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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下眼泪前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弃儿。
23年前一个雪霁的冬晨,空气异常清冽。大连付家庄海滩上一艘废旧的渔船里,
小小的我裹在襁褓中哭得惊天动地。村里一家付姓渔民收养了我,因为家贫,不久
送给一对久不生育的知识分子夫妻。10岁,父母离异,我再次被弃,只有回到付家
过着半借居的日子。
好容易挣扎到高中毕业,尽管成绩优异,却也不敢报考名校,唯一的志愿是考
入食宿免费的两年制师范专科。
学校每月有30元生活补助,我再也不必寄人篱下,自觉已升入天堂。
报到那日,包袱皮里裹着简单的衣物,就是我全部的家当。找到寝室推门进去,
看到一男一女正在钉书架,大包小卷摊了一床一地,与我的寒酸恰成鲜明对比。见
到我,一齐热情地问候。
我只觉眼前一亮,心内不禁喝彩:好一对璧人!男孩气宇轩昂朗眉星目,女孩
清俏秀丽宛如出水芙蓉,大眼睛,小嘴巴,皮肤白皙而娇嫩,像极了洋娃娃,我在
心里说,如果真的有白雪公主,大概也就是她那个样儿了。
女孩清脆爽快地笑着告诉我,她叫陆雪琛,和我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寝室,都是
上铺。又指着那男孩说这是林枫,工学院计算机系三年级学生,是她们家邻居,来
送她上学的。我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陆雪琛,随着林枫喊她琛儿,对她那一架子的
书艳羡不已。琛儿大方地说:“随你挑,喜欢哪本拿哪本,全部对你开放。”
因为那些书的缘故,我和琛儿很快成了朋友。她最喜欢读金庸,常说我们俩名
字都有一个“雪”字,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雪山飞狐的传人,冲着我一口一个“
雪姐姐”地叫。我从无姐妹,真心当她是手足爱护,两人无话不谈。
她注意到我节假日很少回家,家里也从没有人来看过我,十分引以为奇。禁不
住她一再追问,我大致向她讲起自己的身世。琛儿瞪大眼睛,半晌才说:“我以为
只有小说里才会有这种事儿。”从此对我更加亲厚。
一同逛书店,每每我看好一本书又犹豫价格,琛儿总是立刻掏钱买下,然后先
借我看,口里却只说是自己喜欢。
天气日冷,人人都换上了毛大衣皮外套,我却仍是一条薄毛衣,捉襟见肘,常
冻得握不住笔。一日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我看到床上摆着一羊毛衫裤和一件黑色
呢子大衣,正想问谁的衣服,琛儿穿着一式一样的大衣从上铺溜了下来,神秘兮兮
地笑着问我:“我穿这套衣服好看吗?人家有情侣装,我们也来套姐妹装,你说好
不好玩?来,穿上试试。”
我明白过来,她是想送我衣服,又怕我拒绝,才故意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来帮助
我,且故意提前买好两套以防我坚持要她自己留用。尤其当我注意到黑色大衣并不
适合她的娇小妩媚,却同我的冷傲沉静颇为合拍,不由越发为她的良苦用心而感动。
太多的感激,已无法用一句谢谢来回报,我只有将一切默默记在心里。
除了书,琛儿对我谈的最多的,就是林枫:林枫球艺精湛,是校足球队队长;
林枫才气过人,计算机大赛连续三年得冠;林枫性格温和,从小对她呵护有加……
但琛儿也有发愁的时候,说着说着会忽然犹犹豫豫地叹一口气:“他真像个大哥…
…可就是太像哥哥了……”小师妹的心思已是一览无余。
我一心想帮琛儿,看出她怕羞,便自告奋勇陪她去找林枫,提出要学计算机。
林枫是个好老师,指点我们十分尽心。一来二去我当真迷上电脑,几乎是一有时间
就拉琛儿往工学院跑。琛儿自然乐意,只是心猿意马,进境甚慢,反而是我同林枫
谈得热闹。
一日琛儿又去找林枫,我因胃病发作不能同去。不料黄昏时林枫忽然来了,正
是晚自习时间,寝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默默地和病痛对抗着。看到他,问:“琛
儿呢?”
