司机座位上沉默的看着她,她掏出钱包翻了翻,发现没
有零钱,然后她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一边大声叫我等一下。后来她出来,脚上已
经换了一双拖鞋,她嗒嗒的跑出来。把手上的零钱给我,她低下头,把钱递给坐着
的我,并看了我一眼。然后她转身,一秒钟过后,她很突然的站定不动,然后发出
了一声刺耳的怪叫。
就是这声怪叫,把我心底的回忆全部引了出来,它们像液体开始从我的体内悄
悄溢出,围绕在我的周围。我想我其实是一个赤裸着身体躲在被窝里靠着遥远的幻
想来手淫的孩子,在黑夜中像梦遗般的在我洁净的被单上留下一摊一摊奇异的图画。
然后这些图画被时光洗刷,冲淡。最后变成一些细线勾画出来的轮廓。而那些轮廓,
不过是时光对生命的又一次彻底的解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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