他回答说琛儿不愿自己回来,他把她送回家了,然后顺路来看看我。我想说既
然这样你干吗不直接把她送回宿舍。话未出口,已猜到了什么,脸不由一层层红上
来,胃部更是一阵痉挛。
林枫赶紧倒了一杯开水,用两个杯子来回对倒,试试温度差不多了,从口袋里
掏出一瓶“胃必治”拧开盖来。我心里一惊,竟是有备而来,不由望着他愣住,不
知是惊是喜。
林枫走过来将我扶起,一手环抱住我肩,一手将水杯直递至我唇前。我哪里经
过这样的呵宠看重,忙接过药一口吞下,连喝两大口水,不料呛住,一阵紧咳起来。
他抱住我轻轻拍抚,温和低语:“别急,慢点。”声音里无限怜爱温柔。
记事以来,这怕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般疼惜亲切,借着呛咳,我竟是“哗”一
下泪流满面。
人在病中,思想变得迟钝,感情却格外软弱,我贪恋这一刻的温存,闭上眼睛
依偎在他怀中静静流泪,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此系何人,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
要去理。他一直守着我直至我睡熟才悄然离去,整晚再没说过一句话,而我这夜睡
得十分酣甜。
第二天再见琛儿,我忽觉惶愧。几次想开口告诉她林枫昨夜来过,到底心虚,
于是咬牙想:罢罢罢,就瞒她到底吧。我决定独自将这件事消化掉,从此见到林枫
面上只是冷冷的。恰好找到一份家教兼职,琛儿再找我去学电脑时我便总是托辞有
课。
一日周末,有小雪,大家都回家去了,寝室里照旧只剩下我一个人。林枫突然
来访,我早在意料之中,于是穿上大衣邀他去海边走走。
我们去了付家庄。下车时,雪已经大起来,搓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一切都变
得朦胧而恍惚。我平淡地第一次向林枫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指着不远处那在大城市
里显得极不谐调的一排小平房,我告诉他:“那边第二排第三个院子,就是我养父
母的家。我就是他们从这海边捡回去,救活一条命的。我欠太多人的恩要报,不是
做老师那点工资可以负担。所以,我已决定一毕业就去南方,不接受学校分配。”
林枫定定地看着我,缓缓开口:“我早就听琛儿说过你的情况,我愿意同你一
起……”
听到琛儿的名字我心如刀绞,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衣襟,这件大衣还是琛儿送我
的呢。我一咬牙打断了他的话:“去南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男朋友也在那边工
作。”
“你男朋友?”林枫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中万语千言。
我心翳痛,不看他,只看海,机械地向他背诵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说我男友
两年前去了广州,如今已在一家电脑公司做主管,我毕业后就要去找他的,所以才
对学计算机那么感兴趣。
一口气把话说完,半天不见他反应,我回头看他,胸口只觉被钝器重重一撞,
林枫的眼睛!他的眼睛如此凄苦,如此空洞,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的希望。原来他对
我的感情,竟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背过身,淡淡地说我要去看看养父母,让他自己回去。他没有坚持,停了一
停也就转身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风织着雪,混淆了天地,天地间他高大的身影微带佝偻,在雪中渐行渐远。我
痴痴地望着,要将这一刻刻骨铭心。跪下身,我用手指在雪地上划下“林枫”,“
林枫”,“林枫”……手指渐渐麻木,我仍不停止,寂寥的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
呆呆地立在雪地上看大雪慢慢覆盖掉“林枫”的秘密。
林枫,我会记得,这世上第一个爱我的男孩,就是这样走出我生命的。
第二年夏,我大专毕业,拿到毕业证当天就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隔着车窗,琛儿流泪的眼被我越抛越远,林枫陪在她身边,依然沉默而温柔。
我的泪忍不住流下来,将头伸出车窗,哽咽着喊:“琛儿,祝福你……”风将我的
声音撕得支离破碎,正如我风筝的心。
半月后我在广州佳乐电脑制版公司找到一份前台接待的工作,不久升为业务主
管。这时接到琛儿的来信,夹寄着她与林枫在情人节的合影,照片上琛儿的笑容灿
烂而娇美。我由衷欣慰,心却不禁一阵刺痛。
当夜,我一个人去了方方酒吧,把自己关在卡拉OK包间里唱了一夜的歌,《在
雨中》,《萍聚》,《冬雨》,《曾经心痛》……其中我最爱的,是徐小凤《流下
眼泪前》:“若你爱她,我成全;我信爱情,更信缘;你俩既愉快,我祝福,你的
爱恋,只是对你的爱,今生永不改变……”一遍又一遍,直唱到声带嘶哑。
我举起酒杯对着热闹缤纷的电视屏幕说:“琛儿,你好!”泪水不期然流落下
来,泪光中林枫的眼睛躲在酒杯后望我,凄苦而空洞。
“日与月,不住变迁,我为你,守候终年,希望在,流下眼泪前再相见。”我
低唱,心底一片清凉……
一路唱着《流下眼泪前》,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林枫坐
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愿意同你一起……”那天,他没有说完的话是
什么呢?
大雪,林枫在雪地上走远,高大的身影微带佝偻,我叫:“林枫,等等我!”
却喊不出声,眼睁睁望着他越走越远。我拔足欲追,只觉身软如棉,“林枫,你还
没有说完要说的话。”
雪太大,路都阻住了,举步唯艰,眼见林枫渐被大雪淹没,我心中大恸,“林
枫!”终于痛哭醒来。
“雪儿,醒醒!”有人摇着我喊。我费力地睁开眼来,触目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吗?”我昏沉沉地问。
“广州大热天哪来的雪啊?”身边有人笑答。我辨认半天,渐渐清醒过来,认
出自己是在医院,眼前的男孩是我的助手何艺初。
艺初告诉我,我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烧得好吓人,还一个劲儿说胡话。我
乏力地点头:“谢谢,辛苦你了。”
他笑着摆手:“要不要喝点水?”说完不等我回答,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将我
扶起殷勤送至唇边。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我眼睛再度濡湿。
出院时,艺初捧着大抱玫瑰花来接我。我自觉伤痕累累,禁不起玫瑰的棘刺,
对他只是冷淡,同时向老板主动请愿去外市开建分公司,希望用高强度的工作来迫
使自己振作。
最害怕坐在夜间火车上看那窗外的万家灯火,那遥远而诱惑的“家”的具像令
人在旅途的我伤感得不堪回首,我不由动摇。
当最终选定中山作为分公司开设地时,我接受了艺初的求婚,
租了一套小小单元房,我开始起劲地办置结婚用品。大至冰箱彩电,小至桌椅
碗碟,无不寄予了我对家深深的憧憬与渴望。我拉着艺初一间间商场挑选灯具和茶
具,告诉他:在我理想中,所谓家的感觉,就是烹热一杯茶,无怨无悔,等你所爱
的人回来;或是心安理得地夜归时,知道有人在灯下等你。
一盏明灯,一杯热茶,岂非已包含了家的全部温馨与光明?
可是婚期将近时,艺初的态度却忽然冷淡起来。与此同时,中山分公司的生意
一落千丈。我忙着做市场调查,婚期也就在艺初的要求下拖延下来。
不久业务员送来调查报告,原来中山新近又开了一间和我们同等规模的电脑制
版公司,经理也是个年轻的小姐,叫杨晓茹。
报告里附着杨晓茹的照片及背景资料,杨某是中山一个大老板的女儿,是她父
亲出资帮她开的这间公司。由于是私人经营,所以收费标准比较灵活,要低于我们
20%。
针对新的竞争对手的加入,我对公司的制作与收费做了新的调整,在降低基本
价格的同时加强了特技效果的制作,希望以质量取胜。
可是不久我便发现每当我们接触一个新客户,杨晓茹就会立刻得到消息,并以
低于我们20%的价格加入竞争。更奇怪的是,几乎我会的电脑特技,杨晓茹也都会,
甚至包括一些我自己发明的绝招。
8月,我们同一个制药厂的宣传部就快签合同了,客户又忽然改主意同杨晓茹
公司合作,原来杨晓茹拿出的广告设计竟同我们大同小异,而价格又低了20%。我
心急如焚,打传呼给艺初想同他商量对策。
连CALL三遍艺初才回电话,冷淡地说明天上班再谈吧。我听到电话背景音乐里
传来熟悉的歌声,是一首外文歌曲《LOVE STORY》,我和艺初常去的那家音乐茶
座《爱情故事》每天下午五时半都会放这首曲子。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正是
五点三十二分,不由愣住,艺初一个人去《爱情故事》做什么?
想也不想地,我放下电话打了一辆车便直奔《爱情故事》,径自转过孔雀屏风,
我在自己最熟悉的5号卡座里一眼看到了艺初——他正搂着一个卷发女子在忘情拥吻。
我好似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望着那一对抵死缠绵的男女不晓得反应。
艺初先看到我,毫不意外,只冷冷地对峙。那女孩迷迷糊糊回过头来,艳妆,
浓唇,眼中有掩不住的骄蛮,竟是似曾相识。
知觉渐渐归位,我想起来,这是杨晓茹,总是在第一时间里得到我业务进展状
况的竞争死敌杨晓茹!
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都破灭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我机械地回到我同艺初的“新房”,看着自己一点一滴亲手建立的一厢情愿的
“家”,呕心沥血,终还是痴人说梦,心在炎热的南方酷夏里结成了冰。“家”,
竟同我是这样的无缘么?!
镜中花,水中月,这一生,我只配独行天地。永远的弃儿!
我仔细地沐浴更衣,坐在镜前精心严妆。眼睛依然是黑的,但是已经不亮了,
25岁,还是如花的年龄,却已经历太多的风霜。除却凋零,又怎忍心继续残萎地开
着?
除却凋零!
我用一柄小刀慢慢地静静地切入了自己的右腕,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的裙摆上,
溅开来,是泣血的玫瑰。
所有的玫瑰都有尖利的刺,所有的爱情都有杀伤力的痛。但此刻利刃深深切入
肌肤,我却已不再感到疼痛。
一次又一次,既然脱不了被弃的命运,不如我自己选择放弃。
血色玫瑰,是如此凄艳,如此狰狞!
然我又一次在医院醒来了。无法用医学解释的是,在我割腕的同时琛儿忽然感
到一阵心悸,她不断拨我的电话、传呼,接着又CALL何艺初,总算何艺初良心未泯,
答应琛儿立刻来看我……
琛儿在第二天中午飞来了广州,红肿的眼睛似乎比我还要憔悴。她捧着我的右
手哭得几乎说不成话,只不断地重复:“为什么呀你!还有我吗!有我呀!”
心柔柔地牵痛起来,我伸出完好的左手与她相握,在枕上轻轻点点头:“是,
我还有你!”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流向鬓边,我在这世间终于又看到难得的一丝温
情。
出院后,我在琛儿的劝说下辞职同她一起回到了大连。
林枫在机场等候,看到我,眼睛一下子红了。我似乎看到他眼中泪光一闪,但
他立刻低下头去接琛儿手中的行李。
林枫此时已在一家电脑集团任部门经理。由他引介,我认识了那家集团的董事
长,双方谈了几次后,决定合开制版公司。秋风起时,我同林枫成了同事。但我们
很少交谈,接触的机会多起来,彼此的情分却淡下去,我看出他在刻意回避我。但
他太刻意了,以至心无城府的琛儿也起了怀疑,常轮流追问我们闹了什么意见,一
个劲儿好心地替我们缓和。
10月30日是琛儿生日,我们一行三人去卡拉OK开香槟庆祝。
酒在血液里燃烧,烛光音乐令我迷失,有人唱起《流下眼泪前》,我怅然回眸,
想起广州方方酒吧里长歌当哭的一夜,那份伤痛至今未歇,可不正是为了眼前这两
个人?
琛儿今夜格外美丽,眼波流转风情无限,邻座不断有人邀她共舞。的士高时间
到了,琛儿强拉我和林枫一同下到舞池,劲舞之中,她宛如游龙,长发长裙飞扬起
来,自然而然成为舞池的中心,众人纷纷围住她形成一个圈,众星捧月,我和林枫
不约而同退出圈外。
坐在吧凳上旁观琛儿演舞,更觉得她明艳照人不可方物,林枫轻叹,宛如自言
自语:“琛儿的确可爱,令人无法拒绝,可惜,可爱不是爱。”
我惊悸,心跳几乎停止,只想全身心汇作一股力量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舌
头全然不听使唤。只听林枫终于将话说出:“到今天我已经没办法再骗自己,我对
琛儿,只是兄妹的感情。”
他回过头来望我,我死死盯着酒杯,看到一滴水珠溅落在杯中,俄顷,又是一
滴,是我自己的泪!要到这一刻,我才无法逃避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有多么爱他!我
不能再自欺欺人,我其实从未忘情于他!可是琛儿……我痛楚地看了他一眼,匆匆
抛下一句:“告诉琛儿,说我不舒服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歌厅。
华灯初上,行人匆匆,我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不辨悲喜。
红尘扰扰,一身孑孓,炎凉世间居然有一个我至爱的人也真心地爱着我,这对
我是多么大的慰藉与诱惑!可是造化弄人,他偏偏是我另一位至爱的人的至爱!琛
儿,我怎忍伤害你?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因为我而对你疏离,你会后悔飞到广
州救活我吗?
我打了一个冷颤,如果不是琛儿,此刻我早已离开人世,又怎么还能同她争夺
林枫?琛儿对我仁至义尽,难道我竟要恩将仇报?我只有离开!
只有离开!
秋风起时,我再次登上远行的列车,车窗外点点灯火,每一盏灯后都是一个温
馨美满的家,而它们离我是那样遥远,远不可及。我念着林枫的名字泪流满面,“
家”的梦想,再一次被我抛离在车窗外……
这一次,我到了西安,敛尽锋芒在一家杂志社做了个默默无闻的电脑操作员。
没有一天我不在想念林枫,而他的形象同琛儿总是同时叠现,忘不了初识时两人玉
树琼花珠联璧合的出尘风采,那原本是人世间一道不容拆离的绝美风景。
可是如何平息啮心的思念?我默默呼唤着林枫的名字,每一声都似一把锋利小
刀深刺入骨,有生之年,我会忘记他的眼睛么?每当思念得太痛,我就会找一间酒
廊痛饮高歌,用酒精溺毙自己的伤心。
人生有酒须尽欢,宿醉醒来愁未醒。
半年昏昏过去。
一夜自歌厅归来,刚到宿舍门前便有同事相告:“雪儿,有人找你。”
谁?我醉眼朦胧地走进宿舍,看到眼前一个高大身影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立刻便惊跳起来,喊了一声“我不在!”转身便跑。
林枫已一把抓住我胳膊,苦苦一笑:“雪儿,你在!”
我再也忍不住,猛回身一下子扑入他怀中失声痛哭,死死地死死地抱住他只希
望天崩地裂让这一刻永远停驻。这怀抱是如此地亲切如此熟悉哦,仿佛我原本就是
从这里走出而后历尽艰辛重又回归。可是,可是它不该属于我!我用力抱一抱他,
然后眷恋地却又是绝然地推开了他。
林枫叹息,递给我一封信:“琛儿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南柯梦醒,我犹疑地接过信来,良久才怯怯打开。一连看了几遍我才终于明白,
琛儿在信上说林枫已经向她袒陈心迹,他们之间所有的,其实更多是手足之情。她
的确深爱林枫,但爱是双向的,不能勉强,更不能馈赠,她宁愿放弃一段并不真实
的爱也不愿失去我这个好朋友,所以她找到我的养父母,从我寄钱回去的汇款单上
查到我地址,然后转告林枫前来找我,她愿永远视我同林枫为哥哥姐姐,真心地为
我们祝福。
我贪婪地将信一读再读,简直不敢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我原来竟是这样的富
有吗?身为弃儿的我,难道竟有运同时收获人间至纯的友谊与至美的爱情?怎么会
有这样美的梦?
我抬眼看林枫,想笑,却哭了。泪落之前,林枫已伸出手臂拥我入怀,我满足
地闭上眼睛深深埋进他怀中,任泪水打湿他的前襟。
远处似有歌声响起:“日与月,不住变迁;我为你,守候终年;你我在,流下
眼泪前,又相见……”我知道,我终于要有一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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